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的人能看到许多别人容易忽略的东西。他在观察时不会仓促定论,注意力也不容易分散,他活在当下。一个人如果能对世界多些领悟,他的生活就会更加丰富,大脑中也会构建起更加复杂的神经网络。同时,专注也意味着更加透彻的思考,对当下的情况进行没有偏见的观察,而不会陷入对可能发生的事或已经发生的事的臆想。因此,专注远比漫不经心更适合开拓世界。它能以较少的力气实现目标,并节省精力。现在,许多成年人也已经注意到了这点。或许正因如此,社会上才出现了越来越多培养注意力的课程和研讨会。在那里,大人们会重新锻炼他们幼年时就已经充分掌握的事情:活在当下,准确地观察和感知,回归自身。能感知自己的人,也能更好地理解打动别人的事物。
专注和共情也是信仰的灵魂。在佛教中,共情是一种精神支柱,表达了对所有生命的尊重和责任。佛教徒在冥想时,通过“静坐”和“训练注意力”以观察自己的思想,锻炼共情能力。同理心既不幼稚,也不代表感情脆弱,它是真正有价值、真正深刻的品质。共情的“运用”是通过共情,人们可以创造一定的先决条件,以获得他人的好感或积极的反应。这也是组成伊曼努尔·康德定言命令的主要元素,同样,在那之前,耶稣就曾这样布道:爱你的邻人,如同爱你自己。
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切地解释共情是怎样产生的,但新生儿确实一出世就能模仿他人的面部表情。当父母吐舌头时,他们也会照做。当我们做出悲伤的表情时,他们就会哭,并撅起嘴唇,皱起眉头。早期的这些模仿表明,孩子在降临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拥有了共情的能力。但要模仿一种面部表情,他们首先还必须将这种行为与一种感觉关联。这种感觉,即我这样做是合适的。代入他人的思想,设身处地地感他人所感,早在襁褓中时,我们每个人就都被授予了这种能力。
孩子越信任他观察的那个人,就越容易引发真正的共情。对大部分人来说,最初的这个被观察者通常是母亲,新生儿会接连数小时一直好奇地注视着母亲。在一种非常坦率的状态下,孩子以极其热切的态度留意着他借助感官所能获得的关于母亲的信息。其中最重要的是她的音调,音调会随着心情状态的改变而改变;此外,还有母亲的面部表情和手势,这些姿态会显露母亲的情绪;最后,则是母亲的肢体接触、抚摸和亲吻。母亲的每一种情绪波动都会改变她的音调、表情和手势,改变她的心跳、皮肤的湿度甚至她的气味。孩子很快就会明白,母亲的哪些情绪波动会为他带来安全,哪些则不会。因此,当母亲状态良好时,孩子也会感觉良好;当母亲反应出生气、不安或焦躁时,孩子也会表现出生气、不安或焦躁,通过这种方式,孩子的情绪感知便与母亲的情绪状态紧密相连,他们能真切地感应到母亲的情绪,之后是父亲或另一个重要关系人的情绪。
孩子在有了最初的这种重要经验后,通常很快就会发现他也可以运用自己的表情、手势或声音引起他人的反应。这样,他就体会到了发起和创造一次交流的感觉,在这场交流中,他能以一种他人可以理解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还不会讲话,但已经可以用语言以外的方式让他人理解自己。于是,通过与生俱来的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他也获得了与他人分享自己情绪的能力。
一岁时,孩子就能理解愿望和目的。从一岁半到两岁,他们会产生想要减轻痛苦的愿望。他们会抚摸、拥抱别人,并说出“高兴点”这样的话,或者,他们也会寻求帮助。当孩子感应到其他人的疼痛时,这种感觉就像他自己的痛苦一样真实,他会试图缓解这个人的疼痛,就好像这是他自己遭受的痛苦。而当他感到快乐时,他也会努力向其他人传达这种快乐,因为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感受。孩子从自己与他人相处的关系中获得的正面经历越多,就会越频繁地尝试将这种认知运用到他人身上,运用到判断一个人,努力描绘这个人的形象上,并以此指导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的举止:这就是榜样的意义。当我们成为榜样时,其他人就会以我们为准则,模仿我们。
因为孩子还不知道生活中重要的是什么,所以对他们来说,所有的感觉没有轻重之分。因此,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会关注周围发生的一切。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在自己信任的关系人那里获得安全感,他们必须从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观察。即便在孩子专注地做某件事或者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周围发生的某件事上时,他们的感官仍然是开放的。因而,大部分孩子还能看见、品尝、闻到、听到或感觉到成年人早已不再注意的东西。起床、穿衣服、刷牙时,他们也同时关注着其他所有的东西。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令人激动,生活就像是一场感官的盛宴。还没等他们决定要先关注哪些,先研究哪些,下一批值得关注的事物就已出现在了眼前。对孩子来说,每一个如此日常的动作都成了一场冒险。大人们只想匆匆前进,而孩子则对路边的风景充满了兴趣。
