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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栖生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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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甜的睡梦被民主党的公认候选人渊野丰子的宣传车搅扰了。由于居民卡没有更改,所以我不能在这里投票,但是有可能的话,我绝对会写上“除了渊野丰子以外的人”去投票的。不知不觉间,我似乎也被单调的生活所埋没,居然关心起选举来了。

我穿着睡衣去了客厅,恰好浴室的门开了,一个腰间围着浴巾的不认识的男孩子走了出来,吓了我一跳。看他的样子肯定是良介君的学弟。“早上好!”我对他打招呼。“啊,早上好。”男孩子不好意思地问候道。

已经快十点了。今天早上四点多吧,像往常一样,未来兴奋地回来了,吧嗒吧嗒地走进房间,一边嚷嚷着“不行了!再也喝不动了!再也跳不动了!”从躺着的我身上迈过去,躺倒在她的铺上。我只记得这些。未来恐怕也醉得不轻,可是早上似乎照常起床去上班了。

我指着架子上,对头发湿漉漉、站着不动的男孩子说:“你要用吹风机的话,在那儿呢。”然后推开男生房间的门看了看,两个男的好像都已经走了。

“良介君呢?去学校了?”我回头问男孩子。

“啊,是的,一个小时之前出门的。”他一边拽出吹风机,一边告诉我。

“你今天没有课?”

“课?我吗?没有啊。”

“那我问问你,今天你有什么安排没有?”

“安排?没有什么安排……”

“那好,良介君回来之前,请你待在这里,可以吗?”

看得出男孩子的表情有些警惕,或许是以为我想纠缠他吧。

“不愿意?想回去?”

“……也没有不愿意。”

“真的?”

“嗯——”

“太好了。我也就是嘴里说些‘倒也不觉得无聊’假装坚强,其实,一天到晚一个人在这里,精神也是相当疲惫的。”

我突然间不受自己控制地絮叨起来,男孩子看着我的眼神里,似乎在说“那你就去哪儿转转呗”。看样子,他还没有听良介君介绍过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姑且先给自己和这个男孩子重新冲了咖啡。直辉君出门之前喝的香蕉蛋白饮料之类的,还放在水槽里没有洗。我先麻利地洗干净餐具,然后做了简单的早餐——烤吐司和荷包蛋。其间,男孩子穿好了衣服。他问我湿浴巾该放在哪里,我让他塞进装满了脏衣物的良介君的洗衣筐里。

大概是觉得特别新奇吧,男孩子一边喝着我给他新做的咖啡,一边说起了今天早上在客厅看到的混乱不堪的场景,就像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抓到独角仙的小男孩似的。

“我躺在这个沙发上,大概是七点左右吧,突然那个门开了,一个男的出来了,问我,‘你小子,是谁呀?’‘啊,我叫萨特鲁。’我回答。‘有人在厕所吗?’不等我回答,他就飞快地进了厕所。出来之后,又问,‘今天星期几?’‘这西服配这条领带合适吗?’‘啊,快打开电视,看富士台,富士台,算命的节目开始了。’别人还在睡觉,他老兄却丁零当啷地一通折腾。我已经睡意全无了,虽说喝多了,头疼得厉害,也只好起了床。于是,他对我说,‘你喝醉了?那就喝香蕉果汁好了,喝香蕉果汁。’就用那个榨汁机嘎吱嘎吱地给我榨了一杯果汁,还说宿醉的话,一喝香蕉果汁就都吐出来了。”

“你不知道吗,直辉君住在这儿。”我一边添加咖啡,一边问。

“不知道啊。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人生活呢。谁知道,被迫喝了香蕉果汁后,她出来了。”

“未来?”

“是的,是未来姐。哎呀,真是太差劲了。她好像比我宿醉得还要厉害,或者说,醉得一塌糊涂的。‘你,谁呀?’她指着我问。‘我是萨特鲁呀!’我这么一回答,她反倒怒了,‘我问你是谁呢!你发什么火呀!’”

“然后,他们俩都去上班了吧?”

