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十里红妆 » 十里红妆全文在线阅读

《十里红妆》第五十一章 赵队长英勇献身

关灯直达底部

一个惊雷炸响,将天空撕裂开了,随后暴雨如注,扯天扯地,将整个山野变成了一个水淋淋的世界。赵天啸他们踏着泥泞的山道前行,不过,他们的兴致依然很高。这次雄踞山寨的义军参加了新四军,东白山的抗日根据地一下子就壮大了,这是一件大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赵天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随雨水一起泉涌的泪珠也一起抹掉了。他眼中有泪,是因为李雅琪,可是,他又诚心诚意地为他们祝福,特别是为他心目中的女神,为他心灵深处藏着掖着的姑娘祝福。再说,这次山大王吴贵法上东白山,实现了他多年来的一桩心愿,也完成了组织上交给自己的收编任务。自己对李雅琪,说到底也只是暗恋,剃头刀子一头热罢了。相比自己感情的失落,东白山新四军队伍的壮大,还是令他豪情勃发,神采飞扬。

然而,一场意想不到的劫难正在等待着他们。新四军独立纵队上雄踞山寨收编吴贵法队伍的消息由探子传到了蔡家大院,蔡天行司令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新四军成功收编雄踞山寨土匪的话,那就意味着东白山的新四军如虎添翼,对国军将是一种天大的威压。是可忍,孰不可忍,无论如何,蔡天行都不能够容忍的。他是国军的剿匪总司令,如果要收编,那也应当由他来收编,而不是赵天啸。蔡司令要想方设法阻止吴贵法上东白山,就周密策划,精心部署,在通往东白山的林子里设下了埋伏。

这次打头阵的依旧是狼子的护院队,狼子的獠牙已经好久没有咬人了,这只白眼狼如果三天没有嗅到血腥味,就活不下去了,如果苟活着也会变成疯子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基因如此,他是狼种,他们是狼族,只能生活在狼的世界里,正像张嬷嬷之流只能生活在鬼的世界里一样。同样是地球上的生灵,同样是这方水土养育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太大了,狼子只能是披着人皮的狼,张嬷嬷只能是画着人皮的鬼。

赵天啸他们遭到突然袭击,丝毫也没有防备。国军及千柱屋的护院队火力十分强大,一开始新四军损失不小。一枚炮弹凌空飞来,落在吴贵法的跟前,眼看就要爆炸,赵天啸敏捷地扑过去,将他压倒在自己的身子底下。炸弹爆炸了,弹片不长眼睛,飞进了赵天啸的头部,他就这样壮烈地牺牲了。李雅琪他们痛不欲生,吴贵法抱着赵队长的遗体,噙着泪大声呼唤着,好兄弟,我欠了你一条命,这辈子一定还你!我吴贵法说话铁板钉钉,一定用仇人的头颅来祭奠你!话音未落,他就抡起双枪,左右开弓,如猛虎下山,冲向敌阵。

国军灰溜溜地跑了,将上百具尸体丢在山野里。这次遭伏击,除了赵队长英勇献身,新四军还牺牲了数十名战士。吴贵法背着赵天啸,战士们扛的扛,背的背,他们一步一步地朝东白山走去。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突然,李雅琪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众人压抑在心头的悲痛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一齐大放悲声。听到枪炮声楚天舒带着大队人马赶来了,楚政委他们自然也悲痛欲绝。楚政委要去背赵队长,吴贵法坚决不让。吴贵法铁青着脸,一个人坚持将赵天啸的遗体背到了东白山上。

青山有幸埋忠骨,赵天啸被埋葬在东白山上,埋在一株特大的云锦杜鹃之下。来年春天,这丛大杜鹃啼血怒放,一定如火如荼,似锦似霞。这天,吴贵法与李雅琪又来到了他的墓前,陪伴长眠在这里的英灵。东白山新四军独立纵队不能群龙无首,经楚政委与李参谋长联名提议,报请上级批准,吴贵法接替赵天啸担任了临时队长,这也是众望所归,不管是吴贵法从雄踞山寨带来的兄弟们,还是新四军独立纵队的全体将士,没有一个不服的,他们像敬重赵队长那样,钦佩昔日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山大王吴贵法。

吴贵法是为了抗日打鬼子才上东白山的,他不是那种利欲熏心内心龌龊的人,向来视富贵如浮云,得失似流水,当不当队长他淡如秋水,唯一想做的就是替赵队长报仇,还有就是打日本鬼子。这次他随李雅琪再次来到墓前,是来向长眠地下的赵队长告别的,他要向赵天啸表明心迹,明天自己就带人下山,亲自将仇人蔡天行、狼子的人头提来,摆放在赵天啸的墓碑前。猛听得吴贵法说出此言,李雅琪大吃一惊,急忙阻止,你疯了!你现在已经是新四军的独立纵队大队长,不能这样胡来!

