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位被多所大学录取的学生就择校问题向我讨教:哈佛、耶鲁、斯坦福该何去何从?他希望我给予一些建议,而我却无从下手,真不知道如何去横向对比这三所学校。我笑问他,深红色、品蓝色和鲜红色三种校园颜色,他最喜欢哪一种。事实上,不论是学生、老师还是校园受追捧的程度,这三所学校之间并无实质区别,难分伯仲。人们总是热衷于分辨微小而毫无实质意义的差别,说不清到底是在为自己争取比他人更优越的位置,还是要建立自我品牌,其实与自己竞争的“他人”根本就是自己。心理学家称之为“鸡蛋里挑骨头的疯狂症”或者强迫症。如果你对我之前所描述的教育好奇,那么我邀请你来深入讨论一下,高校系统塔尖学校之外的其他选择。
请不要误会,我并非在宣扬大学择校并不重要。我们必须严肃对待这个话题。历史学家维克多·戴维斯·汉森(Victor Davis Hanson)在弗莱斯诺州立大学与斯坦福大学都有任职经历,他声称,这两所大学提供的是同等质量的教育。纽约皇后大学政治学教授安德鲁·海克和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克劳迪娅·德雷福斯也都表示,林菲尔德大学与斯沃斯摩尔大学的教育平分秋色。但是我认为,他们的结论出于反精英主义。汉森教授认为,州立大学与斯坦福大学之间的唯一区别是学生的质量,对此我表示怀疑。即便真的只是学生质量的差异,那也是巨大的差异。学生的质量决定了课堂讨论和教学的深度。
在课堂之外,学生之间的相互影响,既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并且是时时刻刻、实实在在的。一位耶鲁大四女生回忆:当其他人忙于贱卖自己的灵魂时,自己很难独善其身,坚守自己的灵魂。这也是我劝告新人要远离常春藤盟校或者类似学校的一大原因。
弗莱斯诺州立大学属于长期资源匮乏的加州州立大学系统。该校与林菲尔德大学的类似之处是,很大一部分学生选择了职业技术类专业。但我们要知道,在弗莱斯诺州立大学与斯坦福大学之间,或者林菲尔德大学与斯沃斯摩尔大学两个级别之间,还有很多其他可选的学校。不少美国家庭在本科教育上省钱,为的是为硕士或博士教育积蓄经济实力。虽然美国高校经历了严重的财政缩水,但是全美各个地区仍然存在不少优秀的公立大学。
也许公立学校教育,尤其是起初的两年,做不到个性化,但是学生群体所带来的真正的多元化家庭社会背景,实乃一种隐性的、高价值的教育资源。我的一位学生与我分享了他的体会,他现任教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我一般不习惯为多元性而吹嘘“多元性”的价值,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多元背景在公立大学课堂上的贡献和美妙之处。在我教授的一门研讨课上,其中有位女生来自巴基斯坦,有位来自孟加拉,有位是黑人,有位是坐轮椅的,还有一位是以色列人,该群体的多样性彻底影响了有关东方文化的学术讨论。在这种氛围下,没有人敢以抽象的概念或引用他人的分析结论滥竽充数。
就读公立学校还有其他收获,这也往往是中上游阶层意识不到的。布莱恩·约翰斯路德(Brian Johnsrud)毕业于蒙大拿州立大学,获得过罗德奖学金,现为斯坦福大学博士生,他的分享字字珠玑:
两周之前我有幸受母校邀请,在职业发展周做一次主题演讲。如果要为我的讲演加以标题,我会称之为“州立大学教育的优势”。我分享了我在蒙大拿州立大学所获取的技能,其中包括个人责任感。也许我身边并没有无处不在的赞美,但是我学会了自我督促,迫使自己做到最好。另外,我勤工俭学(校外工作),有机会结合学习和生活,学会如何承担成人的责任。这些都是顶尖大学所缺失的。
优秀学生在州立学校可以获得更多崭露头角的机会,因此与教授所建立的关系也更加紧密。布莱恩·约翰斯路德进一步表达了他在这个方面的看法:
在我指导蒙大拿州立大学的学生申请像罗德奖学金或马歇尔奖学金等国家和世界级荣誉的过程中,我不得不惊叹于教授推荐信中所分享的非比寻常的个人故事。各种大小故事所呈现的是,学生和教授之间深度个性化的、全身心投入的、极具学术水平的师生互动关系,这些在牛津或者斯坦福是很少见的。
