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纪下半叶的武术世界格局
总体而言,15世纪中后期是相对平静的时期。日月教被成功抑制了,五岳剑派在华山的领导下稳定地发展,并未与其他主流势力产生激烈冲突。在帝国边境的蒙古入侵危机,虽然发生了1449年英宗被俘这样悲惨的事件,但很快就由代宗接任皇帝之位而击退了蒙古军队,并未酿成严重后果。武术世界也较少参与。185此后宪宗(1464年—1487年在位)和孝宗(1487年—1505年在位)的统治虽非完满,却也堪称稳定。自从第二次华山战役之后,差不多有半个世纪之久,武术世界得以享有难得的平静。
在这段黄金时期,最为突出的事件是林远图在15世纪40年代的崛起。林远图即渡元,他在返回世俗生活后在福州地区从事保镖业务并结婚生子。不久后,林远图完成了《葵花宝典》所教导的武术修习。他付出了自我阉割的惨重代价,但收获了名声和金钱。同时代人大都认为他是当代最伟大的剑术大师,他所开设的福威镖局也成为华南地区最大的同类运输保安公司之一。但林远图一直是一个谜团,大部分人只依稀知道他是少林的毕业生,但他赖以成名的武术技艺明显并非来自少林。林远图将其来自《葵花宝典》的剑术骄傲地成为“辟邪剑法”,亦即“邪恶所躲避之剑法(The Evil‐Avoiding Swordplay)”,这一剑术很快便闻名遐迩,虽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来自于已经被焚毁的《葵花宝典》。
林远图于15世纪70年代去世,此后他的子孙继续从事镖局的商业运营,取得了可观的业绩,将经营范围扩大到了中国的大部分省份。但林远图并没有传授给他们《葵花宝典》中的高阶武学。可以说他们的武术造诣是不如人意的,林氏称雄的时代一去不返了,然而林氏家族的辟邪剑法却仍然引起武术世界持续的兴趣。
五岳联盟自华山战役后陷入了相对的沉寂,其主要原因在于其领袖华山派的内部问题。在岳肃和蔡子峰死后,他们各自的门徒开始按照他们对《葵花宝典》不同的理解——主要剑术和内力何者更为优先——发展出剑术宗和内力宗两个宗派。186最初剑术宗颇占上风,蔡子峰的门徒们掌握华山大权。但在15世纪60年代,岳肃的继承者则后来居上,培养出一批不让于前者武术精英。当双方趋于势均力敌后,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在此后二十多年的时间中,华山被内部的两极化分裂所困扰,而几乎陷入瘫痪。
但华山的内斗并非全然是负面的。因为激烈的竞争关系,两个宗派都必须尽最大努力地发展自身。如果能将其导入良性竞争,这一内部竞争机制甚至将有利于华山的发展。林远图之后崛起的著名剑术家风清扬正是这一竞争的产儿。他是剑术宗的中坚力量,在七八十年代声名赫赫。但风清扬并非仅仅是华山剑术宗的继承人,他同时还学到了失传已久的独孤求败的武术“独孤九剑”。剑术宗不仅可以指望风清扬帮助他们赢得内部斗争的胜利,甚至视他为华山成为第一流门派的希望。
但这一希望在1485年破灭了,这一年剑术宗和内力宗约定了在华山的玉女峰举行武术比赛以验证双方的理论,但剑术宗所依赖的风清扬并未及时出现。据说他此时正在杭州和一个妓女打得火热。比赛迅速失控,导致了双方的大规模仇杀。最后两个宗派都死伤惨重。不过内力宗占据了微弱优势,剑术宗剩余的成员,以封不平和成不忧为首,被勒令离开华山。当风清扬回到华山时,不仅剑术宗全军覆没,而且整个华山派的实力也损耗殆尽。风清扬因为妓女而耽误比武的丑闻传扬开来,逼迫他不得不在随后退隐。
