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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七十八章 有一种神圣的东西叫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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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答应交换人质之前,洋子他们曾经征求了清子机关长的意见,清子一下子脸色铁青,不答应交换显然不行,可如果答应了呢,那就意味着自己与佐腾的身份就要暴露了,在东白湖古镇是根本待不下去了。这倒没有什么,她可以回日军梅机关当她的机关长,结束在夜来香做鬼的生活与卖肉的生涯,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问题在于她至今仍然没有搞到千柱屋的那幅国宝百骏图,本来这次可以将它交给天皇慰问团,让他们带回日本,转交给天皇的。

为了这幅镇宅之宝,清子花了那么多心血,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甚至献出了一个黄花闺女冰清玉洁的身子,最珍贵的贞操。以至原来天生有洁癖的清子,后来变得人皆可夫,作践自己,折磨自己,报复自己,变成了夜来香里的一个高级妓女。难道她真的跟这幅百骏图是劫不是缘?难道她真的与这无价的国宝无缘?清子是一百个不甘心,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她付出的代价越大,就越是不甘心。她下定了决心,要作最后的一搏,哪怕是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她也要将它搞到手。这位樱花一样美丽毒蛇一样阴险的东洋女特工,天字第一号的帝国之花,她已走火入魔,疯狂了,豁出去了!

这天晚上,夜来香休闲中心人满为患,这红尘世界,多凡夫俗子,多醉生梦死之徒。人越多,清子的心里越烦。本来,她接到了通知,让她作好接待一批特殊客人的准备,那批特殊客人,也就是来自东京的天皇慰问团,其中就有天皇的表妹真子小姐。可随即清子又得到了指令,说真子经过东白山麓时被人劫持走了,对方是东白山上的新四军,他们要求拿真子交换杨玉馨。清子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样的滋味都有。

清子暗自思忖,怎么会这样!如果真的拿杨玉清去换回天皇特使,那自己搞到杨玉馨不是前功尽弃了吗?可是,不换的话也不可能,人家毕竟是天皇的亲表妹,又是从东京派来的特使。本来。换不换还不是父亲山本的一句话,又何必来问她。清子马上明白了父亲的心思,他是心疼女儿了,想念女儿了,想让她回去了。清子不由自主的一阵感动,父亲终究是父亲,这份亲情是与生俱来的,风吹不走,雨淋不掉,世界上任何一种力量消除不掉的。

清子决定铤而走险,回一趟千柱屋,最后的一次找那个蔺莫桑。本来,她是想告诉佐藤的,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告诉他。她细长的柳叶眉往上一挑,发出一声冷笑,就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夜来香。临行之前,她只对吴艳红打了个招呼,自己要出一趟远门,这些日子夜来香的事让她多照看着些。吴艳红巴不得清子离开,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呢。清子绵里藏针,吴艳红笑里藏刀,她们两个本来就貌合神离,半斤八两,臭鱼搭烂鲞,现在清子走了,吴艳红就感觉到没有人来压迫自己了,求之不得。

吴艳红满脸堆笑,幽幽地问,要不,我送送你?清子冷冷地道,不用了。吴艳红又说,那也好,你这一走将我的魂都勾走了,你早点回来,免得人家一天到晚挂在心尖上。吴艳红的肝火那么旺,嘴巴那么毒,清子又不是第一次领教,实际上她是在诅咒清子最好永远也别再回来了。清子消失了,这夜来香全是自己的了。清子心里冷笑一起,悄然离开了。望着清子远去的背影,吴艳红又开始感到不可捉摸。她的眼前一头雾水,清子这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呢?吴艳红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怪念头,随即迷茫变成了惊悚,连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因为她蓦然发现,清子最后看她的眼神幽幽的,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忧郁,而且,清子移动的背影,似乎变成了一枚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清子当晚就回到了千柱屋,见到了她的男人蔺莫桑。他有些惊讶,她居然还记得回家,还记得回来看看他。他显得苍老多了,似乎跟这老宅子一样的苍老。清子泪水涟涟,将她的心事和盘托出。清子说,她年轻漂亮,绰约丰姿,嫁给他这么多年了,现在要走了,她是不是该带走一样东西?他问,真的要走?她说,真的要走,而且永远也不再回来了。

蔺莫桑叹了口气,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我老了,你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嫁给我是为了这份家产。唉!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你会留下来,等我死了,这千柱屋里的一切全是你的了。可是,你居然要走了。

蔺莫桑又问,那你到底要什么?只要是我这千柱屋大宅院里有的,全由你挑,也就是说,你想要什么就可以任意拿出什么。她大喜过望,你说的可是真的?他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说,我要一幅画,确切地说,是那幅镇宅之宝百骏图。他沉默不语,她又问,这些年我用自己的身子来换这幅百骏图,没有委屈你吧?他依然沉默不语。许久,他才说,早点睡吧,那百骏图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你如果真的想要,明天就跟我一起去取便是。

清子万分激动,她简直不敢相信,向来以吝啬著称的蔺老爷,一个乡村的守财奴,这次居然会如此的大方,是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一晚,她最后一次与蔺莫桑发生了性关系。这一次,她是作为对他慷慨献图的感激与报偿。整个过程中,她都闭着眼。事毕,她一忽儿闭眼,一忽儿又睁眼,这到底是不是幻觉?自己是否处于梦的幻境之中?蔺莫桑就躺在自己的身边,也就是说,这一切全都是真实的!

