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光波翼乘鹤飞入长安城。经过这些时日,光波翼已经习惯在天上辨认方向路途。
降落在李义南的府宅外,光波翼打发了鹤儿,上前叩门。李义南闻说独孤翼求见,忙亲自迎了出来,拉着光波翼的手步入书房。
落座后,李义南忙询问光波翼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为何至今才现身。
光波翼不便告诉他自己一直在修习御鹤术,只说为救鹤野天,颇费周章,之后又照看了鹤野天很长时日,又向李义南讲述了一些御鹤族的往事。李义南听后感慨一番,随即告诉光波翼,自己回到长安之后,僖宗非常高兴,见光波翼果然不负所望,很快便打了一场大胜仗,并且俘获劝降了数十名黄巢部将,又抓到两名御鹤族忍者,当时便赏赐给李义南很多财物,并说待光波翼归来,一定重赏。
李义南又告诉光波翼,僖宗有意让光波翼名正言顺地入朝为官,然后令他带兵去剿匪平叛。田令孜却认为光波翼身为忍者,若公然出面做官,只怕牵扯颇多,干系重大,故而此事不宜草率定夺,须慢慢从长计议。然不久前接连收到南面战报,令僖宗再次动心。一是张璘果然未听光波翼劝告,执意率军前往吉州,与梁缵一同围攻王重隐,结果王重隐战死,其副将徐唐莒率残部北上,迅速攻下了洪州。而张璘、梁缵却被高骈以“阻止贼寇北上”为名,招回淮北。另外一则,黄巢于三月间急围福州,观察使韦岫抵挡不住,弃城而遁,贼寇入城后,焚屋杀人,血洗福州。当地名士周朴被黄巢寻获后,因拒绝辅佐黄巢,也惨遭杀害。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皆上表,恳请朝廷招降黄巢,如今朝中大臣正在商议此事。
光波翼闻言说道:“原来黄巢已攻下了福州,如此说来,闽地皆已陷入贼手。”
李义南道:“不错,皇上正为此事发愁,私下尝对我说,为何朝中百官,竟无一人似贤弟你这般善于用兵。皇上仍想委你以兵权,尽快荡平贼寇。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光波翼道:“兄长,田令孜所言不错,我身为忍者,万不可公然入朝为官,如此既违祖训,日后又会引生许多麻烦。为官者乃一方父母,百姓表率,若忍者入仕为官,难免显示异能,一旦为人发现,则易惑乱人心,术士邪外因兹而起,圣人之教由是而坏,其害莫大焉!因此还望兄长力劝皇上,千万不可开此先例!忍者本为隐者,前番皇上封我官职,不过是些散官虚职,既于大局无损,又可掩人耳目,使我便于入宫见驾,待日后天下无事时,也终须辞去好些。”
李义南略一沉吟,说道:“贤弟所虑的确周详,愚兄倒是不曾想到这些,待明日进宫,你可亲自向皇上阐明利害。”
光波翼起身作礼道:“愚弟恳求兄长一事,我此来乃是为了探知一件紧要之事,随后便走,故而暂时不便见驾,还请兄长替我守密,莫对皇上提及我回京之事。至于劝谏之事,只有拜托兄长了。”
李义南虽不明所以,却知光波翼必有道理,因而也起身说道:“好,我答应你便是。不知贤弟要探知何事?”
光波翼道:“我怀疑北道中有一厉害人物,故而需要秘密审问鹤明与鹤欢二人,还望兄长相助。”
李义南道:“那二人眼下正关在天牢之中,守卫森严,若不禀明皇上,如何能见到?”
光波翼问道:“谁能随意进出天牢去见那二人?”
李义南道:“只田令孜有此特权。”
光波翼笑道:“如此甚好,兄长只需为我引路便可。”
李义南立时明白光波翼的心意,面带疑虑道:“如此会否太过冒险?万一被田令孜知道,只怕会治你我二人欺君之罪。”
光波翼安慰他道:“兄长放心,我自有主张,一定不会连累兄长。”
李义南只得点头答应,又问道:“如今贼寇肆虐淮南,贤弟有何建言?”
光波翼道:“经过之前几战,我看高骈手下兵将均颇善打仗,远胜过黄巢的乌合之众,唯独被功利得失缚住了手脚。眼下朝廷若能以利益做勾招,定能让那高骈与黄巢一决高下。”
李义南“嗯”了一声,道:“愚兄也与贤弟一般想法,过几日我可约上几位大人,共同奏请皇上,加封高骈做诸道行营都统,令其南下剿匪,贤弟以为如何?”
