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
云南澄江抚仙湖的水真蓝啊,蓝得使我相信它完全可以灌进自来水笔,去写诗,去写散文,去写书信,甚至可以绘画。抚仙湖是我国最深的高原湖,面积为二百十二平方公里,最大水深是一百五十五米。因为它特别深,才特别蓝;每当微风吹过,湖面上就掀起层层波浪。
我伫立在湖边。波浪一层层地涌过来,阳光在雪白的浪花上迸发出耀眼的银色的火焰。很早以前,我就听说抚仙湖盛产一种小鱼,叫抗浪鱼。为什么叫抗浪鱼呢?我能看到它们吗?我注视着湖面,搜寻着。哦,看见了!一群半尺长的鱼浮游在湖水的表层,像少先队员们分列式的队伍,一排一排地齐头并进。它们的队形整齐得使我产生一个错觉:它们是静止的?不!当我蹲下身来,把目光放低,再放低些,低到与水平线相等时,我才发现,它们所有的透明的短鳍都在奋力划动,透明的尾以最快的频率摆动着,翘首迎接着对于它们来说比一座座山峰还要高峻得多的浪头,向前冲刺。它们显得那么纤弱,往往几分钟都冲不过一道波浪的山脉,每前进一毫米都要付出巨大的精力,但它们依然前进着。它们那样有耐力,那样自信,没有一条鱼掉转头来,没有一条鱼稍稍放松自己的努力。
突然,奇迹出现了。一条抗浪鱼弹跳起来,跳出水面,在灿烂的阳光下摆动着它那美丽的雪白的身躯,一跃而跳过了一座波浪的山峰。接着,所有的抗浪鱼都让自己弹射起来,无数银白的箭簇带着水珠从浪头上飞过去。啊,太美了!我与它们一起陶醉在胜利中,甚至产生一种与它们一起跳跃的愿望!多么壮观的跳跃啊!一跃而翻越比自身高无数倍的浪头,并且继续不倦怠地、不妥协地冲向另一层波浪。它们在与波浪抗争中加强自己;在与波浪抗争中锻炼自己;在与波浪抗争中求生;在与波浪抗争中繁衍后代,所有初生的抗浪鱼都是母体在波浪中跳跃的时候出生的。种子一出生,迎接它们的就是强大的波浪的冲击。它们一出娘胎就不得不在惊涛骇浪中飘摇!它们在惊涛骇浪中孵化出藐视风浪的体魄。它们在惊涛骇浪中诞生,在惊涛骇浪中冲刺向前!向前!向前!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种族啊!但很不幸,这种非凡勇敢并有着顽强生命力的抗浪鱼正濒临灭绝的边缘!
抚仙湖有一处供人参观的奇景,叫做“明星洞鱼”。明星是湖边一座小山的名字,“洞”字在这里是当作动词来用的,它包含有捕捉的意思。小山脚下涌出一股急流,这股急流经常吸引着无数以迎流抗争为快事的抗浪鱼。当人们发现了抗浪鱼的这种高尚的习性,很自然就想到利用它们的习性去捕捉它们。越来越多的壕沟在小山脚下开掘出来,人们把湖水引进壕沟,再用手摇水车不停地鼓浪,并在沟口安放一只有着倒刺的小口大竹篓。人造的波浪比真实的波浪更“真实”,抗浪鱼成群地冲刺过来,波浪越急,它们冲刺、跳跃得越快!就这样,一群群,一批批从不倒退、从不妥协的抗浪鱼全部闯入了竹篓。渔民们用这样的方法捕鱼,往往一个早上一只竹篓就可以捕获百斤以上,大大小小不下两千尾。
“明星洞鱼”是很热闹的,几十个隐藏在树丛中的壕沟上的男男女女摇着水车,他们为稳操胜券而兴高采烈,为满载而归而纵情欢笑。所有的参观者几乎都称赞这聪明的捕鱼方式,为这种轻易得来的收获兴奋不已。沟边小锅里的鱼汤香味四溢,更使人馋涎欲滴。一片赞美声,一片嬉戏笑闹……
我注视着那人造的波浪,只见成千成万勇敢而单纯的抗浪鱼兴致勃勃地迎流而上,没有一条鱼掉转头来,没有一条鱼稍稍放松自己的努力……只是它们的奋斗所得到的并不是生存,繁衍,而是死亡,灭绝……难道我们不应该紧急呼吁,保护这种勇敢的鱼类吗?非常应该!
图 曾佑瑄
(原载198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