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乃第二天性!习惯是十倍的天性。”据说威灵顿公爵曾作此论断,此语的真切之处,唯老兵领悟最深。日复一日的严格操练,年复一年的纪律约束,影响了他们的大多数行为,造就了全新的人。
“有这样一则故事,未必真实,却也可信。有人搞恶作剧,看见一位退伍老兵拿着晚餐回家,突然大喊:‘立正!’那老兵闻声竟然立即垂臂而立,结果,手中的羊肉和土豆都掉进了地沟。由此可见,军营的训练多么彻底,其影响已经深入老兵的神经结构之中。”
在许多战役中,曾看到无人骑乘的战马集合起来,在战斗的号角声中继续进行日常演练的动作。多数经过驯化的动物,如狗、牛和驾车的马匹,简直就像机器一样,纯粹而简单,时时刻刻在完成人类教给它们的活计,既不置疑,也不犹豫,也没有迹象看出头脑中有什么其他想法。在监狱中渐渐老去的犯人,获释后竟请求重返狱中。1884年,美国一个行进中的野生动物兽笼遭遇了一场铁路交通事故,据说一只老虎从被撞开的虎笼中逃脱,但似乎是对新的责任感到恐惧,很快就返回笼中,因此把这只老虎重新关好不费吹灰之力。
因此,习惯是社会巨大的飞轮,也是社会最宝贵的守护力量。习惯,使我们服从法律的约束,使财富的宠儿免遭心存妒忌的贫民暴动的侵扰。习惯,使处境最为艰难、最令人嫌恶的社会阶层免于被那些原本要对其肆意践踏的人们抛弃。它使渔夫和水手在海上度过严冬;使矿工甘处黑暗之中,农夫固守在小木屋中和孤零零的农场上,度过冰天雪地的季节;它保护我们免遭沙漠和冰封地带土著的入侵。它使我们注定要凭借所接受的养育或者早年的选择开展生命的战役,尽力实现不分时宜的追求,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而且重新来过已经为时太晚。它使不同的社会阶层彼此隔绝。到了二十五岁,在年轻的商旅人士、医生、牧师、律师身上,可以看到职业行为方式已经根深蒂固了。你会看到一道道印迹贯穿他们的性格、思路、偏见、行为方式,总而言之,这个年轻人渐渐地无法挣脱,就像衣袖上无法立即形成新的褶皱一样。总的来说,他最好还是不要挣脱。我们多数人到了三十岁,性格已经像石膏一样凝固定型,不会再软化松动了。对世界来说,这也是件好事。
如果说二十到三十岁之间是形成思维和专业习惯的关键阶段,那么二十岁以下对于所谓个人习惯的定型是更加重要的,比如声调、发音、手势、动作以及称呼方式。二十岁后习得的语言难免会带有外国口音;进入自己本不属于的上流社会的青年人,几乎无法丢弃成长过程中养成的鼻音或者其他不良语言习惯。甚至无论口袋里揣了多少金钱,他都学不会如何像一位天生的绅士那样穿衣打扮。尽管商人像对待社会精英一样热情地向他推销商品,但是他总是无法买到恰当的商品。像引力一样强大的无形法则,使他无法脱离自己的轨道,年复一年地穿着同样的衣装;而出身高贵的人们如何得到他们身上的衣服,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谜,至死都无法解开。
所有教育的重要之处,就是使神经系统成为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对我们习得的技能,它会提供支持与资助,并与其带来的收益安然共处。因此,我们必须尽早地使尽可能多的有益行为成为自动、习惯的活动,像防范瘟疫一样防止不利的做法形成固定模式。日常生活中越多的具体事务交给毫不费力的自动监管,我们思想的力量就会更多地得以释放,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最可怜的人只有一种习惯:犹豫。无论是点燃一只雪茄,品尝一杯美酒,乃至每天的作息时间,开始每一件工作,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有些事本该习惯成自然,根本不应察觉到它们的存在,而这种人却把一半时间花在做决定或者后悔上。各位读者,如果您的日常工作还没有潜移默化地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就从此刻开始改正吧。
