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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了一个索马里海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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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他不仅没有跟我讨论,连人都消失了。我把李父安排在学校招待所住下,然后去找李浩的同学。我先找到李浩的好朋友吴鹏飞,他说李浩上个星期打电话联系过他。我问谈了什么没有。吴鹏飞说:“李浩告诉我说家里出了点事儿,需要钱,问我有没有一千块钱借给他。我说手头紧,暂时没有。他就说没事,把电话挂断了。”我又去问李浩另外一个朋友张正华,他也提到李浩借钱的事情,他二话没说,打了一千块钱给李浩。再问及李浩其他朋友,他们都说李浩向其借过钱,有的借了,有的没借。这么一算,李浩向他的朋友们借了七千块钱。我再去问李父,有没有收到这笔钱,李父一听急了,“他借这么多钱干什么?我没有收到钱啊!”我让李父别急,又去问吴鹏飞他们,知不知道李浩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吴鹏飞想了想说:“有一次他接到一个电话,说了快一个小时,后来他就唉声叹气的,我问他出什么事情了,他又不肯说。”张正华提及另外一个细节:李浩的QQ签名有变化,原来是“学问乃大丈夫事”,后来改成了“我要拯救你”。

他要拯救谁?他现在在哪儿?他在干什么?我一无所知。在李父住宿的招待所,我、李父,还有吴鹏飞和张正华他们这些李浩的朋友,聚在一起分析讨论。李父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委顿地坐在床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劣质香烟。讨论了很久,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法子,大家都低着头看自己的脚。李父慢慢地从床头站起来,向我们鞠了一躬:“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忙去扶他:“哪里麻烦了!李浩不会有事的。”他点点头,一阵猛烈的咳嗽,简直是无法止息,最后连眼泪都咳出来了。吴鹏飞忙过去拍他的背。他又一次坐到床头,抹了抹脸,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李浩这个伢儿,脾气倔。小时候我打他,他就跑。大半夜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等了一个小时,都不见他回来,出门找他。整个村儿地找,找不到。我寻思他可能回家了,一回去,他没回来,他妈跟我急,急得哭。我又去找,打个手电筒,去河边、去田里,四处找。我心想,这是多大的恨,都不想回家了。找到凌晨四五点,路上碰到他外婆把他押回来。他这个伢儿,回来了也不肯看我一眼。我想我打你是为你好,你不晓得,就晓得恨。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打过他。”窗外传来纷纷沓沓的脚步声,都是去开水房打开水的学生,不时有哗笑声从窗口涌了进来。我又去给李父倒了一杯水。

等了四天没有任何消息,张正华提议我们最好去公安局报案。我有些犹豫,有一种感觉是李浩并没有人身危险,他好像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陷入一种难以脱身的局面里。吴鹏飞又一次去翻看李浩的个人空间。他看到一条李浩给另外一个人的留言,那个人是一位女性,她的空间里有她放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下面李浩留言:“你现在是不是过得不幸福?如果是的,一定要告诉我。”这段留言后面李浩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这个女人是谁?仔细看她的相册,她应该是结了婚并生了一个女儿,丈夫经常打她,婆婆经常辱骂她,她觉得自己生活得一塌糊涂,还有一张照片是她的房子被洪水冲垮了。我连忙请李父过来看看是否认识这个女人。李父反复看了看,又打电话给家里跟李母确认了半天后,说:“这个女伢儿挺像他的初中同学,问浩伢儿他妈,叫李琼。读初中的时候,他带这个女伢儿来我们家玩过。”

我们决定找到这个叫李琼的女人。李琼跟李浩是初中同学,她的老家跟李浩的家是隔壁村儿,十八岁时嫁到山里去了。李母又去李琼的娘家要了李琼的联系方式,手机号码要到后,我立马打了过去。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个电话号码是空的,可是居然打通了!一个轻柔的女声传了过来:“喂,谁呀?”我内心一阵狂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李父一改平日的胆怯,猛地抢过手机,用他的本地方言说:“你是李琼吧?我是李浩他爸,他在吗?”李琼说:“他在,可是他现在出去咯。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打电话。”李父连连点头:“好好好,一定要让他打,他老娘生病咯。”他还想问他们现在在哪儿,手机那头已经挂了。吴鹏飞把电话号码输入到电脑里一查,是江西高安的号码,说明他们人现在在那里。李父把手机攥在手里,在狭小的房间走来走去,嘴里不断地念叨:“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他哆哆嗦嗦地摸着上衣口袋找香烟,烟盒一打开是空的,他又把烟盒攥在手中。张正华犹疑地说:“要不要再打过去,如果李琼关机了怎么办?”李父一听,定住了,嘴巴张开,露出了一口黄牙,“对对对……要是关机可咋好?”他空着的那只手抓着胸口,另一只手举起手机。我说:“不急,等等看。”他又把手放下,点点头,一会儿坐在床上发愣,一会儿又突然起身来回走动。

从下午两点,等到晚上七点,手机铃声一直都没响,倒是窗外的蝉鸣声一浪一浪地拍打过来。天光渐收,夜色一点点涨起来,淹没了整个房间。吴鹏飞“啪”的一声按了一下电灯开关,雪亮的灯光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大家都吓了一跳。李父也不走动了,他已经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歪倒在床头,手机依旧攥在手里。我起身说:“出去吃个饭吧,边吃边等好了。”大家都诺诺地说好,椅子嘎吱嘎吱地响,此时我相信他们跟我一样感受到了身体紧张过度后的酸痛。李父没有起身,他说:“你们快去吃饭吧!害你们等了一下午!”我说:“一起去吧。”他摇摇手说吃不下。正说着,手机的铃声响了,吴鹏飞大叫了一声:“打过来了!打过来了!”这头在叫,那头李父抓起手机,慌乱地把手机贴在耳边说“喂”,我说:“你还没按接听键!”他又把手机拿下来看,手足无措地看我:“咋按?咋按?”我火速奔过来,帮他按了免提。手机一接通,李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妈咋了?”李父此刻出乎意料地镇定了下来,他慢慢地说:“你妈得了很重的病。你赶紧回来。”李浩说:“好,我就去买票!明天就赶回去。”手机那头传来李琼的声音:“你不能回去!这边你走不了!”接着是李浩回应的声音:“你帮我!我妈病咯!”一阵杂乱的声音后,电话挂掉了。

吴鹏飞当天晚上就给我们买好了火车票,我决定跟李父一同回他们老家。火车慢得让人想发火,几乎每一个站都要停,一停就是十来分钟。我们走出闭塞沉闷的车厢,站在月台上,月光清朗,车站背后的群山拱起陡峭的线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车站的灯大亮,月台越发显得空旷。李父烟吸得很快,没几下,就吸到烟头了。我想起那天辩论赛后跟李浩一起走时的情形,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李浩这次电话最后那段杂乱的声音,让我心里特别没有底。我不知道李浩明天能不能赶回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意外。这些担忧我没有跟他父亲说,但我想他父亲肯定有着相同的焦虑。火车马上要开动了,我们又转身进了车厢。一晚上听着沉睡的人们发出的呼噜声和火车每到一站的报站声,一点睡意都没有。李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在火车上了吧?他是不是也睡不着,心里想着病重的母亲?一想到第二天到他的老家,也许就能见到他,我心里生起一阵安妥的兴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