最重要的是,公立大学普遍为优秀学生设立荣誉博雅教育项目,但收费仅相当于州立学校的水平。当然除了公立大学,还有其他高质量的选择。如果你追求博雅教育,最佳的选择自然是文理学院。文理学院较为独特,也并不合适所有人:该类学校规模偏小,地理位置偏僻,因此会有些许自我封闭或者说独树一帜。尽管如此,文理学院还是保持了最高的本科教学水准以及人文学科的教育质量。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人是不能企及的。
文理学院的教授招聘及升迁原则很大程度上依据教授在教学方面的投入,包括为学生提供的个人咨询时间,在校园生活中扮演积极的角色等。虽然大众对文理学院教授的认知与其他学校的教授并无差异,但是文理学院的教授具有更强的学校大家庭身份的认同感。在文理学院,课堂教学几乎都是以研讨形式进行的,而且教学者都是全职教授,极少数为兼职讲师,更没有大型学校由硕、博士生代替教授给本科生上课的现象。整个教学和学习环境是亲切的,但也是激烈的。
另外,由于少了学术研究的强调,人文学科至少与科学学科平起平坐。文理学院学生在课堂上根本无法开小差儿,必须积极参与到教学研讨中。在课外,学生和教授时常促膝长谈。更不可思议的是,学生对学校的运营也会产生影响,比如招生政策、新生宿舍楼的设计、教授的聘任等等。这背后的理念是,学生是学校大家庭的一员,而非学校的客户。这种待遇在大型的研究性高校是难以想象的。
学校之间最关键的差异永远是学生群体。一位与我保持通信来往的学生告诉我,她一直以为,综合性大学吸引的是野心勃勃的学生,而文理学院的学生更偏好人性的思考。这种认知勉强成立,但是未必完全正确。我从波莫纳学院的学生口中得知,职场的激烈竞赛往往在大四那年开始,晚于常春藤盟校一两年。由于第三方排名机构改变了游戏规则,而且大学招生录取机制的演变造成学生背景同质化,因此最顶尖的文理学院变得越来越接近常春藤盟校。经济学目前已经成为排名前20的文理学院里最受欢迎的专业,其中7所是排名前9名的学校。
我认为,最佳的高校是第二梯队的文理学院,比如里德、凯尼恩、卫斯廉、西沃恩和曼荷莲等等。这些学校一心服务于教育真正的价值,没有兴趣与哈佛耶鲁竞争。虽然是第二梯队,但是它们的质量绝非二流。在比较学校的时候,我建议多考虑《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之外的其他榜单,如“改变人生的大学排行榜”,“隐藏的常春藤”或“华盛顿月报”。这些榜单是以大学为社会福利所做的贡献为依据的。你所需要的是,一所关心你的学校,而不是一所在波斯湾地区刚刚建立MBA项目的学校。如果一个学校大力宣传课程的灵活性,而非课程的严格标准,或者淡化艺术和人文学科,重视很多“实用性”项目,我们就要格外小心了。我们要知道,由于美国长久以来盛产博士,如今,优秀的教授在各所大学比比皆是。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年度排名统计了各所大学新生学术竞争力的数据,其中排名前20的综合性大学,超过90%的新生在高中阶段处于年级排名前10%,多所顶尖文理学院也是如此。尽管如此,并非任何一位排名前10%的学生都是优秀的绵羊,而且你必须谨慎对待这一庞大的数字。相比较而言,非顶尖学府的学生更有趣,更有好奇心,更加开放,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更具有感恩之心。同时,他们不会那么咄咄逼人或自命不凡。总而言之,他们更像是伙伴,而非竞争对手。
在这里,我分享一位大学毕业生的亲身经历:
在高中时期,我有些许课程表现普通,自己也没特别在意。之后我就读于一所很小规模的文理学院。在那里,我遇见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喜欢学习,也不需要假装自己喜欢某个特定领域或者希望成为某类人才。与此同时,教授们总是鞭策我们,让我们提问、思辨、以开放的心态对待每一门科目,并运用已学的跨学科知识来检验正在接触中的理论,对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
