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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三十四章 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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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凤是被蔺莫桑逼上梁山的,故事还要追溯到她正值二八佳人时。那时的她是豆腐坊卖豆腐的,当垆卖豆腐,小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了点,倒也现世安稳,有滋有味。可偏偏这个直肠子的花样少女,又是个静水深流的人中之凤。宛若置身于仙境的嫦娥,不甘寂寞驱使她吃错了药,偷吃了灵药就飞上了天,飞进了月宫,飞成了一个美丽的传说。月宫之中高处不胜寒,孤寂比人间增加了十倍,碧海青天放大了她的寂寞。长河既落,晓星将沉,百无聊赖的嫦娥在月宫中遥望着人间,看着豆腐坊里这个和她一样寂寞的小女子。磨好了豆腐的顾小凤带着三分倦意,别人也许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她却要在三更半夜就起来劳作了,天色微明,她倚在椅子上打了个盹,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寥落。也许是西施豆腐滋养的,这个国色天香的俊美少女,几许妩媚,几许娇艳,闭上眼睛时亦别具一种风韵。

张嬷嬷上豆腐坊来了,带着满脸的笑,她是买豆腐来了。她要将这里的豆腐全都买走,包括顾小凤这个佳人,这身白肉。张嬷嬷进门的时候,天响了个惊雷,碧海青天不见了,月宫与嫦娥也不见了,能看见的全是漫天的阴云,老天的泪水。顾小凤醒来了,听说有人要将这豆腐坊包下了,她一头雾水,她要那么多豆腐做什么?莫非要做红白喜事?还是别有用心?可话又说回来,做买卖嘛,那也是两相情愿的事,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一个付钱,一个交货,也不碍别人的事。这样一想,她的心里也就坦然了。

顾小凤正要收钱交货,张嬷嬷居然拿出五块大洋,说要将这五个月的豆腐全部包了。顾小凤一怔,她终究冰雪聪明,觉得蔺家大院这个女管家不像是来买豆腐的,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她就问张嬷嬷这千柱屋中是否办喜事?是否要演大戏?张嬷嬷摇了摇头。顾小凤问,那你们要那么多豆腐做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豆腐我不买了!这样一说,张嬷嬷就猴急了,她将这次来豆腐坊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原来是蔺老爷要纳妾,娶她做三奶奶。那时候蔺莫桑娶了玲珑不久,还没有娶三奶奶嫣然。顾小凤又羞又气,心里一急,便脱口而出,断然拒绝了。张嬷嬷将脸一沉,心里说,你别不识抬举,蔺家家大业大,有的是钱,蔺老爷看得上你,那是抬举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可张嬷嬷没有将心里的这层意思立即吐了出来,她的脸上又浮起了笑影。她再次让顾小凤好好想一想,顾小凤将白洋扔在地上,大声吼道,把你的臭钱全部拿走,我开的是豆腐坊,只卖豆腐,不卖肉!张嬷嬷捡起地上白花花的五块大洋,悻悻然出去了。临出门时,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顾小凤一眼,那毒针般的目光传递了这样一层意思,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咱们走着瞧吧!

狼子带着一班人闯进了豆腐坊,找了个借口将豆腐坊砸了个稀巴烂。随后,他们将顾小凤带到了东白湖古镇上的天香院。在那里,她结识了英姑,她也是被人卖进去的。她们都是未开苞的黄花闺女,又是宁为玉碎的主儿,就开始想办法逃出去。她们到底是两个野丫头,瞅准个机会,在院子里放了一把火,趁众人闹哄哄的开始救火之际,她们逃了出来,两个女孩子走投无路,就结伴上了凤凰山,从此隐姓埋名当起了山大王。女大十八变,也许千柱屋里的人已经记不得那个卖豆腐的水灵灵的姑娘了,可顾小凤不会忘记他们,一直将他们铭记在仇恨之中。顾小凤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总有一天,她要手刃了那个狼子,要让蔺莫桑与张嬷嬷他们刀刀见血。

不久前千柱屋里的四小姐蔺曼卿,三奶奶嫣然,使女梅香,还有那个国军司令的太太杨玉馨,她们倒是落到了顾小凤的手里。可是,会咬人的狼从来不叫,顾小凤一直不动声色,从表面上看,一切风平浪静,可她的内心却是一直汹涌着惊涛骇浪。冤有头,债有主,经过了一千次的纠结之后,她最终选择了放过她们。也许是因为她们也是女人,更何况都是国色天香的优秀女子,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她不会放过的,是像张嬷嬷这种女人中的败类,还有蔺莫桑、狼子这样的人渣。顾小凤是那种认定了目标就永远不会再罢手的人,一竿子到底,一条道走到黑,任何代价包括血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机会总是会有的,总有一天她会得手的。