在此后几年中,华山派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从糟糕到更糟。对于内力宗,玉女峰的决斗只是一场皮洛士式的胜利(Pyhrric victory)。187内力宗剩下的几个老者先后死去;岳肃的孙子,一个叫岳不群的青年在三十多岁时,就不得不接过掌门的重任。但换个角度来看,他所担负的责任也并不重大:除去他被开除的剑术宗同学封不平等人、一些关系疏远的旁支、仅仅是装点门面的外围弟子,岳不群和他的同学兼妻子宁中则,以及他们的唯一一个弟子,当时还只是一个婴儿的令狐冲就是这一曾经庞大的门派的仅剩成员。
岳不群在玉女峰的殴斗中被重伤后侥幸存活,他见证了华山派从高度兴盛到极度衰微的整个过程。从接任掌门之日起,岳不群就将复兴华山作为自己的最高奋斗目标。但现实是残酷的:不久后五岳联盟会议上,丧失了实力的华山派被迫将主盟者的地位让给嵩山派,后者在华山内讧的时期开始了飞跃发展,已经拥有由十多名顶尖武术家组成的“十三提坦(Thirteen Titans)”,堪称当时的武术梦之队,其领导人左冷禅的实力更为惊人。事实上,即使不算嵩山派,精英尽丧的华山派也无法与其他三个剑派相比:其中任何一个都拥有百人以上的队伍以及多名一流武术家。华山派由显赫的盟主沦为了微不足道的附庸。
虽然华山派戏剧性地忽然中衰,但在15世纪末,五岳剑派作为整体,实力仍然显著地增强了。同样,青城派在其新领导人余沧海的主持下,也日益壮大。同时,峨嵋、昆仑和武当则逐渐走向衰落,武术世界的上层秩序摇摇欲坠。另一方面,中衰数十年的日月教在新教主任我行(约1480年—1499年,及1511年在位)的治理下,大量吸收武术世界的边缘势力,从而逐渐复兴。这样,从15世纪80年代开始,若干基本矛盾逐渐孕育和激化:首先是主流势力与异端势力之间的摩擦日益增多;其次是主流势力内部下中层(青城派和五岳剑派)和上层(武当‐少林联盟及峨嵋与昆仑)之间的隐性权力斗争;而在五岳剑派内部,则仍然存在领导权问题的争执。
反魔教斗争与日月教的内乱
到了15世纪90年代,各大主流门派和日月教的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五岳联盟再次站在了反魔教阵营的最前线。这一点不仅由于二者间根深蒂固的矛盾,也因为对于左冷禅领导下的五岳联盟来说,虽然自身的实力已经大为增强,但仍然难以跻身武术世界秩序的主导者之列。要直接挑战和取代走向衰落的峨嵋、昆仑和崆峒是破坏既定秩序的,会遭到武术世界的一致反对。只有摧毁或至少重创日月教这一主流势力的死敌能为五岳联盟夺得这样的资格。
但五岳联盟并不具有这样的实力,这也使得他们长期陷入和日月教的胶着之中无法脱身,除了消耗自身实力外一无所获。在1499年,焦躁的左冷禅和任我行单独约战,结果以惨败告终,几乎送命。188但任我行自身也在战斗中受到创伤,健康受到很大影响,这间接导致了随后的日月教政变。
与左冷禅交战后不久,任我行将教务全盘交给了新晋的光明左使东方不败,自己则专心于恢复健康和武术研习,并将珍藏的《葵花宝典》赐予东方,这被普遍视为即将传位的象征。如果任我行并不打算让东方不败继位,那么这就是他隐居期间给予东方的一个虚假承诺,以争取时间让自己痊愈。
任我行并不担心东方获得《葵花宝典》中的武术。虽然这部岳肃和蔡子峰所抄录的手稿已经成为日月教中历代相传的信物。然而由于二人理解的不同,其中有大量错讹,加之必须阉割性器官的严苛前提,很少有人能够学到其中的武学。然而东方却在任我行的传位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征兆,他带领亲信袭击了正在休养的任我行并将其打倒。此后任我行被东方不败秘密囚禁在杭州,对外则宣布死亡。在这场政变后,东方不败顺利继任教主(1499年—1511年在位)。这一突发事变不免引起教众的不安,出于政治稳定的需要,东方不败封任我行的独生女儿任盈盈为“神圣阿姨(Holy Aunt)”,给予她近乎公主的待遇。
