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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四十八章 在滴水岩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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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一闪,女子的身体仙形毕露,在滴水岩下面那个翡翠绿的山塘边,蔺曼卿她们如三朵白莲花乍放。她们死里逃生,夺路狂奔,径直逃到这个幽静的山谷中,这里连个鬼影都不会出现,她们就跳进了清水中。清水洗尘,洗去惊魂未定,也洗去一身的晦气。如果此时碰到蔡观止这样的书生,当惊为天人,怀疑又是仙子下凡了。然而她们不敢奢求这么浪漫,不敢高声喧哗,一切都在悄然无声中进行。她们的少女红装就藏在附近的丛林之中,匆匆地洗了个澡,她们换上女儿装,摇身一变,又化身为俊死山花的美少女了。

红豆提议如果要逃出去,是不是再上鹞鹰山,找到那个渡口,请那个摆渡的帮忙?蔺曼卿摇了摇头,不能这样半途而废。这次男扮女装闯舞厅,的确是冒了点险,差一点就成了他们的阶下囚。可也不是一点的价值也没有,在保护山本逃离现场时,蔡观止出乎意外的将对山本的忠诚表现得淋漓尽致,要不是蔡观止堵着怕伤到他,蔺曼卿真想一枪将山本这头东洋猪击毙。可毕竟她们缺乏做地下工作的经验,这次侥幸从敌人的魔爪里逃出来,她们依然心有余悸。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还真的是一个沉重的命题。

来到了山坡上,这里是一大片的岩石。她们坐在石头上,眺望着远方,心情郁闷,眼神也就迷茫。她们就这么闷坐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就连平时像山雀子一样活泼的雀儿,此时也一声不吭。许久,雀儿才开了绣口,她让红豆拿出随身所带的笛子,吹上一曲解解闷。正用红木梳子梳头的蔺曼卿急忙阻止,她让雀儿别心血来潮发神经了,都什么时候了,想把敌人招来?这里是在敌占区,是在滴水岩,不是在东白山!说不定城里正疯狂地搜捕他们的宪兵队,会一直追到这里来,突然就出现在她们的面前。蔺曼卿说的也在理,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不是随意的,由不得任着自己的性子来。可是,她们真的好郁闷,真想吹拉弹唱,来一曲《十送红军》,再来一曲《新四军军歌》,化作一阵清凉的风,吹散胸中的郁垒。

现在,蔺曼卿她们已经回到了滴水岩,但她们的心始终无法安宁下来。如果她们是皈依佛门之人就好了,阵阵木鱼之声说不定能让她们安静下来。蔺曼卿盯着那只装盅虫的匣子看了好几秒钟,那只匣子倒是非常安静,可里面的虫子并不静。它们看上去像是进入了冬眠,就像人每天晚上都要睡觉,人生中的一半时光用来练习死亡,可这种静谧是假的。蔺曼卿真是心乱如麻,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撕裂了一样。

对于这只暗红色的盒子,蔺曼卿作了多种设想。她在盒子面前放了一把她自己的手枪,乌黑锃亮。她又在盒子面前放了一把短刀。她想象盒子被某种锋利的锐器击穿了,各种各样的毒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爬了一地,几乎爬满了整个滴水岩。最后,她找来了一些胶带纸,将这只盒子严严实实地密封了起来,滴水不出,丝风不进,无论什么样的毒虫,你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只盒子里吧,安安静静地待在这滴水岩吧!你就在这木盒子里没日没夜地练习死亡吧!你没见这个滴水岩吗?都滴了上千年了,还是一滴一滴地在滴,水滴石穿,滴出了一个寺院,滴成了一种禅。你没见过有一种花草叫滴水观音吗?滴一滴水的历程你知道吗?这种修炼工夫你到家了吗?

夜阑人静,雀儿与红豆早已经开始躺在床上练习死亡了。滴水岩中的那滴水一定很硬,很冷,很猛,不然,它怎么可能那么清晰。到了后半夜,滴水岩已经非常安静了,可那滴水落下来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清脆,像一把尖刀一样,径直穿透了蔺曼卿的胸膛。就算是风中飞过的某片树叶,也像刀片一样。她的脸上,在那一刹那就有了一种被刮痛的感觉。那水滴,那落叶,还有红木盒子里的毒虫,窗外的风声,风声中若隐若现的枪声,都已经证明了这种安静是相对的,绝对的来说那肯定是虚假的。

蔺曼卿现在算是像一只金丝鸟幽禁在这笼子里了,甚至连那滴水还不如,那滴水还能从岩石上滴下来,滴成一个清幽的佛门圣地,滴成一个什么翠绿的观音。如果说那个有一千根柱子落地的大宅院是巨大的棺椁,那这个地方难道不是坟茔?说是来做地下工作的,美其名曰“地下党”,其实还不是特务?还不是间谍?说来这暨阳城南,有个叫鹭鸶湾的地方,有一个苎萝村,出过一个天下第一大美人叫西施,这西施就是个大大的美女间谍。如此说来,这西施还真是天下间谍的祖师奶奶!

