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不时做一下膝部屈伸运动,站着看了好多本杂志。最后实在没得可看了,就看起了女性杂志,拜此举所赐,我发现了《时尚》上刊登着丸山友彦的短篇采访。我决定买下这本杂志作为给小琴的礼物。采访中,丸山君说道:“我很想和喜欢的女孩子永远在一起。我是不是占有欲太强了点啊(笑)。”滑稽的是,尽管小琴有这么个独占欲很强的男朋友,却依然可以一集不落地每天观看《秀逗小护士》的重播。
便利店就在我们住的公寓对面。我走出便利店,等到路上没车通过时才过了马路。走进公寓大门,看到电梯正在定期检修,就去走消防楼梯。刚上到二楼楼梯拐角,便听到上面传来有人在抽泣的声音。
为了让对方知道有人上楼了,我故意发出声响,嘴里还哼起了小曲。拐过三楼的楼梯平台,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坐在楼梯上,脚呈大大的内八字;她用手帕捂住的脸刚好和站在楼梯平台的我的脸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楼道非常窄,我无法一声不响地走过去,可是又不愿意像几天前那样自讨没趣。那天我大发善心地问那个女孩怎么了,结果被她吼了一句“少管我”。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和几天前在楼梯上哭泣的那个女孩明显不一样,她的裙子不是超短裙,头发也没有染色。
“那个,那个……”我还是开了口。这句“那个……”很暧昧,后面既可以接上“请让我过一下”,也可以接上“你没事吧”。
女孩从手帕里仰起脸,一脸惊讶地盯着我,慌张地从楼梯上站了起来。这时,她膝盖上的皮包掉落下来,滚到我的脚边。我把皮包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她:“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女孩子一把将皮包夺过去,回答“没什么”,然后推开我要下楼。我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可能是我抓得太紧,她本来想用力甩开我,却慢慢地松弛下来了。
“其实,前几天我也在这里看到过像你一样哭泣的女孩……你是不是也到402来了?我就住在隔壁的401室。”
我说到402房间的时候,看得出她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我盯着她的脸说道:“可以的话,跟我说说吧。”
她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大概是因此才显得又长又浓密的。我慢慢地松开她的手腕后,她小声回答:“不用了。”
“可、可是……”我一改平日的矜持,厚着脸皮纠缠不放。
“真的不用了。是我自己要来的,没有办法。”她平静地回答,然后从狭窄的消防楼梯跑了下去,制服裙子裙裾翻飞。就算我追上去,估计她也会像上次那个女孩那样,甩给我一句“少管我”吧。一想到这儿,我就无法迈开脚步了。
我心情郁闷地回了房间。小琴似乎厌倦了修剪分叉的发梢,此时正对着镜子一个劲地拔着眉毛。
“小琴,我刚才又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小琴回过头来问我,左右两边的眉毛明显粗细不一。
“就是402室的……”
“老头子?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不,还是个高中生吧。刚才坐在楼梯上哭呢。”
“哼,有的女孩子哭着回去,也有的蹦蹦跳跳地回去,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你还真说得出这样淡定的话来。她们是在隔壁房间里卖淫呢。”
“还不能这么肯定吧?”
“那还用说吗?你想想看,行为怪异的中年男子一个人住,出入他家的是一些貌似有钱的大叔和貌似没钱的年轻女人呀。除了卖淫还能干什么?”
“可是我看到的女孩子都是很有礼貌地鞠躬说一声‘谢谢您了’才离开的啊。卖淫的女孩子会行礼道谢后再离开吗?她们很可能加入了什么邪教吧。最好不要跟她们扯上关系。而且,万一她们加入的是奥姆真理教,可怎么得了!那就完蛋了!完蛋了!”
我进厨房打开冰箱一看,一只玻璃瓶里冰镇着茶。
“这个,是小琴冰的吗?可以喝一点吗?”
