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远家在湖畔小区,这是权磊一星期内第二次来。
为了安排他与张棋见面,姚明远以儿子大为出国留学为由头,把二人请到家,并特意嘱咐带家属一起来,以便看上去更像一次纯属私人性质的家庭聚会。可是当权磊站在姚家门前摁门铃时,却有一种赴鸿门宴的感觉。
来开门的是姚明远的女儿光阴,一见权磊,兴奋地上前,挽起他的胳膊,嗔怪道:“怎么才来?来晚了,罚酒。”
权磊拍拍光阴的肩膀,用长辈特有的语气说:“你怎么回来了?放假了?”
“还没呢,今天是周末,上午只有两节课,下了课就直奔机场,回来送我哥。”
“唔,你哥呢?在家吧。”
“没有,出去了,说是有个同学聚会,等会儿才能回来。”
“什么聚会这么重要?你大老远的从北京回来送他,他不在家陪你。”权磊开玩笑道。
光阴瞥了下嘴,跷起脚靠近权磊耳边,低声道:“我才不是回来送他呢,只是以他的名义,回来看爸妈,还有你。”
两人边说边往客厅走。光阴在北京外语学院读书,今年20岁。权磊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常把她扛着肩膀上逗着玩,有一次被罐了一脖子尿。后来大家常拿这个开玩笑,直到光阴大了,知道害羞了,才不怎么说了。从小到大,光阴和权磊特别投缘,两人一见面不是又打又闹,就是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有段时间,罗爱萍身体不好,姚明远带她去国外治病,就把当时正读高中的光阴送到权磊家,后来姚明远夫妇回国,光阴搬回家去,还有些不大情愿。只要一有时间,就往权磊家跑。
走廊一端,罗爱萍迎上来,笑眯眯的道:“这孩子,还是这么没大没小。别老缠着你权叔。对了,秘芸呢,不是让你和她一起来吗?”
“我从公司来的,她送男男去姥姥家,等会儿就来。”
“你看你,把男男一起带来呗,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他,都有点儿想他了。小家伙又长高了吧?”
“嗯,就是太淘了,他一来咱们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说话间,来到客厅门前。罗爱萍推开门,自己闪到一旁:“快进去吧,老姚和张棋他们等着你呢。”
权磊侧身进去,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张棋,正和姚明远说着什么。10年了,权磊只和他见过3次,都是在姚明远家碰到的。两次是大年初一,一次是正月十五。起初还以为是巧合,后来觉出是姚明远有意安排的,给两人创造和好的机会。权磊索性连姚明远家也不去了。每逢春节,打个电话拜年。避开与张棋见面。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权磊还是觉的几分不自在。他和姚明远打了声招呼,然后冲张棋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如果不注意,都看不出来。
当然,张棋不可能不注意。他站起身,伸手和权磊握了握,开玩笑道:“老二,你怎么有点儿发福了。嫂子天天给你做什么好吃的?”语气平和,随意,就像两人昨天还一起喝过酒似的。权磊笑笑,没说什么,心想:张棋在官场上磨练的真是越发老练了。就这一手,他还真是做不到。
坐在张棋旁边的向小前也站起身,冲权磊一笑,刹有其事地道:“是啊,等会儿秘芸嫂子来了,好好向她请教一下。你看我们家张棋,好像好东西都让我一个人吃了似的。”
向小前原来也是团市委的,后来下海经商,与人合伙开了个律师事务所,现在是蓝城小有名气的律师。她一直没要孩子,张棋曾一度为这个和她感情不合,甚至闹过离婚。后来碍于自己的身份,才放弃了。两个人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向小前原本就不擅长家务,有了律师所后,整天忙天应酬,很少回家吃饭,更别说做饭了。现在两人夫唱妇随,摆出一副恩恩爱爱的样子,权磊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更加看他们不起。
权磊正想如何开口,总不能这么僵着,得找个话头才是。可一向口若悬河的他,此时显的笨嘴笨舌的,不知说什么好。恰巧这时门铃响了,是秘芸。
权磊舒了口气,冲刚刚进来的秘芸劈头就是一句:“你可真行,官最小,来的最晚。”
秘芸忙给大家赔礼:“对不起,路上塞车,来晚了。”
其实她早就出来了,看看时间还早,就没叫出租车,乘公共汽车来的。正赶下班时间,每站地都有人上下车,所以多花了些时间。
大家寒喧了几句,姚明远冲妻子使了个眼色,罗爱萍会意地一笑,站起身,一手拉着向小前,一手挽着秘芸,“走,上我房间去。我刚买了两套衣服,你们帮我看看。”又回身招呼光阴。光阴冲权磊夹了下眼睛,有些不情愿地走了。
女人们一走,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姚明远拿起茶机上的烟,给权磊、张棋各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咱们兄弟好多年没像这样在一起了。”姚明远吐了口烟雾,有几分感慨地说。
“是啊,一晃20年了。光阴还是咱们上大学那年出生的,现在都这么大了。”张棋附和道。
“岁月不饶人啊。得抓紧时间干点事。”
“是啊,毕业那会儿就说将来一起联手做事,这么多年,一直没机会。”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去上市办,也许是天意。”
“最重要的还是人和。”
姚明远和张棋两人你一句我一语,一唱一和,权磊在一旁听着,不发一言。他知道,不能总这么沉默下去,于是清了下嗓子,开口道:“咱们闲话少说,老三—”多年没这么称呼了,权磊有些不自在,吸了口烟,接着道:“你先说说,这上市都有什么步骤,具体怎么操作,从何入手。”
“好。”张棋答应道,把烟捻灭,开始了他的讲述。
张棋说,目前,我国股票上市主要是审批制,配套手段是“额度控制”。也就是说,地方政府和部委拥有推荐上市公司的权力,但份额有限。而监管部门—中国证监会负责审核,批准发行。所以企业要想上市,得分两步走,一是在地方或部委争取到上市名额,然后上报证监会,证监会初审合格,允许企业做上市材料,报到证监会,审核批准后,准许上市。
张棋还说,今年,市里总共有3个名额,最终花落谁家虽然还没定,但实际上已基本锁定在蓝城钢厂、蓝城制药和四海服装。这3家都是国有大企业,上市融资额度在8、9个亿以上,而先锋集团的规模,最多也就3个亿。理论上讲,根本无法与人抗争。
听到这,权磊皱了下眉头,他问张棋,能不能再从省里争取一个名额?张棋摇摇头,省里一共5个名额,蓝城占了3个。如果再增加一个,省城就只剩一个上市各额,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省里也不可能批。
权磊想:看来,只能从这三个名额下手了。他看着张棋,问:这3家企业,哪家相对较弱,能找到缺口?
