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光波翼带着蓂荚与南山回到清凉斋,住了月余时间,思量着从何入手查访父亲遇害真相。思前想后,仍觉还是须从阆州查起,毕竟光波勇是在阆州遇害。三人于是打点好行装,御鹤飞往阆州而来。
三人在阆州城中逡巡了几日,并无所获,便常常来到南楼上,从北窗观望阆苑。只是南楼人多,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常常挤在顶楼上观赏城中风景,至夜方散。
这一夜,阆州降雨,一夜未停,天亮后反而更大了些。三人左右无事,不愿闷在客栈之中,索性便冒雨又登上南楼。借这大雨之力,总算得了清静,南楼上竟无一人。
南山将随身带来的酒果摆开在桌上,光波翼与蓂荚站在北窗前眺望阆苑。
蓂荚忽然说道:“归凤哥,我见今日这景色倒与光波伯伯所画极为相似。”
光波翼道:“我也正如此想。”说罢将孙遇临摹的那幅阆苑景图从怀中取出,展开来看。却见画中有几处薄雾隐隐,远处水面朦胧,原来那画中所写正是雨时景貌。
光波翼道:“这便是了,先前那个罗有家骗我说父亲于夜间遇害,后来我得知他说谎后,便一直怀疑,父亲作画到半途而遇变故,想来应当是在白日里,否则如何能够看清窗外景物?只是这南楼平日来往人员颇多,嘈杂混乱,似乎不宜在此作画,今日看来,当年父亲便是在雨中作画无疑,亦如今日这般天气,故而南楼无人。”
蓂荚点头赞同,又看了那画一会儿,忽然又走到窗前远望,继而回头对光波翼道:“归凤哥,你来看。”
光波翼闻言忙走到窗前,南山也凑过来观看。蓂荚指着东北方一座楼阁道:“归凤哥,你看那楼可即是凤凰楼?”
光波翼答应一声。蓂荚又道:“你可能看见那凤凰楼上的匾额?”
光波翼道:“自然见不到。”
蓂荚又问:“若是将凤凰楼前的树木都砍去,可能看清那匾额上的字?”
光波翼道:“凤凰楼距此有三四里之遥,眼下又下着雨,除非我施展天目术,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见到那匾额,更不必说看清上面的字了。”
蓂荚又道:“光波伯伯恐怕不会天目术吧?”
光波翼此时也早已意识到,忙说:“正是,当年父亲必是到了那凤凰楼之后才看见的匾额,才知晓凤凰楼的名字!”随即对蓂荚与南山说道:“你们在此稍后,我去去就来。”言毕人已从窗口飞出,只听见南山在身后喊了声“哥哥”。
光波翼心道:“我怎的如此愚蠢,从前竟未想到要去凤凰楼中察看察看。”
南山与蓂荚守在南楼之上,左等右等不见光波翼归来,南山走来走去,似乎有些不安,蓂荚便说道:“归凤哥必是要将凤凰楼细细察看一番,你不必心急,且坐下吃点果子吧。”
南山却道:“一向都是我陪着姐姐等哥哥,早已习惯了,也不着急了。只怕有一天,咱们不必再等哥哥了,姐姐也再不用我陪着了。”
蓂荚微笑道:“你这傻丫头,怎么近来总说些没头脑的傻话。姐姐倒希望你能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只怕有一天你张开翅膀要飞了,姐姐也留不住你。”
南山道:“我能往哪儿飞?要飞也带着姐姐一起飞。”
蓂荚笑道:“哪天你若有了如意郎君,自然要与他双宿双飞,带着我又像什么样子?”
南山忙说道:“我才不要什么如意郎君,我只要永远留在姐姐身边!”
蓂荚将南山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说道:“南山,姐姐一直将你当亲妹妹一样,真心真意地爱你。姐姐希望将来能给你找到一位真心爱你、疼你、宠你的好丈夫,把你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呵护你,让你做他唯一的心上人,而不希望你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和陪衬。你能明白姐姐的心意吗?”