“是啊,去上班了。直辉哥先走的,一边说什么‘今天白羊座超幸运啊’,未来姐泡了大约三十分钟澡,不时发出‘噢——’的喊叫,把我吓得要死,就从那个门缝里问她,‘你,你没事吧?’她没事人似的回答,‘这样喊一喊,可以醒酒。’就在这个时候,良介君出来了。不知做了什么噩梦,跟我一对视,就嘟哝着‘反正我这个人算完蛋了’,一脸的绝望。‘说什么呢……’我赶紧移开了目光。这时,未来姐从浴室里出来了,央求良介君‘送我到原宿吧’,良介君似乎是觉得离去学校时间还太早,磨磨叽叽的,于是未来姐就开出了‘下次桃子的油我来加’这样没谱的条件,使良介君就范了。好像是九点多,两人一起出了门。”

萨特鲁君的描述对我而言不算什么新鲜事。这是每天都在这个客厅里上演的平凡场景。

“他俩走了之后,我想接着再睡上一会儿,可是已经睡不着了,没法子,为了醒酒就借用浴室泡了个澡,一出来,就碰见琴美姐你从房间里出来。今天这才第一次有人和我说‘早上好’。你们这里到底住了几个人啊?待会儿,还会有谁出来吗?”

我笑着说“不会了”,一边把两个沾了煎蛋蛋黄的盘子叠起来。

我冲完淋浴,就带着萨特鲁君去了站前的小钢珠店。因为我最近迷信起了“只要打小钢珠赢了钱,丸山君就会给我打电话”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想,而赢了一堆的却是萨特鲁君。

回来的路上,我和萨特鲁君两个人吃了香草巧克力口味的31冰淇淋后,在便利店寻找有没有登载了丸山君报道的杂志新刊(《anan》或是《JUNON》之类),萨特鲁君说:“我该回去了。”可是我想,要是现在就放他走,一直到晚上,我又得一个人了。就说:“咱们在房间里玩《生化危机2》吧,好不好?”强行把他带回了公寓。

就是在那时,丸山君时隔八天打来电话,发出“现在见个面吧”的约会邀请。对我来说,比起赢小钢珠,这才真是撞大运了。我挂断电话后,兴奋得一把抱住站在身后的萨特鲁君。抱着他时,我闻到了一股气味,应该是他脖子上散发出来的,既非甜味儿,也不像是柑橘类的气味,仿佛是汗味或泥土味那样奇怪的气味。

突然被我搂住的萨特鲁君,一开始有些发蒙,当我兴奋地告诉他“我现在要去跟男朋友见面!他说临时有了空当”时,他才露出微笑,对我说,“真、真好。”

我飞快地穿好衣服,仔细化了妆,刚走出房间,萨特鲁君就对我说,“咱们一起去车站吧。” “你接着玩《生化危机2》吧。”我把人家带来,自己却溜号,真是很抱歉,可是,我就连他还在客厅都给忘在脑后了。

“良介君也快回来了。你要不在这里等他?”我有些歉疚地说道。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慌乱,回答:“不了,一起出门吧。”

由于见萨特鲁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就问:“怎么了?”

“你还是不穿休闲衫的好,就应该这样穿得正式一点。”这话我爱听。

从千岁乌山乘京王线去了新宿,在那儿和萨特鲁君分手,“以后再来玩啊。”我这么一说,“真的吗?”他高兴地问。“当然是真的了。下次一定一起玩《生化危机2》。”我们对彼此微微一笑,分了手。

和丸山君一般都是在惠比寿的某个小旅馆里约会。他的宿舍在涩谷区东三丁目,距离那里只有走路不到五分钟的距离。要说我想对他说什么……不,让我自己来归纳的话,往往掺杂着不必要的解释或是不安,会缺少准确性,因此,我还是借用了未来的话,“到底是付了钱才来的女人,应召女郎才更讨人喜欢。”的确,跟忙碌的丸山君只有短暂的时间在旅馆里度过,我们所做的不外乎那件事。在他去赶下一个场子之前的有限的时间里,几分钟淋浴,几分钟草草前戏,几分钟……我不由自主地会在脑子里计算起来。说我的心里没有浮现出未来暗示的“应召女郎”的身影,那是假话。“难道不是吗?当红演员把前女友叫去情人旅馆呀,”未来调侃我,“而且还说是因为突然有个空当。”

要说的确是这么回事,不过,应召女郎和我有所不同。“即便不付钱,只要支付了爱就足够了,因为是新入行的应召女郎啊。”即便被未来这样揶揄,我也有充分的自信断言,“他不是那样的人!”

