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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关怀的力量》7 跳出 自尊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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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太自以为是。当你发现自己身上有自负的行为时,一笑而过。

有时,你甚至会大笑。然而,人类怎么会容忍它这么久呢?

——艾克哈特·托尔(Eckhart Tolle)

《新世界:灵性的觉醒》(A New Earth:Awakening to Your Life's Purpose)

我们需要拥有高自尊来证明自己心理健康,这一观点在西方文化中得到了十分广泛的传播,以至于人们甚至不敢做出任何可能会伤及自尊的行为。我们被告知,要不惜任何代价地积极看待自己。教师被鼓励给所有学生小红花,以使他们感到自豪和与众不同。高自尊被描绘成彩虹尾部的终极宝藏,也是必须要得到和保护的宝贵财富。

的确,高自尊的个体是愉快的,通常他们有很多朋友,在生活中富有激情;而低自尊的个体则孤独、焦虑和抑郁。高自尊的个体是乐观的,把世界看作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而低自尊的个体甚至经常在早上都无法系上鞋带。我们认为是自尊导致了这些结果。“高自尊可以实现心理健康”这一几近虔诚的信念导致了学校、社区中心和心理健康机构如洪水般地开始建立起自尊项目。1986年,加利福尼亚州组建了一个有关自尊、个人与社会责任的工作小组。这一小组每年获得二十五万美元的财政支持,而建立它的原因是:如果加州儿童的自尊提高了,那么,诸如校园欺凌行为、犯罪、未成年怀孕、药物滥用、学业无成等方面的问题就能够得到缓解。小组成员甚至还讨论了从长远来看,投资在儿童自尊上,可以以税收的形式获得回报的问题。因为,高自尊的公民会比那些低自尊的人挣更多的钱。许多女性杂志也对高自尊的益处大加鼓吹,数以千计的书籍讲的都是如何获取、提升和保持高自尊。

皇帝的新衣

高自尊的魔力已经被心理学家过分地放大了,而这些心理学家已经在期刊上发表了超过一万五千篇相关的文章。然而最近,心理学家们开始质疑高自尊是否真如我们鼓吹的那样,是否真的是灵丹妙药。例如,加州自尊小组的报告显示:这是一个彻底失败的研究。该小组期盼获得的结果,没有一个实现的。当然,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做出这样的结论:“低自尊作为强大的自变量(条件、原因、因素),是社会主要问题的根源。”我们都知道这是真的,并不需要特设一个加州工作小组来告诉我们这个已知的答案。换言之,我们知道自尊会起效,所以不必试图首先证明这个不言自明的结论。正如幽默大师威尔·罗杰斯曾经提到的那样:“我并不开玩笑,只是观察政府并报告事实而已。”

一篇具有深远影响的有关自尊的综述文章总结道:实际上,高自尊并不能提高学业成就、工作表现、领导能力,也不能阻止儿童吸烟、饮酒、药物滥用或过早发生性行为。就算是高自尊有一定作用,也不过是健康行为的结果而非原因。文章也对“欺凌弱小者的行为是因为其自尊水平较低”的假设提出了质疑。事实上,欺凌弱小者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具有高自尊,捉弄别人只是令他感到强壮和出众的方式之一。高自尊的个体倾向于维护小团体,与其他人相比,他们更喜爱自己所在团体的成员。相应的研究发现,高自尊的个体与那些不喜爱自己的人一样存在偏见。此外,在不良社会行为方面,如考试作弊,高自尊的个体与低自尊的个体参与程度相近。

当高自尊的个体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们会对他人展开猛烈抨击。例如,在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告诉大学生,他们的智力测验分数要低于平均水平。结果发现,高自尊的被试者会通过抨击和贬低其他被试者来获得内心的补偿,而低自尊的个体则会对其他被试者表现出友善和恭维。当年度工作总结即将发表时,你宁愿和谁待在一起?