光波翼点头称好,李义南笑道:“说了半天话,我差点忘了,贤弟尚未用过晚饭吧?我这便让人预备酒菜。”说罢吩咐下去,又命人将夫人请来与光波翼见礼。
二人重又坐下,光波翼说道:“原来嫂夫人与燕儿姑娘已回来了。”
李义南却道:“贱内早已归家,只是燕儿姑娘尚在宫中。”
“哦?却是为何?”光波翼颇感奇怪。
李义南道:“自从上次皇上在紫兰殿中赐宴之后,愈加迷恋古曲,便时常前往珠镜殿侧院,听燕儿姑娘弹琴,有时还将燕儿姑娘与王翰林召在一处,命他二人合奏琴曲。两月前我回到京城时,皇上命我接贱内归家,同时也将孙夫人一并接出来,并说今后不必再让她二人入宫陪伴长公主了。却只留下燕儿姑娘住在宫中,让她教授长公主弹琴。”
“原来如此,燕儿姑娘还好吗?”光波翼闻言略有些担心。
“一个月前我去看过她,一切都好。”李义南答道。
说话间,李夫人已来到书房,光波翼忙上前与她见礼。
李夫人微笑道:“常听官人说起独孤将军,乃当世英雄,无人可比。上次在宫中初见将军,不便见礼问候,还望将军莫怪。”
光波翼忙道:“岂敢,嫂夫人太客气了。小弟与义南兄意气相投,直心相交,嫂夫人只管称呼独孤翼作兄弟便是。”
李义南在旁笑道:“独孤兄弟不比朝中那些官宦,别看他相貌文俊,为人却仗义豪爽,实乃李某人平生见过的第一号英雄,你只管称呼他作兄弟便是。”
李夫人这才改了称呼,大家说说笑笑,便如家人一般。李夫人见光波翼谈吐、举止落落大方,果然无半点矜持做作,愈加喜欢眼前这位英俊潇洒的独孤兄弟。
光波翼提及自己正在与李义南谈说陆燕儿,李夫人便又讲了些与陆燕儿一同在宫中生活时的情形。又说陆燕儿琴艺高不可测,之前并不知晓,她非但所会古今琴曲甚多,而且其所奏琴曲常能令闻者如痴如醉,流连其中,欲罢不能。故而皇上每每为她琴声所动,便要赏赐重金厚帛,却均被陆燕儿坚辞,皇上因此更对她赞赏有加。
李义南也说最初携陆燕儿南下时,一路上常听陆燕儿弹琴,却不知她琴艺如此高超,可见真人常常不露相。
光波翼心中却道:“以前曾数度听闻陆燕儿与黑绳三琴箫和奏,也多次听过陆燕儿自己鼓奏琴曲,琴艺虽佳,却未见得如李夫人所说的那般高明,令人痴醉不已。日后如有机会,定当请她展示绝技,听听她这琴曲究竟如何玄妙。”
闲聊了一阵儿,酒菜备齐,李夫人便起身告退回房,李义南自与光波翼一同去吃酒,直至夜深。饭毕,依光波翼之意,二人又吃了两盏茶,方起身出府,各自披件带帽的斗篷,骑一匹寻常马儿,直奔天牢而去。
当晚在天牢值夜的狱吏接报,忙不迭地将二人迎进门去,不知田令孜为何忽然深夜来此。
原来光波翼变身作田令孜的模样,又以替身术将李义南化作自己的模样,并嘱咐他千万不可开口,因替身术只能将施术者形象转换到其他人、物身上,被施术者若是他人,则无法改变其声音,被施术者若是木石等物,则无此妨碍。光波翼担心李义南的嗓音被人听到,日后或许露出马脚,故而不令其开口。
光波翼命那狱吏带自己与李义南去见那两名“要犯”,并让李义南守在牢房外,不令任何人靠近。
那牢房在最深处,与其他牢房隔绝不通,牢廊幽暗深长。光波翼进门后,便又化作鹤野天的模样,手持火把走到牢房尽头,见迎面墙上一盏油灯,火苗如豆,左右各有一个极粗铁笼,两笼中分别关着一人。
光波翼举火照了照两人,冷冷说道:“鹤明、鹤欢,我来看你们了。”
二人闻言都从地上爬起来,拖着镣铐走到笼边,借着摇曳火光,一见之下,均大惊失色。
鹤明颤声道:“老……老族长?”他本想叫老头子,话将出口方改了过来,又道:“您老的手脚……”
光波翼道:“多亏药师族的朋友仗义相救,帮老朽接上了筋脉。哼哼!好让老朽能走到你们这些小畜生面前。”
鹤明忙跪下说道:“害您老的是鹤紫云兄弟,与我们无干!冤有头,债有主,您老不会想把我们都赶尽杀绝吧?啊?”