首先,没有人会把应召女郎介绍给公司的同事或上司的。对于丸山君而言,他的同事或上司即是经纪人以及事务所的老板夫妻,迄今为止,我受老板夫妻之邀,去他们家吃过三次饭。那对夫妻特别像托尼谷和扇千景。丸山君当然介绍我是他的“女友”。尽管老板夫妻装作没听见,但吃完饭后,我在厨房帮着夫人洗碗时,酷似扇千景的夫人提醒我,“那可是韦奇伍德的瓷器哦!”还告诉我,“早就听他提到过你。‘我有个心里的女友。’丸山君是这么介绍你的。”哪有男人把心里的女友当作应召女郎对待的?

而且他把我叫到旅馆而不是自己的宿舍里去,是因为他母亲住在他的宿舍里。说是宿舍,其实是个三室不带厅的公寓。据说直到半年前,还有一个未成名的演员一起住在这里,由于丸山君先一步大红大紫,他像个女孩子似的气得不得了,回了岸和田老家。所以,现在公寓里只有丸山君和他母亲两个人住。如果我没有见到事务所老板夫妻,可能会奇怪丸山君居然愿意带着有病的母亲在艺人经纪公司的宿舍里生活。可是了解那对夫妻的人品后,我多少明白了丸山君信任他们,决心在东京打拼的理由了。

据说老板夫妻在丸山君还在上男子高中的时候就看中他了。因为他具有只凭着笑脸就能让麦当劳员工浑身僵硬的魅力。尽管是地方城市,但“那所高中里有个好看的男孩”这一女高中生们的传言进入了老板夫妻的耳朵也不奇怪。

遗憾的是,丸山君母亲的病情恶化了。据说医生诊断她为更年期综合征引起的重度躁郁症。

“她不犯病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棒的母亲。没有比她更好的母亲了。但是犯病的时候……怎么说呢,我就要做一个世界上最棒的儿子……我就是这么想的。”

在老板夫妻的亲切关照下,他母亲现在每周去一次医院,由专家进行心理咨询,接受可能范围内的治疗。当然,在丸山君工作的时候,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就住在公寓里替他照料母亲,接送去医院也一次不缺。

“倘若这样我还不争气,那我这一辈子,都得在老板夫妻的轻视下活着了。”丸山君笑称。不过,怎么说好呢,他已经找到可以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并能与之甘苦与共的人,这让我不禁有些羡慕。

不管我怎么央求,丸山君都不带我去他和母亲一起住的公寓。当然,我已经不说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说”之类轻佻而傻气的话。尽管几年前的我,只知道追求轻松愉快,卑怯地逃之夭夭,但现在的我,不再只是想要帮忙之类那般傲慢的心态,而是会真心地去面对他母亲吧。每当我央求让我见见他母亲,丸山君就用“要是再被你甩了,我可就不活了”之类的玩笑话吓唬我。不过,我并没有道歉,说什么“那时候真是对不起”。因为我要是道歉,丸山君就必须原谅那时候的愚蠢的我了。

“你为什么还跟我见面呢?”

在东京重逢后的第二次约会时,我鼓起勇气问道。

“要说为什么……因为还喜欢你呀。而且,你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你在东京的时候,我别提多高兴了。”丸山君回答。

“那样分手,你也不记恨我?”

“那样分手?”

“因为……”

“你是说看见我妈,逃跑了?”