在东方不败十二年的统治时期,日月教与武术世界主流势力的冲突更加激烈。东方不败野心勃勃地打算统一整个武术世界,因而不惜自我阉割,练习了《葵花宝典》。他的武术造诣突飞猛进,对各门派的武术家们大加屠戮,这为他夺得了“武术世界第一”的称号,在十六世纪的最初几年,整个武术世界都在东方不败和日月教的阴影下瑟瑟发抖:江西一位姓于的武术家被灭门,儿童也遭杀戮;济南一个小门派领导人的儿子和儿媳在新婚时被双双斩首;汉阳一位年迈的知名武术家在生日宴会上和数十名宾客一起被炸死;左冷禅的一位师弟,显赫的“十三提坦”之一,在郑州被砍去手脚和挖掉眼睛。189东方不败俨然以秦王嬴政的面目出现:他距离将主流势力彻底压倒,实现对武术世界的绝对统治这一从未有人达成过的目标也相去不远了。正如一句当时豪迈的口号所声称的:
无论是一千年,或者是一万年
永远地统治着所有江河与湖泊
反讽的是,最终是《葵花宝典》扼杀了这一趋势。这一自我阉割的武术技艺的副作用也十分明显,东方不败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改变了,并且性格越来越女性化,对于征服外在世界也日益丧失兴趣。在此后多年中,他隐居在黑木崖上,将日常政务交给了受其宠爱的男子杨莲亭(?—1511年),后者几乎成为日月教实际的教主。杨莲亭的地位提升引起了许多元老的不满,他们要求东方不败罢黜此人,杨莲亭则以东方不败的名义对教中进行了大规模清洗,引起日月教的第二次危机。但内部矛盾并不等于日月教和主流势力间的内战停止,相反,为了向外转移矛盾,日月教对主流势力发起了更多次的恐怖袭击。
但我们不必过于妖魔化日月教的行为,那些被他们所杀戮的武术家本人也可能对“邪恶的”日月教分子施过同样残酷的刑罚,虽然历史对此的记载很少,但有记载的是,在1510年,嵩山派也诛灭了衡山派的刘正风家族,因为他和日月教的曲洋长老有所往来。不仅刘正风本人被杀,而且他的家人,包括许多无辜的妇孺也被屠杀,这种残暴令在座的武术家们都感到不忍。190
在16世纪初的武术内战时期,这种“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对立达到了完全势不两立的程度。然而也正是在此时,双方势均力敌,任何一方都无法再进一步。另外,虽然做出随时全面攻击的姿态,双方更多考虑的是自身的内在问题。对于日月教来说,维持表面的象征性进攻,就足以令杨莲亭以紧急时期的名义进行清洗和控制教务。除了清洗之外,日月教还仿造帝国的皇室建立了严苛的等级制度和繁冗仪式,在各方面都体现了东方专制主义的特色,早期的简朴风气不复存在。
东方不败和杨莲亭的残酷政策,使得教内以“神圣阿姨”任盈盈和光明右使向问天为代表的高层人士难以忍受。但他们都不具备对抗东方不败的实力,无论是武术能力还是政治合法性都相去甚远。任盈盈自从成年后就离开黑木崖,居住在洛阳,东方不败显然乐见她离开日月教的政治中心。向问天并无如此幸运,作为任我行时期留下的元老,他居于光明右使者的高位,逐渐成为杨莲亭要拔除的下一个目标。
危机中的向问天想起了被囚禁的前教主任我行,此人是唯一能够在合法性上超过东方不败的人选,并且也是一位能与之对抗的强大武术家。向问天无疑熟谙半个世纪的“夺门”政变,在1457年,同样是被废黜和囚禁的英宗皇帝得以逃出牢笼,并废黜代宗而重新登位。向问天决意在日月教重演这一历史,他开始打探任我行的下落并得知他被囚禁于杭州西湖边的一座庄园,这一行为不久后被杨莲亭发现。知道不可能再被杨莲亭容忍,在1510年春,向问天不得不从黑木崖逃亡,黑木崖方面随即宣布废黜他的一切地位。