南山看着蓂荚,泪汪汪地说道:“姐姐,我不想做什么掌上明珠,也不想成为谁的唯一,我只想与姐姐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说罢搂住蓂荚脖子哭了起来。
蓂荚正安慰南山,忽见光波翼现在面前,神色黯然凝重。
姐妹二人忙站起身,围住光波翼,询问他有何发现。
光波翼伸开右手掌,掌中现出一面三寸长、两寸宽的赤红色玉牌。南山忙拿过来细看,见玉牌上镌有一“光”字,翻过来再看,背面有一行书“忍”字,忍字外围刻有一圆圈。
南山问道:“这是什么?”
蓂荚道:“这是北道忍者令牌,应当是光波伯伯的遗物。”又问道:“归凤哥,这令牌是在哪里发现的?还发现其他的线索了吗?”
光波翼又展开左手,手里是一块青白色布片,说道:“父亲临终前,用它裹着玉牌,封藏在凤凰楼顶的大梁里。我用天目术仔细察遍凤凰楼上下,方才发现的。”
南山问道:“光波伯伯是如何将它封在梁中的?”
光波翼道:“父亲将那大梁上面挖出一块,将东西放进空洞中,再将挖出的木头去掉一些,重新盖在空洞上面,仍好似完整的梁木一般。”
蓂荚此时已取过布块细看,见那布块好像是从衣摆上撕下来的,上面写满了字,正为光波勇所书,大意是说:
咸通四年七月初三,天降大雨,光波勇与目焱、淳海三人在阆州南楼上饮酒、作画,目焱借口外出添买酒菜,拉着淳海一同离开,不久光波勇便身中剧毒,气脉逆乱。光波勇自知将死,便将此事录于衣袂,连同北道令牌藏于凤凰楼顶大梁之中,以报后人知晓。并于未完成的半幅图画中留下线索,投至中天楼中。最后两句写道:“报国志未酬,尸魂寄江归。”想必是不愿死后尸骨无寄,索性投江去了。
蓂荚正看那布片,忽听南山哭道:“哥哥,你大声哭一哭吧,免得憋坏了!”抬头却见光波翼目光呆滞,牙关紧咬,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欲下。
次日天晴,三人乘船顺江而下,一路祭奠光波勇,不知他的尸身早已漂去了哪里。
光波翼心中一直想着父亲被害的经过,又想到风子婴说过,淳海曾想与风子婴会面,却于见面之前遇害。如今看来,那淳海或许是与目焱合谋害了父亲,之后又良心发现,欲向风子婴坦白。又或许他并未参与其中,只想向风子婴说明当日情形。然而不管怎样,未及他说出真相便被目焱灭了口。只是目焱既然杀害了父亲,为何又假意对自己百般亲近,竟然还主动传授自己天目术?若非如此,自己也不能顺利发现父亲藏在梁中的遗书与玉牌。而且,目焱极力帮助黄巢造反,又说是为了将来让自己做皇帝,他为何要这般欺骗自己呢?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到这里,光波翼又取出父亲当年写的那首反诗来,反复看了几遍。蓂荚也凑过来同看,光波翼早将这一切都告诉了蓂荚,并不对她隐讳。
蓂荚接过诗来看到:“春日南城万户空,云山深处有人踪。疑为桃源多雅趣,谁知世外少闲情。纵无蛮骑掳儿妇,也怕节度饿姑翁。何当挥旌安天下,一效岐山恤苍生。”
蓂荚看罢说道:“这倒有些奇怪,光波伯伯临终前还写下了‘报国志未酬’一句,似乎与这诗中意志大相径庭。”
光波翼道:“我也正如此想。只是这诗确为父亲笔迹。”
蓂荚道“归凤哥,可否让我暂时替你保管这诗稿?我想再仔细多看一看。”
光波翼知蓂荚聪慧更在自己之上,也愿意她帮助自己早日解开心中疑惑,当即答应。
光波翼离开幽兰谷将近两年,如今既然终于查明了父亲死因,又已经向姐姐俪坤学成了师行术,并且也已得知蓂荚便是百典族的真正传人,遂决定带着姐妹二人返回幽兰谷去,向义父坚地复命。
蓂荚见光波翼心情不佳,便提议大家一路游逛着回去,南山自然愿意见识一路的风景人情,更愿意三人一处厮守游玩,当下极力赞成。光波翼便顺二人之意,大家继续乘舟南下。
行至果州南充城,光波翼买了酒菜回到船上,蓂荚迎上前喜道:“归凤哥,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光波翼忙问:“有何好消息?”