在《道德习惯》一章中,贝恩教授提出了令人钦佩的中肯的评论。他的解决方案阐明了两大准则。第一个准则是,在获取一个新习惯或者抛弃一个旧习惯时,我们必须尽可能果断而坚决地全力以赴。尽可能多创造有利于强化正确动机的情形;刻意把自己置身于鼓励新做法的条件之中;使自己的精力与旧做法互不相容;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采取公开承诺;总之,利用你所知道的一切手段来辅助你的决定。这将给你崭新的开端带来巨大动力,半途而废的诱惑不会那么快出现;打破习惯的日子推迟一天,这种诱惑再次出现的机会就减少一分。
第二条准则就是:新习惯没有在你的生命中根深蒂固之前,不要容许例外发生。每次松懈就像把手中正在仔细缠绕的线团松开;一次失误需要多倍的努力才能弥补。持续训练是唯一确保神经系统正确行动的重要方法。正如贝恩教授所说:
“与获取知识显著不同,道德习惯的特别之处是存在两种敌对的力量,若一种力量逐渐占上风,便会压倒另一种力量。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必须做到的就是一场战役也不要输掉。错误的一方一旦获胜,就会把正确一方多次取得的成果消耗殆尽。因此,必须慎重调整这两种敌对的力量,让正确一方不断取得一个又一个成功,直到多次重复使其得以巩固,以便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与敌对力量抗衡。理论上来说,这是思想进步的最佳历程。”
在起步阶段,必须确保成功。若开局失利,将会消弭未来努力的能量,反之,前期的成功将使人未来精力充沛。有人向歌德咨询一项事业,却怀疑自己的能力,歌德对他说:“嗨!你只要往手上吹口气就行了!”这句话说明了事业上习惯性的成功,对于歌德的情绪态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是从鲍曼教授那里听到这则轶事的,他说欧洲人到来的时候,野蛮民族便土崩瓦解了,这是因为他们悲观绝望,而新来的欧洲人却在面临生命中重要的任务时充满了求胜的信心。旧模式被打破了,而新模式还未建立起来。
戒除酗酒、吸毒之类的陋习时,“渐进式”方案带来了一些问题。对此,专家们存在一定分歧,也未就具体案例的最佳方案达成共识。但总体来说,所有专家都会同意,如果确有可能坚持下去,迅速养成一个新习惯是最佳方法。我们一定要注意,不要让意志面临一个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的艰巨任务。无论是戒除吸食鸦片的习惯,还是仅仅改变作息时间,如果能够经受考验,最佳的处理方法是先忍受一段痛苦时期,然后再经历一段自由时期。如果欲望不能得到满足,它很快就会因饥饿而消亡,这真是令人惊奇。
“在没有‘脱胎换骨’之前,必须首先学会心无旁骛,不要左顾右盼,在笔直而狭窄的小路上稳步前行。每天下一个新的决心,就如同每次跑到准备跨越的壕沟边缘时,都会停下脚步,转身再次助跑。若没有持续的前进,就不会有道德力量的积聚。要做到这点,践行并习惯此道,唯有通过持续的工作带来极大益处。”
除了前面的两个准则之外,还可以增加第三条准则:每当做出决定后,每逢产生有助于形成所渴望的习惯的情绪时,就抓住第一个机会立即行动。决定和渴望把新的“习惯模式”传递给大脑,并不是发生在它们形成之时,而是在产生行动效果之际。正如前面所引的作家所说:
“实际机会的出现,为杠杆提供了支点,通过它,道德意志可以增加其力量,把自己高高举起。而不能为支点提供坚实支撑的人,只会停留在空洞摆姿态的阶段。”
一个人不论信奉多少准则,也不论思想多么敏锐,若不抓住每个机会采取行动,其个性将无缘改善。仅仅有良好的意愿,如谚语所说,就会铺就一条通向地狱之路。这是我们制定的原则会带来的显而易见的结果。正如J. S.密尔所说,“性格是得到完全塑造的意志”。意志,在他所指的意义上,是在生活中主要遇到的所有紧急情况下,所采取的一切坚定、明确的行动倾向。行动的倾向在我们心中根深蒂固的程度,与行动实际不间断发生的频率成正比,而且大脑也随着它们的使用而“成长”。决心或美好的感觉没有产生实际结果就烟消云散了,这比失去一个机会还要糟糕;它将阻碍决心与情绪找到正常的流注渠道。性格最可鄙的一类人,是缺乏勇气的感伤主义者和空想家,一生都在感性与情感的海波中翻滚,而从未做出一件真正有男子气魄的事迹。卢梭便是一个经典的例子:他用卓越的口才煽动法国所有的母亲崇尚自然,亲自养育子女,而他自己却把孩子送到育婴堂。就我们每个人而言,若在心中萌发朦胧抽象的善意后,却在实际情况中,只看到丑陋的“其他特殊情况”,看不到背后掩藏的可以行的善,那便是某种程度上重蹈了卢梭之路。