逃亡中的向问天首先选择和他的天然盟友任盈盈会合,后者以“神圣阿姨”的地位,一直以来拥有仅次于东方不败的可观声望。但是后者已经离开了洛阳,此时因为和少林的冲突,正被少林方面羁押。不过幸运的是,在少林附近向问天遇到了任盈盈的情人,刚刚被华山派开除的青年剑术家令狐冲。令狐冲帮助向问天脱困后,二人很快结成了亲密关系,他们一同前往杭州,在当年9月成功地进行了对任我行的营救。
此后几个月,任我行和向问天一起招揽了大量教内的地方实权人物,日月教的第二中央建立了。各地主要首领都在倒向何者方面摇摆。正在这一微妙时刻,发生了著名的少林寺战役。
1511年的少林寺战役
在1510与1511年之交,因为任盈盈被囚禁事件,武术世界对峙多年的主流势力与异端势力两大阵营终于爆发了正面的冲突。但这一冲突不能简单视为正教联盟和日月教双方的直接对决,毋宁说,这次冲突更多地是双方的内在矛盾的产物。
日月教方面,在任我行被秘密囚禁后,仍然有相当部分忠于任我行的势力向任盈盈而非东方不败效忠,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集团。东方不败也无法轻易触动这部分势力。任盈盈在日月教的清洗运动之初就离开了黑木崖,到洛阳居住。她在日月教总部的亲信,以向问天为代表,大部分都被清洗,但在外围仍然有广泛的势力范围和关系网络,其中尤其重要的包括盘踞黄河下游的天河帮,帮主黄伯流一向忠于任我行,任盈盈正位于其势力范围内;云南的五仙教或五毒教,一个对生物毒性很有研究的教派,其教主蓝凤凰是个性格开放的年轻女人,和任盈盈十分交好。这使得黑木崖方面保持了审慎。无疑,杨莲亭等当权派一直希望铲除任盈盈,但总是鞭长莫及。
在1510年夏,契机出现了,任盈盈意外地与少林派发生冲突并杀死了三名少林低级成员,不久被少林派抓获并关押在少林寺中。少林方面本来认为抓获了日月教第二号首脑是一项重大的政治筹码,然而黑木崖却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没有表面的营救。对东方不败和杨莲亭来说,少林寺实际上是为自己除去了一个重大的政治对手。
另一方面,忠于任盈盈的嫡系势力,包括五仙教的蓝凤凰和天河帮的黄伯流等重量级人物,都在令狐冲的率领下奔赴少林,要求营救任盈盈——失去首领之后,他们如若不团结一致,必将被杨莲亭的残酷镇压碾碎。对此日月教的核心不便反对,但也没有援助的打算。对黑木崖方面来说,早已离心的任盈盈集团如果能够和主流势力相互损耗,将是最理想的局面。
因此少林发现自己面对着尴尬的困境:他们既不可能利用任盈盈和黑木崖进行实质性的交易,又不得不和任盈盈本人的嫡系发生正面冲突。即使消灭了来犯的异端势力对少林也并无太多利益。目前最为棘手的问题是左冷禅正在推行的五岳合并运动(见下节),这将直接危及少林自身的地位,在这一特别时期少林绝不愿自己面对大批敌人。因此,少林的领导人方证发动了主流势力的联盟体制,召唤武当、昆仑及五岳剑派前来赴援。
联盟体制的运行富有成效,在1510年底,各门派已经有大约三千人赶到少林,即使衰落已久的丐帮也在帮主解风的带领下参与了此次行动。但如果少林方面期待这是一场以保卫少林寺为目的的阻击战,此后的发展却令他们大失所望。左冷禅提出了将敌人诱入少林寺后进行围歼的战术,主张这可以保证主流势力方面整体损失最小而成果最大,这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赞同。但这要求少林寺本身被对方占领作为条件:即使获得胜利,整座寺院也很可能被敌对者毁灭,而这或许正是左冷禅所要的结果。少林寺被摧毁,少林的名声也将被严重损害,方证将作为第一个亲手毁灭少林寺的掌门人成为笑柄,而左冷禅将作为在艰难时刻带领正义之师剿灭邪恶敌人的领导人而载入史册。