蓂荚道:“你来看。”说罢拉着光波翼走进船舱,却见南山正伏在小桌上仔细瞧着光波勇那张诗稿,见二人进来,说道:“这字我是看不懂,不过纸上的纹理确如姐姐所说,若非极仔细地看,当真看不出来。”
光波翼越发不解,忙坐到桌前去看那诗稿。
蓂荚道:“这诗确为光波伯伯所写不假,只是被人动了手脚,改了其中几个字。”说罢指着诗稿又道:“归凤哥,你看,这诗中最后两句中的‘挥旌’与‘岐山’四字,字体虽与诗中其他诸字极为相似,只是笔法却不相同,若非明眼人,根本无法看出其中差别。”
光波翼依言细看了看那几个字,又看看其他字,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同,便扭头看着蓂荚,只待她进一步说明。
蓂荚又道:“光波伯伯运笔,可谓深得笔法之精义,笔笔皆合古法,入笔始于艮位而收笔终于乾位。而唯独这四个字,却是起笔于巽位,收笔于坤位。”
光波翼并不深谙书道,一时看不出蓂荚所言之差别,只听蓂荚又道:“此其一。再者,光波伯伯想必是精于大篆,篆法造诣颇深。”
光波翼道:“家中所藏父亲生前手书,确以篆书居多。你如何得知?”
蓂荚道:“篆家下笔,皆使笔毫平铺纸上,墨随锋布,乃四面圆足。如今虽用之于行书,仍可循见篆法痕迹。再看这四字,运笔时笔尖直下,以墨裹锋,并不假力于副毫,而是藏锋内转,故而笔形略显薄怯。”
光波翼道:“依妹妹所言,再看这四字,似乎果然有些许不同。”
蓂荚又道:“归凤哥再看那四字下面的纸张纹理,虽与其他地方大抵相同,然而细看之下,其纹理与前后字的纸张之间尚有微小断错。”
光波翼又拿起诗稿细看一番,点头道:“这个倒是看得清楚,看来这诗稿果然是被人动了手脚。没想到妹妹竟然如此精通书法之道!”
蓂荚微笑道:“我也不过是粗通皮毛而已。不过说来也巧,我这点皮毛本事还是学自于离此不远的一位长者。”
“是谁?”光波翼忙问道。
蓂荚道:“便是西充的圆明主人,白真一白老先生。白家乃书快论坛,白老先生的父、祖皆精通书画金石,以及宫室园林建造之术,长安城的大明宫即是由白家祖上设计建造的。白老先生本人更是于此造诣极深。当年家父与白老先生相交甚欢,纪园便由老先生亲手设计而成。”
光波翼道:“如此说来,我也当好生感谢这位白老先生才是。”
南山在旁插话道:“那哥哥也在老先生家中埋下十几箱金银财宝岂不是好?”
蓂荚笑道:“老先生一生最爱嘉园美林,日后归凤哥若能觅个清静安稳之地,建个雅致园囿,请老先生住进去养老,那才是好。”
光波翼道:“好,我便依两位妹妹之言,建个好园子请老先生来住,再在园子里埋上许多财宝,岂不两全其美?”说得大家一齐笑起来。
南山又道:“姐姐虽然看出这诗稿的破绽,却不知那四个字是如何被偷换上去的,也不知原来又是哪几个字。”
蓂荚道:“换字倒不甚难,只需将原来的字挖去,再以相同纸张写好新字后,裁成与原处相同形状、大小的纸片,以同样纸张打成纸浆,和以米胶,将纸片四周的缝隙粘住即可。这方法也是修补字画时常用的。若将这诗稿浸入水中,便可将那四个字浸下来了。”
南山道:“我倒想看看如何将那四个字浸下来。只是如此一来,这诗稿岂不是也被浸坏了?”
蓂荚道:“倒也不必将诗稿全部浸入水中,我自有办法,或可一试,归凤哥,你可愿意?”
