又是一个晚上,但这个晚上很特别,因为游轮今天就会来。
大船外挂着灯泡,点起了篝火,船里播放着音乐,一片节日的欢乐海洋。
人们按照小兴的安排把所有的酒都搬了出来,他们大摆欢宴。觥筹交错之间,欢乐的人们大笑着,或是拥抱,或是互相比画地游戏着。有人在篝火边唱起歌来,荒腔走板的曲调中,人们乐得前仰后合。
马进看着小兴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大船外面,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计划,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那就必须让大家都喝多。于是他让小兴公布了自己疯病治好了的消息,带领大家一起狂欢。当他跟别人抬着最后一桶酒从船里出来的时候,他瞅准机会偷偷敲掉了一个输油管道的阀门。油从管道里慢慢地流了出来。
小兴看着马进抬着酒从大船里走了出来,和人们因为酒精而潮红的脸,他放松了最后一丝警惕,配合着大家笑得更加疯狂。
“来,我跟我弟来一个。”马进放下酒,从身后一把架起小兴的两只胳膊,开始表演双簧。
“你说我疯我就疯,我看你们一个个比我疯。”他们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马进拿手指小兴的脸,仿佛是在说小兴也是在说自己,“你说是我疯啊?还是你疯?还是你疯?”而小兴此刻也确实就像是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个人。
马进用小兴的手指点了一圈,趁着众人笑作一团的时候,他偷偷回头,看到已经有几股油从顶层沿着铁皮流到船外,但黑黢黢的油跟船体融到一块,其他人根本没有发觉。
人群中,只有姗姗面无表情地盯着马进的荒唐演出,独自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试图灌醉自己。
“说实话我还真的是疯了,来岛之前就疯了,可没想到这疯病又传染给别人了。你说是不是啊?”马进用力地拍着小兴的胸口,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手指正指着姗姗。
“你没疯。”姗姗一把推开马进的手,她的双眼迷离,除了酒精作用以外,更像是被生活彻底地麻痹了,她淡淡地说,“你不过是个骗子。全都是假的。”
紧绷着的小兴有近乎神经质的紧张,他担心真假的事情就此败露,更担心刚刚恢复正常的马进,因为姗姗再次变得疯狂。他立马从双簧的状态里跳了出来,自己张开了嘴反问姗姗:“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姗姗猛地把一杯酒扬在了小兴的脸上,她哭出了声,但这一次她哭出来的原因不是马进的欺骗,而是不知如何面对遍体鳞伤的自己。
“重要!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只想要点真的东西,有这么难吗?”姗姗说完这句话,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来回地摆动了几下,险些就要摔倒。请.加.微.信.公.众.号:tobseller,每.天.分.享.最.新.畅.销.书.籍,十.万.书.友.等.待.您.的.加.入。
马进也从小兴背后走了出来,刚才仿佛合二为一的两个人,此时又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小兴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恶果,但那并不是他本人。
马进看着姗姗,极度愧疚:“对不起,只是假的太好了,我太想把它变成真的了……”
“你说什么真的假的啊?”小兴慌张地打断了马进的话。
“小兴,这是真的吗?”马进扭过头,盯着曾经的堂弟,像是看着镜子里的又一个自己,他一步步逼了上去,又问了一遍,“这是真的吗?”
小兴害怕了,他一把推开马进,朝着他大喊:“疯子!你到底好了没有?”
此时的另一个“疯子”,也在做着自己的打算。
小王敏感地意识到了今天的反常,在经历了多次电击以后,唯一保留的就是他的生存本能。他像动物一样,顺着海滩一遍遍地摸索,果然看到了一个新的筏子藏匿在海边礁石的弯洞下面。他恍然大悟,之前的一切闪电般地回到了脑子里,小兴打算逃跑,那就说明游轮还会再来,而且很可能就是今天!
小王意识到人们都放松了警惕,现在就是他逃跑的最好机会。他跳入海中,向洞中的筏子游了过去,解开了缆绳。
篝火边,醉醺醺的人们看着马进,提防着他再一次发疯。
但马进看起来特别的冷静,他从篝火里取出了一根火把,认真地看着大家,看着姗姗,看着小兴,用最理智的声音说:“关于真的假的这事儿,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就像这团火一样,它没有重量,也没有形状,那它是假的吗?它不存在吗?它存在。为什么?因为你们能感受到它的热,能看得见它的光,它能把眼前都给照亮了。”
马进边说边拿着火把装作不经意地朝大船的方向走去,他的余光看到油已经流出很多,要想行动的话只能是现在。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有人疑惑地问道。
“我要说的是……”马进突然变了表情,提高了音量大喊,“大船今晚就来,必须点火把船引过来!”