方证名义上无法把自己的寺院放在盟友的生命安全之上,但也不愿看到少林寺的毁灭。在两难的情境下,他选择屈辱地释放了任盈盈,希望这种妥协能在最后关头阻止这场大战。然而左冷禅不会坐视自己精心策划的战役落空,嵩山派的提坦们很快又将任盈盈抓获。这样一来,少林寺之战就不可避免了。沮丧的方证在1511年的头几天主持了大撤退。
在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的情况下,令狐冲及黄伯流、蓝凤凰等人在1511年1月4日进入空空如也的少林寺,此时少林的僧人已经悉数撤离。异端分子们于是短暂地成为了武术世界圣地的新主人。少林寺的主要财富和书籍虽然已经被运走,但剩下的部分仍然遭到了惨重的洗劫。不过令狐冲阻止了对少林寺建筑的破坏,他明白这将结下不可消灭的仇恨。
不久后,异端分子们开始为其行径付出代价,他们发现山下已经被重重包围,许多人在随后的围歼中被杀和负伤。但少林方面为了自保也网开一面,令这些异端人士得以从一条地道中紧急撤离,于是战事没有真正展开就结束了。191
不过,对于任盈盈的追随者来说,这一次短促的战役还是达成了预期的目标:任盈盈在混乱中被任我行和向问天救出,他们随即被以方证和冲虚为首的主流势力精英所包围。他们本可以以人数优势将其歼灭,不过在经过短暂的格斗后,方证和冲虚不顾左冷禅的抗议,还是默许了他们离去。192这既可以为黑木崖制造麻烦,也可以制衡过分坐大的左冷禅。
在与任盈盈会合后,任我行的势力开始进一步发展。经过数个月的僵持,在1511年2月,任我行成功说服了一位正面临东方不败迫害的重要地方首领,令其倒向自己。看到时机已经成熟,任我行带着任盈盈、向问天以及未来的女婿令狐冲向黑木崖进发。这一日月教的最高重地正因为杨莲亭的大清洗运动而面临防守空虚的窘境。经过短促的抵抗,杨莲亭被杀死,东方不败为了救援他也惨死于任我行和令狐冲的合击之下。193此后,任我行再度成为教主,坐在曾经的宝座上接受教众们有增无减的崇拜。
五岳并派运动:太室山会议及其结果
在日月教内部政变的同时,左冷禅也有自己的打算,即以对抗日月教为名,加速推行五岳并派运动。
五岳并派运动,即将联盟中的五个门派合并为一个,使得五岳联盟从相对松散的结盟关系变成全国性的统一组织。这一点不能不说有着纯粹武术推进上的考虑:在其兴起近百年后,由于门派传承自身的封闭和局限,导致了五岳剑派的一些武术失传,而通过相互开诚布公的交流,可以预期将复兴各门派已经逐步衰落的武术技艺。武术失传,不仅是五岳剑派,而且是武当和少林等门派都面临的固有问题。就此而言,左冷禅的尝试颇有积极意义。
撇开对于武术发展的关怀来说,更重要的仍然是现实利益方面。五派合并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这个新门派得以出现,将拥有两千人以上的规模,可以预期会成为不下于少林和武当的武术世界最大门派之一,甚至凌驾于后者之上。以这种方式,左冷禅可以轻易改写武术世界的秩序,成为主流势力的主宰。
然而这一野心勃勃的计划也有致命的缺陷。左冷禅及其追随者无疑混淆了门派与帮会的界限。在江湖网络中,帮会是流动性的组织,所有的成员,包括总部都是可以迁移的:在水面上没有固定的位置。但门派则是稳定的节点,无论门派本身发展出了多少种形式的政治权力,其武术学院的功能是不可动摇的,否则就否定了门派本身的意义。培养武术家需要漫长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门派需要长期的时间和稳定的空间地点。门派在具体的地点和组织上的自治性是难以被克服的。。