光波翼点头道:“我也很想一看究竟。”
蓂荚道一声“好”,又对南山说道:“南山,你取一支新笔出来。”
南山依言取来一支新笔交与蓂荚,蓂荚已倒了一盏清水置于桌上,接过新笔在水中浸透,然后轻轻以湿笔尖涂抹“挥旌”与“岐山”两处字迹的四周,随即又将诗稿翻转过来,再以湿笔反复涂抹那两处字迹的背后,稍待片刻,再次反复涂抹,大约一炷香工夫,蓂荚微微一笑,以小指指甲轻轻抠挑两处字迹的边缘,竟果真将两个小小纸片挑了起来,诗稿上现出两个小方洞来。
光波翼与南山皆不禁点了点头,南山叫道:“姐姐真厉害,竟然还有这般手艺。”
蓂荚道:“至于这诗中原来的那四个字,想来必是与如今这诗意截然相反的,否则目焱也不必煞费苦心地改了来欺骗归凤哥了。因这诗的前六句只是铺陈而已,关键在于后两句点题,我想光波伯伯的原诗多半是一首壮志报国的诗。”
南山忙接口道:“正是!或许这原诗的后两句便是:何当救国安天下,一效忠臣恤苍生。”
蓂荚掩口笑道:“意思应当不错。”
光波翼也被南山逗得忍不住一笑,说道:“我倒宁愿这诗句被改成南山吟诵这两句。”随即又叹一口气道:“如今这诗稿愈发证明,目焱必是早已蓄谋造反,便毒害了父亲,又篡夺了北道长老之位。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为父亲报仇!”
回到幽兰谷,正值中秋前两日,坚地见光波翼归来极为高兴,虽然得知光波翼因未曾受过灌顶而无法修习凤舞术,不免遗憾,然而见到百典蓂荚如此聪慧美丽、娴雅大方,竟成了义子的未婚妻,心中喜悦之情早已胜过那一分遗憾。
幽兰谷中过了一个热闹的中秋节,此后南山每日都拉着光波翼,让他带自己和姐姐去看他自小生活游戏和修炼过的每一个地方。偶尔也有人登门向蓂荚求教一些失佚的忍术。
转眼入冬,南山与蓂荚二人早已住熟了光波翼的宅子,三人常常一起饮酒作诗、吃茶赏画。南山虽然顽皮,却始终修炼御鹤术不辍,因她心地单纯,又得光波翼传授了大雄坐法,故而每次上座修炼杂念甚少,以至于进步极快,这一日竟驾着一只灰鹤飞了起来。蓂荚与光波翼也均为之高兴,当晚便摆酒为她庆贺。
又过得十余日,南山御鹤飞行已颇为熟练,每日必定要驾鹤翱翔一番。
这日,南山御鹤归来,见蓂荚与光波翼二人正在书房中,看着墙上那幅光波翼母亲的画像说着话,忙跑上前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光波翼道:“你姐姐说,画中先母手中所持之物必定是件要紧的东西,又不愿被外人见到,故而只画了条链子露在外面。我告诉她,当年孙先生到我家中见到此画,也是这般说法。他说:令堂手中所持之物似为一件首饰,不佩于身而以手握之,或是受赠于人的,或是欲以之馈人的。藏于手中而不显,则不为心爱珍重之物,便是不欲人知。今露一端细链在外,似乎又欲留下端倪。不知令尊作此画时究是何意。”
南山道:“那哥哥的母亲到底有没有留下一件首饰给哥哥?比如金锁、玉佩之类的?”
光波翼道:“适才我们也是这样想。自我记事时起,颈上便带着一只玉坠子,却不知是否为画中先母手中之物。”
南山又问道:“那玉坠子在哪儿?”
光波翼道:“去年四月,我进秦山时被那位花粉姑娘调了包,将我的玉坠子换成了一只翡翠蝴蝶。”
南山哼道:“那翡翠蝴蝶必定是她的贴身之物,她这分明是想同哥哥交换情物,真是无耻!哥哥为何不去向她讨回来?难道哥哥自己也心甘情愿不成?”
蓂荚说道:“你又胡说,归凤哥一直无暇再入秦山,哪有机会去向她讨要?不过这玉坠子或许当真对归凤哥极为重要,日后还是拿回来的好。”
光波翼道:“这个自然,原本我是要将它送给一个人的。”说罢脉脉地看着蓂荚,蓂荚忙低下头红了脸。
南山又努嘴道:“下次我同哥哥一起去向那女子讨要,看她敢不还回来!”