究竟什么是自尊

在深入探讨之前,有必要明晰自尊的实际构成。它的核心是对自身价值的评价,将我们评价为好人、有价值的人。西方心理学奠基人之一的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曾经论述过,自尊是“在重要领域的胜任感”的产物。这意味着,在那些我们看重的领域上,我们认为自己很擅长,这样就会产生自尊。我很善于玩跳棋,不太会玩国际象棋。但是如果我很看重是否擅长玩跳棋或国际象棋,那么这才会影响到我的自尊。詹姆斯的经典论述暗示我们可以从两种方式来提升自尊。

第一种方法是重视我们擅长的内容,忽视我们做不好的事情。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善于打篮球,却学不好数学。他可能认为篮球非常重要,而数学则是毫无意义的。当然,这种方法存在的潜在问题是,我们可能会忽视学习那些有价值的技能,只是因为这样做会令我们感觉更舒服。当一个孩子将全部精力放在成为一名篮球运动员的梦想上,而忽视数学的学习,他实际上是限制了未来的就业机会。这是常常发生的情况。换言之,我们希望在短期内获得高自尊,反而会影响长远的发展。

另一种提升自尊的方法是,在对我们有重要意义的领域提升自己的胜任能力。例如,一位很希望自己的身材像模特儿的女士,会努力地减掉那最后的五千克来达到她的理想体重。但这种方法也存在一些问题:有时,努力改进反而会事与愿违。那位女士想穿进二号尺寸的衣服,但可能最后会以饥饿、挫败和沮丧告终。所以,不太看重模特儿一样的身材,反而会更好(毕竟,多数男人说他们喜欢曲线美)。

著名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Charles Horton Cooley)在20世纪初的时候提出了自尊的另一个常见来源。他认为,自我价值感源自“镜中自我”。意思是:我们觉得自己在他人眼中表现得如何。如果我们坚信他人对我们做出正面评价,那么,我们会自我感觉良好;如果认为他人对我们做出负面评价,我们就会感到难过。换言之,自尊不仅来源于自己的评价,也来自对他人评价的感知。请着重注意“感知”这个词。

研究发现,与亲密朋友和家人相比,自尊受陌生人影响更大。想象一下,当你妈妈告诉你,你有多么聪明和迷人的时候,你会当真吗?“我妈妈当然会这么说,因为她是我妈妈嘛。”我们倾向于给陌生人,如同事、邻居、同学的话赋予更大权重,认为他们的评价会更客观。当然,这一观点存在很大的问题。首先,那些是并不十分了解我们的人,所以不太可能做出准确的评价,那么,为什么我们要受他们观点的影响呢?其次,我们应该如何正确理解他们的观点呢?

当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我会在去那家著名的死亡摇滚夜店之前,花上几个小时来整理我的妆容和哥特式发型。我想要看起来与众不同,我喜欢装腔作势,设想人们在背后注视着我。然而尽管如此,我的自尊感依旧比较低。许多年之后,一些朋友告诉我,那时,其他人觉得我真的很酷,甚至试图模仿我。换句话说,我对他人的观点的感知是大错特错的。当我回顾影像资料之后,发现他们的观点也是错误的。因为,我可以肯定地说,哥特式造型不适合我。

我们总会以为只有年轻人才会受同伴压力和不安全感的影响,但是,在很多情况下,成年人也会因为那些含混的、无根据的评价而感到欣喜或难过。不仅是我们对现实的知觉造成了这种影响,我们对他人的强迫性印象也会导致严重的自我欺骗。

魔镜,魔镜在墙上

高自尊的个体认为,与低自尊的个体相比,自己是可爱的、吸引人的,并能够与他人建立良好的关系。然而,客观来看,却不是这样的。在一项研究中,研究者想要考察大学生对自己的社交能力的评价情况,包括建立友谊关系、与他人交谈及向他人敞开心扉、解决冲突、提供情感支持的能力。意料之中的是,高自尊的被试者十分肯定地报告自己具有这样的品质。然而,他们室友的回答却称他们的人际交往能力只是一般水平(天晓得)。相似的研究也发现,高自尊的个体对自己的受欢迎程度更加自信,而低自尊的个体则认为他人很不喜欢自己。然而,往往无论是高自尊还是低自尊的个体,受他人喜爱的程度是相同的。只是低自尊的个体大大低估了他人对自己的认可,而高自尊的个体则大大高估了他人的赞扬。换言之,高自尊并不是与“是一个好人”相联系的,而是与“认为我是一个好人”相联系的。