那一晚,清子再也没有合上眼,眼看着大功就要告成,她周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中,哪里还睡得着?当然,作为一名东洋优秀特工,她自始至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这倒不是怕蔺莫桑反悔,而是担心他另有诡计。一颗心必时时处处设防,这是一名特工必备的基本素质。此外,她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奢望,那就是搞到百骏图之后,她绝不会让天皇的表妹真子带去东京,她一定要随真子一道回国,一定要随真子一起进宫,清子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见到天皇陛下,向他献上那件中国的国宝,那幅千柱屋的百骏图。

清晨,蔺莫桑果然带着清子取图来了。奇怪的是他没有带她在千柱屋中取,也没有去神秘的地宫,而是将她往山上引。莫非他将百骏图藏到山洞里了?清子的天空中升起了疑云,但求图心切的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得到这幅图,去哪里都成,别说是山峰上,山洞中,就是到天上去,她也愿意。更何况清子不是软壳蟹,走路爬山她像风一样,健步如飞,倒是那个蔺莫桑,爬到半山腰就已经气喘吁吁,到底老了。

峰回路转,山峰上云雾缭绕。群山起伏,乱云飞渡,俨然万马奔腾。松涛阵阵,宛若骏马狂啸。眼前是一处断崖绝壁,万仞深谷,深不见底。蔺莫桑脸上绽放出了狡黠的笑容,看着锦绣河山,一脸的春风得意。清子心生疑虑,便盯住他问,百骏图到底藏在哪里?他一阵仰天大笑,随后神态安详,娓娓而谈,从容道来。他说,杨柳你来看,这连绵的群山,像不像骏马在狂奔?这翻滚的云海,像不像骏马在驰骋?你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到了什么?你听到马蹄声了吗?你听到骏马在仰天狂啸了吗?

清子的脸色大变,眼神瞬时已经结了冰。蔺莫桑在继续往下说,真正的百骏图,就是这锦绣河山,你能拿得走吗?这青山你拿得动吗?这绿水你拿得动吗?这大树你拿得动吗?这漫天的彩云你拿得动吗?中国那么大,地大物博,山河壮丽,这大好河山,你能全拿走吗!清子的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似有马蹄声响遏行云,马嘶声响彻云霄,她都快要疯掉了!

清子这才醒悟过来,这百骏图不仅仅是一幅图,更是一种无形的精神,它上天入地,无所不在。它是青山巍巍,它是江水滔滔。它是青松挺拔,它是红梅妖娆。它是天空中飘飞的云彩,它是林子里穿过的清风。它是山崖峭壁上攀越的野藤,它是幽谷深潭中静卧的青石。总而言之,它是历经苦难饱经沧桑的中国人,深入骨子里的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气,是他们的那种坚如磐石的神圣信仰。

清子心头有一种说不清的懊恼与沮丧,情绪一下子十分的低落。她怔怔地望着有些苍老的蔺莫桑,胸腔中发出了一阵悲鸣,是那种窒息般的难受。随后,她哀嚎一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她一阵踉跄,差点跌倒。蔺莫桑见状,想跑过来扶她,不料她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别过来!风把她的长发吹乱了,她披散着一头乌发,嘴巴里血红一片,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宛若厉鬼一样。

山风凌厉地吹过,清子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噤。风很冷,她的心里更冷。她掏出了手枪,朝蔺莫桑举了起来。他怔怔地望着她,一脸的凄惶。任凭寒风肆掠,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荡,他岿然不动,像一座石像。渐渐地,她的眼中有泪花在闪烁。枪响了,极为清脆的一记声响,子弹便凌空飞过来,穿透了他的胸脯。他慢慢地倒了下去,打了个滚,从悬崖峭壁上坠落了下去,一直葬身于万仞深谷之中了。她下意识地朝前跑了几步,终于站住了。望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冰凉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挂了下来。

清子没有再回千柱屋,也不再回夜来香,她径直回到了梅机关,重新穿上了军装,当她的机关长。佐藤获悉后也回来了,做他的高级幕僚,继续当清子的老师。这幅百骏图,一直是山本在睡梦中还在惦记的东西。欲望总是见风就长,一落地就蹭蹭地长大了,变活了。山本知道清子他们没有搞到百骏图,气得暴跳如雷,但也无可奈何。中国人大大的狡猾,他连骂了几声八嘎之后,也只好作罢。千柱屋里到底有没有百骏图,如果有的话,蔺莫桑到底将它藏在哪里了,现在谁也说不清了,终成了千古之谜。