鹤欢在对面却道:“鹤明,大丈夫死则死矣,你何必求他?何况我们听命于鹤紫云,暗害他自然也应算上一份儿。只可惜我不能出去,亲手宰了鹤祥云这狗娘养的!”
光波翼冷笑道:“你还挺有骨气,不过我也未必非要杀你二人不可,只要你们答应我两件事,或许我还能救你们出去。”
“哪两件事?”鹤明忙问。
光波翼说道:“第一件,你们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第二件,待你们回答完问题我再告诉你们。”
鹤明应道:“好,您老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一定如实相告。”
光波翼问道:“前些日子,有一人假称百典湖,与你们串通一气,假装为我御鹤族弟子传授忍术,此人究竟是何来头?”
鹤明答道:“原来您老是要问他,可惜我们也不知此人底细,或许鹤紫云兄妹四人知晓。自那人出现,我们便只知道他叫百典湖,是北道目长老派来的人。我们都是奉命与他配合而已,平素并无交往。”
“他是哪一族忍者,擅长何种忍术?”光波翼又问。
“我们也不知晓他是哪族忍者,只知道他能洞察别人心思,其他也未曾听说。”鹤欢忽然插话答道。原来他见鹤野天答应不杀他二人,或许还能指望被他救走,故而赶紧抢些话头,免得让鹤明一人卖乖,事后鹤野天对自己不利。
“听说此人会隐身,可有此事?”光波翼试探道。
“隐身?”鹤明与鹤欢同时怪道,二人均摇了摇头,鹤欢道:“从未听说过。平日只有鹤紫云兄妹与那百典湖有过交往,每次接送他,也都由鹤祥云与鹤彩云二人亲自出马,族中其他人都没有机会与百典湖接近。”
鹤明接道:“只有一次例外,有一次百典湖留宿在翠海,次日一早我见到鹤翱驾鹤送他,想必是鹤祥云有事,故而令鹤翱相代。鹤翱平素与鹤祥云走得最近,是鹤祥云最为信任之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诉说,光波翼心道:“上次在秦山,便是鹤祥云与鹤翱二人一起勾结毛族忍者,围攻沐如雪,看来鹤明与鹤欢所言不假。”当下又问道:“你们再说说,黄巢身边那位遮楚天是何样人物?”
二人闻言颇有些惊讶,不知光波翼为何忽然问到遮楚天身上。鹤明抢先道:“此人自称是遮族忍者,擅长禁术,可令百步之内,任何人均无法施展忍术。”
鹤欢也道:“不错,故而此人深得目长老与黄巢器重,现在黄巢身边,日夜不离左右。不过遮楚天脾气古怪,不接受黄巢封赏的任何官爵,大家只能称呼他作‘遮先生’。”
光波翼说道:“我怎么从未听说有遮姓一族忍者?也从未听说有此禁术。”
鹤欢道:“连您老都不知道,我们就更没听说过了。这都是姓遮的自己所说,我们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他那禁术倒果真厉害,我们试过,如果在他施展禁术之时,不小心驾鹤飞近他百步之内,御鹤术便会突然失灵,鹤松就曾经从鹤背上掉下来过,幸好当时离开地面不高,并无大碍。”
光波翼“嗯”了一声,又道:“我再问你二人,你们是否还愿做我御鹤族弟子?”
二人忙说:“当然愿意!”
光波翼道:“鹤紫云等人欺师灭祖,已非我御鹤族人,我必会严惩这些逆徒!你二人若能诚心悔过,我可以既往不咎,还会救你们出去,但日后你二人须听命于我,一同助我整顿族门,以此将功赎罪。你二人是否愿意?”
“愿意!愿意!”二人争相答道。
光波翼笑道:“好!不过日后你二人若食言,我定当清理门户!”
