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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十一章 抗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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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青天,残月如钩。二当家林中豹几乎是被甩进柴房的。蔺曼卿随后跟了进来,掩上了门。他颤声叫道,大嫂……她吼叫,别叫我大嫂!他不敢再看她瞪圆了的双眼。她盯着他,凛然问,告诉我,吴贵法为啥又把我关进这冷屋子里!林中豹笑道,他看你长得漂亮,就想让你做压寨夫人呗。蔺曼卿大怒,放屁!我上雄踞山寨是来找我的母亲的,不是来给他当老婆的!就算我长得不丑,可比我俊的女人多得是!他吴贵法犯得上非得娶我?他嘀咕,那就是缘分吧。她怒吼,放狗屁!我一个出身豪门的大小姐,跟一个强盗能有什么缘分!二当家的不吭声了。

蔺曼卿瞪着林中豹,嗳,你积点阴德,今晚就放我走好不好?林中豹后退一步,我可不敢。要是让大哥知道了,还不将我一刀宰了?她上前一步,那好,我现在就喊人,说你二当家的居心不良,把我弄到柴房来想要搞我!我看吴贵法枪不枪毙你!林中豹急忙摆手,别!别!别!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她逼视着他,快说!放,还是不放?不待二当家的发话,蔺曼卿突然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来,向二当家扎去。他躲闪,被她逼到了墙角。她迅捷地把短刀按到了他的脖子上,怒目而视,你们这些土匪,一个个全是白眼狼,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就给你放血!她又一刀子向二当家刺去。他一躲,刀子扎偏了,在肩膀上划开一道血印。他用手一摸,满手鲜血。他不再躲闪了,歇斯底里地吼叫,你杀了我吧!你爱咋咋的!

蔺曼卿握刀子的手颤抖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你现在是压寨夫人,是大哥的女人,我是二当家的,你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去。她沉默不语,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他,判断着他的神情,如同发现了天外来客。二当家的突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嫂,你饶了我吧!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背叛大哥的。你拿刀子扎我,我不反抗,也是为了大当家的。再说,我也没这本事。你不是也都看到了吗?这雄踞山寨,这屋子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你根本跑不了!她盯着他问,这山上为啥有这么多站岗的?林中豹实话实说,以前没这么多,大当家今晚特地加的,专门防备你逃跑的!这一次,大当家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你下山了!蔺曼卿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刀子慢慢地垂了下来。林中豹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有着一抹血痕的刀子。

蔺曼卿绵里藏针,她想,想跟我使横,姑奶奶大不了一死!想跟我使心计,你们可打错主意了!我蔺曼卿就是使心计的祖宗!这样一想,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看了二当家一会儿,开始解衣服扣子。林中豹大惊失色,你要干吗?蔺曼卿悠然一笑,你说干吗?脱了衣服我就喊人,让大当家的收拾你!林中豹急得额头沁出了冷汗,别!别!蔺曼卿冷冷地道,今天你要是不帮我离开这里,我就让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稍后,蔺曼卿已经解开了上衣,双手抓住他的手。衣襟半掩的她风情万种,林中豹浑身不自在,你疯了!蔺曼卿笑道,对,我疯了!被你们这伙强盗给逼的!我喊了!林中豹急得要哭了,别!千万别!蔺曼卿大笑,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

吴贵法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大声道,他不是男人,我是男人!蔺曼卿又惊又羞,急忙将上衣的扣子扣好。她本来想说,二当家林中豹欺负人,想占她的便宜,看到大当家吴贵法的那张脸,料想他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也就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蔺曼卿忽然大声吼道,大当家的,即使你真的要娶我,那我也要你八抬大轿吹吹打打迎我上山!你敢吗!吴贵法听后喜出望外,我当然敢,没有我吴贵法不敢做的事!蔺曼卿冷笑一声,可是你有这个能耐吗?我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出嫁,光明正大地嫁到雄踞山寨,而不是马背上一横不明不白地被抢到山上,更不是将我关进一间冷屋子里使横来强的!大当家的,你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应当明白,一个女人不可以被第二次关进同一间冷屋子里的,你懂吗!吴贵法看着蔺曼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心底里暗自思忖,蔺曼卿啊蔺曼卿,你现在都是我笼子里关着的一只小鸟了,看你还能往哪儿飞!