一个黑色的幽灵朝蔺老爷住的地方飘来,张嬷嬷到底有一双火眼金睛,前次英姑来千柱屋时,她就看出来了,这个女子看上去很面熟。她想起了天香楼里放了火逃走的那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就是英姑。张嬷嬷将这个情况向蔺老爷告了密,蔺莫桑的眼睛一下子变白变亮了。蔺老爷叫来了狼子,他们前次进剿东白山共军大败而归,窝在心里的无名火正无处发泄,现在只拣软柿子捏,正好朝凤凰山顾小凤她们发泄。张嬷嬷则更有真知灼见,她神秘兮兮地说,蔺老爷,凤凰山的那个女凤凰,我估摸着就是当年那个卖豆腐的。这个顾小凤还真是一只俊鸟,也许是豆腐吃得太多了,皮肤特别的白,眉眼特别的秀,如今该更出落得像一株山花了。老爷要是将凤凰山灭了,那她还不是你的了?当不成三奶奶,那就做四奶奶吧……蔺莫桑脸上浮起了阴鸷的笑。

这一切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蔺莫桑真没想到他这辈子还会遇到顾小凤,更没有想到她居然已经是土匪了。人都是会变的,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凤凰山上遐迩闻名的女匪首真的会是当年那个卖豆腐的小村姑。蔺老爷并没有被女匪首的名声吓得屁滚尿流,在他看来,只要将凤凰山灭了,那这个顾小凤还不是一个卖豆腐的女子,还不乖乖的俯首听命?他有这样一种逻辑,他想过强娶卖豆腐的女子做三奶奶,那她就是他的女人了,就像张嬷嬷说的那样做不成三奶奶就当四奶奶,反正是他的姨太太。不料狗咬狗一撮毛,狼子也打起了顾小凤的主意,这辈子野鸡肉他吃多了,可凤凰肉他还没有尝过,那应当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要打凤凰山也并非易事。打东白山大败而归,乃至他们谈虎色变,再说,也投鼠忌器。雄踞山也是块硬骨头,五指山峰在苍穹之下闪烁着铁的光芒。目前,凤凰山相对弱一些,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更何况凤凰山上有一群秀色可餐的金凤凰。蔺莫桑与狼子找到了蔡天行,要打凤凰山没有他的支持可不行。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认为对凤凰山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同时,还要防雄踞山与东白山的支援。最后,还是狼子出了个馊主意,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够绑架顾小凤与英姑,那凤凰山将不攻自破。

狼子在千柱屋的敢死队与国军当中挑选了一批精兵强将,组成了特别行动小组,由他带队,以打猎为名化装潜入凤凰山,试图偷猎顾小凤与英姑。蔺莫桑破天荒地也要亲自参加这次猎艳行动,这个老色鬼欲壑难填,念念不忘娶顾小凤为少奶奶。狼子他们鬼鬼祟祟地朝凤凰山奔袭而来,凤凰山山川秀美,这对他们似乎无缘,他们对青山绿水提不起任何兴趣,不为江山为美人。狼子不相信找不到顾小凤她们,除非她们从凤凰山上彻底消失。就算将脚底磨烂,他们也要将她们找到,毕竟她们太美了,美色诱惑产生的力量是巨大的。

狼子拿着个望远镜朝远处的青山看,蔺莫桑问他有没有看到金凤凰,狼子说连一只野山鸡也没有看到。他们继续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丛林深处进发,不入凤凰窝,焉得金凤凰。其实,他们这是在往枪口上撞。顾小凤安排的眼线早已经获得了消息,将狼子带人来偷袭凤凰山的事作了汇报,顾小凤冷笑一声,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把我们凤凰山当软柿子捏,门都没有。英姑,贵客上门,好好招待。英姑大声答应。

正行进间,有人忽然惊叫起来。狼子他们循声望去,见青山之巅,两位美少女在翩翩起舞,那优雅的舞姿,就像两只金凤凰在奋飞,又如女神降临人间。她们就是顾小凤与英姑,那美艳的倩影,狼子他们眼睛都直了。吴艳红冲着狼子发起脾气来,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此次行动的真正用意。狼子百口莫辩,她哭了起来,居然也有几分哀婉动人。她还向狼子告了蔺莫桑的状,说蔺莫桑曾对她动手动脚。听说蔺老爷调戏自己的女人,狼子也十分恼火,又无可奈何。他又迁怒于她,那意思是他对她的性骚扰是无辜的,她的媚她的骚反而是有罪的。经他这么一说,她更委屈得直掉眼泪,他是老爷,我有什么办法!我是你的女人,你应是我的保护神,我受了别的男人欺负,你怎么也哑了?你长那锋利的獠牙是装装样子的吗?问题的关键是他是老爷子,蔺莫桑是老爷,狼子就成温驯的羔羊。

