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跟大家聊19世纪60年代,首先我有一两个事给大家回应一下。当然,大多数人都认同我讲的,不论是19世纪也好,工业革命也好,西方确实是繁荣的、昌盛的,中国确实是落后的,就算再有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情怀的人,也得承认清朝那个时候确实是愚昧的。但是也有人争辩说西方也不怎么样,认为我把西方说得太好,西方那时候也都是血汗工厂,妇女没地位,剥削殖民地,到处都是污染,总之没我说的那么美好。
这个我必须回应一下,我承认,跟今天的西方比,尤其是跟今天白左统治下的欧洲的这么高的福利比,那个时候是完全没法比的,但是你不能拿那个时候跟今天来比,你要拿那个时候跟过去比,或者同时代横向比。
比如说跟东方比、跟中亚比、跟美洲比,欧洲当然是文明的、进步的。虽然是血汗工厂,虽然工人没有福利,虽然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但是跟封建时代的欧洲比,工厂里那些流血汗的工人是有工资的,还有自由,他可以辞职,他可以去找别的工作,他可以迁徙,过去他被锁在封建领地上。就算不是奴隶也差不多吧,比起之前那个贵族领主有初夜权的时代,其实是进步了很多的。
所以我们比的时候不能这么比,说因为欧洲那会儿没福利,妇女没有选举权等,它就是落后的,至少它在那个时代的世界是先进的。污染当然有了,现代化的代价嘛。在今天的世界,大家都已经认识到污染的情况下,咱们还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雾霾污染。但你也不能说二零一几年的中国,因为有雾霾,有污染,中国就落后了,就退步了,中国其实是在进步的,这是进步过程中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而且,你知道这是污染,在这样的前提下,你都没办法避免污染,更何况那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那叫污染。19世纪60年代的伦敦,污染极其地严重,那会儿也没口罩,大家每天吸着煤烟、吸着粉尘就上班去了。伦敦那时候烧的煤恨不得占全世界的一半,但是那个时代人的认识特别有意思,他们认为煤尘不但没什么污染,而且有利于防止污染,那个时候的人坚持认为,污染都来自那些大自然的地方,例如生物和植物造成的污染,比如瘴气之类的,那些才是污染。还有些科学家说,你看这煤烧出来的粉尘里含有一些元素,这些元素还能中和空气中的有害物质,所以那时候的人天天吸着煤烟,还觉得特高兴。
明确意识到这是污染,已经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了,人们终于开始知道这东西叫污染。别说19世纪60年代了,伦敦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还下酸雨,伦敦的污染也用了一百多年才治好,所以中国现在的环保部部长,也就是我们清华的前校长,现在焦头烂额,因为领导告诉他,必须马上把环境治理好。
西方费了一百年的劲,才把这个事儿给治理好,而且还要把工厂都搬到第三世界去,才把环境治理好,咱们现在处于这么大规模的现代化进程中,这个事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发展经济确实有很多很多的弊端,但是总的来说,那个时代它是带领世界向前走的。
当然了,带领世界向前走不能光靠GDP,光靠GDP这个民族是不能称为文明的,也是不能称为带领世界向前走的,有很多国家人均GDP很高,比如科威特、沙特,但是你不能说它们带领世界向更文明进步。
那个时代的欧洲不光是工业文明,不光是蒸汽机,不光是电来了,不光是光明了,还有大量的思想大师诞生,例如我们的革命导师马克思、恩格斯,还有叔本华、尼采,更更重要的是,在19世纪60年代的序曲时期,也就是1859年的时候,震撼世界的进化论发表了。
今天大家可以驳斥进化论,我也曾经在节目里驳斥过进化论,而且达尔文确实不是一个科学家,他就是一个博物学家,就是这哥们看的书比较多,去的地儿也比较多,自己又比较能琢磨,所以进化论在自然科学立场来看,是站不住脚的。但是进化论给了当时的欧洲一个重大的启迪,这个启迪就叫社会达尔文主义。
进化论发表之前,原来欧洲的殖民者也好,帝国主义者也好,很多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你看我们自己生活得越来越好,可是我们对殖民地还是有些愧疚的,包括之前讲过英国主动废除奴隶制,而且要求全世界废除奴隶制,还派舰队去非洲打击奴隶贸易等等,但是这进化论一发表可就不得了了。
进化论发表以后,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西方列强进入到血腥、残忍、疯狂、无以复加的地步,为什么呢?进化论给了他们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观念,这东西很洗脑的,那时候不光洗了欧洲人的脑,后来中国因为被暴捶之后,开始慢慢地打开国门,第一批翻译进来的作品,就包括进化论。