在这平凡的世界中,所有的善都会被伴随左右的粗俗所掩饰;但若仅能识别以纯粹抽象的形式存在的善,就未免太可悲可叹了。沉溺于阅读小说和观看戏剧,就会产生此类恶魔。俄罗斯妇人为戏剧中的虚拟人物哭泣垂泪,却不顾门外等候她的车夫在座位上冻得要死,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却不太引人注目。既不是演员,也没有欣赏天赋的人,其沉溺音乐的习惯或许对性格产生削弱的效果。如果一个人产生的感情习惯性地不引发任何行动,其怠惰的情绪状态将保持下去。补救的方法是,不要在音乐会上放纵感情,除非事后以某种积极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让表达成为世界上最起码的行动吧——如果做不出英雄壮举,那就和颜悦色地对姑母说话,或者在马车上起身让座——但是一定要表达。
后面的几个例子使我们清楚了:习惯在大脑中所刻下的印痕,不仅仅包括流注的具体渠道,还包括流注的一般形式。如果任由情绪无端消失,情绪就会进入无端消失的模式;同样,有理由相信,倘若本该努力时我们却退缩不前,努力的能力很快就会消失,而我们还浑然不觉;而且,如果我们任由注意力涣散,不久之后,注意力就再也无法集中了。后面我们将会看到,注意与努力只不过是同一个心理事实的两个不同的名字而已。它们对哪些大脑活动过程做出响应,尚不得而知。它们并非纯粹的精神活动,而是要依赖大脑活动过程。这种看法的最有力证明是: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为习惯法则——一个实实在在的法则——所制约。最后一个实际准则和这些意志习惯有关,我们可以提供如下建议:通过每天做一点无关紧要的锻炼,让努力的机制在头脑中得以保留。也就是说,在琐碎而无足轻重的时点,保持坚忍、勇敢;每天做一两件不愿意做的事;当真正需要的时候,你就能够经受住考验,不会手足无措、毫无条理了。这种坚忍行为就像是为房子和货物所上的保险。缴纳这笔款项此时对他毫无益处,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带来回报。但是倘若火灾真的降临,他所购买的保险将把他从废墟中拯救出来。在琐碎小事上注意培养习惯,使自己拥有集中的注意力、坚定的意志、自我克制的人,也是一样。四面楚歌之时,他仍会像巨塔一样耸立,而那些意志不坚的人则像谷壳一样在风中飘散无踪了。
因此,对精神状况进行生理研究,会为激励伦理学提供最为有力的支持。神学已向我们启示,死后需要承受地狱之苦,但现世习惯性地以错误方式塑造性格会带来更多的灾难。如果年轻人能够意识到,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被习惯所驱使,那么他们就会更加关注自己在习惯形成时期的行为。我们在编织自己的命运,不论是好还是坏,不会重来。一点善举、一个恶行,都会留下不小的痕迹。杰斐逊剧中的醉汉瑞普·凡·温克尔每次失职都会安慰自己:“这次不算!”好吧!就算他自己不去计算,慈爱的上苍也不去计算,但冥冥中的力量还是会毫厘不爽地计算的。在他的神经细胞和纤维之间,无数分子在默默地计数、录入和储存,当下一次诱惑来临之时,就会对他不利。在严格的科学意义上,我们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完全磨灭。当然,这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一杯一杯地饮酒,我们会成为积习难改的酒鬼;同样,一次一次的行动,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的工作,可以使我们成为品德高尚的圣人,成为实践或科学领域的权威与专家。无论教育的过程如何,年轻人都不必对教育的结果感到忧虑。只要在工作日的每个小时都认真而忙碌地工作,结果自然会水到渠成。完全可以确定的是,某天清晨醒来,他会发现自己已成为一代人中的佼佼者,无论他选择了什么样的追求目标。在他完成一项项具体工作的时候,对此类问题的判断力会在他的身上默默地积聚,形成一种永不消失的财富。年轻人应该尽早知道这个真理,因为比起所有其他因素,若对此一无所知,可能会令刚刚踏上艰巨职业生涯的年轻人产生更多的胆怯与懦弱。
(李春江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