张棋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种说不清的复杂表情。他说,这3家企业,关系都够硬的。蓝城钢厂是全市第一大厂,这么多年,一直是市里的财税大户,从市委到市政府,都非常重视。因此,很难动。四海服装是主管轻工业的副市长江南一手抓起来的,现在已经成为服装业的一块品牌,江副市长付出了许多心血,可以说,比他亲儿子还亲。如果动它,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一争高下。相比之下,这3家企业,就属蓝城制药相对弱些,但人家早有自知之明,捷足先登,走了上层路线,据说北京一位老领导为他们说话,林市长是点了头的,所以更动不了。
权磊皱紧眉头:“照你这么说,岂不成了死路?”
“那也未必。事在人为嘛。只有走不通路的人,没有走不通的路。”张棋不紧不慢地道。
权磊急脾气上来了:“你快说,到底有什么办法?”
“别急,在中国办事,就不能急。一急就出事。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要想找缺口,只有一个,就是我俩当年的娘家-蓝城钢厂。”
“唔,为什么?你不是说市里重视蓝钢,难动吗?”
“难动不等于不能动。有时候,一个人的优势,也恰恰可以成为劣势。正因为蓝钢名气大,资历老,有时就难免不听话,倚老卖老。你也知道,老书记退了,现在的书记战枫是从部队下来的,脾气倔,脑筋不活络,前一阵把市长给得罪了。你们也知道,去年林市长去新加坡考察,对新国的环保和绿化十分赞叹,回来后在蓝城大力推广。文件传达下去,各部门、企业又是买草籽,又是买设备,忙的不亦乐乎。只有蓝钢迟迟不动。市里派工作组下去检查,批评他们,战书记竟然说:中国有些地方的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我们才吃了几天饱饭,哪有闲钱买粉往脸上擦!为这事,林市长大为光火,把工作组给批一了顿。我觉的这事没完,早晚有个回应。”
权磊点点头,像是对自己又像对是张棋,“那好,就从蓝钢下手。”
张棋看了他一眼,会意地一笑:“要是战书记知道我们惦记他手里的指标,准会气的心脏病发作,指着我们鼻尖破口大骂。”
“骂就骂吧,这些年还少挨骂了,我们不都是在骂声中长大的。”
张棋和权磊说话的当儿,姚明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听到这,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接过话道:“说的对。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成功了,谁管你是怎么来的。你们俩谈的很好,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我现在更有信心了。”
“下一步,就可以考虑操作了。”张棋继续说道,抬眼看看姚明远,又把目光转向权磊:“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这事相当有难度。就3个指标,千百双眼睛盯着呢。不过有一点,你们一定要把握好:不管从哪儿入手,百川归海,最后肯定是要林碧天敲。我的意思,下周上市办和外经委组织拟上市企业赴深圳考察,易小凡亲自带队。你们不妨派个人去,一方面实地考察一下,一方面在易小凡那儿留个印像。这样我向他提起你们时也不显得唐突。”
姚明远点点头:“好啊。我看可以。”
“我明天让办公室发个传真函,你们先把名单报上来。”
姚明远转身看看权磊,用商量的口气问:“你看谁去好?”不等他答话,又道:“我看你就去一趟吧。”
权磊爽快地一点头:“好。你再从集团找个人,要懂财务的。”
“我看,让总会计师老刘去吧。”
权磊一摆手:“不行,他都五十多了,再过几年好退休了,让他去不是白浪费差旅费吗,要去还是让年轻人去。”
姚明远略一思索:“那就让丛林去,小伙子30出头,研究生毕业,长的一表人才,又多才多艺。不知道你有没有印像,去年新年晚会他还上台唱京剧来着。”
权磊恍忽记起有这么个人,点点头道:“好,就派他吧。”
这边刚刚谈完,罗爱萍好像算好了时间似的,打发光阴上来,招呼他们下楼吃饭。餐厅里,酒、菜已摆好,姚明远请客人入席,这才注意到,少了一个人。
“大为怎么还没回来?不像话,都几点了?”
罗爱萍忙为儿子掩饰:“他刚来过电话,说一会儿就到,几个同学为他饯行,说什么也不让走。”
姚明远没再说什么。罗爱萍松了口气,心里却暗自着急:大为这孩子,也不来个电话,这么晚了,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