这样很好,事情也必须这样发展,因为只有在这种无目的的专注状态下,某种特定的感觉才有可能对孩子产生特别的意义。孩子会特别喜欢他当下感觉到的东西,会对它产生真正的兴趣,会感觉到特殊的关系,这并不是因为有人要求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件事上,而是他自己的选择。在专注的状态下,孩子能体会到在完全不受外界干扰时发自内心地独自选择某样东西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的事。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感觉。孩子越是强烈地获得这种以自己的感觉为基础自由选择的经验,它在脑中留下的连接越紧密,孩子日后也就越容易自己决定自身的行为和行为模式。一个专注的人很早就能懂得什么是自由。
但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要想保持这种无偏见的专注状态会越来越难。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会越来越频繁地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某个特定的方向上。如果不断有人教导他们,告诉他们或给他们规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不断地向他们展示并解释生活的道理,孩子很快就会失去细细体会生活的乐趣。于是,刷牙就只剩下了把牙刷干净的目的,而不再是扮演王子或公主的游戏。穿衣服的重点则是快快穿完,他们不能再讲故事,也不能再把漂亮的玩具汽车或新画的画拿给妈妈看,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当孩子要去幼儿园或上学时,就最好不要再分散注意力对什么都感兴趣。在此之前,孩子对所有东西都会给予同样的关注,而现在,这种无目的的注意力开始专注于某些特定的事物。
很快,孩子就会体验到自己的基本需求无法得到满足的痛苦。他们会感到饿、渴,他们会生病、受冻,而且,他们也会感到无法创造自己的生活,无法再进行发现之旅。当然,孩子在感到害怕时也会觉得痛苦。于是,为了不必再经历痛苦,他们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能帮助他们摆脱这一切的办法上。
但他们会一直保留一种能力,即想象如果别人遇到了他们所经历的事情时会怎么做,当人们愤怒或伤心时又会有怎样的表现。于是,孩子开始观察他人。你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你:他们会观察自己的父母和教育者,看是否能利用他们的某些情绪和感觉来满足自己的利益。他们甚至会权衡自己的行为可能引起的后果。有些孩子很快就能学会通过某种特定的行为方式来针对性地引起别人的某种情绪。例如,对于那些总是忙于公务或私事的家长来说,要唤起他们的负罪感非常容易。当孩子通过拒绝母亲或父亲的拥抱,绷着脸后退而成功地引起父母的愧疚感时,他们或许就找到了一种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办法。因为他们自己的经验告诉他们,当一个人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关注时,那种感觉有多糟糕,所以现在,他们也要让父母尝一下这种滋味。等父母来和好时,他们就能得到想要的糖果、玩具或看电视的许可。
如果孩子早早就学会这种方法并获得了成功,今后他们也会试图用同样的办法去操控别人。这些孩子甚至还学会了伪装感情。他们的榜样越是频繁地采用这种伪装的策略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孩子也就学得越快。例如,当爸爸假装生气或假装他正在专心地听孩子讲话时,他其实已经为孩子树立了一个糟糕的榜样。
有时,孩子把这种伪装感情的能力学得太好,甚至自己都很难再分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为了完美而伪装的感情。这时,这种作为情感对话的能力就成了实现自己利益的策略,而共情这种天赋也就成了对他人进行情感操控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