至于那地宫里的宝藏,不久前蔺莫桑专程跑到了东白山,把地宫的钥匙亲手交给了吴贵法,这批宝物就这样成为抗日经费了。也许,那时候他就感到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也许,他早已经知道这个清子是他前世欠她的,今生便成了他逃不过的劫。他还给女儿蔺曼卿留下了一封信,托吴贵法转交给她,并叮嘱他们,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许拆看。吴贵法答应了他,并将信收了起来。

不久,东白山上传来了特大喜讯,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消息是确实的,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的诏书。9月2日上午9时,在停泊于东京湾的美国战列舰密苏里号上举行向同盟国投降的签降仪式。日本新任外相重光葵代表日本天皇和政府、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代表帝国大本营在投降书上签字,随后,接受投降的同盟国代表及盟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上将、美国代表尼米兹海军上将、中国代表徐永昌将军、英国代表福莱塞海军上将、苏联代表杰列维亚科中将,以及澳、加、法、荷、新西兰等国代表依次签了字。至此,法西斯轴心三国中最后一个国家军国主义日本正式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法西斯轴心国的失败和反法西斯同盟国的胜利而告结束。1945年9月9日,在南京黄埔路(今解放路)国民党陆军总部所在地,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在向中国投降书上签字,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民族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

然而,东白山上依然是山雨欲来,黑云压顶,因为顽固不化的日军山本司令官不相信天皇已经投降了,就算相信,他也要凯旋,决不放下武器。这个山本像是中了狂犬病毒,变成了一条狂吠乱咬的疯狗,疯狗在临死之前,往往是最疯狂的,东白山的新四军与东白湖古镇上的国军面临着最为严峻的考验!大战一触即发,最后的决战就在眼前!

千斤重担一下子全压到了吴贵法的身上,楚政委与蔺副队长都不在身边,他也只能跟李雅琪说说心中的烦忧。他又替蔺曼卿他们担心,他们这次去暨阳城,明摆着是往火上烤。他们去了已有多日,至今杳如黄鹤,吴贵法的心也在火上烤。他就一个人喝起了酒,企图借这酒水浇灭心头的火焰,可酒水越往下浇,火焰反而窜得越高。李雅琪来到了他的身边,那时候她的眼神中泛起无比的温存,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温情的目光水一样的清亮,抚慰着吴大队长。她走过去,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纷乱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了的豪情,像山风一样在他的胸腔内激荡。

李雅琪提出到外面去走走,散散心,也许东白山上的大风会吹走一切的不愉快,唤醒另一种激情的。随后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山坡上,走路的姿势十分挺拔。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提及清子。真想不到,她还真的是一名潜伏的东洋特工,而且是日军梅机关的机关长!早知如此,当初真该一枪毙了她,可是这只能是马后炮了。现在,她回到了梅机关,对去窃取日军影子计划的蔺曼卿他们来说,更雪上加霜!

他们边走边聊,不经意间还提及蔺莫桑。他们不可能知道蔺老爷与清子之间发生的关于百骏图的故事,还是惊讶于蔺老爷的慷慨解囊。平时,这个蔺家大院的主子是个出了名的守财奴,真没想到这次他居然会那么大方,将千柱屋中的全部宝藏都作为抗战的经费贡献了出来。而且,他将宝藏交给了新四军,没有留给国军,也许是四小姐蔺曼卿也是新四军中的一员吧,想来蔺老爷是爱女心切了。令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蔺莫桑那种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在用生命作代价保护百骏图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罢了。

吴贵法开始沉默不语,眼神中又出现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忧虑与迷茫。李雅琪问他在想什么,他沉思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说女人是非常可怕的动物,常常把爱情看得至高无上。女人是为爱情而生的,如果她真心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绝不会允许另一个女人把他抢去。反之也一样,她一旦发现自己真心付出爱情的男人,竟然辜负了她,或者根本不值得她爱,那她一定会疯狂的,一定会发疯的。女人一旦被逼疯了,就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的。

李雅琪茫然地看着吴贵法,像在打量一个天外来客。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一堆关于女人与爱情的话来的。她问他什么意思,他说蔺曼卿现在就是一个疯子,她一定是疯狂了。他的意思是说,蔺曼卿现在非常的可怕。李雅琪一脸的疑惑,你的意思是说,蔺副队长这次去执行任务,不只是为了获取影子计划,还掺杂着私人感情的因素?他点了点头,是这样的,这太可怕了!早知如此,就该阻止他们这次行动!

李雅琪摇了摇头,说没有用的,蔺曼卿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旦认准了要做的事,就是用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要不然就不是她了。李雅琪将蔺曼卿说得神乎其神,吴贵法听得也出神。他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恋人,李雅琪的面色在阳光下泛出微红,如果说眼前的李雅琪是一个幽深的湖,那么,远在天边的蔺曼卿就是一个深邃的海。每一个优秀女子的内心都是一方安静的深水,静水深流,谁又能真正看得到激流在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