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香炉上的铜铃就叮当响,很清脆,比木鱼的声音还好听。
又下雨了。这季节屋里本就潮湿,不管外面太阳多大,里面都觉得寒凉,空气也总是湿漉漉的,雨天里更严重,香樟木的家具上生出很多绿色的霉点,书页摸起来也是润润的。点了一卷柏香,很甜润,倒是有点秋天的况味。记得某天,窗外也下着雨,对着书桌上的土参花,给友人写信。那封信里写了这样一些琐事:“下了一整夜的雨,教学楼下的桂花还没有开,学生们很早就要赶来上自习,就像我们以前一样。每回路过小巷,遇见那只胖胖的猫咪,很想解开它脖子上的绳子,它太辛苦了。偶尔还看到主人家打它,看起来那么慈善的老人,真是可恶。昨天傍晚坐班车回家时,闻到很浓的豆豉味,不知道人家炒的是什么菜,路上看着窗外的江水,心里有很多的思念。”
一阵春雷过后,又是寂静,总觉得蝉鸣雨中是很奇怪的,而且听谁说它不知春秋,实在没道理。金银花已开了几朵,黄色、紫色交错,枝条柔软,花繁叶小,听说是用来观赏的,药用价值并不高。如果没有亲眼看见,还以为它只在夏季才开。傍晚散步时,看到满树的玉兰花,稀疏的桃花,都是粉粉的模样。师父说玉兰切碎了可以拌鸡蛋末,很好吃,我之前只听过油炸玉兰。山里还可以看见大片的李子花,雪白雪白的,树就长在茶园里。茶是年后剪过的,清明前就可以采了。菜籽花颜色最鲜亮,味道却不太好闻。
前天跪经时忽然晕倒,当时一下子就觉得天昏地转,腿脚发软,唱《三皈依》都没跪下去,扶着门柱跨出殿门就倒了。师父说这是“晕经”,身体虚就会这样,又说庙上吃素,营养会有些欠缺,加上活动量大,身体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以后就会好的。祇园精舍之钟声,仿佛在诉述世事无常。《平家物语》的开头写过这样的句子,而我现在每天也听着晨钟暮鼓,没有觉得多心惊,岁月毕竟东流,生死自有定分。傍晚打完钟,雨后放晴,窗外溪山相对,松筠如画,唯不见“绛子”,颇为遗憾。吾居此地后,方知土人呼“彩虹”为“绛子”,盖其色浅红,遂以“绛”为名。风一吹,香炉上的铜铃就叮当响,很清脆,比木鱼的声音还好听。
找出了陶庵的书来看,鸡鸣枕上,想念平生,终是一梦。我忽然想,世人皆是有苦难言。我们都各怀心事,有多少人能真正懂得另一个人的人生。就像很多人不明白,我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却安定在了现在。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在学习经文,像抱着高三的课本,回到了很久远的时光。某天从廊上走过,想起一句话,“三生同听一楼钟”。那得要多少积功累行,才得如此福分啊。
今生我们和某些人、某段故事有某种交集,而后又挥别,几多留恋,几多遗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知道院里的花明年还会开,抬首间春夏忽换,而我们的人生还很长,还会经历很多很多。学道的人是为了让这些经历都不落于心,我偶尔还是会有不舍,大概也不是不舍,而是很珍重地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