“……”

“见到我妈时,一上来就给好脸色的家伙,我从小就不相信的。这一点在演艺界似乎也是通用的。”

丸山君笑起来,就像对自己属于偶像派演员感到腼腆似的。

在新宿站和萨特鲁君分手后,到达惠比寿的旅馆,是在接到丸山君电话的整整两个小时之后。我在前台问了房间号,就焦急地跨进慢悠悠地下来的电梯,去了房间。可是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又返回前台,打了房间电话。

时隔十七天见到的丸山君显得非常疲惫,刚才大概是没有听到敲门声,在床上熟睡吧,脸上还印着枕套的蕾丝印子。上次见面听他说,他的成名曲《泥土》(估计不可能畅销)终于进入唱片录制阶段了。唱片封面啦,宣传视频拍摄啦,杂志采访,深夜广播节目,加上已决定出演下一部电视剧的男二号的洽谈等,他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是以分钟计算时间的。

就是在这样的百忙之中,他还打电话给我说“突然空出了半天”。无论未来、直辉君和良介君他们说什么,丸山君并没有和女主播之类的黏黏糊糊,也没有跟骤然激增的女粉丝们爆出什么绯闻。只不过,遗憾的是,我的这个自信不是来自我们之间的爱情,而是来自他给我看的日程表。他的日程表被照料母亲和工作排得满满的,无论翻开哪一页,仿佛都写着:别说是花心,就连看A片的时间都没有。

我们拥抱着接了吻,然后立刻倒在了床上。还没等脱掉衣服,丸山君的性器已然硬挺挺的了。我半开玩笑地打趣:“劲头十足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太累了。”他说实话当然好,可要是说“因为想你呀”,就更好了,我心想。

“这回的电视剧,你演什么角色?”

我在毯子下面一边脱衣服一边问。

“因胳膊肘出了毛病,而放弃棒球的运动员出身的体育摄影师。”

他也同样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大概是刚才还在睡觉的缘故,不时碰到的他的肩膀热乎乎的。

“其他还有谁?”

“其他人嘛,有松岛菜菜子。”

“那个松岛菜菜子吗?已经见面了?”

“见面了呀。”

“怎么样啊?可爱吗?”

“何止是可爱,光是待在她旁边,就觉得可爱得胃疼。”

丸山君跟我长久地接吻。他喜欢接吻,不喜欢被我从背后搂抱。如果性爱有适合不适合这一说,我们俩也许可以达到及格水平。倒不是说想让别人看,不过绝对不是别人看到会感觉羞愧的那种。最近他热衷于一件说来不太有品位的事,那就是看看自己可以几秒钟套上避孕套。当然,他不会让我拿着表计时,但是他套上后,会瞅一眼表,嘿嘿一笑,此时我便知道他又刷新了自己的记录。

二人淋浴后,在床上一直待到他必须回去工作的时刻。他的身体还有些湿,头发散发出旅馆里的廉价香波的气味。

我一边揉捏着他的手指,一边呆望着两个人扔在椅子上的衣服,这时他说:“说起来,前不久,我工作之后回到宿舍,看见我的床上躺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你瞎说吧。”

我吃惊得坐了起来,头撞到了他的下巴。

“疼死了……咬到舌头了,舌头。”

丸山君伸出红彤彤的舌头,我揪住他的舌头问:“是女粉丝吧?”

“大概吧……可是她身上一丝不挂。”

由于被我揪着舌头说话,他直犯恶心。

“后来呢?”

“当然做爱了呀。”

我知道丸山君嘴里转动着舌头。

“骗人吧?”我瞪着他。

“是真的。人家女孩子是粉丝呀。”

“借口是女粉丝,闯进你家里,光着身子躺床上的女人吧!”

“省得我帮她脱了,不是挺好的嘛。”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笑起来,于是我知道他在撒谎。我想再让他咬一次舌头,就从他的下巴下面顶了他一下,可他很灵巧地躲开了。

丸山君说,为了不吵醒睡在隔壁的母亲,他对这个随便闯进来、一丝不挂躺他床上的女粉丝,轻声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说服工作。丸山君开导她:“你太单纯了。应该学得有心机一些。比如说,对心仪的男人故意不予理睬,来吸引他的注意。”幸好她是那种头脑清楚地做出格事情的女性,听了之后虽然嘴里说“我最讨厌在恋爱中耍手段了”,但两个小时后,她终于离开了房间。

丸山君也不理会我有多担心,还笑嘻嘻地说:“她现在肯定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不看我的电视了。”而且还说,“我对她了解得太清楚了。我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的颜色,喜欢看什么电影……”于是我问:“她喜欢看什么电影?”