风还在外面呼啸个不停,蔺曼卿着实有些恼火了,她在心里叫上了阵,你不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风吗?老子还是妖精呢!老子一团红光就能上树,当然,你也能上树,你能让树梢摇曳个不停,可你能让树静止下来吗?你能将满树的叶子都吹落下来,可是你能让一片叶子重新回到枝头上去吗?你是风又有什么了不起,人家还是捕风者呢。你相信吗,你姑奶奶不仅能捕风,还会捉影呢。蔺曼卿几乎要捂上耳朵了,但她没有捂上,她毕竟是会飞会上树的妖精。

窗外的确是起风了,而且风还挺大的。这一点滴水岩一带高大挺秀的树木可以作证,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个幽谷深壑中的池塘里的水波也可以作证,风生水起。

蔺曼卿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日出东方一点红了。她是被一阵喧嚣声惊醒的,滴水禅院中来了不少香客,与以往香火鼎盛时的境况差不多。可现在是烧香拜佛的淡季啊,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外衣也没顾得上披,就四下里寻找起雀儿与红豆来了。还好,她们俩还在床上一如既往地练习死亡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们毕竟是稚嫩的小黄花,也没见过多少世面,没有经过什么风雨,更不要说是什么当红色间谍了。上次去歌舞厅已经出了极大的洋相,差一点儿还丢掉了卿卿性命。看来,这当红色间谍,比当什么妖精,可要厉害得多了。当间谍可不是纸上谈兵,需要有实战的本领与经验,不是想当然想当就能当的。

这些香客其实是日军梅机关与伪军特工的便衣,随后来的还有洋子与小野,日军司令部的翻译官蔡观止也一起来了。也不知是什么风将他们吹到这里来的,狗日的鼻子还挺灵敏的。要不然他们本来就是一阵风,想刮到哪里就刮到哪里的妖风。这股飓风带着戾气,里面有尖锐的爪子,有长长的指甲,抽在人的脸上虎虎生威,里面还有刀片,一刮一条血痕,这哪里还是什么风,简直就是刀子。一阵风吹来,就是一百把刀凌空飞来。

阳光下那些人像影子一样飘来飘去,佛门圣地一下子飘进了那么多影子,比闯进了一群野狼还要厉害。佛陀有时候连自己也保佑不了,菩萨又有什么用。蔺曼卿她们三个少女就成了羊圈里的小绵羊,被豺狼包围之中的小羔羊。更可怕的是蔺曼卿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危险,雀儿与红豆还在呼呼大睡,冷风并没有抽到她们脸上,刀子也没有刮破她们娇嫩的皮肤,温柔的梦乡里,梦幻天堂中,她们像安琪儿一样在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快快乐乐地歌唱。

寺院里万籁俱寂,树荫里的鸟儿依旧在啁啾,阳光也依然静静地泄在树叶上,弄下一片斑驳陆离的花影来。洋子一刻也没有安静过,仿佛她要找的不是几个女扮男妆的红色特工,而是面临着千军万马,她如临大敌一般,自己摇身一变,也由一名梅机关的特高课长变成了大将军,每逢这种时候,她就特别的想战斗,做英雄当烈士为天皇尽忠为帝国赴汤蹈火帝国之花血沃疆场的悲壮,像一阵雄风在她的胸腔里激荡着,鼓鼓的,浩浩荡荡,在这种宗教情绪与武士道精神控制下,这位东洋魔女想死的心都有了。慷慨赴死,有时是带有某种快感的。

蔺曼卿她们也不怕死,革命战士从来都没有怕过死。既然参加了革命,就会有战斗,有战斗就会有牺牲。革命尚未成功,小鬼子也还没有赶出中国去,战斗就永远不会停息,生命不止,战斗不止。但不怕死与作无谓的牺牲完全是两回事,她们不想束手就擒,作出无谓的牺牲。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从美梦中醒过来,从床上爬起来,从这有着清脆的鸟鸣与明丽的阳光的院落里逃走,从这香烟缭绕万籁俱寂的滴水禅院里逃出去。

在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常常是潜伏着最大的风暴,这一点蔺曼卿比谁都清醒。比起雀儿与红豆来,她的级别毕竟是妖精。她已经感受到了那种萧瑟而又透彻的寒气,那种刀子带血的杀气。被叫醒后的雀儿与红豆,第一个反应是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听说她们已经被敌人包围了,因为太突然了,一激灵就差点儿尿了裤子。朝霞如处女之红落在寺院里时,她们还未来得及战斗,就被抓捕了。敌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这倒成了一个哑谜,要说是有人出卖了她们,似乎也不可能,因为压根儿就没有人知道她们藏身在这里。庙里的一个老和尚明秀大师是久经考验的地下党员,他根本不可能给敌人通风报信。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敌人到处搜查,搜索到这里来纯属巧合。毕竟风是无孔不入的,更何况是带魔爪与刀子的风。