在我开始撰写毕业论文时,我的研究主题与自身的专业并不完全相符,可能面临被拒稿的风险。在困惑之际,我的导师鼓励我勇于承担风险,即使最终与论文获奖无缘,我在过程中也将会有所收获并获得成长。离开大学之后,此番经历让我受益终生。古语有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目前这位学生是一位博士生,在不同于本科专业的领域钻研。我再分享另外一位女士的经历:
我很庆幸获得了贝里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学校坐落于佐治亚州的东北部,拥有美丽的校园及突出的写作课程。学校虽然不大,但是气氛别具一格,个别方面特别优秀,因此非常合适我。大学里有几位有名的教授,更严格来讲,只有一位,但是学校的人文系不乏极其智慧且极具人情味的教授。他们很享受在亲密的小型课堂上跟学生们讨论人性和人生。有个别教授在常人的眼中简直是个“半癫”。
我周围的同学是我之前未曾遇见过的。他们真心喜欢思想碰撞,喜欢书籍。与他们相处,我丝毫不需要掩盖最真实的自己。在贝里学院,我发自内心感受到,这是一个团结的大家庭;我们之间可以毫不设防地促膝长谈:文学、艺术、自我等等。尤其是在大学毕业前夕,面临毕业以后的现实压力,同学间的相互支持成了我们最有效的减压手段。
教学和人文学科是博雅教育的核心,但是在选择大学时你必须考虑其他资源。不少大学在新生入学时,简单地把课程目录交到学生手里,举办一场迎新仪式,然后退场让学生开始摸石头过河。虽然学生能与指导老师见几次面,但那不足以满足新生的需求。最理想的方法是,让大一新生参加研讨课,引导学生开始了解大学教育的目的,而不仅是开设一门写作课或选课指导。
引导学生入门可以有多种方式,威斯康星州的劳伦斯大学自1945年开始,为学生提供为期两个学期的大一新生课程,“博雅教育入门”就是值得借鉴的例子。这门课旨在激发学生的学术冒险精神以及构建学术性社区。在课堂上,学生会讨论人生和人性相关的大问题,比如,过上好生活是什么意思。课程大纲是基于人文学科的,但是教学内容吸收了各个学科的精髓,涵盖了爱因斯坦、史蒂芬·古尔德、柏拉图、弗吉尼亚·伍尔夫、史特拉汶斯基等等。几乎所有的课(小班15人)都是由全职教授任教。其中一位教授欣然说道:“这样的课程迫使学生拓展自己未来的专业选择。他们会发现自己原来对历史、艺术、物理等都具有浓厚的兴趣。”
这样的课程不仅帮助学生发现新事物,而且还会帮助学生变得更有自主性。一群大四学生认为,大一新生课程帮助他们逐步明白了大学教育的意义。在大学四年里,他们获得了鼓舞,学会了使用工具的技能,而且找到了学习的方向。这些学生的SAT成绩的确逊色于我所执教过的耶鲁学生,但是他们似乎对自己未来的选择更加坚定,更加坦然。在毕业届的350人中,只有少数学生选择就读法学院。
大学教育的出口与入门同等重要,因此择校的另一个考虑是,大学如何帮助学生从本科过渡到大学之后的生活。一所理想的学校会主动为所有专业的学生介绍各种机会。另外,学校愿意为你做长线投资,而不是等到大四才临时抱佛脚,简单地把职业技能包装成“领导力”卖给学生。
我完全不反对积极的、服务性质的、学以致用的学习方式、课程或项目。反思和行动是相辅相成的,但思考不能仅仅考虑自身的利益。本宁顿大学的新课程就是个完美范例。那里的课程横跨大学四年,每位学生都会接受导师的一对一指导,书面记录自己的心得,并设计自己个性化的学习计划和方向。学生参加为期七周的“实地实践”年度学习项目,为将来大学毕业之后做最充分的且最具有系统性的准备。校园里的社会公益行动中心为学生提供多样性混学科课程,学生可以围绕某个自选的关于贫困、公共卫生或者环境的课题进行探索和研究。本宁顿大学的整体课程设计理念是利用自身的资源来促进社会进步,这也是“领导力”和“公民权利和责任”的高度体现。