马进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量打算把火把朝大船扔去,却被小兴一把按住了手腕。
“这个疯子要烧船!”面目狰狞的小兴发现了正在滴油的大船。他们俩太了解对方了,似乎都能看穿彼此心里的想法。
慌乱的人群这才发现油已经顺着船舱流了出来。人们迅速地扑灭篝火,男人们迎上来试图按倒马进。
每一只手都试图拉扯住他,马进用尽全身力气用火把逼退众人。他刚想高擎火把继续往大船冲去,就看见一排男男女女已经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防线,如临大敌,誓要阻止他的疯狂冲击。
心急如焚的马进向斜刺里跑去,速度惊人,不断地变换着方向,绕着弯朝着大船的方向奔去。
可很快更多的人涌了过来,组成密不透风的人墙。马进只能把手里的火把舞得呼呼生风,逼得人们不敢近身。但人们逼着他退到了另外一个方向,离大船更远了。
小兴疯了一样堵在他眼前,歇斯底里地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因为我是你哥,因为我爱你。”马进看着小兴疯狂的样子,完全就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他一把将小兴搂在了怀里,同时手伸向了小兴的内兜,用力拽出了那本《成功学》。
小兴察觉到危险,但被马进发狠推倒在地。他慌忙挣扎着站起来,追着马进向大船跑去。
人群汇到了一起,身后的小兴也追了上来,马进已经无处可去。在被众人扑倒之前,他只能用力将火把朝着大船的方向掷了过去。
火把朝大船飞去,恰恰落在了姗姗的脚边。她捡起火把,火的光亮将她的眼前照得一片光明,她的耳边听到了马进撕心裂肺的喊叫。
“姗姗!相信我!”
姗姗扭过头,面前是所有人杂乱无章的表情,而她却只能看到马进坚定不移的眼神。往事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关于爱情,关于美好,但更关于信任,她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马进,你这个骗子!我再相信你一次!”姗姗深吸了一口气,奋力地把火把朝大船扔了过去。
这一只小小的火把吊起了所有人的心,人们都像被定格了一样停住了脚步,看着火把一圈圈翻转着飞向大船,划出优美的弧线,在半空中被一根架着灯泡的电线挂了一下,改变了方向掉进了大船边的水坑里。
最后的希望熄灭了。
马进知道游轮来的时间就快到了,他知道已经没有机会了。
而其他的所有人都整齐地松了一口气,他们相信自己终于得救了。
此时,大船里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一个人影,一开始还不能看清楚他的脸,直到他脸边的一点火光亮起,大家才认出那是叼着仅剩一口雪茄的张总。
张总明显也喝多了,他毫不知情地站在漏出的油旁,对着人群破口大骂:“都他妈的干吗呢?!”
众人惊恐地张大了嘴,刚要异口同声地喊出声,就看到张总又深深地嘬了一口,火星在雪茄上摇摇欲坠。
就在一瞬间,马进第一个从静止的人群中活了过来,他冲上前,狠狠地给了张总一耳光。
雪茄从张总的嘴里掉落翻滚,火星遇油的一刹那,一道火线燃起。
看到成功点燃的火线,马进根本没有时间兴奋,他赶忙把《成功学》扔进了火中。火沿着油烧进船舱,熊熊火焰痛快地烧了起来。
疯狂的小兴反向大船里冲去,马进从身后拦腰抱住了他,看着那本书在火舌的舔舐中,完全被烧成灰烬,马进心里淤积多年的那块疙瘩也终于没了。看着燃烧的大船,人们彻底地疯了,他们将马进拽倒在地,厮打着他,像是要把他置于死地。
马进从大家疯狂的拳脚里爬了出来,躲避着追打向山上跑去。他身上的皮肉被打得青紫,头发被撕扯得凌乱不堪,就像一根根杂乱的藤蔓。他飞快地穿越树林,身体又被擦得遍体鳞伤,但他不管不顾地继续狂奔着,跑得他胸中也像燃起了一堆火,和大船一起烧了起来。令人绝望的追打声还在身后叫嚣着,就像梳子上的一排排小齿般朝前推进着,几乎就要从后头皮梳到头顶上。他害怕极了,但那双腿似乎是别人的,沉重得就要迈不开步,他费劲地跑上了山顶,却已经无路可去。怒吼声由远及近,他只能往后又退了几步,却突然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朝后掉下了万丈悬崖。
突然,一切都变得缓慢。
大火还在疯狂地烧着,火光越来越大,照亮了笼罩着小岛的黑夜。
天空好像越来越高,也离他越来越远。在马进眼里,大船就像一艘正在朝天空蹿升的火箭。他看到腾起的蘑菇云,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
然后,远处一声熟悉的汽笛声传来。马进笑了,笑得那么轻松,带着他的一切沉入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