鹤明叩头道:“老族长不计前嫌,肯救我们出去,我们怎敢忘恩负义?请老族长放心,今后我鹤明唯您老马首是瞻。”
鹤欢见状也跪下道:“请您老放心,我们既已答应,绝不食言!”
光波翼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二人好自保重,过些日子我便会前来救你二人出去。”说罢转身向外走去,只听鹤明在身后喊道:“老族长,您可要尽快回来呀!”
出了牢门,光波翼已变作田令孜模样,招呼李义南一同离开。那狱吏忙恭送二人出门。光波翼在狱吏耳边低语道:“今夜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你只当我没有来过,否则,我灭你九族。”语气甚为平和,那狱吏听罢却战栗不已,忙再三向光波翼保证,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句。
光波翼与李义南骑马回到家中,光波翼便向李义南辞行。李义南讶道:“贤弟何必如此匆忙,至少也要住上一宿,等天亮再走不迟。”
光波翼道:“天亮之后,人多眼杂,不便行走。”
李义南只道光波翼要施展奔腾术,只得答应让他离去,又取来一些盘缠,给光波翼路上花用。光波翼也不推辞,收下银钱,拱手向李义南告辞。
出了李府,光波翼来到曲池畔无人之处,招来一只仙鹤,乘之飞空,不觉又在天上打了一个盘旋,俯首望了望蓂荚曾住过的那片院落,这才向北飞去。
飞过黄河,到了秦山脚下,正是上次花粉毒发之处。光波翼不欲令人见到自己御鹤,故而降落在此处。
此时天色尚黑,光波翼在山脚下静坐调息。时隔近四个月,重回此地,光波翼念起花粉,不知她现今如何。
曙光乍现,光波翼便起身,向西奔行,寻找东道忍者。谁知一路奔出七十余里,眼看快到山口,也未寻到任何踪迹。
光波翼心下奇怪,便转身向南寻去。直奔到瞻部道忍者驻扎的那座小村中,却见村中空空荡荡,竟无半个人影。
光波翼正自纳闷,忽闻身后“嗖”的一声响,光波翼来不及多想,迅疾向右前方蹿出,眼见一枚拇指肚大的弹丸从他身旁飞了过去。光波翼甫一回身,只见第二枚弹丸又到近前,砰地炸开成数十枚小弹丸,雨点般向他袭来,将他周身上下悉皆罩住。
刹那间,光波翼面前便化出一块石板,挡住了弹丸雨,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密集响声过后,那石板表面竟被弹丸雨击出数十个直径两寸许的小坑,深达半寸。那小弹丸不过绿豆大小,不想竟有如此威力。
光波翼叫道:“丸石生!”
距光波翼十余丈远处站立一人,正是瞻部道丸族忍者丸石生。此时他也已认出光波翼,忙奔上前来,深施一礼道:“原来是光波大哥,请恕小弟鲁莽之罪。”
光波翼忙还礼道:“丸兄弟,其他人何在?怎的只有你一人在此?”
丸石生道:“光波大哥离开数月之久,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一言难尽。总之咱们三道忍者与北道打了几仗,损失了两名弟兄,伤了十几人,对方死伤人数也差不多。三道黑带怕对方偷袭,都率队后撤了数十里,咱们南道弟兄已经撤到黄河南岸去了。今日轮到我在此放哨,我见大哥在村中四处察探,还以为是目焱手下的探子,故而暗中出手,还望光波大哥恕罪。”
光波翼道:“自家兄弟,不必介意。”心中不免黯然,诸道忍者终于开始自相残杀了!随又问道:“不知东道忍者现在何处?”
丸石生道:“从此向东七八十里,河南有个小村子,名叫铁匠逃,东道大部人马都在那里,还有少数人留在河北,距河岸二三里处。”
光波翼合十道:“多谢丸兄弟,我有事先去铁匠逃一趟,稍后再回去见沙黑带。你自己在此多保重。”
丸石生也合十与光波翼道别,便又藏身到隐蔽处去了。
光波翼向东奔回七八十里,来到黄河北岸二三里远处,却见到一片方圆数十丈的沼泽,沼泽中有一座小茅屋。
光波翼见状,止步在沼泽边缘,高声向茅屋喊道:“屋内可是姓泽的朋友?”