丸山君的表情微露紧张,小声说:“好像是《小鹿斑比》。”他还不如回答我《危情十日》比较好应付呢。他表面上一笑而过,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害怕。

到了该离开房间的时候,丸山君的性器又精神起来了,他笑着:“还有二十分钟时间就要去涩谷的拍摄场地,该省去哪一步?” “最开始的接吻和最后的接吻不要省。”

最后他用剩下的时间只进行了最开始的接吻和最后的接吻。“是不是有点太做作了?”我取笑道。“我可是靠这一手来钱呢。”他得意道,逗得我大笑。

从房间里出来,在电梯里时,他突然表情怪异地说:“上次我也跟你说过了,这样的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得拼命干下去,以后的事,我现在什么都没法向你承诺,这样也可以吗?”我像上次那样干脆地回答:“这样也可以。”

他继续问道:“你平时在家里干什么?”我本想回答“等你的电话”,但他如果说“带上手机不就可以出门了吗”,我就被动了;可是,如果我回答“问题是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呀”,又觉得会给他造成很大的压力,就撒了个谎,“你知道的,一起住的不是有个画插画的吗?我现在给她当助手呢。”

“生活费呢?”

“我当过白领,攒下不少呢。”

“可是,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花光了,就去打工啦。”

走出旅馆后,正好停着两辆出租车,我们俩假装互不认识,分别坐进了出租车。司机看着上了前面出租车的丸山君,对我说:“那个人是不是上过电视啊。”我歪着头回答:“不知道。” “不对,肯定上过。就是前几天被‘江仓凉’甩了的那个男的。”

司机说完,才发动了汽车。看来丸山君逐渐成了不光是年轻女孩子,就连开出租车的司机大叔也知道的演员了。比以往都精神的丸山君的性器,不知怎么,突然间让我不安起来。

我坐在出租车里,想起了丸山君说的那句“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说实话,我的存款已经花光了。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的其实是被女儿蒙骗的二老,因为我对他们说:“我想要干成一件事。求你们相信我。”母亲知道我是为了追求以前的男人去了东京,所以经常在电话里对我说些“人吧,你越是追求,就越是远离你”什么的,但是,每到月底,母亲总是会说服父亲给我寄钱来。母亲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出于一般人的想法:“顺利的话,有可能会结婚的吧。”正因为如此,对方是个走红的演员,打死我都不会告诉她。父母要是知道了,不但会中断寄钱,明天就会从乡下派人来把我接走的。

说心里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由于突然有了空当才叫我去旅馆,并不是一起生活,而且今后也没有希望踏上教堂的红毯。因此,我现在最怕别人问的就是“你打算怎么办啊”,如果被问到,我只能装死。直辉君说,“没有什么希望。”未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只有良介君说,“我明白。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不过遗憾的是,我并不觉得高兴,我宁愿他这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不理解我。

回到千岁乌山的公寓是晚上八点多。一走进客厅,发现大家罕见地齐聚一堂。一看见我进来,未来就表情严肃地质问我:“那个男孩子是你带回来的吧?”

“那个男孩子?哪个男孩子?”

我一边这样轻松地回答,一边沉浸于小腹下面残留的丸山君的热乎气。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呢,可能的话,真想把这些热乎气保存到那个时候。

“怎么样,小琴没有看见他吧?”未来说。

“这么说小琴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吧。”良介君说。

“我还请他喝了香蕉蛋白饮料呢。”

三个人完全无视还沉浸在官能的残渣之中的我,面色凝重地互相对望。

“我吧,以为他是良介君的学弟呢……”直辉君说。

“我也这么以为。”未来说。两个人一起看着良介君。

“我不是说了不是嘛。从来没有见过他呀。我以为是未来喝醉了,带回来的……”

良介君慌忙将矛头转向未来,可是,未来和直辉君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我说,咱们好好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即便我多么沉浸于官能的残渣,也渐渐明白了他们在谈论的是萨特鲁君。

“喂,等一下,你们说的那个男孩子是萨特鲁君吧?”