五岳合并运动虽然有美好的许诺,但也缺乏可实践的方式:如果五派仍然分别定居在不同的省份,那么除了名义之外,和之前的五派联盟并无差别。如果是将一切门派集中在同一地点,譬如嵩山,那么不仅需要进行耗资巨大的迁徙,人们也会问,如此一来五岳这一修饰语还有何意义?本来全国性的组织仍然坍缩为一个节点。其他的五岳原址,或者费心派遣一部分力量去维持,那么搬迁就毫无意义,或者干脆放弃——不论其政治影响,仅仅在经济上就是不可忍受的损失。
并且这一前景虽然可以预期受到底层弟子的欢迎——他们将成为一个更为显赫门派的成员,但对于除嵩山派外的任何一个门派领导人来说都是令人不快的:他们将丧失掌门或元老的头衔,而使自己的地位难堪地降等。因此毫不奇怪,嵩山的这一提议受到了各大门派的抵制。
当然,嵩山方面不会指望通过和平会谈达成自己的目标。在1509年之前,如下更为激进的举措被采取了:一些臭名昭著但武术精湛的盗贼被找来为左冷禅个人秘密效命;嵩山的秘密弟子劳德诺潜伏在岳不群身边;暗中支持华山剑术宗的几名成员重新掌握华山派;和泰山派内部的一些元老建立了联系,有可观的资金通过秘密渠道流向这些元老,据说还有性贿赂;以及最后,在衡山派和恒山派领导层内部进行挑拨。左冷禅的政治手腕令少林和武当方面感到不安,但并无加以阻止的理由。
这些举措或至少其中一部分,逐渐引起其他门派的警觉。大部分门派认为问题尚远,并没有采取积极的应对措施,但是最弱小的华山派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在玉女峰的悲剧事件后二十多年,华山仍然只有岳不群夫妇和几十名武术平庸的年轻弟子。“绅士之剑(the Gentleman Sword)”岳不群发现自己面对着很可能被并吞的可悲局面,但同时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机遇:就自身而言,作为一位在其鼎盛期的武术家,岳不群在五岳剑派中地位显赫,并且拥有良好的名声。只要战胜左冷禅一个对手,五岳剑派的合并就是华山走向复兴的契机。这就是为什么岳不群在随后几年中积极参与了争夺辟邪剑法的事件。
在林远图去世前不久,青城派的领导人长青子,一位中国西部的知名剑术师,来到福州挑战林远图。林远图轻松击败了他。但这场比试激发了青城派对辟邪剑法的觊觎。林远图之后,辟邪剑法被束之高阁,他的子孙不再以主要武术家的身份出现,但林氏家族并没有即刻衰落。自16世纪70年代开始,福威镖局新的老板林仲雄,林远图之子,主要采取金钱疏通而非武力威慑的方式维持镖局业务。他还为自己的儿子林震南娶了洛阳金刀门掌门的女儿,以此联姻的方式维持了家族在武术世界的地位。
另一方面,青城派的新领导人、长青子的门徒余沧海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武术家。自从长青子时代后,青城就没有停止对林氏家族的关注,无疑林远图子孙的沉寂令他们困惑,但却难以确认其是否具有武术造诣。在林震南成为镖局的主持者后,开始每年向青城进贡以保证四川商业路线的畅通,这一愚蠢的作法让青城方面有足够的理由认为,福威镖局的武力已经微不足道,不过林氏家族可能仍然掌握辟邪剑法的抄本。在1509年,青城派全体出动,掳掠了林震南夫妇并将其拷打致死,但一无所获。他们的独子林平之在逃生后投入了华山派,落入岳不群的掌握。