少顷,屋内出来一对中年男女,男子高声说道:“原来是光波兄弟,有失远迎。”话音甫落,沼泽上现出一条小路,由光波翼脚下直通茅屋。
原来这男子正是东道泽族忍者泽萃,女子是泽萃的妻子,沐族忍者沐兰。光波翼到胜神岛时曾见过泽萃,故而彼此相识。那沼泽乃泽萃以忍术化出,地表变化莫测,干地可随时变作泥潭,水洼也可化为实地,若有敌人闯入,极易陷没其中,难以逃脱。
光波翼走到茅屋前与二人见礼,并说明自己为寻沐如雪而来。
沐兰乃沐如雪同族长辈,在胜神岛时便听沐如雪说起过光波翼智取越州之事,数月前又闻说光波翼在山中救下沐如雪,早对这位少年英雄心存好感,今日初见他,果然气度不凡,样貌更比传闻中还要俊美,心下甚为喜欢。当即说道:“小雪现在南岸的小村子铁匠逃中,前些天她还向我说起过你。此番她见到你,一定欢喜。”
光波翼听沐兰如此说,怕她有所误会,忙说道:“小弟此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赶去询问沐姐姐,恕不能与大哥、大嫂多叙,这便别过了。”
泽萃道:“她就在村北临近岸边的屋子,你快些去吧,别误了正事。”
光波翼向二人施礼道谢后,便向南面河边奔去。沐兰望着远去的光波翼,对丈夫说道:“这位小兄弟果真是神仙般的人品,难怪小雪常常念叨他。”
泽萃回道:“小雪年纪也不小了,却始终没有个像样人物配得上她,这位光波兄弟倒是再好不过,不知他是否对小雪有意?”二人边说话,边回身进屋,沼泽上的小路复自隐去。
光波翼踏过黄河,走近岸边小屋,一位娉婷女郎早推门出来,笑吟吟地叫道:“我道是哪位高人踏水而来,原来是归凤!”那女郎正是沐如雪。
光波翼忙上前施礼问候,沐如雪将他请进屋内,另两位沐族少女与光波翼见过礼,便笑着回避出去,让二人单独在屋内说话。
沐如雪为光波翼倒了一杯水,问他为何离开这么久才出现。
光波翼道:“上次假称山神,诱骗沐姐姐到山中那个隐身人,我已查到了线索,特来向姐姐求证。”
沐如雪忙问是谁。
光波翼说道:“请姐姐稍候。”随即站起身,化作百典湖的模样,说道:“我是这秦山的山神,受你祖上先人之托,要将一件宝物归还于你,你随我来吧。”原来光波翼并不会模仿他人声音,只有变作百典湖的样子,才能以百典湖的嗓音说话。
沐如雪讶道:“正是这声音!此人是谁?”
光波翼收起变身术,重又坐下说道:“此人自称百典湖,不过应当不是他的真名,我此番回来,正是要寻找此人!”
“百典湖?你是说他自称是百典族传人?”沐如雪问道。
“不错。”光波翼答道。
“可是,他若真是百典族传人,慢慢将各族忍术尽数传与北道弟子,那咱们岂非毫无胜算?”沐如雪担忧道。
“眼下看来,他纵然不是百典族传人,也至少身兼通心术与隐身术两种忍术,此人在北道中,对我们大为不利。”光波翼说道。
“这便如何是好?”沐如雪双眉紧蹙。
“看来我要往罗刹谷走一遭了。”光波翼起身说道。
沐如雪也连忙站起身,说道:“这如何使得!归凤,你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来,咱们同北道打过几场大仗,双方各有死伤,眼下正是剑拔弩张之时,你千万不可以身犯险!”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姐姐请放心,我自会小心行事。我刚回来,尚未见过瞻部道的兄弟们,这就告辞了。”
沐如雪拉住光波翼的手腕道:“归凤,我真的放心不下,姐姐求你,还是不要去罗刹谷了!”言下甚为关切。
光波翼脸一红,忙举手合十,深施一礼,借机将手腕脱开,说道:“多谢姐姐关心,小弟自有分寸。也请姐姐多保重。”
沐如雪又道:“那你要答应我,先回去同沙黑带商量之后,再作打算。”
光波翼点点头,转身出门。
沐如雪无奈,送他走出门来,还想再同光波翼多说几句,却见自己那两个姐妹正在不远处望着这里,只得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呆呆地望着光波翼渐行渐远。