我这么一插嘴,三个人同时看向我,脸上立刻浮现催促的表情:“快点说!” “然后呢?”

“那个男孩子是萨特鲁君吧?”

我畏畏缩缩地又说了一遍。

“是你带来的?”

“什么呀!是小琴的朋友啊!”

“没想到啊,小琴也够可以的呀,居然找了个那么年轻的男孩子?”

见他们三人都误会了,我慌忙反驳:“听我说好吗?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你刚才不是连他叫萨特鲁都知道吗?”未来说。

“所……所以,我不是问你们吗,是不是在这儿过夜的那个男孩子?”我回答。

“对,就是他。”

“他不是良、良介君的后辈吗?”

我向良介君求助,他却避开我的目光,说:“我不是说了不是吗!”

“那、那是怎么回事啊?那么他是谁呀,那个男孩子?我今天早晨还给做了早餐呢。然后一起去小钢珠店了。”

“小钢珠店?”三个人齐声惊呼。

刚才还置身事外的我挤入围坐在桌边的直辉君和良介君之间,迅速加入了几张严峻的面孔中间。

四个人吵吵嚷嚷的议论以“昨晚最后一个回来,忘了锁门的是谁”这样互相追究责任为开端,扩展到了平日防范意识薄弱,生活在犯罪都市的东京,应有的心理准备不足这样的问题。中途有好几次,不知谁一提到“真的没少什么东西吗”,大家便纷纷跑回房间查看,然后又嘀咕着“是没少” “五百元存款也在呢”,回到桌前。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时,大家又想到,万一以后发现少了东西可不好办,应该画出他的肖像画,以备报警之用。由于我和他在一起待的时间最长,于是,我就像个罪人似的,仔细地给专业插画家未来描述他的面部特征。看到画好的肖像画,直辉君说:“在这儿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像一个人。”于是乎,大家又花了好多时间议论起他长得像什么人的话题来。

“你们看,像不像《两小无猜》那部电影里的男孩子?”最初这么说的是未来。的确,说起来是有点像。只不过,《两小无猜》里的演员应该已经不年轻了呀。只在这一点上,大家的看法很一致。那么,他到底是几岁呢?大家议论了一番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萨特鲁君十七岁,高中二年级学生。

年龄的问题解决之后,大家又热烈地猜想起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的问题。中途,直辉君和未来想要开一瓶红酒,被我和良介君夺了下来。

“一般来说,他应该趁我上厕所的时候,逃之夭夭吧?”直辉君发言。

“就是啊,盗贼为什么会继续睡觉,等到小琴起来呢?”良介君的意见千真万确。

“说不定还是未来喝醉了带回来的呢。”我发表了已经说过好多遍的意见。

“不可能!”未来坚决否认,“再说,十七岁的男孩子凭什么跟着我回来呢?”还不无自得地翘起了下巴。

“昨天晚上,你都去哪里喝酒了?”我问道。

未来就像回忆遥远的往事一般,结结巴巴地说起了昨天夜里的事。

“昨天是晚班,我一直在店里待到打烊,离开店的时候是九点。经理说‘一起去吃饭吧’,就去了赤坂的冲绳料理店,就是以前和直辉去的那家。”

“那个苦瓜不苦的店?”

“有不苦的苦瓜吗?”

“行了!什么苦不苦的,去了冲绳料理店之后怎么样了?”

“然后……哦,对了,在那儿喝了好多泡盛呢,是吧。那酒劲可大了。然后,和经理一起去了下北泽的酒吧,就是良介的朋友打工的那家……”

“‘布罗茨基’?”