蔺曼卿突然大怒,直打哆嗦。她忽然往后一退,拔出飞刀,转身之际就将飞刀朝吴贵法掷来,飞刀飞出来,正击中他靠近心脏的软肋上。吴贵法大怒,他忍着剧痛,拔出手枪对准了她,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她丝毫也不甘示弱,吼叫,你开枪呀,有本事你一枪打死我!他咆哮如雷,你以为你是谁!这雄踞山寨是老子的地盘,这雄踞山寨是老子的!连你也是我的,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蔺曼卿也雷霆万钧地狂吼,你放屁!滚开!我已经有婆家了,有老公了,他就是东白湖古镇蔡家大院出了名的浪子!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说出了这句话,她蓦然泪流满面,从他腰部拔出刀子就往他的腹部捅,随后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子调头往她自己的腹部捅,说时迟,那时快,好在吴贵法眼明手快,一脚就将她手中的短刀踢飞了。

蔺曼卿猛地窜上前来,与吴贵法擦肩而过,他捂着腰部的手指间汩汩地淌着鲜血,她早已经奔出冷屋子,消失在苍茫的山野里。林中豹正要拦截她,吴贵法忍着疼痛叫道,放开她!蔺曼卿夺路狂奔,她一边跑,一边想,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关我,千柱屋关不住的,雄踞山寨也休想关住我!因为她跑得飞快,山风擦着她的衣裳与身子,呼呼作响,她径直跑到那个玲珑曾经下过水的山塘前,才站住了。她默默地站在岸上,塘水清澈,偶尔有鱼儿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入水底无影无踪。背后有吴贵法与林中豹紧追而来,蔺曼卿二话没说,就凌空飞起,跳入了水中。终究是在深山冷坞之中,水寒刺骨,她要将这冷水山塘里的全部鱼儿都抓起来,全都带走,全都放入东白湖中,让它们自由自在的游动,即使相忘于江湖,那也要还给它们一个自由魂!她的手像剑一样在水中挥舞着,幻境中是一大片白花花的银鱼在腾挪跳跃。她疯了,真正的疯了!

夜幕降临,雄踞山寨内外的红灯笼全亮了。蔺曼卿被人拖回来了,被马驮回了山寨。蔺曼卿现在住的地方,一灯如豆,吴贵法已经将她换了个地方,何秀清陪着她,在一旁闷声不响地呆坐着。千柱屋于她来说,是人间地狱,是红尘魔窟,可万万没想到,这雄踞山寨也居然是这么个鬼地方。这个大当家的,哪里还有一点当初那个革命党人的影子?纯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土匪!不过,说来也是正常的,雄踞山寨本来就是个土匪窝。上了雄踞山已有一段日子了,亲生母亲没有找到,自己又身陷樊篱无力自拔,蔺曼卿突然捂住眼睛,失声悲泣,泪水涟涟,梨花带雨,哀婉欲绝。

蔺曼卿有些胆怯了,想在夜色中突然裂开一条缝隙,化作一缕风钻出去,没有化成。她又想生出翅膀来,变成一只鸟飞出去,也没有变成。她担心的是重复昨天的故事,大当家的再次逼她做压寨夫人,这也是山上的人都盼望已久的,特别是那个二当家的林中豹。大当家的有了压寨夫人,那他就有了机会,何秀清就是他的了。山里人就这样直来直去,喜欢直截了当。唯一反对的恐怕是那个何秀清了,她暗恋着吴贵法,想成为大当家的压寨夫人。何秀清像别的少女一样,心中一直有一个英雄情结,男人们渴望做英雄,小女子就盼着嫁给英雄,她特别的崇拜大当家的,也就特别的看不起二当家的。林中豹本来也是一条豹子一样的汉子,因为大当家的像英雄一样挡在他的前面,在何秀清眼中,他就成狗熊了。然而这一切也没有发生。山野里显得异样的平静,就像这静悄悄的夜晚。夜静更深,何秀清一次次地闭上眼睛,又不停地吃力地睁开来。她还真希望蔺曼卿白天被山塘里的鱼吃掉,可是那样大当家的会不高兴,就算自己嫁给了大当家的,那这个压寨夫人也将当得没油没盐没滋没味,算来算去还是划不来。两个女子就这样对峙着,何秀清想闭上眼睛又不得不睁开眼睛,夜色就在她的一闭一睁之间退潮了,东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随后是玫瑰红。

大白天蔺曼卿依然被关在屋子里,如果她不答应做压寨夫人,恐怕得一直关下去。可她的思绪是关不住的,思绪如风,一下子就能扫荡到千里之外,然后呼啦一下收回来。思绪之风一旦扫荡出去,蔺曼卿就变成了一片树叶浮在半空中了。那种飘浮的感觉其实很好,绳子捆绑不住,冷屋子也关不住。她忽然觉得眼睛里很空洞,心里也很空茫,就在大当家的托人捎来口信时。大当家居然捎信来说,她可以随时离开雄踞山寨,这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这让她很纳闷,强盗怎么也发起善心来了?她又感到胸口一点一点地疼,仿佛那一刀不是戳在他的腰部,而是插进她自己的胸口了,早知如此那她就不捅他一刀了。她只恨自己当初的冲动,肠子都悔青了。

蔺曼卿决定不离开雄踞山寨,她的心绪像山中的青烟一样飘忽不定,谁也不能猜透她心底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十分的明确,她一定要在雄踞山找到自己的母亲玲珑。蔺曼卿非常庆幸自己获得了自由,她来到藤桥上,走过溪涧的搭石,有了大当家的命令,谁也不敢阻拦她。蔺曼卿的背影像幽灵一样在山野里晃动,将别人的疑惑也扯来扯去,这个女子也真正的是个怪物,不要她下山她寻死觅活的闹着要离开,现在大当家的让她下山了,她倒赖在这山寨不肯走了,简直不可理喻。心情最复杂的就要算是何秀清了,她自然是竭力反对蔺曼卿留在雄踞山上的,留下她就是为自己树了情敌。何秀清千方百计要赶走蔺曼卿,一分钟也不让她继续留在雄踞山寨里。