我丈夫的爷爷罗比(Robbie)是一位富有的白人农场主,以强权的方式在津巴布韦经营自己的农场。他对自己评价极高,并且认为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在一次去津巴布韦拜访罗比的时候,他的黑人男仆给我们倒茶。我记得罗比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他的农场工人以及他们之间关系的。故事最后,罗比以一副留恋的表情对我们说:“你知道的,我觉得他们真的很喜欢我……”他真的不知道,或者至少他抑制住这种想法:工人对他俯首称臣不过是因为他们害怕失去工作。尽管他很孤单(由于他残暴的行为,家人都与他疏远了),但是至死他还坚信自己受人爱戴和尊敬。在一封有趣的书信后的附言中称,罗比的死很突然。就在罗伯特·穆加贝声明将接管津巴布韦所有白人农场后的几天,可能是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自尊来源,罗比也不想活下去了。

的确,高自尊至少有一个实质性的、十分重要的好处:快乐。当你喜欢自己,你就会快乐;当你不喜欢自己,你就会抑郁。这样的心理状态往往会给我们对生活的感觉涂上一层色彩。当我们坚信自己是最棒的时候,生活是美好的;否则,生活是令人生厌的。享受与经营美好生活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快乐,但以高自尊换取短暂的快乐则是毫无意义的。

自恋之池

自恋者具有极高的自尊,并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十分开心的。当然,他们对自己的吸引力、竞争力、智力怀有膨胀的和不切实际的理解,并感觉自己有资格获得特别优待。

自恋(narcissism)一词因那喀索斯而得名,他是河神克菲索斯与女神利里俄珀之子。他爱上了自己在池中的倒影,无法从池边离开,最终憔悴而死。在现代心理学中,自恋往往通过被试者在自恋人格问卷上的得分来测量。该问卷包括一些题目,如“我认为我是一个特别的人”,“我喜欢照镜子”,“如果由我来统治世界,世界会变得更美好”。研究发现,在该问卷上得分高的被试者,对自己的生活也十分满意。谁会不喜欢看自己当主角的表演呢?

然而实际上,自恋者陷入了一个社会陷阱之中。尽管他们希望其个人的伟大可以得到认可和尊敬,获得友谊和支持,然而事实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自恋者总是被他人拒绝。起初,人们可能会被自恋者的自信和神气活现所吸引,但最终也会由于同样的原因而远离。许多人说,他们不喜欢那些高自恋特质的人,随后与其的关系也会土崩瓦解。当你的搭档是一个自大的人,想要他来理解或满足你的需要都是十分困难的。

许多人认为,在内心深处,自恋者是讨厌自己的,他们自大的外表不过是为了掩盖自身的不安全感。这一观点已经渗入美国的大众媒体之中。当讨论那些年轻明星,如林赛·罗韩(Lindsay Lohan)、帕里斯·希尔顿(Paris Hilton)的问题时,一位电视评论员说:“在生活中,她们已经拥有了你想要拥有的一切,并最终能够在电视上出镜。但同时,她们内心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你还不够好,不够好’。”因此,提高自尊被假设为治疗自恋的方法。但研究发现,这一假设是错误的。科学家已经发现了一种评估无意识自我态度的方法,称为内隐联想测验(IAT)。它是以计算机操作为基础的测验,考察个体将“我”、“非我”与积极词汇(如,美好的)、消极词汇(如,可怕的)联系起来的速度。将“我”与积极词汇很快联系起来,但与消极词汇联系很慢的个体被认为拥有高内隐自尊;有相反的模式的就是低内隐自尊个体。这说明,无论在内隐层面还是外显层面,自恋者都认为自己是完美的。当帕里斯·希尔顿说“世界上没有人像我一样。我认为,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标志性的金发女郎——就像玛丽莲·梦露或是戴安娜王妃——而现在,我就是这个时代的偶像”时,她可能并非真如此,这源于在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当你想要告诉某个自恋者要更爱她自己时,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关于火的隐喻是十分恰当的。只要获得了他们自认为应该享有的关注和赞美,自恋者就会登上世界之巅。当他们的权威地位开始下滑,问题就出现了。当面对不好的评论时,自恋者往往会以愤怒和蔑视加以回应。

