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本身是平等无二的,在乡野的山谷我们看见了自然的宏伟;在小小的花盆里,不也充满了生命的神奇吗?
“我们带一点草回去种好吗?”带孩子去爬山的时候,他好几次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最近住在乡下,每天黄昏的时候,如果天气好,我总会和孩子到后山去走走,偶尔也到山下去看农人的稻田,走过泥土坚实的田埂,看着秋天的新禾在微风中生长。
对于在城市中长大的孩子,看到乡下的一切都感到非常新鲜,尤其看到没有看到过的东西,有一次我们在田埂上走,他说:“爸爸,我们带一些稻子回去种好吗?”
“为什么呢?”
“因为稻子长大,我们就不必买米了,要煮饭的时候,自己摘来煮就好了。”孩子充满期盼地说,就仿佛自己种的稻子已经长成。
“要种在哪里呢?”我说。
“我们家不是有很多空花盆吗?把稻子种在里面就行了呀!”
我只好告诉他,种稻子是很艰难的工作,可不比种一般的盆景,要有一定的水土,还要有非常耐心的照顾,我们是无法在花盆里种稻子的。
“那么,我们种牵牛花吧!牵牛花也很美。”孩子说。
有一次,我们就摘了很多牵牛花的藤蔓,回去种在花盆,可惜不久后就都枯萎了。孩子很纳闷,说:“为什么在野外,它们长得那么好,我们每天浇水,反而长不出来呢?”
后来我们挖了一些酢浆草回家,酢浆草很快就长得很茂盛,可惜过了花期,开不出紫色的小花,我对孩子说:等到明年,这些酢浆草就会开出很美丽的花。
在孩子的眼里,什么都是美丽的,连山上的野草也不例外,我们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简直惊叹极了,即使是夏秋之交,山上的野草也十分繁盛,就好像是春天一样。尤其是在夕阳之下、微风之中,每一株小草都仿佛是在金黄色的舞台上跳舞,它们是那么苗条而坚韧,用一种睥睨的态势看着脚下的世界。从远景看,野草连成一片,像丝绒一般柔软而温暖。
孩子看着这些草,禁不住出神地说:“爸爸,我们带一点草回去种好吗?”
听到这句话时,我略微一震,“种草?”对一个出生在农家的我,这是多么新奇而带点荒唐的想法,我们在田野里唯恐除草不尽,就是在花盆里也常常把草拔除,这孩子居然想到种一盆草!
孩子看我无动于衷,用力拉我的手,说:“爸爸,你不觉得草也和花一样美吗?如果能种一盆草放在阳台,它就好像在山上一样。”
孩子的话立刻使我想到自己的粗鄙,花草本身没有美丑,只因为我心里有了区别,才觉草不如花。若我能把观点回到赤子,草不也是大地的孩子,和一切的花同样美丽吗?于是我说:“好吧!我们来种一盆草。”
种草就不必像种花那么费事,我们在山上采草茎上成熟的种子,草种通常十分细小,像是海边的沙子,可是因为数量很多,一下子就采了一口袋。回到家里,我们把一些曾种过花而死去的空花盆找来,一把把的草种洒在上面,浇一点水,工程很快就完成了。孩子高兴得要命,他的快乐比起从花市里买花回来种还要大得多。
一星期后,每一个花盆都长出细细绒绒的草尖,没有经过风沙的小草,有一种纯净的淡绿,有如透明的绿水晶,而且株株头角峥嵘,一点也不忸怩作态,理直气壮地来面对这个与它的祖先完全不同的人世。
孩子天天都去看他亲手植种的绿草,那草很快地长满整个花盆,比阳台上的任何一盆花还要茂盛,我们有时把草端到屋内的桌上,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比名花逊色。看着一盆盆的野草,我有时会想起我们这些从乡野移居到城市讨生活的人,尽管我们适应了盆里的生活,其实并未改变来自乡野的姿色,而所有的都市人,他们或他们的祖先,不都是来自乡野吗?只是有的人成了名花,忘记自己的所在罢了。这样想时,常使我有一种深深的慨叹。
所有的名花都曾是乡野的小草,即使是最珍贵的兰花,也是从高山谷地移植而来,而那名不闻世的野草,如果我们有清明的心来看,不也和名花无殊吗?
自然的本身是平等无二的,在乡野的山谷我们看见了自然的宏伟;在小小的花盆里,不也充满了生命的神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