这一重要情报很快被劳德诺传递给左冷禅。感到了岳不群的潜在威胁,左冷禅遂决心首先铲除华山派。在1510年,嵩山派几乎是公然地支持剑术宗的旧势力推翻岳不群而重新上台。剑术宗的人士骚扰了华山,被岳不群和令狐冲等人勉强挫败。随后因为害怕嵩山派的再次袭扰,华山派主要成员在岳不群的率领下开始了走遍半个中国的逃亡。首先沿着黄河东进,然后沿着大运河南下,直到南部的福建。虽然被描述为一场浪漫的旅行,但这实质上却是华山派历史上最为羞辱的事件之一。
对岳不群而言,更大的烦恼还在他身边。他的首席门徒令狐冲,这位曾被岳不群寄予厚望的青年武术家在1509年因为行为放荡而被暂时放逐到一处悬崖上独居。194在那里他意外地发现了隐居的风清扬,并从后者那里获悉了“独孤九剑”的奥秘。具有剑术天赋的令狐冲很快成长为超一流剑术家,他帮助岳不群击退了嵩山派及其党羽的数次袭击。但对于岳不群而言令狐冲本人由于和剑术宗的牵连而变得十分可疑。使得问题更加激化的,是由于劳德诺的间谍行为,杀死了另一名弟子并盗窃了华山派的秘密武术典籍,这令岳不群更加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令狐冲。
在华山派的逃亡中,令狐冲在洛阳与“神圣阿姨”任盈盈相识,并获得了后者的欢心。任盈盈决定庇护这位屡遭不幸的青年武术家。但是,与日月教的联系反而导致了令狐冲被华山除名。此后,令狐冲成为了任盈盈的情人。这一桃色事件令华山派和岳不群本人在武术世界主流势力中备受责难。反讽的是,令狐冲本人并未感到如此压力,主流势力的上层对这位武术新星很感兴趣,少林、武当和恒山都将其视为对抗左冷禅的重要筹码,在少林寺战役中并没有为难他。在恒山的领导人先后死于左冷禅和岳不群等人的暗杀后,令狐冲竟被其掌门人定闲在临终前任命为恒山派的下一代掌门人。
岳不群于1510年11月抵达福州,终于从林氏家族的祖宅中获得了辟邪剑法的抄本。岳不群自信已经拥有足以和左冷禅对抗的资本,随后他迅速回到华山,秘密自我阉割以修习其中的卓越武术,准备与左冷禅的抗衡。他参与了少林寺战役并以来自辟邪剑法的怪异武术暗杀了反对并派的定闲,此后他的武术造诣更为提升。在1511年的中国新年,左冷禅要求召开五岳联盟的全体会议,讨论五派的合并事宜。对此感到不安的不止是岳不群,衡山的莫大、泰山的天门修士以及刚刚主持恒山事务的令狐冲都对此强烈反对。少林领导人方证和武当领导人冲虚半公开地站在了令狐冲一边,要求他设法阻止左冷禅的图谋。
1511年4月12日,在左冷禅的一再要求下,五岳联盟的全体大会在太室山举行。左冷禅发动了他在武术世界的全部政治资源以求五派合并。事实上,他遇到的反对并不多。在泰山派内部,天门派系被亲嵩山的势力推翻了,新领导人玉玑子修士很乐于和左冷禅合作;衡山也在嵩山的压力下默许了并派之举。虽然恒山一直表示反对,但华山方面的赞同迫使令狐冲不得不妥协,于是这件事终于成为定局。
当五岳派合并后,左冷禅认为自己无疑可以出任掌门之位。在所有对手之中,他最不担心岳不群,因为他一直以来通过劳德诺掌握了岳不群的动向。但是他在此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岳不群反过来利用劳德诺传递给左冷禅以错误的情报,从而误导了左冷禅。在为了竞选掌门人而举行的剑术比赛中,岳不群用新学到的辟邪剑法刺瞎了左冷禅,从而使后者永远失去了和自己对抗的资格。岳不群本人随后登上古代的祭天台,成为五岳派的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掌门人。
五岳派的覆亡;武术世界内战的结束
