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家大院临时剿匪司令部内正在举行剿匪军事会议。会议由剿匪司令蔡天行主持,他强调了目前剿匪工作的艰巨性与紧迫性,共军在东白山建立了红色根据地,盘踞在雄踞山与凤凰山的两股土匪也十分猖獗,彼此勾结,听说都龙凤相会了,大有联合之倾向。匪情已经非常严重,刻不容缓。特别可怕的是,共军也在拉拢他们,一旦他们真的投靠了共军,那就成铁蛋了。在南昌的蒋委员长最近给他发来了密电,催促他尽快剿灭这支共军。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看来,不下猛药不行了。随后,蔡司令又向各位列席会议的乡绅土豪摊派了军饷与粮食。谁要是不肯放血那也请便,一切权力归农会,等着共匪来打土豪分田地吧!
蔡司令的谈吐不像是在威逼,谈笑风生时脸上一直挂着轻浅的笑容,让人感觉到很有亲和力,又分明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听他的声腔又显得底气十足,值得信赖,听他的话没错。听蔡司令训示时,蔺莫桑一直正襟危坐,但他一直坐在弹簧上,当听到蔡司令点了他的名,让他给东白湖古镇的乡绅们带个头,向他要钱要粮时,差点儿就咚的一声弹跳起来。因蔡司令的脸色十分坚毅,十分冷峻,语气非常坚定,说话柔中带刚,绵里藏针,他才将弹簧压了下去。要命的是,蔡司令点他的名时,还特地离开了主位,绕到每个人的背后转了一圈,走到蔺莫桑的后面时停了下来,手指缝中夹着的雪茄烟朝半空中飘袅着丝丝缕缕青烟,烟灰不弹自落,他不动声色,面带笑容地拍了拍蔺老爷的肩,令他惊恐不安又受宠若惊,眼睛刹那间变得空洞,双腿发软,后脑勺嗖嗖的有凉风吹过。蔺莫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生怕被切掉了半个脑袋。随后,弹簧变成了钢针,他如坐针毡,生怕再节外生枝,又要向他摊派什么。会议一结束,蔺老爷就赶紧回到了千柱屋。
东白湖古镇上弥漫起了浓厚的血腥味,千柱屋内更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征得了蔡司令的同意,蔺家改编了原来的队伍,新成立了敢死队,狼子任队长,蔡文清为军师,吴艳红任副队长。有了前次蔡楚雄战死的教训,这次蔡司令不再下派他身边的人了。看样子,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次群英会上,蔡司令是下定决心要进剿共匪,为他的亲弟弟报仇了。说来,也该杀杀共军的威风,给国军与地方乡绅压压惊了。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谁是强龙?谁他妈的是强龙!谁是地头蛇?谁他妈的是地头蛇!蔺莫桑在回千柱屋之前,蔡司令还单独将他叫去了,指出了三姨太嫣然、四小姐蔺曼卿及使女梅香在凤凰山一事,这可有通匪之嫌!这是极不正常的,也是很危险的!蔺莫桑反唇相讥,蔡家的三少爷蔡观止,还有小丫头雀儿不是也在凤凰山吗?要通匪蔡家首当其冲!蔡司令哑然。蔺老爷的话也挑起了蔡氏父子俩的心病,对蔡铁林来说,二儿子归天了,三儿子本来就是他的痛,能为蔡家光宗耀祖的眼下也就是大儿子蔡天行司令了。可儿子毕竟是做父母的心头掉下来的一块肉,更何况一个是儿子,另一个是儿媳妇,他们长久的待在土匪窝里,这成何体统!这又多么危险!蔡铁林就向蔡天行提出,要不先将追剿共军的事放一放,先把三少爷他们给弄回来?蔡司令断然拒绝,三弟他们在凤凰山那么多日子了,要死早就死了,再说,孙中山先生教导我们,天下为公,岂能因私废公?一席话说得蔡老爷吹胡子瞪眼,七窍生烟。
这天上午,天是蓝的,花是香的,时间在撩人的春色中流动,谁也不会想到这会是一个酝酿大灾的日子,一只黑手正向东白山的红军伸来。在红军驻地,虽已到了暮春,高山云锦杜鹃开得正旺,漫山遍野像着了大火,一派灿烂,叶绿花艳,花重香浓,十里飘香,万山红遍。这种云锦杜鹃灿若云霞,受山地气候的影响,比普通的杜鹃要开得晚,但更大,更艳,是杜鹃花中的极品。李雅琪和红豆正在采杜鹃花,远山上的布谷鸟不时地传来清脆悦耳的鸣叫声,红豆也开始唱,她的歌声比百灵鸟还动听。唱了歌她还不过瘾,又站在杜鹃花丛中吹笛子,笛声又清又亮,远远地盖过了百灵鸟宛转的清唱。两位美丽的少女在与云锦杜鹃争春,竞秀,夺俏,斗艳。这就是春天的东白山,白云也知羞,逃到远山去了,逃到天边去了。要是在和平年代,这里一定是游人如织,一片兴旺的。