何秀清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蔺曼卿的面前,蔺曼卿一怔,三当家的,她又来做什么?何秀清笑容可掬,蔺四小姐,大当家的放你下山,我特地来送送你。蔺曼卿一头雾水,我只是在这里转悠,没有想过要回去呀。何秀清不待她发出声音,就大声道,嗳,你磨磨蹭蹭的怎么还不走?快走啊!蔺曼卿幽幽地道,可是,我并没有想过要下山啊。何秀清的脸烧了一下,她最怕的就是蔺曼卿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暗自思忖,想再利用蔺曼卿寻母心切的心理骗她下山,可她不会第二次上自己的当了。何秀清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就脱口而出,邀请蔺曼卿打猎去。蔺曼卿正百无聊赖,心里也闷得慌,打猎于她来说也是件新鲜事儿,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何秀清便带着蔺曼卿朝林子里走来,蔺曼卿说她没带任何武器,何秀清反唇相讥,你不是有一把飞刀吗!蔺曼卿的脸也烧了一下,未待她开口说话,何秀清又抢了口,这个嘛,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们雄踞山寨到处机关重重,要打个狼呀什么的,还要用什么武器!再说,你一定要武器么,那就跟我来,随便走进哪个山洞,都能找到几十把弓箭呢。蔺曼卿将信将疑,便悻悻然跟着她朝林子深处走去。

有了上一回的教训,蔺曼卿已经对何秀清留了下心眼。何秀清仗着对这一带地形熟门熟路,她该快的时候慢,该慢的时候快,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蔺曼卿别说走路,她还是会飞的。蔺曼卿穿上红衣裳就是一只大红蝴蝶,穿上白衣衫就成了一只大白蝴蝶,在林子里走快走慢,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现在她们两个脸上各自都烧过一回了,要红有红,要白有白,红的似火,白的胜雪。不知不觉中,她们又走上了另一座藤桥,下面是万仞绝壁,水流湍急,何秀清走在前头,脚步落在桥面上,蹬得很沉很重,似乎故意要将藤桥摇晃得厉害一些。这一切蔺曼卿全然不顾,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尽快找到母亲,跟着何秀清去打猎,除了聊解寂寞之外,蔺曼卿还想为寻母找到新的契机与信息,即使与狼共舞她也奉陪到底。

事实上,蔺曼卿已经从骨子里将何秀清看透了,自然比初上雄踞山寨时更加的淡定与从容了。应当说她也从骨子里面欣赏何秀清的那种率直与野性,又觉得她在非常的可爱之余,也似乎有几分可笑。蔺曼卿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何秀清正走走停停,还不时地回眸看一看蔺曼卿,忽然见她大踏步地蹿上来,咫尺之间似乎就要超过自己了,她们的目光在顷刻之间碰撞,交缠,放电。何秀清毕竟要面子,也顾不得摇晃藤桥了,她也拼命地朝前疾走,意欲疾步先登桥的对岸,蔺曼卿在背后看她飞了起来,就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她看着何秀清,摇头叹息了一声,随后慢腾腾地朝藤桥对岸走去。

蔺曼卿大老远的就问,三当家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何秀清反问,那你想去哪儿?蔺曼卿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话!何秀清毫不示弱,人话!话音未落,她又补上了一句,反正不是鬼话!蔺曼卿简直就要发作了,她强忍着,不再吱声。不知什么时候,蔺曼卿已经跑到何秀清前面去了,没有谁看见她是凌空飞过去的,然后从半空中落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她面前的一块大青石上。此时的蔺曼卿,脸上一半阴,一半阳,俨然一张阴阳八卦图。她似笑非笑,是冲着何秀清笑的。这下何秀清怕了,她忙不迭地问,你要干什么?蔺曼卿嫣然一笑,三当家的,不是你带我来狩猎的吗?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何秀清一下子愣在那里,哑口无言。

何秀清带着蔺曼卿在幽深的丛林中转悠了大半天,就连一只野兔子也没有碰到。事实上,蔺曼卿的心思并不在打猎上,她的目光向四处游移,希望能搜索到关于母亲玲珑的蛛丝马迹,可她得到的始终是失落与怅惘。她耷拉下了脑袋,仿佛魂都散了。母亲呵母亲,你到底在哪里?

蔺曼卿从骨子里升起了一种忧伤,要是现在带着琵琶,弹奏一曲,那种落寞,那种凄凉,一定能够表现得淋漓尽致。林子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除了枝头偶尔有鸟儿啁啾,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可谓是万籁俱寂。母亲又不是什么野兔子,她怎么可能在这片丛林之中神出鬼没呢?蔺曼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看来,别指望别人能相助找到自己的亲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