这里还有一种更大胆的选择:放弃大学。前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和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从哈佛大学辍学后成功创业的故事不知道激励了多少新人,如今的年轻人蠢蠢欲动,争先恐后地去模仿两位前辈的事迹。著名的风险资本家彼得·蒂尔(Peter Thiel)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哲学专业和法学院,他长久以来一直鼓励20岁以下的年轻人放弃大学,提供资源支持他们创业。当然,如果你是一位计算机天才,这可能是值得考虑的选择,否则这将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就经济回报而言,不论是个人薪酬、就业竞争力还是长线上升空间等,拥有大学学位都是一项很好的投资,甚至是一项最好的投资。
我们不能放弃大学,我们更不能忽视大学教育更高的目标。历史上总有了不起的自学成功的人物,如作家弗兰·勒波维茨(Fran Lebowitz)。她很庆幸自己被高中开除,因此她有了更多的阅读时间。像她这样的人物,给她一座图书馆,她将获得整个世界。美国著名作家和哲学家梭罗,以标新立异的个性著称于世,但也是因为大学的教育成就了他。大学总是有瑕疵的,在最理想的条件之下也在所难免。培养一个人的灵魂肯定不能完全依赖于大学的教学大纲或固定的学期制度;培养一个人的想象力和勇气与教学大纲严格的框架也并非完美兼容。大学所提供的教育也许并不理想,但是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基础,之后才能在基础之上腾飞,因此放弃大学教育并非明智之举。
相较于到底是去哪所大学,更重要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上大学以及如何利用大学教育。在计划想上的大学名单以及访问校园的时候,你所考虑的因素有哪些。也许你会被豪华的学生宿舍或一流的体育馆设施所吸引,但是你更应该关注的是学生和老师的质量。了解一所学校最理想的方式是到课堂试听,而大多数大学申请者做不到这点。《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就“本科教学质量”做了排名,依据的是他校行政管理人员的评价,即印象分。虽然排名不完美,但是这个排名里往往会出现一些在综合排名榜上见不到的学校,因此还是值得参考的。同时我们在对待排名的时候,千万要对一些非直接相关的数据保持谨慎,如师生比例或者低于20岁学生的比例等等。这些数据无法提供实质性信息,如授课老师的背景、师生关系的质量等等,这些问题需要每个人自己亲自了解。
对待排名的最好办法就是忽略它。排行榜往往把两类风马牛不相及的学校进行对比,或者在两所极其类似的高校之间做一些毫无意义的评分。排名体现的是学校的市场地位,而非教学质量,但是学生的选择依赖的是名气,而非能够与自己产生共鸣的学校。高校本身也会为提高排名而做出不少并不明智的举措。
不论就读于哪所大学,一定要学会主宰自己的教育,而不是让教育来支配你。首先,毋庸置疑,教师是关键,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初到大学,我们要以敏锐的嗅觉迅速寻找良师,并要勇于在课堂之外同他们建立关系,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再者,大学教育要先帮助我们成人,后帮助我们获取某领域的专业技能,因此选课的原则就是如此。至于具体的专业选择,那要听从你的直觉,一定要选择一个让你能够兴奋四年的专业。大学是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大学代表着人生一次机会,善待这次机会,不要着急去成为自己心中早已计划好的那个人,而是成为你自己从未遇见的那个人,遇见那个更好的自己!做到这点,最重要的因素并不是你就读的学校,而是你自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