吴贵法没有理睬她,顾自大步流星地走了。李雅琪急忙追了上去,她终于在高山草甸上追上了他,拦在他的面前。吴贵法的态度十分强硬,扬言这个代理大队长他可以不当,但赵天啸兄弟的大仇他不能不报。如果新四军的人马不去,那他就带雄踞山寨的弟兄们一道下山,不将仇人的头颅提来当尿壶,他誓不为人。李雅琪说他的心情她理解,但现在还不是报仇雪恨的时候,再说,国军力量强大,数倍于我们新四军,这样盲目下山,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她真挚地说,赵队长牺牲,不只他吴贵法一个人悲痛,大家心里都一样的伤痛,但现在真的不能下山去,这不是害怕,而是理性。

吴贵法火冒三丈,你让我理性,敌人为什么不理性?你让我忍,那他们为什么伏击我们,为什么残忍地杀害天啸兄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李雅琪嗓门儿也粗了起来,可是,我们现在的大敌是日寇!吴贵法怔了一下,但依然没有丝毫松口。正在僵持着,英姑高喊着吴大队长与李参谋长,一路狂奔来报,大批日军进山扫荡,楚政委让他们马上回去,研究反扫荡对策。他们急匆匆地离去,很快就从山野中消失了。

独立纵队的总指挥部仙姑殿内,楚政委正在地图前沉思着。吴贵法他们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楚天舒居然连头也没有抬起来。吴贵法忙问军情,不料楚天舒让他别忙,先坐下来,喝口水,静静心。吴贵法急得火烧眉毛,大声嚷嚷,我哪有什么心思喝茶水,小鬼子都进山扫荡了,快具体说说,到底怎么个扫荡法。楚天舒将手中的铅笔扔在桌子上,别过脸去,目光投向窗外,落在远处的青山上。英姑将一杯水端到吴贵法跟前,幽幽地说,吴大队长你别生气,楚政委也是一番好意,他让我来叫你,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吴贵法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问,这么说,小鬼子没有进山扫荡啊?楚政委猛地转身,盯住吴贵法,近乎吼叫,谁说小鬼子不进山扫荡了?那是早晚的事!你现在是新四军独立纵队的代理队长,应当明白,我们当务之急,是在部队里上上下下进行整风,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决不能让土匪的坏习气,破坏了我们新四军铁一般的纪律。别忘了,我们独立纵队,原是红军独立团,是一支英雄的部队!

吴贵法心头升腾起了一股无名火,一字一顿地问,怎么,你是诈我来的?楚政委厉声呵斥,你怎么这样说话?别忘了,你这个队长还是个代理的!据说,这些日子你口口声声说要给赵队长报仇去,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政委的?你还有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老实告诉你,只要有我楚天舒在,东白山还由不得你说了算!吴贵法气得七窍生烟,猛地站了起来,怒吼起来,这个代理队长我不干了!楚天舒歇斯底里地冲着吴贵法狂叫,吴贵法同志,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已经是一名新四军,不再是五指山上的土匪!莫非你还想回到雄踞山寨当你的山大王不成?吴贵法气极了,针尖对麦芒,跟楚天舒针锋相对,我就回雄踞山寨去,这就走!英姑与李雅琪急忙上前,将吴贵法死死地拖住了。

楚天舒一阵冷笑,阴阳怪气地说,哟嗬,说你牛你还真牛逼!不过,我们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告诉你,你那个五指山下的雄踞山寨,早已经化为灰烬了。为了绝你们的后路,我已经派人将它一把火烧了。吴大队长,既来之,则安之,你想想,赵天啸同走为了革命英勇牺牲了,你伤心,我们就不难过?难道就你一个人想为他报仇?再怎么说,我与他共事的时间至少比你要长,我都煎着熬着,你就忍不住了?当然,这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我发誓,赵天啸同志的血一定不会白流!不过,我们目前主要的敌人是日军,当务之急不是为他报私仇,而是要将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眼下,正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战的时期,谁也不能破坏统一战线。老吴啊,一切都要顾全大局,该忍的时候总要忍,该让的地方就要让,小不忍就要乱大谋嘛。

吴贵法一声不吭,许久,他站起身,默然走了。李雅琪见势不妙,立即追了出去。他走路本来就如飞一般,她哪里追得上,直到她哎哟一声,脚被崴了,他这才停了下来,转身朝她跑过来。他将她扶起来,扶到一块青石上坐下,问她疼不疼?李雅琪摇了摇头,反而又劝起他来。她让吴贵法想开一些,不要跟楚政委赌气。其实,楚政委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坏心眼,怎么说呢,他就是这么个书呆子脾气,凡事都要跟你较劲。当初赵天啸刚开始当红军独立团团长时,也吃过他的苦头。吴贵法愤然道,早知道跟这样的人共事,当初就不下雄踞山寨了。在山寨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多么的痛快,哪有那么多纪律的约束!