在一项经典研究中,研究者考察当自恋者的自我受到威胁时的行为表现。研究人员要求被试者写下一篇有关某项重大问题的文章,并由一位在隔壁房间的实验搭档阅读和评价(实验搭档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被试者的文章会被随机分配一种由虚拟搭档做出的纸面评语,“这是我读过的最差劲的一篇文章了”或是“没有问题,文章太棒了”。随后,进行下一项任务:研究人员告诉被试者,他和搭档需要在解决一个简单问题后,尽可能快地按键。如果哪个人按键慢了,就会得到一声噪声,以帮助他们学习这项任务。当然,这项任务是实验人员暗中操纵的。研究人员告知被试者他是最快的,并请他为那位按键慢的搭档(即刚评价过被试者文章的搭档)设置噪声的水平和持续时间。接受贬损反馈的自恋被试者是最具攻击性的,他给搭档最长时间、最大强度的噪声,作为对搭档之前侮辱的反击。

当自恋者接受他人的贬低时,会快速而激烈甚至是暴力地加以反击。自恋式的愤怒对自恋者来说,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它可以将消极注意由自我转移到他人身上,他人就会因为体验到的消极情绪而遭到指责。这一模式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临床医生奥托·科恩伯格将学校枪击事件案犯的暴行比作“恶性自恋”。例如,埃里克·哈里斯和迪伦·克莱伯德是科隆比纳高中枪击案的两名案犯,他们以残暴的行为回应学校体育生的辱骂。但是在他们自我膨胀的思想中则认为,体育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就在枪击案发生的前几天,埃里克和迪伦开心地告诉对方:“得到应有的尊敬,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如果你认识自恋的人,那么这样的模式对你来说并不陌生。自恋者对尊重的需要是一致的。因为自恋者常常试图抓住一种隐蔽的高自尊感,当他那珍贵的自我受到威胁时,愤怒的降临便是真实可见的。

我的朋友艾琳(Irene)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女人的故事,在这个女人身上包含典型自恋者的全部特征。艾琳说,第一眼看过去,你永远不会猜到苏珊是一个自恋者:她体重超重,努力工作,没有十分丰富的社交生活。但是却有一项生活乐趣:帮助贫困儿童。她一年去第三世界国家至少两次,参加志愿活动,同时她也是一名高效的救援人员。

然而遗憾的是,艾琳意识到苏珊将志愿工作当作了获取优越感的途径。苏珊是第三世界国家儿童营养不良问题方面的顶级专家,而她自己很认同作为帮助者的身份—— 一位穿着闪亮铠甲、救助他人的骑士。她喜欢告诉别人她的毕生梦想是开设一间食品站,这样她就可以为营养不良的儿童提供全年的食品。当艾琳接到一份意料之外的财政支持后,她可以帮助苏珊实现梦想了。她决定在孟加拉国的农村建立一个非营利性质的食品站,并雇用苏珊做救助中心的经理。

然而,苏珊并没有对艾琳的帮助表示感谢,反而将矛头指向艾琳。她开始在背后说艾琳的坏话,向人们抱怨她不得不和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一起工作。她说,为了孩子的利益,她愿意出任食品站的经理。但是却不得不在艾琳的监管之下,做着赎罪一样的工作。随后,苏珊开始散播诋毁艾琳人格的下流和肮脏的谣言。万幸的是,一位熟人告诉艾琳在食品站开办前一周发生的事情,而艾琳也及时切断了与苏珊的联系。

艾琳感到好像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一样。但是后来,她意识到苏珊的行为跟她倒没什么关系。苏珊把自己塑造成一位救世主,而当她发现自己处于接受帮助而并非给予帮助的位置上时,她的自我则承受不住了。她便把艾琳投射成魔鬼,来保持天使般的自我形象。可悲的是,慈善领域中的自恋比你想象的更为常见。但是,当慈善事业的驱力是来自对高自尊的追求时,即使是美丽外衣下的慈善行为,也不过是贫乏与贪婪的污点。