岳不群从未具有过左冷禅的政治资源,即使在成为五派的共同主宰后,他实际能够指挥的仍然只是华山本部,使得新形成的五岳派毫无团结可言。甚至他的女婿林平之,在消灭了青城派的仇人之后,也投奔了左冷禅。少林、武当以及整个武术世界幸灾乐祸地看着滑稽的一幕:岳不群的五岳派掌门如同皇帝的新衣一样只有名义上的存在。
岳不群意识到这是由于其他各门派武术家群体的阻碍。现在他打出了最后的王牌:以剑术交流的名义邀请其他四个门派的武术家来到华山昔日困死十长老山洞中,一起缅怀前辈的功绩,互通有无,提升自己的武术。获得各大剑派的秘传武术是一个不可抵挡的诱惑,而岳不群的剑术造诣也有目共睹,因此在1511年秋,各大门派的武术家陆续来到华山。在王重阳时代的三百年后,武术世界再次出现了“华山论剑”的盛况,但这次并非武力比拼,而是和平友好的交流。以此方式,岳不群有望在武术世界获得长久的名声和真正的尊敬。
这一不无理想主义的作法,虽然一度令瘫痪的五岳派振奋,但最终因为各门派之间的壁垒森严而告失败。残疾的左冷禅在五岳派中仍然拥有一个影子内阁,他绝不会允许岳不群借此成功地扩展他的正面影响。在得知华山即将再次举行剑术研讨活动后,他监控着整个事件的进行,最终忠于他的手下们封住了洞口并在黑暗中大肆杀戮,导致了全面的混乱,在这次悲剧性的事变中,左冷禅和岳不群都被杀死,除恒山外,其他门派也都损失惨重。这样一来,五岳派在成立后半年就宣告破灭了。
事实上,即使没有左冷禅的破坏,岳不群的计划能否顺利推行也是很可疑的。刚刚再次成为教主的任我行已经出动整个教会的力量秘密西征,打算首先借华山剑术会议的契机摧毁五岳派,展示日月教的实力,然后向少林和武当发起连环的战略进攻。但当任我行和他的军团赶到华山时,五岳派已经覆灭。对此任我行十分沮丧,他要求剩下的恒山派归顺自己,但被令狐冲拒绝,更增添了任我行的愤怒,他暂时放令狐冲和恒山派离去,但誓言要踏平恒山。然而任我行在多年被囚禁的生涯中,健康早已大为受损,他还没有离开华山,已经心脏病发而死,使其整个宏伟计划也都化为泡影。
任我行死后,由任盈盈继任日月教的教主(1511年—1514年在位),在“神圣阿姨”的统治下,日月教由侵略转为和平政策。1514年任盈盈退位与令狐冲成婚。这一两大势力间史无前例的联姻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人们借用日月教的口号,戏谑地形容此为:
无论是一千年,或者是一万年
我们两个永远也不离婚195
这一婚姻标志着日月教与主流势力间长达近一个世纪的武术世界内战落下帷幕。向问天继承了教主之位,但也没有改变任盈盈时期的政策。
同时,令狐冲也辞去了本属于临时性的恒山掌门之位。他返回华山整顿自己出身的门派,而退隐的风清扬被邀请出山,成为新华山派的祖师,这一历史可以追溯到全真教时期的门派遂得以继续传承下去。后来,风清扬被称为华山派的第二祖师。
虽然如此,华山派却长时间不能再作为一个主要门派存在,直到大约一个世纪后才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复兴。五岳的其他门派,包括恒山派在内,都因为菁英凋谢而在此后数十年解散或被吞并。无论是五岳派的武术交流还是日月教的统一武术世界,这些崇高理念和卑鄙野心交织的努力都归于失败。武术世界虽然实现了和平,但仍然在少林、武当和丐帮主导的旧秩序下日渐暮气沉沉。
然而旧秩序在持续了两个多世纪后,也已经到了变革的关头。在一代人的时光后,将有一股新的力量兴起,在武术世界历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切旧秩序都会被砸得粉碎,而实现了被称为侠客岛的、真正的武术乌托邦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