离开铁匠逃数里之外,光波翼停下脚步惟忖,自己若先去见过黑带沙楼,只怕他也会阻挠自己独闯罗刹谷,自己又不便违拗带队黑带之命,倒不如继续做个在外之将,先去罗刹谷看看再说。当下打定主意,折而向北,跨河往秦山奔去。
进了山口,光波翼心知途中必有北道哨探埋伏,便随手劈了一些木柴,以藤条扎成一大捆,负在背后而行。
此时立夏已过,再过两日便是小满,山中却依然凉风习习。
光波翼边走边留心周围动静,却见林繁木茂,石嶙草深,坡地上山花盛开,杂色争艳。偶见一两簇野牡丹,嫣红胜火,点缀丛中,煞是抢眼。山中泉水亦多,三五步遇流泉,七八步见飞瀑,溪涧乍断,水意不绝,将山中峰、石、草、木诸般景物委婉相属,伴着阵阵花香,啾啾鸟鸣,令人不由陶醉其中。
“当年父亲便是在这里生活了数年之久。”光波翼不禁想到。
走了半晌,并无北道忍者出现。如此一来,光波翼倒不知应当往哪里走才是,当下信口吟唱道:
北入秦山,树木苍苍。花争百色,兼布其香。鸟声啾啾,涧水汤汤。信步山中,我心徜徉。千里劬劳,一旦清凉。欲觅良泉,濯我衣裳。枕流洗耳,虚度时光。酣然而卧,山水两忘。
光波翼反复吟唱了几遍,跃过一条山涧,忽见迎面天上飞来两只灰鹤,鹤背上各坐一人。
光波翼心道:“总算来了。”便将背后的木柴放在一块大石旁,上前几步,静候那两人到来。
只见那两鹤落在光波翼面前数十步外,下来两人,其中一人竟是鹤祥云,另一人却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女子,样貌颇为丑陋。
鹤祥云喊道:“你可是光波翼?”
光波翼回道:“正是在下,有劳两位远迎。在下特来拜见目长老与百典先生。”
只听鹤祥云对身旁女子说道:“快些动手,晚了便来不及了。”
那女子微一点头,双手迅速结印,霎时间,光波翼周围一片黑暗,不见半点亮光。那女子随手发出数枚星镖。
光波翼眼无所见,只能闻声向右前方翻滚伏地,堪堪躲开暗器。
那女子却早已奔上前来,边跑边发暗器。光波翼又左右躲闪了两次,边躲边喊道:“姑娘请住手,在下此来并无恶意!”
转眼之间,那女子已奔到光波翼面前几步开外,光波翼毕竟看不到半点影像,犹如闭眼一般,被那女子一阵乱镖狂射,身上早已中了两镖,“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光波翼,你这是咎由自取,谁让你得罪了我丈夫!”
光波翼早已猜到这女子应是鹤祥云的妻子漆北斗,看来御鹤族忍者应当都已知晓,大闹建州城与翠海之人便是自己,当下大声说道:“漆女侠手下留情!请听我把话说完!我在翠海见你丈夫背地里与人私通,故而出手惩戒。你非但不应杀我,还应感谢我才是!”
鹤祥云在远处喊道:“夫人,你休听他胡说!我怎会做出这种勾当?这小子狡诈多端,忍术高超,你快杀了他,以绝后患。”
光波翼说道:“御鹤族人都知道鹤祥云勾引那姑娘!你万不可信他!”
漆北斗又是一声冷笑,说道:“我倒不是信他,我是谅他没这个胆子!”
光波翼说道:“鹤祥云从不值夜,正月十五那晚为何要去剑峰值夜?还不是为了与那女子幽会?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漆北斗闻言一怔,侧头向后喝道:“鹤祥云!你作何解释?”
鹤祥云气急败坏道:“他血口喷人!夫人,你怎可相信这险恶小人的话?那日晚上,左右你不在我身边,我不过是为了卖个好,让兄弟们领我的情,故而才去剑峰值夜。”
漆北斗厉声问道:“光波翼!你既然亲眼看见鹤祥云与人私通,你且说出那女子是谁?”
光波翼道:“是鹤祥云引诱那姑娘,还想在剑峰上逼迫人家,此事与那姑娘无关。”光波翼见漆北斗凶悍,怕她事后对鹤灵芝不利,故而不愿说出鹤灵芝的姓名。
鹤祥云却大叫道:“夫人,这小子分明有意拖延,等待救兵,你快些动手杀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漆北斗“哼”了一声道:“急什么?镖上涂了你们御鹤族的毒药,左右他也活不成了。你若敢骗我,我也在你身上射上十七八枚!”