我这么说着,已经拿出来倒进玻璃杯里了。
“啊,那个还是别喝的好。那不是我的,是直辉君的。好像是茉莉花茶还是什么,他今早特地沏的。”
得知这茶水是同居者之一伊原直辉的,我又把它倒回了玻璃瓶里。直辉那家伙,一定在瓶身上画线做记号了,好对剩余的量一清二楚。
“直辉说什么了吗,关于402的事?”我从厨房朝着正在拔眉毛的小琴的后背问道。
“说了呀。他说,‘咱们不是也像非法入境的外国人一样,瞒着物业公司过群租生活吗?彼此彼此啊。’”小琴回答道。
“非法入境者吗……”我这么嘟囔着,往玻璃杯里倒了些跑了气的可乐。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过这种群租生活,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我也不想解释。包括学校的朋友在内,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不少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可是,我觉得越想好好解释,就越是偏离了那个所谓的理由。我曾经问过小琴同样的问题:“小琴,你为什么和别人一起住在这儿呢?”小琴的回答极为简单:“因为丸山君住在事务所的宿舍里,我们没办法一起住。”总之,小琴的选项只有两个,一个是“和丸山友彦住在一起”,一个是“和其他人住在一起”。
这个公寓的房间布局是这样的:进门右侧是卫生间,走过短短的走廊,左边有一间厨房——与一室户的那种小型整体厨房不同,在这里可以轻松地把一条金枪鱼切成三段;厨房旁边有一道拉门,里边是一个八叠大小的日式房间,住着男生。我和直辉现在就住这个房间。男生房间里有一张组合式钢管床,直辉睡在那上面,我在那个床铺下面的榻榻米上铺床褥子睡觉。屋里虽然有张写字台,但大家都把它当熨衣架使用,所以最近乱放在上面的不是课本,而是些喷雾式胶水和喷雾器。打开男生房间的格子门便是阳台,阳台虽不算小,可若想布置园艺或户外木地板等装饰,地方就不够了。
返回厨房,我费劲地拉开安装有问题的玻璃门,便是一间十二叠大小的客厅。客厅南边是落地窗,窗外便是旧甲州街道,所以多少会觉得有些噪声,但屋子向阳,小琴的内衣一个小时就能干。小琴一般都待在这里度过一天。按说她有手机,在哪儿待着都行,但她就是喜欢在这里,还说什么“在客厅的时候,丸山打来电话的概率最大了”(可我倒觉得她整天都待在那儿的话,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概率了)。客厅里摆着品味奇葩的淡紫色人造革沙发和玻璃茶几。
客厅前面是个十叠大的西式房间,住着女生。这并不等于男生止步,而且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未来总是喜欢躺着喝,因此大家常常在她们的房间喝酒。女生房间里放着未来用的小双人床,小琴也像我一样在地上铺褥子睡觉。一共两室一厅,我们四个人共同住在这里。
我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喝光跑了气的可乐后,忽然想起在便利店买的《时尚》,就说了声“给你,这个”,把杂志递给了还在拔眉毛的小琴。
小琴像是已经买了同一本杂志,毫无兴趣地哗啦哗啦翻着杂志,忽然对我说:“啊,对了,刚才有个叫梅崎的人给你打过电话。”
“梅崎学长打来的?他说什么了?”
“嗯……说什么‘想问他去旅游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梅崎是我以前社团里的学长,他前几天问我“下周末想不想一起去伊豆高原玩玩”。据他说,原本要和他们同去的一对情侣突然不去了,一时又约不到其他人,就打来电话,让我带着女朋友去。
小琴正皱着脸拔眉毛,我姑且问了她一句:“下周末有空吗?”
“如果丸山君不给我打电话的话就有空。”她的回答和我预想的一样。
“那你何时才会知道有空呢?”
“何时?下周末吧。”
“也就是说,等到下周的周六周日过完了才会知道?”
“差不多……是吧。”
“你还真有耐性啊。每天都在一心等待他的电话中度过。难道就没想过,没准这是在浪费自己的人生?”
我并不是非要带小琴去伊豆高原不可。只是,现在若不及时提醒她,眉毛说不定会被她全拔光的。
“当然想过啊。”
“哟,你居然也想过?”
“那是当然了。我一天到晚这么无聊地在这儿等待会不会打来都没谱的电话。”
“就是啊。没想到小琴也挺冷静的。”
“我吗?还用说吗?”
冷静这玩意儿真是可怕,我心中暗想。已经被自己抛弃的女人,却一直在痴痴等待自己的电话,还冷静地拔着眉毛……
“那么,你去吗?”
“去哪儿?”
“啊,对了……就是刚才那个电话,梅崎学长邀请我们下周末一起去伊豆高原玩。”
“等等,我见过那个人吗?他在电话中对我说‘好久不见’什么的,我有点发蒙。”
“哦,他就是前几天给我送洗衣机来的那个学长呀。”
“啊,就是那个看上去文绉绉的大哥哥?”
“嗯,就是这个文绉绉的大哥哥,他问我们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伊豆高原。”
“高原?去高原干什么?”
“这个嘛……打网球吧?”
“和文绉绉的大哥哥,在高原,打网球?”
“是啊,是不是想去了?”
“你觉得?”
“不觉得。”
小琴又拔起了眉毛。真是没法子,看样子她是想要把两边的眉毛修到一根不差的程度。我对于邀请小琴不再抱希望,将买亏了的《时尚》卷成卷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问小琴:
“现在阳台有人晾着衣服吗?”
“应该没有……你现在洗衣服吗?”
“嗯。有什么想洗的东西?”
“有,有。”
小琴说着捏着修眉夹子慌忙跑进厕所,然后,把皱皱巴巴的坐便套塞进正要进男生房间的我手里。
“哦,这个不能加柔顺剂什么的,知道吗?”
我顺从地接过坐便套,走进男生房间关上门后,将那个坐便套使劲扔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