李雅琪笑道,此言差矣。在山寨的那种放浪,只是表面化的,其实,在内心里,你还是非常苦闷,非常悒郁的。她又幽幽地说,楚政委这是在给你一个下马威,因为你吴贵法是一只林中的大老虎,而大老虎不先吃一百杀威棒,那是要吃人的。还有,楚政委这样做,在潜意识中有着一种极为隐秘的原因,那就是他在怀念赵队长。他对赵队长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情,那是长期共同战斗中形成的兄弟般的情谊,这种感情甚至是有些变态的。现在你鹊巢鸠占,又初来乍到,与楚政委还没有建立深厚的感情,彼此会有一个磨合期的,他暂时排斥你那是完全正常的。吴贵法不无忧虑地问,如果一辈子排斥呢,李雅琪叹了口气,那你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吴贵法也沉沉地叹了口气,他风趣地说,我是个粗人,大兵碰着秀才,那真是有理说不清。李雅琪莞尔一笑,从心底里说,这个吴贵法也真有意思,应当是秀才碰着兵,有理说不清,他怎么就把意思说反了呢。不过,凭她对楚政委的了解,她的心里还是诡谲的,脸上也就有了一种忧戚之色。楚政委的心眼儿的确是小了点,他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他要在独立纵队保持政委的权威,忌讳吴贵法的威信如日东升。李雅卿希望吴贵法建功立业,建立威信,毕竟他这个队长还是代理的。可是,她又担心他功劳太大,威信太高,遭到楚政委的忌妒,给他穿小鞋,如果他们搞摩擦,龙虎斗,那对独立纵队是极为不利的。

吴贵法又抱怨起来,来东白山已有多日了,仇又不敢报,小鬼子又不能杀,他都快憋闷死了。哪像当初,自己一个人说了算,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来来去去像风一样自由。李雅琪让他心不要急,心急喝不得热粥。吴贵法不再说什么,李雅琪温婉的目光,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化作了温煦的山风,轻轻地抚慰着他的脸孔,也安抚着他那颗狂野不羁的心。她掏出了一瓶酒,他喜出望外,嗜酒如命的他,眼睛倏地亮了。他去夺酒,她偏不给,他将酒瓶夺过来时,将她这个人也夺了过来,馨香的玉体横着竖着地抱住了。她羞得满脸通红,一双俊眼左睃右瞅,看看有没有别人。什么人也没有,她就放心,任由他抱了一阵子。

他情不自禁地伸进她的衣领,去捉她那对白鸽子,她将他轻轻地推开了。他有些茫然,既然让他抱了,为什么不让他摸?她抬头朝他笑了笑,整了一下衣领,素面朝天,看着远方。她幽幽地说,你还是喝你的酒吧,大敌当前,你是队长,可不能沉迷于温柔乡里。吴贵法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要疯,战争,酒,女人,哪一样都令他激情四射,他一仰脖子,一口气将瓶中酒喝掉了大半瓶。她笑道,慢慢吃,没有人跟你抢。他也笑道,想跟我抢食吃,恐怕还没有生出来呢。她又冲他一笑,臭美。

吴贵法又一口气将剩下的小半瓶酒喝了个瓶底朝天,空酒瓶子也被他扔到山谷里去了。李雅琪急忙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嗔怪道,那多可惜,以后还可以装呢。我们新四军那点家底,也多亏楚政委抠,要是碰到你这样的败家子,哪能撑到今天?他的身上有了酒气,她是个爱清爽的女孩,不喜欢这股浓烈的酒气,她坐到了另一边,掏出口琴来吹。琴声非常凄美,被风吹得远远的。看上去她是那样的平静,温存,优雅,这让他莫名的心痛,如果没有战争,像她这样的名媛淑女,就应该享受春天与阳光般的生活。

见吴贵法眼神怪怪地看着自己,李雅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停止了吹奏,脸上有一丝迷茫。说来也真奇怪,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也会像一个书生一样伤感起来了呢?她敛了声,屏了息,可思绪却随风飘得很远。她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那琴与歌的美好岁月。她想起了当红军的生涯,那血与火的庄严洗礼。她还想起了赵天啸,尽管她心目中一直将他视作兄长,可他对自己却是一往情深。他为了救吴贵法,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她总觉得赵天啸并没有死,他的生命在吴贵法身上得到了延续。

据说,人死后是要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的。赵天啸是个好人,好人是会上天堂,而不会化作尘埃的。那么,他现在已经到了哪里?过了奈何桥了吗?喝了忘情水了吗?看到彼岸花了吗?要是不打仗该有多好,他们就可以在花前月下浪漫,在风和日丽中缠绵,在琴与歌中多情,当然也会在岁月的风风雨雨中相依为命。该死的战争,该死的侵略者,让他们每天过得像末日一样。什么时候,才能将小鬼子赶出中国?山野里一下子很静,连风也不再闹了。在战争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宁静的世界,李雅琪将这种寂静理解成了苍凉与忧伤,她的思绪从记忆与遐想中收回,两眼空空的,直到被泪水慢慢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