于是中国后来的洋务运动也好,维新变法也好,大量的人也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意思是我是上帝选中的,所以我就是物竞天择里该生存下来的,你们就是在进化中、应该被淘汰的落后物种。这种思想是非常可怕的,它一上来就把对落后国家的一切暴行都合理化了。
其实达尔文心里并没这么想,达尔文只不过是在观察花草鱼虫时,发表了一点看法,但是这个东西给了整个西方一个向外扩张的重要理论依据,以至于它们扩张得越发残暴。西方的所谓文明,比如瓦格纳的文明,比如柴可夫斯基的文明,这都是上流社会的文明,下面其实是非常黑暗和丑陋的,而且是对内更民主一点、更自由一点,对外更残暴一点、更掠夺一点。
这些《资本论》里都写了,资本需要市场,产品需要市场,需要原料,需要工人,这只是从经济学这儿讲,我觉得还有一个可以讨论的原因吧,就是你急剧地扩张,你越民主自由,越向议会政治等进展的时候,越会发现一个问题,就是统治成本也急剧提高。
今天很多人说民主不适合中国,你看民主多浪费,民主多消耗,你看美国弄一个特朗普就搞得乱七八糟,民主不好,民主不适合我们。其实这都可以商榷,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民主政治的成本是很高的,你说完了我还不同意,然后咱还得投票,咱还得全民公决,那成本多高。我还得出来竞选,我嗓子都喊哑了,我要是一纸诏书就禅让登基了多好,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
所以当你统治成本提高的时候,你就不光只是需要资本、市场、生产工具、原料这些简单的东西,你还希望扩张到一些统治成本低的地方去,来平衡你越来越高的自由民主的成本,这也是向外扩张的一个重要原因。
给大家举一个特简单的例子,维多利亚女王一直是英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在位64年,比康熙皇帝还长三年,但就在几个月以前,伊丽莎白女王以顽强的毅力超过了维多利亚女王,她已经统治超过了64年。今年9月的时候,伊丽莎白女王荣登英国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君主的宝座,于是,查尔斯王子也荣登了当太子时间最长的太子的宝座,当了好几十年太子,现在还是太子。维多利亚去世的时候,太子也已经60岁了,所以现在看来查尔斯王子能不能熬到亲妈去世还不一定,没准孙子能直接登基。
维多利亚女王的亲舅舅是比利时国王,叫利奥波德一世,女王的亲表弟利奥波德二世,就是我现在要举的典型例子,他对内搞平等自由。在利奥波德二世当政的时候,比利时还有了初步的福利,给工人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利时人民觉得这国王太好了,但是他后来以私人名义占领了刚果,刚果并不是比利时的殖民地,只能算是国王的个人领地。
这个对国内很贤明的人,他在刚果的残暴却是无法想象的,你都不能相信那是同一个人干的事儿,连其他帝国主义国家都看不下去了,英国、法国、美国纷纷愤怒谴责。他不但是残暴地屠杀,残暴地统治,而且所有他领地上的刚果农民也好、工人也好,只要没完成KPI(工作指标),老婆和孩子就得被剁手,那剁手可是真剁手,不是像今天咱上淘宝和天猫那样的剁手,而且他不剁工人的手,因为工人还得给他干活儿,他剁工人老婆和孩子的手,这都是有照片存证的。
我说为什么要强调19世纪60年代,因为是人类开始有照片的年代,你会看到无数残暴极了的照片,利奥波德二世在比利时国内推行民主、推行平等,但在自己的海外领地上却如此残暴,这就是那个时候典型的西方社会。最后不仅是西方其他的列强,比利时人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最后比利时议会只好通过了一个法案,把国王的私人领地刚果变成比属刚果,刚果正式地变成比利时的殖民地,彻底地废除了那些剁手的刑法。
总之,我同意很多人说的,那个时代的欧洲确实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它后来改进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9世纪60年代成立了工人国际,后来恩格斯成立了社会主义国际,到了列宁时代,又成立了共产国际等。所以19世纪60年代的时候风起云涌,欧洲哲学大师辈出,不光是科技,不光是经济,不光是钱,不光是坚船利炮,还有思想,一旦思想带着坚船利炮一起来,你就没办法阻挡了。
蒙古人来咱可以挡,因为咱比蒙古文明,你野蛮民族打了我,咱可以说你这个蛮夷打了我这个文明人。你逼我剃发、扎辫子,弄成那么丑陋的样子,我也可以愤怒一下。问题是现在人家不但揍了你,而且还比你文明,而且还带着各种你不能与之对话的哲学,世界都已经进步成这样了,我们却还什么都不懂,最后我们只能向人家学习。
