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没有那个梦,没有遇到特殊的人,虽然还是会出家修道,却不一定在这样好的时刻。
晚饭前和师父在院子里看梅花,斋堂后那一株红梅开得松松散散的,但快要谢了。我跟师傅说山坡上的花骨朵多,还有白梅,就一起走过去看,枝桠没有得到妥善的修剪,饶是花苞多,但开得很小朵。从山坡上看过去,梅枝斜斜地垂在屋檐边,很是好看。
昨晚睡得很晚,为了今早冠巾的事,师父们都在用心地替我备这个那个。此刻想来,那时候如静坐在深深画堂,眼前一切都是和自己相关的,自己却又插不上手。傍晚的时候,伍师爷、杨师父、马师兄就过来了,帮忙准备坛场。糖果是早早就供好了的,殿堂每个祖师前,斋堂灶神爷前,都要上供,其余还有桂圆、红枣等,晚间我收拾完下楼,看见师父还在殿堂摆放东西。鼓、铛子、铰子、木鱼、二星、引磬,法器样样都摆好了,文疏盘子里放了三个文疏,旁边有一个圆瓷盘,里面有一把红色的木梳,是为我绾头发用的,师父说是从任师父那里拿来的,还是新的梳子。
师父让我回房把衣裳、混元巾、帽子都拿下来,将衣裳叠整齐,届时先放在供桌上,礼成时再换上,青鞋和云袜要提前穿戴好。回房时,将之前在高裁缝那里做的鞋袜找了出来,杨师父亲自教了穿戴的方法,如何打结,带子的方向等,事无不细。由于我的头发根子浅,不能直接压簪子,还要绑头绳。师父之前捻了头绳,杨师父一看说短了,就又找出线团来搓,她们俩对站着,慢慢地捻。又交代了许多规矩,都是坛场上要注意的细节,如届时要满堂跪,科仪结束后要感恩众位师父慈悲,以及敬茶的顺序等。
没想到的是,阿桢也来了,晚间她和师父们在弹琴。我早早回房洗漱,收拾好后去她房里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回房时兜里揣着她给的礼物:铜镜、朱砂、手帕,还有她写的祝福语。
这次冠巾,观礼的没有什么外人,弟弟此前并不知道这件事,也是凑巧碰上,即使如此,我心里还是很喜悦。胡阿姨带着她儿子从大观园一早就过来了,她的腿前段时间受伤,还没好利索,我一直劝她不要过来,免得折腾,她却还是坚持过来。
早晨四点刚过就睁眼了,并无困意,异常地清醒。不一会儿,听到师父打钟鼓的声音,赶紧穿好鞋袜下楼,先给祖师敬茶上香,诸事停当,六点整,就开始做科仪。
科仪开始前,“喵星人”出现在殿堂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像平时在人腿上撒娇一样,给了它茶水喝,才乖乖出去了。
端着文疏跪在蒲团上时,只听见耳边袅袅的经韵声,熟悉的法器声,一直到任师父为我梳头。“万般妄想,一概消除。”“万般俗念,一概消除。”“万般恩爱,一概消除。”
◆ 冠巾之后,万般俗念,一概消除。
“三梳痴情幻境勿入勿迷, 速发刚勇之心,不染红尘之事,万般俗念,一概消除。人生本幻形,似梦难醒,痴情郁郁总如萍,果能刚勇除俗累,百岁修龄。”
当日在科书上看到的经文,此刻又在耳边响起。
我低低地跪在蒲团上,左边是师父,右边是任师父,她们在为我梳头,经衣的袖子宽大,把我围在其中,眼前忽明忽暗。随后将簪子递给师父,此时却出了个问题:簪子小了。子午簪是早先就做好了的,拿回来后试了,大小都刚好合适,此时却小了,师父直纳闷,怎么几天就长了头发,但已经在坛场上,不能回去再换了,只能将就着用头绳缠着,稳定好,然后戴上混元巾,再穿衣裳。这算是正式换好了装,再到灵祖前磕头,叩谢深恩。谢恩时,想起过往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许多人,始终还是觉得命运待我优渥,一路来,善缘累积,才有这样顺遂的路程。
整个科仪做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再给三师敬茶行大礼,感谢众位师父,整个下来已经到了八点。这次冠巾,朱师父、罗师父没有过来,过几天我要带上供果去上清宫给师爷磕头上香,给两位师父行大礼,他们和杨师父都是师父的师兄弟,朱师父、罗师父已经收徒,两位师兄都待我很好。
忽然想起除夕那夜,院子里灯火通明,常住师父都在一起守岁,等着来上香的香客,因为当天来上子时香的人特别多,大家都不得睡。我从三楼廊上走过时,看见远处有好看的烟火,心里想起来多年前在故乡小镇的乡镇府楼上,看过一次盛大的烟火,还有舞狮舞龙,那年也就十岁左右。十几年后的今日,同样是在楼上看烟火,心境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当日也想过顺从母亲的愿望,生儿育女,如此一生,终究还是没能妥协。下午守殿堂,没人的时候又拿起《七真传》来看,看到孙元君对丹阳祖师说的那段话,大概是说宫阙万千都做了土,还是学道修仙好,可跳出三界万劫免轮回。多少有些感念这段因缘,仔细想来,如果当初没有那个梦,没有遇到特殊的人,虽然还是会出家修道,却不一定在这样好的时刻。
万般俗念,一概消除。
都只是前生事。
曾经听一个出家多年的道长说,出家人,到一定的时候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不得不承认,这条路是命中注定的,原本以为有许多话要说,却也只有这些。又想起幼年,某一次独自去道观玩耍,在殿堂外看到冷清的道场,就想啊,以后我也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