“对,对,在那儿又喝了伏特加。大口大口地喝的。结果,玛丽奈妈妈桑偶然去了那儿,看见我们就说,‘啊哟,你在忙什么呢,好久没见呀。’于是,我们就直奔新宿二丁目的妈妈桑的店。”

“然后呢?”

“后面的事就记不太清楚了。刚才我给玛丽奈妈妈桑打电话问过了,她说,‘我店里没有那样的男孩子。两点多,你被拉乌拉和希尔巴那架着离开的。’”

“拉乌拉就是那个长得像织田无道的人?”

对良介君的问话,未来训斥道:“不能这么说人家!他很在意这个的。”

“这就是说,我和窃贼一起去了小钢珠店?”

我渐渐感觉恐怖起来。难道我是对窃贼说了“有空来玩”?

说了半天车轱辘话后,大家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了“家宅童子”,对这一话题多少感到厌倦的几个人,差一点陷入这个说法之中。好在有人提议今天先议论到这儿,大家轮流洗澡吧。就在这当口,门铃响了。

大家刚要站起来,又都坐了下去,四个脑袋聚到了一起。

“他不会又回来了吧?”

“不会吧。”

只有这样的时刻,才是让人庆幸“还好是和男生们住在一起”的瞬间。

“门,门锁了没有啊?”勇敢的直辉君一边跟大家确认,一边站起来领头朝门口走去,良介君跟在后面,我和未来紧紧挽着胳膊跟在他后边。

从锁眼里往外窥视的直辉君,回头对我们说:“就、就是他。在门外呢。”良介君顺手抄起一把雨伞,我和未来没有东西可抄,便摆出了空手道的架势。

“突然冲出去,能不能抓住他?”

直辉君压低声音问,良介君朝他做了个“冲”的手势。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萨特鲁君高亢的喊声:“未来姐——”

“咦,是在喊我吗?”未来不由自主地摆出了空手道的架势。接下来,“你们在吗?琴美姐!良介君!直辉哥!”萨特鲁君一口气喊出了所有人的名字。

第一个起身的是直辉君,他没有摘下安全链,打开门单刀直入地问道:“我先问问你,你今天早上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没有锁门呢?”

从门外传来萨特鲁君战战兢兢的声音:“什么怎么进来的,是未来姐开的门呀。”在门里边,我们一齐朝未来瞪眼睛。我当然甩掉了跟她挽着的胳膊。

“净瞎说!净瞎说!”

倒是新鲜,未来开始演话剧了。说起来,这类事以前也有过不止一次了。喝醉了的未来有时会把店里的客人带回来。

直辉君已经摘掉了安全链,打开了门。顽固不化的未来还在拙劣地表演着,“拿出证据来呀!你有证据吗?”

“让我拿出证据的话,可就……”站在门口的萨特鲁君说,“噢,对了,昨夜有个叫拉乌拉的也在一起。”

“拉乌拉长得什么样?”良介君问。

“就像化了妆的织田无道那样的人。”

“咱们到底在哪、哪儿见过呀?”未来似乎还打算继续她那惨不忍睹的表演。

“你问在哪里?就是昨天夜里,我站在公园里的时候,‘终于找到你啦!’未来姐突然这样大喊着抱住了我,我拼命地说,‘你是谁呀?放开我!’可你还是死拉硬拽地把我拉到酒吧去了。”

“拉乌拉也一起去了吗?”

“半路上他走了。”

“然后,我就带你回到这儿来了?”

“是的。”

“我强迫你来的?”

“你说,‘你要是不跟我坐出租车的话,我就大声喊叫。’你当时就站在靖国大道中央。”

大家听了,都无语了,纷纷扭头回了客厅。原来,未来从玛丽奈妈妈桑的酒吧出来后,在公园里揪住了萨特鲁君,带他去酒吧喝了酒,又不由分说地带回住处来了。

“好了,谁先泡澡?”良介君问。

“你是叫萨特鲁吗?到这边来吧。”直辉君对他招手道。

我没去搭理还在打算假装不知的未来,对萨特鲁君说:“这位还得继续排练一会儿呢,不用搭理她,咱们走吧。”领着他进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