光波翼笑了笑,说道:“如今你已学会调用脉气,从明日起,我便教你飞镖之术,日后也好有个防身的本事。”
南山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日后哥哥不在我们身边时,我就能保护姐姐了。”
蓂荚笑道:“你能学会保护自己我便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指望让你保护。”
南山“哼”了一声说道:“姐姐可别小觑人,总有一天,我也会用飞镖百步穿杨。”
光波翼道:“你姐姐虽然不习其他忍术,但她逃跑的本事可是天下无双,她若想逃走,眨眼便不见踪影,凭谁也休想捉住她。”
南山拉住蓂荚胳膊问道:“姐姐的遁术当真如此厉害?”见蓂荚笑而不答,又道:“那姐姐何不将这遁术教给我?”
蓂荚微笑道:“如今你已做了归凤哥的徒弟,无法再学百典族的忍术了。”
南山叫道:“这是什么道理?根本说不通。”
光波翼道:“百典族的忍术乃是血统传承,不是百典族的血脉,根本无法修成百典族的忍术。”
南山扭头看了看蓂荚,蓂荚微笑着点了点头。
南山放开蓂荚道:“这样说的话,有一个人既可以学哥哥的忍术,又能学姐姐的忍术。”
“谁?”光波翼问道。
南山嘿嘿一笑,踱步到门口,说道:“就是将来哥哥与姐姐生的小娃娃呗。”说罢咯咯笑着跑出门去,只留下屋中两个大红脸相觑无语。
腊月将近,有消息传来,黄巢大军已于十一月十七日攻克东都洛阳,唐军退守潼关。坚地整日忧心忡忡,常将光波翼唤去与谷中其他几位重要忍者一同商议大事。
这日南山御鹤归来,又见蓂荚独自一人在看书,便为蓂荚倒了茶来,说道:“没想到洛阳城这么快便被贼寇占了,不知道那个石琅玕如今怎样。”
蓂荚放下手中的书册道:“原来你还惦记着他。”
南山忙叫道:“谁惦记他?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蓂荚微笑道:“他倒没死,至少昨天夜里还活着。昨晚我施展寂感术时还能感知到他。”
南山道:“这个坏蛋居然不肯帮助哥哥,没死倒便宜他了!”
蓂荚道:“帮不帮忙全凭人家自愿,咱们也不能强求,再说归凤哥不用他帮忙不是也查明真相了吗?不过那个石琅玕似乎倒是真心喜欢你。”
南山忙叫道:“不许姐姐胡说!等我练会了飞镖,再见到他,非要打他几镖不可。”
蓂荚笑道:“人家喜欢你又没什么错,哪里就犯了死罪。石琅玕虽说不上好,可也谈不上有多坏。他不过是有些放浪不羁罢了。”
南山嚷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那个讨厌鬼了。”说罢端起茶杯吃了口茶。
蓂荚笑了笑,又低头看书。南山问道:“姐姐在看什么?这样认真。”
蓂荚道:“我在看归凤哥的这本《千字文》。”
南山道:“《千字文》有什么好看?姐姐自幼便能倒背如流。”
蓂荚道:“这本《千字文》不同,后面多出了两百四十字,颇有些蹊跷。”
南山“哦”一声,问道:“多了些什么字?有何蹊跷?”
蓂荚将《千字文》递与南山,答道:“多出这两百多字,词句多半并无意义,虽也押韵上口,应该只图好记罢了。若参看前面的千字,后增这些字倒像是为了补全一些常用的文字而设,比如千字中缺失的天干、地支、颜色、数字、身体脏腑等文字。”
南山一边翻看那本《千字文》一边说道:“或许是谁编出来教小孩子认字用的。哎?不会是哥哥自己写的吧?准备将来教姐姐和哥哥的孩子的。”说罢咯咯大笑起来。
蓂荚羞道:“你再浑说……”起身便来搔南山的痒,吓得南山边逃边告饶。
二人打闹一阵,蓂荚道:“这《千字文》是一位陆姑娘的,她曾经来过幽兰谷,如今住在宫里。归凤哥也是觉得这《千字文》有些古怪,才拿给我看的。”
南山问道:“住在宫里?她是皇妃还是宫女?当初又为何到过这里?”
蓂荚道:“归凤哥说,这位陆姑娘当年被西道一位叫黑绳三的忍者所救,后来随他与皇帝的两位钦差一同来到这里。”
南山又问:“那两位钦差便是哥哥说过的大画家孙遇和李将军吗?”