不加区分的赞美

尽管问题是与追求高自尊相联系的,但是,高自尊本身并不坏。显然,体验到价值感比无价值感更好。只是通向高自尊的路途既有健康的方式也有不健康的方式。拥有支持你的家人,依靠努力工作而实现有价值的目标,这都是实现高自尊的健康来源。提升自己而贬低他人则不太好。然而,考察自尊的多数研究并没有把健康的自尊与不健康的自尊区分开来。

测量自尊最常使用的工具是罗森伯格自尊量表(Rosenberg Self-Esteem Scale),量表中会问被试者一些十分普通的问题。例如,“我感觉我有许多优良品质”,“我对自己持有积极态度”。即使是切面包片,也认为自己切得最好的自恋者,在量表上得分很高;而谦卑的人喜欢自己仅因为得到了作为人类应有的尊重。简而言之,只有明确自尊的来源,才能区分开哪些高自尊是健康的哪些是不健康的。

许多旨在提高自尊的学校项目的问题在于,它们也无法区分开健康的和不健康的自尊。它们试图使用不加区分的赞美来提升儿童的自我形象,但却仅仅关注在儿童的自尊水平上,而非如何以及怎样达到这样的水平。所以,许多儿童开始坚信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值得赞美和钦佩。

珍·特温茨(Jean Twenge)在她那本极具吸引力的《唯我世代》(Generation Me)一书中描述了这一趋势。她指出,旨在提升学校儿童自尊的项目已经将自我膨胀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人们给孩子读的书,例如《自尊王国的可爱家族》(The Lovables in the Kingdom of Self-Esteemm),在书中,孩子们学会当他们满怀骄傲地重复“我很可爱”三次时,就可以打开通往自尊之门。还有一些很有分量的书,如《成为赢家:一本自尊着色与活动手册》(Be a Winner:A Self-Esteem Coloring and Activity Book),帮助孩子们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重要与特别。像“魔术圈”一样的游戏,每天指定一名儿童佩戴印有“我最棒”的徽章,其他同学则列出对该名儿童的赞扬话语。小学更是特别强调他们的职责是提升儿童的自尊,并为其今后生活中的成功与快乐做准备。出于这一原因,小学鼓励教师少做批评性的评论,因为这可能会伤害儿童的自尊。

一些学校甚至取消了F的等级类别,因为F代表“失败(fail)”。取而代之的是,他们采用E来代表表现不佳的作业。这可能是因为E只是位于D后的字母,而非一个带有评价性的字母[可能也包含着积极的含义,如“卓越(excellent)”]。然而,这种提升自尊的愿望却带来了严重的问题:分数膨胀。一项研究发现,在2004年,48%的高中生可以得到A的平均分,而在1968年比例则是18%。毫不意外地,美国学生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棒的、最聪明的学生。即使在各项学科测验上的得分都被其他国家的学生打败了,他们依旧坚信这点。我们也可能会把自己的名字改为美国的乌比冈湖。

虽然我们想要提升儿童自尊的动机是好的,也打破了过去教育中可能降低儿童自尊的不足,但是,不加区分的赞美会导致儿童无法正确认识自己,也限制了他们实现自己所有潜能的能力。

不惜任何代价地关注高自尊也会导致对日益增长的自恋的担忧。特温茨及其同事采用自恋人格问卷,在1987~2006年间对超过一万五千名大学生施测并记录下分数。结果发现,在二十年间,分数达到了顶峰,65%的现代学生在自恋分数上高于上一代。绝非偶然的是,同样的时间内,学生的自尊平均水平也得到了提高。

最近,特温茨与自恋方面的顶尖研究者基思·坎贝尔(Keith Campbell)合著了一部著作,名为《自恋的流行:活在权利的时代》(The Narcissism Epidemic: Living in the Age of Entitlement)。此书的作者分析了美国在强调提升自尊的同时,是如何导致文化病的结果的。书中写道:

理解自恋的流行是很重要的,因为对社会来说,它长期流行的结果是具有破坏性的。美国文化强调自我赏识,这就导致了由现实向宏伟的空想的转变。我们有虚假的富人(抵押贷款与债务缠身)、虚假的美丽(整形术与化妆品的使用)、虚假的运动员(使用有助于提高运动成绩的药物)、虚假的明星(通过电视真人秀和视频网站)、虚假的天才学生(分数膨胀的结果)、虚假的国民经济(十一万亿的政府负债)、儿童虚假的独特感(关注于自尊的教养与教育)以及虚假的朋友(社交网络的爆炸式涌现)。所有这些幻想的确会让人感觉舒服,但遗憾的是,现实总是胜利的那一方。次级房贷和金融危机,正是膨胀的欲望最终导致毁灭性结果的实际证明。