李雅琪与红豆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红军埋伏的重兵。红军在东白湖古镇上化了装的侦察兵早已打探到了白狗子就要进剿东白山的消息,早就选择了这个山湾打伏击。根据李雅琪的提议,红军还向凤凰山求救,红军治好过她们中瘴气之毒的病,救过她们的命,顾小凤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人,当机立断就带着人马千里奔袭,现在正在路上。打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坚决歼灭一切来犯之敌,为死难的红军战士报仇,团长赵天啸下达了死命令。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红军独立团打算在东白山建立永久性的根据地,坚持在这里开展游击战争。东白湖是个古镇,寺院林立,古宅众多,人文荟萃,特别是古色古香的古建筑具有得天独厚的文化价值,保护古镇是红军独立团的重要使命之一,是他们留在东白山的一个重要动机,也是他们撒出古镇的根本原因,以免古镇毁于战火。现在白狗子黑狗子打上门来了,红军也就不客气了,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团长赵天啸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将狼子他们这群黑狗子先放进山湾,等到蔡天行的白狗子全部进入了伏击圈,才下令开火。那一仗打得十分激烈,敌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红军也牺牲了不少同志,政委楚天舒也负了伤。后来,顾小凤的马队赶到,敌人腹背受敌,司号员吹起了冲锋号,红军战士如猛虎下山,蔡天行终于带着残兵败将狼狈地逃窜了。红军大获全胜,东白山峰上红旗飞扬,欢呼声响彻云霄。
东白山的高山草坪上,军歌嘹亮,红军正在这里进行操练。红军独长团团长赵天啸,参谋长李雅琪正在陪着凤凰山的大当家顾小凤与二当家英姑游山。赵天啸试探着问顾小凤愿不愿意留在东白山,他嘴上这样说,心里也这样想,顾小凤含笑道,凤凰山也很美。顾小凤诡谲的笑容中,其实蕴含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清高,我顾小凤是谁?凤凰山上第一只金凤凰也。你红军算老几,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吃掉我凤凰山?老实说吧,我顾小凤这次出兵相救,因为我看重江湖中的一个义字,你们救过我顾小凤,救过凤凰山,我不能知恩不报,让天下人耻笑!再说,我与千柱屋蔺莫桑这条老狗也有过节,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吧,当初姑奶奶就是被他逼上凤凰山的!可你们也别得寸进尺,吃着碗里的瞟着锅里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赵天啸说,我们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人各有志,决不为难大当家的。李雅琪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急忙道,那就请大当家的在东白山多住几天吧,顾小凤笑着点了点头。
红军拿不出大鱼大肉来招待来自凤凰山的客人,可他们那种热情与真诚却深深地感动了她们,也感染着她们。这次出兵,三奶奶嫣然与使女梅香因是千柱屋的人,不敢一道来,也不敢在凤凰山上再待下去,就悄无声息地回千柱屋去了。梅香苦大仇深,本想脱离苦海,不想再回千柱屋,想来东白山投奔红军,借红军的力量杀了狼子,替自己报仇雪耻,但嫣然软硬兼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犹豫不决了。后来,梅香天真地想,如果这次狼子不被打死,他一定会回千柱屋的,那她自己回千柱屋,就有机会杀了他,等到自己报了仇,再来投奔红军吧。蔺曼卿是早已把千柱屋视作魔窟了,她对千柱屋中的人看得最透,自己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种儿,就执意不再回去了,就算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她也要来投奔红军。更何况蔡观止他们也要随顾小凤来东白山。蔡观止天生是个浪子,四海为家,乐不思蜀,又分不清硝烟与白云,凤凰山上的新鲜感消失了,现在有了东白山这盘好菜,他岂有不贪吃之理?雀儿更是三少爷的影子,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奴婢随主,一道奔东白山投红军去吧!