蓂荚点头道:“正是他二人。陆姑娘后来跟随李将军的夫人入宫陪伴长公主,因她琴弹得好,便被留在了宫中。”
南山道:“原来是位女琴师,她要这《千字文》做什么?这又不是琴谱。”
“琴谱……”蓂荚忙又拿过《千字文》翻看起来。
南山怪道:“怎么了,姐姐?”
蓂荚轻轻摇头道:“没什么。”
南山正自纳闷,忽见光波翼从外面回来,姐妹二人忙起身相迎。
蓂荚见光波翼微有喜色,便问道:“归凤哥可有什么开心事吗?”
光波翼道:“孙先生与黑绳兄要来,明后日便到。”
南山忙问:“是那位画家孙遇先生与黑绳三吗?”
光波翼点头应了一声。
南山道:“真巧,我和姐姐刚刚还说起他们,怎么就来了?”
光波翼道:“孙先生是奉命巡视东、南二忍者道,黑绳兄一路随行卫护,如今他们是从东道胜神岛而来。”
南山又问道:“孙先生不是来过了吗?怎么又来巡视?”
光波翼道:“上次因急着赶回京城去,故而孙先生他们在此逗留时日甚短,此番想必要长住一段日子了。”
蓂荚道:“皇上为何要派孙先生做钦差巡视各道?未免有些奇怪。”
光波翼看了看蓂荚,欲言又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第三日一早,孙遇与黑绳三果然乘船到了幽兰谷,坚地率众迎接款待一整日。当晚,光波翼在家中宴请两位旧友,又将蓂荚姐妹绍见给二人。
孙遇见蓂荚谈吐大方得体,年纪轻轻却学识渊博,见闻又广,不禁大为赞赏。南山虽然顽皮,却是天真聪颖,诙谐可爱。加之姐妹二人都美若天仙,孙遇心中着实喜欢。
光波翼见黑绳三两鬓银缕如霜,说话应笑间也掩不住一丝深深的落寞之情,大能体会他心底中的苦楚,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只好轻描淡写般问问旅途中的情形而已。
不料黑绳三却道:“此番从胜神岛过来,我们特意去了一趟钦州。”
“去钦州做什么?”光波翼问道。
黑绳三不禁苦笑一声,说道:“贤弟是否记得,前年我们来幽兰谷时,途中曾到钦州寻找陆燕儿的舅父?”
光波翼点点头道:“我记得你们说过,陆姑娘舅父一家不幸遇害,故而你们才将陆姑娘带来幽兰谷。”
黑绳三道:“不错。当初我们见她孤苦可怜,便将她带在身边,如今看来,或许我们都被她骗了。”
光波翼忙问其中缘故。
黑绳三道:“我在镇海军中结识了一名小吏,名唤薛寿,此人乃钦州人士,他父亲便是薛百田,也即是陆燕儿的舅父。只是据薛寿所说,他家祖上世居钦州,薛百田根本不是从陇州逃难过来的马焘。薛家也并未有陇州的亲戚,更不认识姓陆的人家。薛寿也确实有一个弟弟名叫薛富,与父母在家一同经营一家酒肆。只是那薛寿从军三年,尚不知家人遇害之事。我当时便觉此事蹊跷,此番正好与异之兄一同往钦州查探了一番,结果上次自称是薛百田生前好友的潘掌柜早已不知去向。我们向左右邻居打听,方知那潘掌柜根本不是本地人,只在我们到达钦州前一个月左右光景,才在那里买下一间小店,后来经营不到两三个月便离开了。”
光波翼道:“如此说来,这位陆姑娘确有可疑之处。当年咱们同行前往长安的路上,我便发觉了一些异样,只因未有确证,也不敢胡乱猜疑。”
孙遇忙问道:“贤弟发现了什么?”
光波翼道:“当日陆姑娘病得蹊跷,我听店中伙计说,陆姑娘生病前一夜汗透衣衫,竟向那伙计要来冷水沐浴,似乎有意想要大病一场。”
南山在旁插嘴问道:“她为何要大病一场?这对她自己又有何好处?”
光波翼看了看黑绳三道:“或许她不想黑绳兄赴京参加马球大会。”
孙遇道:“看来她倒是真心喜欢黑绳贤弟。”
南山又问道:“为什么她喜欢黑绳大哥便不想他参加马球大会?”