蔺曼卿她们的面容沮丧而绝望。一切像是变戏法似的,变着变着就把敌人变来了,再变着变着就把自己变成阶下囚了。敌人一下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这个问题令蔺曼卿万分纠结,百思不得其解。心有千千结,解不开死结索性不去解了,解了也是百解。反正已经被捕了,再去纠缠还有什么意思。令她感到沮丧甚至绝望的是,她们被捕时蔡观止居然也在场,他竟然素面朝天,一脸的冷若冰霜,唯一的表情就是眯缝起了那双永远忧郁与迷茫的眼睛,似乎还在嘲弄着什么,那种幸灾乐祸的样子,那副德性蔺曼卿一辈子也忘不了。可以想得出来,就算蔺曼卿现在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是无动于衷的,仿佛死了的不是他的未婚妻,而是流浪到这里的小猫小狗。这不能不让她伤心欲绝,他还是原来那个蔡观止吗?

那时蔺曼卿徐徐走出禅房,来到院子里,立住了脚,朝洋子他们望了一眼。她哪里在迎敌,简直就是下凡。她像一棵亭亭玉立的花树,看上去楚楚动人,美丽自不必说,看上去还有一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韵味。更有甚者,她还有一种骨子里的高贵。这种高贵的背后,那就是苦难,是她即将要面临的劫难。是祸避不过,避过不是祸,这是她老家流传的一句话。一切在劫难逃,她已别无选择。

蔺曼卿这回没有飞走,也没有上树,她显得从容而淡定,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平静的,说话的语气也是平静的。她说自己可以跟他们走。洋子冷冷地说,进屋去搜。很快,雀儿与红豆被押出来了。蔺曼卿再次说,让他们放过雀儿她们,她自己可以跟他们走。说这话时,她瞟了蔡观止一眼,希望他能说句话,救下雀儿与红豆。可是蔡观止像一根木头一样愣着,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就算现在蔺曼卿她们死了,死在他的眼前,也与他无关。蔡观止那种铁石心肠的样子,使得蔺曼卿眼前一头雾水,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与日本人站到一条线上去了?

蔺曼卿依然没有飞走,也没有上树,总之,妖精具备的一切绝招她都没有使出来。甚至,她连最基本的反抗与挣扎都没有。当洋子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时,蔺曼卿眯缝起眼睛睃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满了睥睨与轻蔑。洋子下令将她们带走,小野带人上前时,蔺曼卿呵斥他们滚开,她说她长着脚,自己会走的。雀儿与红豆也就跟着蔺曼卿一起走了,她们要去的地方,是日军的梅机关宪兵队,是魔窟与地狱。

洋子为了显示她那东洋魔女帝国之花的派头,让自己更加威风一点儿,她就坐在案桌前的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然后,开始点烟。当她用兰花指夹着一支长长的白色香烟时,她的纤纤玉指绷得笔直,而她的手腕是那样的绵软,一伸一翘之间,动作是那样的优雅。她举着香烟的手臂与胳膊肘儿构成了九十度的弧度,烟头正好对准了自己的肩膀,她这香烟抽的,也算是神采飞扬了。洋子就这样打量着蔺曼卿,一脸的傲慢,居高临下的样子。洋子就这样消受着她的香烟,还有她的蛮横。以前她也曾风闻妖精之说,现在她要好好地审视一下眼前这个成妖成精的女子,看来传说中的妖精还是虚妄的,因为抓捕蔺曼卿时,她并没有飞走,也没有上树。看来,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消受完了长长的香烟之后,洋子将手指中的香烟屁股往烟灰缸中一摁,一缕白烟慢慢地弥散,消失,最后无影无踪。洋子站了起来,离开案桌,一步一步地朝蔺曼卿走来。走到她的跟前,洋子又转过身子,从小野手中接过黑色的皮鞭,她并没有扬起皮鞭去抽打蔺蔓卿,而是将它弯成了一个黑色的圈。随后,洋子发出了一阵极为阴鸷的冷笑,这位向来以狠毒与蛮横著称的东洋魔女,心底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现在,蔺曼卿她们已经操控在皇军手掌心了,成了她随心所欲想放哪里就放哪里的棋子,又何必一定要急于用酷刑呢。洋子可以用她们作人质,交换千柱屋的百骏图。洋子还可以变态地折磨她们,把深藏不露的新四军特工全引出来,一网打尽。

蔺曼卿已经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是蔺家大院的四小姐,红豆是她的贴身丫鬟,雀儿是她们在路上碰到的,她们结伴来滴水岩,愿是来烧香求签的,女儿家总希望有个如意郎君,找个好婆家,有段美满的姻缘。洋子在心底里冷笑,既然如此,那就等着看好戏吧。洋子早已经了解到,蔺家四小姐已经许配给了蔡家三公子,而且蔡家大少爷蔡天行还是国军的一个司令,有这样的背景,这蔡观止又怎么会另娶富家千金小姐水倩,怎么会替皇军做事,成为山本司令官的翻译官的呢?好戏已经拉开了序幕,就要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