顾小凤她们回去了,蔺曼卿要留下来,蔡观止他们也执意要留在东白山。赵团长为难了,一个是千柱屋的小姐,另一个是蔡家大院的少爷,不杀掉他们已经是红军的宽宏大量了,怎么能将他们留下来?楚政委发话了,他负的伤不轻,说话有些吃力,他说他们愿意革命,就表明他们与自己反动的家庭彻底决裂了,红军海纳百川,应当欢迎他们。楚政委说这话时,拿眼睃了睃蔺曼卿那张漂亮的脸,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但为了留下来,她就顺水推舟,赵团长,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楚政委负了伤,我可以当他的护士,为他料理生活。蔡观止也见缝插针,对对对,我们还可以在东白山为他采草药,为楚政委治好伤。赵团长瞅了瞅李雅琪,她的话在他的心目中总是最重的。李雅琪幽幽地说,如果把他们留下,他们就成了不是人质的人质,以后不管是白狗子还是黑狗子,都会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发动进攻了。赵团长终于开了金口,中,那你们就留下来吧。雀儿闻言乐得一蹦三尺高,高声呼喊,红军万岁!团长万岁!众人被这个小萝莉逗乐了,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赵天啸也被这颗开心果逗笑了。
蔡观止会吹埙,他与雀儿被分配到了宣传队,受红豆队长管。蔺曼卿没有食言,临时负责起料理楚政委的生活来了。本来,她会弹琵琶,完全可以据理力争也当文艺兵,然而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说清这一点,没有亮相自己作为琵琶皇后的绝技。这个世界有时候真小,也真是奇妙。女人都是敏感的,蔺曼卿很快就觉得楚政委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不是一个红军政委看女战士的目光,而是一个男人看美少女的目光。戏还没有开演,演员还没有粉墨登场,他是唱红脸的还是唱白脸的,她已经心中有谱了。但她没有去点穿,毕竟他是红军独立团的政委,她也不会去捅穿,因为她具有王者之气。她甚至没有告诉蔡观止这个书呆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女子,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那种主见甚至远远地超过了她这个年龄。楚天舒显然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傻,她的淡定与从容,彬彬有礼,反而让他怯场了,不敢贸然造次。
这个初来乍到的美少女是什么人嘛,敢在太岁头上拉屎屙尿的人,哪里是可以随随便便摆平的。楚天舒想来个什么速战速决,显然是一厢情愿,对她一见钟情的他高兴过了头。然而,他已不甘心草草收场,落荒而逃。爱情就像一场战斗,成功常常需要勇气,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已经知道堡垒难以一下子就攻破,那他就及时调整了战略战术,改为打持久战了。他一下子像变了个人,变得非常的客气起来,一举一动都讲究文明礼貌,彬彬有礼,优雅成为标准的绅士。
从楚政委处回宿舍,夜静更深,蔺曼卿看到了一轮明月,因为山高,那月亮有些小。幽亮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林间,使得白的更白,黑的更黑。月光那种清凉的样子,已分不清到底是月光还是霜。她想,明天一定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出奇的爽,当红军真好,哪像在千柱屋做小姐,那种压抑不受折磨死,也会郁郁而终,人在魔窟不死那才叫怪呢。这人心境的好坏,幸福指数的高低,跟物质生活并没有多大关系。
次日果然是红日高照,都说山高月小,早晨的太阳倒是出奇的大,出奇的红,阳光亮得刺眼,天空蓝得发青。东白山巅,自由女神在放声歌唱。风也在拉琴,而且出奇的调皮,出奇的好色,一个劲儿地往蔺曼卿的衣领里面钻。她昨晚一夜未眠,今天大清早就径直朝宣传队奔来,向红豆讨教如何吹笛子。蔺曼卿心里的想法很明确,她再也不想护理楚政委了,而且也不想去卫生队当什么护士长,如果有可能,只想到宣传队来,哪怕是跑龙套也行。然而,她依然绝口不提自己是弹琵琶的高手。雀儿闻言脱口而出,蔺四小姐,你一来就让你当队长,你可真了不起!可是,好好的队长你为什么不要当呢?是不是放不下三少爷?要不,不放心我雀儿?蔺曼卿知道跟雀儿说不清,她将手放在雀儿肩上,温和地说,雀儿,你别想得太多。我不想去卫生队当护士长,没有别的原因,就想跟你们在一起。雀儿笑道,什么你们我们,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三少爷。
红豆走了出来,蔺曼卿她们刚才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她对蔺曼卿说,蔺队长,让你去卫生队那是团部的决定,我们红军有一个光荣的传统,那就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说得好!背后传来赵团长那洪亮的声音,随后他们出现了,除了赵天啸,还有李雅琪。赵天啸接下去说,革命工作嘛,哪儿都一样。蔺曼卿脸红了一下,不再吱声了。红豆上前一步,将雀儿推到了赵团长与李参谋长的面前,高声道,团长,参谋长,这个雀儿可真聪明,打快板一学就会,而且都已成为我们文艺宣传队的第一快板手了。雀儿满脸绯红,幽幽地说,我算什么,我们红豆队长吹的笛子,还有三少爷吹的什么陶埙,那才好听呢。还有,我们四小姐会弹……蔺曼卿凌厉的眼色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重新回到了卫生队的蔺曼卿不用再护理楚政委了,因为他的伤已经痊愈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就安安稳稳地当她的卫生队长了。她明明知道楚政委将她安排在卫生队是有私心的,甚至可以说是别有用心的,他这样安排,无非是想搅浑水浑水摸鱼罢了。特别是她一来,未曾有半点功劳,又不懂什么医学,连山上的土草药到底是草还是药都分不清,怎么当这个卫生队长?说不定哪一天,他还会亲自点名让她去当他的贴身生活秘书呢!但卫生队长有护理独立团主要首长的重责,又是楚政委亲自点的将,如果拒人于千里之外,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终究也都是说不过去的。不管怎么说,正如红豆所言,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哪怕是别有用心,哪怕是随心所欲,信口雌黄,哪怕是……她蔺曼卿根本就别无选择,那就索性顺水推舟,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