由于教师和家长给了儿童太多无条件的赞扬,因此,一些人建议应该只在努力工作方面才给予孩子鼓励。这样,孩子就能够在得到应得鼓励的情况下,对自己感觉良好。人们会想,如果平庸之才也会得到一流的成绩,那么,还需要努力工作吗?微妙地根植于这一立场的观点是:当赞扬、批评与成功、失败联系在一起时,都是有效的驱动力,自我良好的感觉也会随之而来。然而可悲的是,有充分证据表明,有条件地使用自尊,即只让我们在成功时感觉良好,而在失败时感觉糟糕,就像把自尊建立在虚无缥缈的根基上一样,都是存在问题的。

视情况而异的自我价值

“视情况而异的自我价值”是心理学家用来指代取决于成功或失败、认可或反对而产生的自尊感的术语。其许多方面已经明确,如个人魅力、同伴认可、他人竞争、学业成就、家庭支持、感觉良好甚至是天主的爱。在不同领域的积极评价方面,自尊的程度是不同的。一些人会孤注一掷,只看重个人魅力,而其他人则努力使自己在各方面都很擅长。研究发现,当自我价值的总体感觉越是取决于特定生活领域的成功时,你在失败时就会越痛苦。

拥有了视情况而异的自尊就像蟾蜍先生的越野骑行一样,让你的心境能够由这一刻的兴高采烈转到下一刻的凄凉沮丧。比如说,你的自我价值感源于在市场工作方面的杰出表现。当你的月销售量仅仅为平均水平但依旧被任命为售货员,而摆脱了需要靠救济生活的命运时,你就会感觉自己像个国王。或者你可能想把自尊建立在他人喜爱的基础之上。当你获得了赞美,就感觉飘飘然;而有人忽视你甚至是批评你,你就会觉得十分沮丧和难过。

曾经,我有过同时体验极度的赞美和毁灭性的批评的真实经历。我和鲁伯特一起参观马术中心,一位上了年纪的西班牙马术教练很喜欢我的地中海式造型。他给了我至高无上的褒奖:“你真的十分漂亮,千万别刮胡子。”

我不知道是该笑、打他、羞愧地垂下头,还是说句谢谢。(我选择了第一项和最后一项,但是却仔细考虑了其余两项!)而鲁伯特已经笑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讽刺的是,人们在对自己更看重自尊的优势领域中,反而最容易失望而归。一名成绩全优的学生不能接受自己某科成绩低于A,而经常得D的学生一旦获得C便会十分高兴。爬得越高,就会摔得越狠。

而视情况而异的自尊还有另外一项坚不可摧的特点。开始时,自尊会让你感觉良好,因此,我们想要将这种赞美或胜利感一直保持下去。我们会在初始的快乐之后,继续追求这种感觉。但就像毒品或酒精一样,当我们产生了耐受性后,便需要摄取越来越多的量来使自己舒服。心理学家将这一过程称为“享乐跑步机”,就好比在跑步机上的人需要不断努力地奔跑才能使自己保持在同样的位置上。

在你所看重的、能给你带来自尊的领域不断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是一种回火现象。如果你想在马拉松比赛中获胜是为了良好的自我感觉,你对跑步本身的热爱会变成什么样呢?你并不是因为热爱这项运动而参加比赛,而是为了获得高自尊的奖励。这意味着,你一旦不再获胜,就有可能会放弃这项运动。就好像海豚钻火圈只是为了吃鱼一样。但是,一旦奖励不再,海豚就不会钻火圈,而你也会停止。