蓂荚道:“南山,你不要插嘴。”
光波翼又道:“今年年初,我在大明宫中还见到一名北道忍者,似乎也与陆姑娘有关。”
孙遇忙问详情,光波翼便将自己见到青衣人吹奏怪箫,随后追踪他出城,出手后青衣人自爆身亡,发现其身上有《千字文》,后又在陆燕儿房内发现《千字文》等事一一说了,却未敢说出见到陆燕儿陪侍僖宗一事。
黑绳三听罢皱眉道:“说起那怪异箫声,我倒想起当日咱们夜宿安康城那夜,也即是陆燕儿生病前一夜,我听到她在房内弹奏极为怪异的曲调,后来她解释说那是她父亲留下的奇怪琴谱,我也并未太在意,如今看来或许有些不同寻常了。”
蓂荚忽然问道:“黑绳大哥可还记得那曲调吗?”
黑绳三道:“当时我确实用心记了记曲谱,或许还能大致记得。”
蓂荚又道:“可否请黑绳大哥再演奏一遍?”
黑绳三道:“我可以试一试。”说罢取出长箫来,略加思索,便吹奏起来。
蓂荚取过纸笔,在旁将曲调记下,随即取来那本《千字文》翻看。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蓂荚,不明其意。
只见蓂荚时而点点头,时而又摇摇头,半晌方抬头问道:“黑绳大哥,这曲中可有一些变化是您适才未曾吹奏出来的?”
黑绳三道:“当日陆姑娘用了许多吟猱之音,我并未吹奏出来。”
光波翼闻言也道:“当日我听那青衣人吹箫,中间也杂有些颤音。”
“这便是了。”蓂荚笑道,“原来《千字文》果然是本琴谱。”
众人忙追问缘由。
蓂荚道:“南山,你去将琴取来。”
南山依言忙去取了琴来,蓂荚抚琴一番,曲调极为怪异,弹罢黑绳三讶道:“当日陆姑娘所奏正是这曲子,连吟猱之音也尽相同。”
众人愈加惊奇地望着蓂荚,待她说明。
蓂荚道:“你们看这曲谱。”说罢将那曲谱置于案上,大家围过来观看,见那曲谱乃是:四,六五,一四一四,凡五,一四上,合上四一,尺一四,五凡工乙凡,合上合,合四四,上六工,合工凡,一六合合,五凡。
(按:古时乐谱称为“工尺”,以合至乙等十字表示十个音阶,详见本书第十二回中按语。)
蓂荚又道:“虽然这谱子看似错落凌乱,实则每三个音为一字,与《千字文》中的文字相对应。音阶长短错落乃是为了掩人耳目。”随即又展开那本《千字文》道:“这《千字文》每十字一行,每页十行,正为了方便查询对应文字。”
南山听得糊涂,急道:“什么三个音对应一字?如何对应?姐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蓂荚道:“你别急,这《千字文》中的每一个字,均以三个音阶表示,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十个音阶分别表示一到十,第一个音阶表示为第几页,第二个音阶表示该页中第几行,第三个音阶表示该行中第几个字。如此这曲子便表示成这几个字。”说罢在纸上写到:彼形知端阳事,可用调昃离果之衣。
南山说道:“这成什么话?姐姐该不会弄错了吧?”
蓂荚又道:“若没有后面增补那两百四十字,便只能这样。所以这本《千字文》才变成了一千两百四十字,若是后面那些增补的字,便以吟猱音表示,如此,这曲谱所表示的字便成了……”边说边又写到:彼已知端阳事,可用调虎离山之计。
南山在旁随着蓂荚一边书写,一边念出声来,光波翼与孙遇、黑绳三皆不禁点头道:“原来如此!”
原来其中“已、虎、山、计”四字乃用吟猱音表示。
孙遇叹道:“蓂荚姑娘真乃天人之慧,竟能窥破这曲中奥妙!”
南山也问道:“姐姐是如何想到的?”
蓂荚道:“前日我听你无意中说到‘这《千字文》又不是琴谱’的话,便发现它的确可与工尺对应上。今日听到黑绳大哥将那曲子重新吹奏出来,正好便验证了我这猜测。”
南山叫道:“姐姐真厉害!”
黑绳三却忽然起身步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