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宁:不知为什么,虽然表面看,《花腔》作为小说的难度系数高,但赢得知识分子共鸣并不难。难的反倒是《石榴树上结樱桃》这样的现实题材。因为有人在纠结那里面的细节像不像的问题。我在这里理解为,对于一些历史处境,大家其实已经有了可以意会的共识,而对现实情境,这种共识很难达成。所以写作现实题材,对当代作家来说,反而更难。你有没有感到这种把握之难。是什么自信支撑着你要完成这么一个现实表达?
李洱:几乎在所有的文学研讨会上,你总能听到一个说法:生活太丰富多彩了,超出了作家的想象力。在生活面前,尤其是在当代生活面前,作家们显得如此无能。其实这个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为什么?因为作家写到小说当中的故事,只能是成千上万上亿的故事中的一个。换句话说,它是所有想象中的一种想象,是所有现实中的一种现实。很多现实肯定要大于一种现实,就像二大于一。
以前的作家,在处理这个矛盾的时候,找到的一个基本办法,就是所谓的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把山西的矿难、河南的艾滋病、火车站的乞丐、洗浴中心的小姐想办法糅到一起,把人物的命运弄得越来越乖舛,叙事的线索拧得越来越紧,拧断拉倒,不拧断绝不罢休。在这个过程中,读者受到感动,受到刺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叙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但是,稍微想一下,这里面有很多不真实的成分,有很多矫饰的成分,有逗孩子的成分。我更愿意把一个故事,几个故事,老老实实地写下来,和读者对话。它很真实,你不能说这不是生活中发生的故事。那么好吧,咱们就坐下来聊,一页一页地聊,谁也别端架子,有那股聪明劲你也别显摆,至少要先掖着。说说看,你是怎么理解的,我是怎么理解的,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反正是平等对话。在这个过程中,完成对现实的表达。我知道有人说,你写的不像农村。可当代的乡村生活,是只能够用一种模式去套的吗?要是套不住该怎么办?套不住,那可就是石榴树上结樱桃了。
孙小宁:从德国总理送中国总理你的小说这一点上看,这部小说确实引起了西方兴趣,至少他们愿意以此来了解中国的现实农村。就我个人猜度,他们是不是对你笔下“计划生育”与选举更感兴趣呢?
李洱:在没有跟西方的读者接触之前,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但当我用中文朗诵小说的时候,当德国朋友用德文朗诵小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中国读者和西方读者感兴趣的地方,几乎是一致的,笑,不笑,皱眉,展眉,茫然,释然,那种情绪的曲线没有大的差别。
如果有差别,我想,一些我们习以为常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他们会感到奇怪,他们会把它看成是中国哲学的一部分。而我们经常会把它看成是世故。其实世故不就是哲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