吴艳红终究也不是一只软柿子,更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野山鸡也可以起舞,她现在就开始起舞,与山巅上的金凤凰遥相呼应。她翩跹时,浑身的鸡毛都往外张扬,飞扬跋扈,见她醋劲大发,狼子叹道,这山里的女人怎么都那么难缠,怎么都是精怪,他的心里说,这野山鸡怎么那么野。她火上浇油,你说什么精什么怪,你当我是野鸡精呀。我不是什么凤,你也不是什么龙。如果我是野鸡,那你就是野鸭。如果你不是野鸭,那你就是野狼。随后,她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身子一耸一耸地抽搐。他要是敢上山捉金凤凰,她就死给他看,反正死鸡不怕开水烫。

吴艳红推心置腹地说,这世上最可怕的动物,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人。有人是鬼,也有人是狼,还有人是狗。他现在对你好,那是他还用得着你,一旦用不着了,就会一脚把你踹开。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你也只是他的工具与棋子而已。等到哪一天他觉得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会死得很惨,下场将会非常的凄惨。小脾气一闹,小性子一使,经吴艳红这么一闹腾,狼子动了狼心,他按兵不动了,最后打消了攻打凤凰山的念头。为了报复蔺莫桑,狼子带着敢死队与吴艳红,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千柱屋,将蔺莫桑一个人丢在了山野,喂野狗野狼狼子都不管了。

现在只剩下蔺莫桑独上凤凰山找金凤凰来了,他走着走着,忽然头顶上飞下来一张网,将他网了个严严实实。他被拖到了凤凰山寨,扔在落凤厅,他要捉的顾小凤与英姑就站在他的面前。不久前还远在天边,现在已近在眼前,一切恍然如在梦中。他雾里观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得眼花缭乱。顾小凤亭亭玉立,山花一样挺秀,青竹一样雅静,她居然朝他妩媚地一笑,蔺老爷,还认识我吗?他眨了眨眼睛,你就是大当家的,凤凰山上的第一只金凤凰?顾小凤冷笑一声,蔺老爷,你再仔细想一想,我还是谁?他睁大眼睛,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顾小凤一番,摇了摇头。顾小凤嘴角浮着浅笑,蔺老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把当年豆腐坊里卖豆腐的山妹子给忘了?怎么把有可能成为天香楼里头牌当红花魁的天仙美女给忘了?他这才恢复了记忆,自己这次上山来不就是为了她来的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近水楼台先得月,看来他还真的艳福不浅。好在狼子没有同来,少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暂时不用决斗了。

一声狂喝将蔺莫桑从梦中惊醒,从梦幻天堂拉回到了现实世界。顾小凤与英姑冷若冰霜,目光飞刀,四把刀子一把接一把地朝他飞来。顾小凤断然喝道,绑了,沉潭。英姑窜上去,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蔺莫桑大叫,大当家的,我只是想娶你做老婆,想娶老婆也有罪吗?顾小凤像是受到了侮辱,歇斯底里地吼叫,放你娘的狗屁!就凭你,也想娶姑奶奶,那你为什么就不问问,一朵鲜花真能插到牛粪上吗?他悻悻然,幽幽地道,这世上牛粪多的是,插哪儿不是插?英姑冷冷地逼视着他,狗日的,仗着有钱有势,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你不喂鱼谁喂鱼!他在心底里嘀咕,说来我上凤凰山捉凤凰,不为江山秀,只为女儿娇,干吗要将我沉水潭喂鱼虾?顾小凤大声道,二当家的,别跟他啰嗦了,让江水去冲洗他那罪恶的灵魂吧,拖出去!

英姑她们将蔺莫桑绑上石头,推推搡搡来到河边,准备沉入潭中去喂鱼。他情不自禁地想,莫非自己跟这顾小凤八字不对,命里犯冲,要不怎么会总是擦肩而过,有缘无分呢?从卖豆腐的小村姑,天香楼里的天仙玉女,到凤凰山上的金凤凰,她的身份不停地更换,可总是与他隔着千山万水。他一直这么想着,直到冰凉的河水浸到了他的身子,他才再次醒悟过来,大声喊叫,大当家的,要将你从豆腐坊娶回千柱屋当少奶奶,将你从豆腐坊卖到天香楼的,是张嬷嬷出的馊主意,是狼子去执行的,要杀要剐也轮不到我,要沉潭喂鱼也不应当只是我一个人,我只是想娶你做少奶奶,这不公平啊。

顾小凤别过头去,她的身子在轻微的颤动。终于,她的嘴唇也抖动了一下,轻声吐出一句,放了。英姑茫然地望着顾小凤,大当家的,他可是你的仇人啊,他要强娶你做老婆,还将你从豆腐坊卖到天香楼,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他恨之入骨,念念不忘报仇雪耻,现在他好不容易落到了我们手中,怎么能说放就放呢?顾小凤咬紧牙关,再一次决绝地说,放了!蔺莫桑刚从水中爬起来,浑身湿淋淋的,身上还绑着一块大石头,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声向大当家的致谢。英姑厉声喝道,还不快滚?滚!蔺莫桑连滚带爬,仓皇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