大家如果非要按人头算GDP的话,其实也能算出来,也就是说,那时候中国应该还保持着GDP第一很多年。但是那是咱们之前讲过的马尔萨斯陷阱,就是在人均GDP一直不涨的情况下,在工业革命大发展之前,人均全世界就是四百美元,那当然你中国人口多,你可以说我人均GDP低,但那没有意义,咱要比工业产值的话,那中国肯定不是第一,而是不知道排哪儿去了。
当时英国的工业产值已经占全世界的30%多,19世纪60年代的时候,美国虽然内战,但是也占到了世界的17% 左右,德国虽然还没统一,但德意志联邦这个地方奋起直追也占到了全世界的百分之十几。中国要是按钢铁、煤炭这些东西来排,咱就不聊了,你要是非得把每个人的口粮算上,就是我们每个人生产的粮食都被自个吃光了,然后把这些吃掉的粮食加在一块,说我们中国的GDP是世界第一,那我也没意见。
清朝为什么腐败和落后?我觉得最根本的一个原因,就是清朝大兴文字狱,搞各种各样的迫害,导致知识分子噤若寒蝉,知识分子啥也不敢干,那他们能干点什么呢?这个大家都知道,宋朝有理学,明朝有王阳明,清朝最著名的学问是考据,知识分子天天就看金文,看古文,考据各种历史上的书,比谁肚子里考据的学问大,比谁认识的字多,比谁解释的字更全面,结果就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有思想、没有哲学、没有世界观的这么一个朝代,这么一个国家。最后当西方的坚船利炮打进来,传教士带来了宗教,还带来了思想,宗教你还可以抵抗抵抗,义和团就杀了人家的传教士,但是人家带来的思想,你是没法抵抗的。
列强打进中国后,我们先是有一批人接受了进化论,接受了社会达尔文主义,他们拼命地改革、变法,还有一批人接受了列宁主义,接受了共产主义,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他们说,咱们既然自己没哲学,自己没思想,那我们就学别人吧。
有人说,我们从有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个概念后,才算开始学人家,其实从19世纪60年代,咱们就已经开始学了,一直学到20世纪60年代,大跃进、集体农庄等,其实都是在学,一直学到改革开放,一共学了一百多年,一直到现在仍然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过完一条河,再过另一条河。
其实中国各朝各代都有屠杀、饥荒和战争,但是一个朝代没有大师、没有思想,这个是很少见的,如果是宋明时代,西方的坚船利炮来了,中国说不定还真能跟它对对话,因为那个时代,中国的宋明理学不比西方落后。但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到了最倒霉的时代,自己最空虚的时候,各方面都一齐到了最弱的时候,经济也到了最弱的时候,列强来了,来你这儿寻找市场,寻找商机,寻找低成本统治。
不光是相对于民主自由,跪拜式统治的成本低,相对于选举跟议会,我们的科举制度也是低成本的,大家想想科举制度有什么成本?我也不管你,不教育你,我也不管你怎么竞选,你就自个在家学,你自己家出钱,你寒窗十年,你来科举考试,我无非就是弄一个考场,弄好几百间小屋,大家考完了,你分数高,你就来当官,我没有付出任何成本。但议会政治的成本就太高了,你想培养出一个政治家,就得花费无数的成本,然后两党再争论,再吵架,再投票,才能决定谁派出来的政治家上台,这成本是极其高昂的。
所以列强一来到中国,发现这么大的一块地方,统治成本居然这么低,我们可以到这儿来比画两下。19世纪60年代的时候,我们是真正地被揍了一回,应该这么说,从我们自己的屈辱民族史的立场来讲,鸦片战争永远是近代的开始。
但实际上鸦片战争对清朝来说,并没有伤筋动骨,北京也没被占领,《南京条约》虽然赔了两千一百万银元,但当时清政府年收入过亿两,随便拉一个大贪官出来都能赔得起这个钱。五口通商,实际上也没真的通商,《南京条约》里头写得很清楚,外国人可以随便在广州城内定居、经商、营生,因为在那之前,外国人都必须住在广州城外,沿着珠江河边的十三行那个地方,他们也不能自己经商,只能找十三行的华人替他们去买卖商品,夜里也不能到广州城里乱走。但《南京条约》签订后的20年里,历届的广东巡抚也好,两广总督也好,从来就没执行过条约,他们从来就没让外国人进入广州城,所谓的五口通商,外国人到了每个地方都还是被百般刁难,经商环境基本上没什么改善。所以第一次鸦片战争,实际上对清帝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对于道光皇帝和咸丰皇帝来说,他们也就认为是,有一个蛮夷在武装上访,因为之前也发生过武装上访的事,就是新疆和蒙古那儿出现过的少数民族武装叛乱,反正清政府就是能镇压的镇压,不能镇压的给点钱,他们就回去了。所以对北京的皇帝来说,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鸦片战争,他觉得就是有蛮夷来武装上访,我们就平和地给他们点钱呗,答应他们点条件,他们就不上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