光波翼长叹一口气道:“没想到我光波翼今日竟然葬身于此!也罢,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便将实话都对你讲了吧。鹤祥云那晚还说,他不过是忌惮你的两个兄弟,否则早就休了你这只母夜叉。他还对那姑娘许诺,日后必当慢慢想办法算计你,早晚会给那姑娘一个正经名分。”
鹤祥云此时已是一身冷汗,颤声叫道:“夫人,我发誓,我绝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知道,我平日最怕你,怎敢背叛你?”
光波翼冷笑道:“他们鹤氏兄弟连恩师都可以背叛,你又算得了什么?”
漆北斗脸色铁青,面容扭曲,此时当真比母夜叉还要难看。幸好天黑,谁都看不见她,否则胆小之人,只怕逃过她的毒镖,也会被她一张丑脸给吓死。
鹤祥云恨不得赶紧乘鹤逃走,可惜他与那灰鹤也同样眼黑如盲,只得勉强支撑,又说道:“夫人,这小子明知活不成了,想借刀杀人,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我与夫人平日恩爱有加,咱们千万别因为这小子而起了芥蒂之心。”
漆北斗忽然柔声说道:“祥云,纵然你有错,我也会念着咱们夫妻情分,原谅你这一回。只要你老老实实说出那小狐狸精的名字来,我保证对你既往不咎。”声音虽柔,听起来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鹤祥云闻言,登时打了个寒战,他最知漆北斗脾气,她若粗声大嗓地嚷嚷还好,如今她这般细声慢语,必是起了极大嗔恨和杀心,当下把心一横,说道:“夫人,你既然不肯信我,我也无话可说,你只管杀了我便是。能死在夫人手中,终究强过死在他人手里。”
忽闻远处有人怒冲冲地高叫:“什么死呀活呀的!漆北斗,快给我收了漆天术,否则师父决计不会饶你!”竟是花粉的声音。
只听另一男子喊道:“北斗,不许胡闹,快将忍术收了!”
沉寂了片刻,黑暗豁然消失,只见光波翼躺倒在地上,漆北斗已不知去向。
花粉远远望见光波翼倒在地上,心中大为慌乱,不知他是否受了伤,有无性命之忧?急忙奔上前去,叫道:“哥……光波翼,你怎么了?”险些将“哥哥”叫出口来。
见光波翼右胸与左侧大腿上各插着一枚星镖,花粉登时花容失色,忙俯身抱起光波翼,低声叫道:“哥哥!”眼泪夺眶而出,伸手便要去拔除光波翼胸口的星镖,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别碰!星镖有毒。”花粉扭头看去,赫然竟是光波翼站在身后,再看自己怀中的光波翼,倏然化作一捆木柴。
光波翼笑道:“天黑如墨,实在躲不开这两枚毒镖,让姑娘担心了。”
花粉这才明白,原来光波翼以替身术将一捆木柴化作自己的模样,而他自己却以伪装术化作一捆木柴躲在大石后面。
光波翼走到花粉面前,施礼道:“光波翼有礼了。”随即低声道:“还不快将眼泪擦干,免得被那二人看见。”
花粉又喜又惊,丢开怀中木柴,起身还礼,也低声撒娇道:“哥哥好坏,当真吓死我了。”随又回身高声叫道:“鹤祥云,你好大胆,竟敢违抗长老之命,私自带你老婆来劫道行凶。回头看你如何向我师父交代!”
鹤祥云此时惊、惧、忧、怒一时聚在心头,恶狠狠地望着光波翼,一句话也说不出,随即跨上灰鹤,向山中飞去。
与花粉同来那名男子,快步走到花粉面前,合掌说道:“姑娘,请恕舍妹无知任性,一时糊涂犯错,所幸没有伤到这位光波兄弟,还望姑娘看在下薄面,莫将此事报给长老得知,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姑娘若有差遣,我漆无明绝无二话。”
光波翼在旁插道:“是啊,漆女侠也是受人唆使,此事不能怪她。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好。”
花粉见鹤祥云夫妇暗算她的光波哥哥,本想一定好好寻他夫妇二人一个大晦气,给光波翼报仇,如今见光波翼如此说,便顺光波翼之意,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看在光波公子与漆先生的面上,放他夫妇二人一马。漆先生,你先走,我陪光波公子随后便到。”
漆无明再次合掌道:“多谢姑娘,那在下先行一步了。”说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