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宁汽车站,送我的老罗把一条洁白的哈达戴在了我的脖子上。这很像宗教仪式,简单却依然隆重,神圣而不失温暖。我心中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瞬间,只是脆弱静静躺在了心底的某个地方,平时不轻易钻出来。
我想起三天前离开北京,Jen请了假,送我到西客站。她注视我从后备厢里拿出背囊,没有说话,接着转身回到车上,脚踩油门很快消失在北京街头纷乱的车流里。我知道她的内心并不像她的表情那样平静。她没有反对过我的旅行,她担心的是从此以后只能看到我的背影。
她或许指望旅行能改变我。旅行也确实改变了我,让我越走越远。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像幽灵一般穿过西客站狭长、灰暗甚至是肮脏的地下通道,步履沉重和机械。来往的人流在我眼中也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对开始的旅行,我期待并准备了一年,还把这次旅行命名为“在那遥远的地方”。我没有料到,出发的心情不是兴奋,而是迷茫,还有惆怅。
我从车里朝老罗挥挥手,示意他回去。我不喜欢送行,送行的调子太悲凉,就像万里无云的天空。
原定十一点出发的班车被拖延了一个小时才蹒跚上路。迟到的乘客根本就不着急,司机也不着急,我更不着急。我早已学会了在旅途中如何使自己保持神闲气定。这是旅行的节奏。需要调整的不是这样的节奏,而是我们的心态。班车开往800公里外的玉树,我要在半途的玛多岔口下车,然后走到三公里外的玛查理镇。
班车往城外驶去,出塞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在心里默念,旅行开始了。
高原的秋天总比低海拔地区来得早一些,庄稼却成熟得晚。西宁城外的青稞金灿灿的,等着收割了。经过充足的日晒和雨水的滋润,肥沃的草原色彩斑斓,像画家手里的调色板。车窗外诗画般的景色很容易使人忘却自己是旅行在令人生畏的海拔高度上。
班车上多为返乡的藏族人,还有一些去玉树做买卖的撤拉族人。我的邻座是个藏族人,长得黑黢黢的,特结实。在忠奸难辨的今天,他显示出靠得住的安全感。在漫长的旅途中,与陌生人交谈是排遣寂寞的好办法。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
这位老兄叫罗成林,看到我对他汉化的名字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补充说他的藏族名字是罗松成林。朋友们觉得喊着别扭,就省略了一字。时间久了,连身份证上登记的大名也索性变成了罗成林。罗成林是省医院的大夫,回玉树探望媳妇。
车过共和县,停下来吃饭。罗成林和我都不觉得饿。可罗成林执意要请我吃碗粉汤。粉汤其实就是羊杂粉条汤,味道鲜美。喝粉汤的时候,也吃饼子,方法有点像西安的羊肉泡馍。都说不饿的我俩,粉汤喝得很干净,饼子都剩下了。上车前,罗成林让伙计把我的水壶灌满了茶水。由于大意,我喝水后没有拧紧瓶盖,就把水壶塞在身后。等我发现渗水,座位已经变成了水池,我的裤子从屁股往下湿了半条。接下来的旅途里,罗成林对我的屁股放心不下。他很严肃地告诉我,到玛多会结冰的。
老罗曾经跟我说过,去玛多的人会有强烈的高原反应,因为玛多的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看来,到玛多后,我不能只顾头不顾尾,也不能只顾尾不顾头,别头尾都不保。我还没到玛多,玛多就已经被传说得如同魔界一般令人生畏。
从车窗望出去,已经没有树木了,景色单调压抑。所以,当一个海子映入大家眼帘,车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海子是如此的神秘,没有乘客知道它的名字。后来我查阅了地图,才知道这个海子名叫豆措。这是一个美好得给人无限遐想的名字。它那瓦蓝瓦蓝的湖水里肯定藏着令人难忘的故事。
太阳慢慢地西沉,天边挂满了彤云,途中不时见到野生的黄羊。黄羊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在公路的中央。司机没有鸣笛,慢慢地跟在后面。乘客全都前弓着身体兴趣盎然地注视着这些极具舞蹈家气质的家伙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