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漠河,来到中俄边境的北极村,这个被称为中国最北小镇的地方。我没有想到,那天傍晚出现了零下三十九摄氏度的低温。
我是当天整个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外来人。我所知道的另外一位旅客,一位年轻的四川籍男子,在我到达小镇的那个早上,已经死掉了,人们发现他睡卧于小镇西北角的一片雪地里。
据说,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他随身携带的一部手机和一瓶干掉了一小半的白酒。也许是疾病,也许是酒后醉倒而冻死。总之死后,他的神情安逸,没有丝毫痛苦,就像进入了睡梦。他冻僵的身体被警察装入一个由白桦木条钉成的箱子里,防止被狗咬伤。然后就摆放在雪野里,天然冷藏,等着家人前来领取。
有人说,在冰天雪地里那样安逸死掉,真是一个不错的死法。小镇的人向我多次讲述过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的那种过程。与我想象中非常不一致的是,人在将要被冻死的时候,并不会感到寒冷,而是彻底的放松,仿若进入甜美的梦境,然后美梦做着做着,就死了,不知不觉,死后还带着梦中的神情。
他为什么也要在一年中最冷的月份里,独自一人来到遥远的北极村?
没有人知道,我也不知道。
住在“中国最北之家”,我理所当然成了当天唯一的顾客。这户据说是中国版图上最北的人家,距离北极村小镇还有一两公里的路程,我到达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天已黑透,因为刮着风,还伴有少量降雪,去他家的路走得很是痛苦。当我披着浓重的暮色敲开他家大门时,房主吃了一惊,他家已经很久没有游客前来住宿和打扰了。
主人家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正在生病,男主人忙着生火添柴烧炉子,保证室内的温度,饭却顾不上做,只好在闲下来的时候和我一起就着咸菜啃前几天剩下的馒头,算是晚餐。晚饭后,偌大的客厅里,只剩我一个人在那里就着壁炉烤火。安静而空落,于是一个人只能漫不经心地喝茶,漫不经心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或是偶尔向壁炉里添加几根劈柴。
北极村晚上只供电到十一点,这还是镇上用柴油机自发供电。熄灯之前,我靠近壁炉,就着炉子里熊熊燃烧的大火,想着斑斑点点的心事,然后动手给朋友写信,仿佛这是当时唯一可做的事情。
极低的气温下,一所北方的木头房子,成了我身心的慰安之所,避难之所。在从哈尔滨到漠河的一路上,几乎遇到的所有当地人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你是哪里人,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季节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他们对我的到来感到非常不解,因为他们觉得冬天里,这里除了冰和雪,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而要看久负盛名的北极光,得在六月份夏至前后那几天。
我无法准确回答他们的提问,于是解释到最后,换回的是更多的不解。北。最北的小镇。的确,除了冷,这里的冬天平实无奇,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季节来到这里。
最北之家的主人开玩笑说,你是来找北的吧,现在你可总算是找着北了!
我笑了笑。
是啊,终于找到北了。午间,我在小镇上遇到了一对从广州过来看雪的情侣,于是搭乘了他们的面包车,一起在午后离开了这个中国最北的小镇。
最北之家的木头房子,那是我漫漫寒夜里的庇护之所,安慰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