珍妮喜欢古典钢琴曲,并于四岁开始学习。钢琴是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带给她无尽的安宁与美好。然而,当她还仅十几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就开始让她参加各种钢琴比赛。突然间,弹钢琴变得与音乐无关了。能否在比赛中拿到第一、第二、第三名,才是她弹钢琴的动力所在。如果没有获得好的名次,她就会体验一种无价值感。她越努力练琴,比赛结果反而越不好,因为她过于关注比赛而非音乐本身了。当她进入大学后,珍妮放弃了钢琴,因为钢琴不能再给她带来快乐了。这样的例子在艺术家和运动员身上时有发生。一旦我们将自尊完全建立在结果上时,原本的快乐就变成了痛苦。

混乱的版图

作为人类,我们具有内省和构建自我概念的能力。我们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常常会令自己困惑:真实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就好像把塞尚的静物图中的一碗水果与真实的水果放在一起,我们很难区分出哪个是油画,哪个是真实的苹果、梨和橙子。当发现静物画中的水果是假的而不能吃的时候,我们就会很沮丧。当然,我们的自我概念并不是真实的自我。它仅仅是我们习惯性思维、情感和行为的代表性写照,有时是准确的,但多数时候是极不准确的。然而,自我概念是通过粗线条勾勒出来的,而真实的自我则是复杂、微妙而奇异的。

我们强烈希望将内心中的自画像描绘为一个积极的人,甚至把这当作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如果构建的自我画像是完美而有魅力的,那么,无意识想法也会这样出现:我是完美而有魅力的,因此,其他人也会接受我,而不会拒绝我。如果构建的自我画像是有瑕疵而不完美的,那么就会觉得:我是毫无价值的,会被别人抛弃和拒绝。在这些问题上,我们的想法非黑即白:或者全盘肯定(呼,松了一口气)或者全盘否定(现在就认输)。因此,任何能够对我们的自我写照构成威胁的事件,就像真实存在的、源于内心的威胁一样,而我们也会像保护自己珍贵的生命一样去捍卫它。

我们会牢牢把握自尊,就好像它是能够挽救生命的充气艇一样,至少它能支撑着我们如此渴求的自我的积极感觉。而结果却发现,这艘充气艇有一个正在漏气的洞,空气很快就要耗尽。然而事实是:有时,我们会表现出好的品质,有时,则是坏的品质;有时用的是有益的、有效的方式,而有时用的是有害的、适应不良的方式。但是,我们不会因为这些品质或行为而给自己下定义。我们是动态的,不是静止的;是一个流动的过程,不是固定的“东西”。我们的行为会随时间、环境和心境而发生变化。然而,我们常常忘记这点,而在不断追寻高自尊的路途上奔跑,试图找到一个写着“好”的标签的盒子把自己塞进去。

如果以牺牲自己来换取贪得无厌的自尊,那么,我们就是在用那些相机照出的毫无生气的相片来换取充满奇迹与神秘的现实生活。抛弃了经验的丰富多彩——痛苦的和欢乐的,愤怒和爱与激情,辉煌和灾难——我们以对自我价值极简单的评价来获取与总结人生经验。然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评价还只是想法,多数情况下还是不准确的。将自己看得太优秀,不仅不能加强与他人的联系,反而让我们与他人隔离开。反过来会带给我们孤立感、分离感和不安全感。所以,有人会问了,这值得吗?

自我关怀与自尊

如果不再用评价来定义自我价值,那么,对自己的积极感觉的来源就会完全不同吗?是来源于我们的心而不是我们的意识吗?

自我关怀并没有试图获取、定义自我的价值或实质。它既不是想法或标签,也不是评价或评判。相反,自我关怀是与“我们是谁”的奥秘相联系的途径。它并不将自我形象一直保持为完美无缺,而是尊重这一事实:所有人都是既有优点,也有缺点的。它让我们并不迷失在“我是好的还是坏的”的想法之中,而是要以静观对待此时此刻的体验,并意识到这是时刻变化的和暂时的。成功或是失败,来来去去,它们既不能为我们自身下定义,也不能决定我们的价值感。它们只是我们生命过程中的一部分而已。我们的意识可能要我们相信不是这样的,但我们的内心知道,我们真正的价值存在于能够感知的、有意识的生物体的核心体验中。

这就意味着,与自尊不同的是,由自我关怀带来的良好感觉并不取决于优越感和特别感,也不取决于理想目标的达成。相反,这种良好感觉源于对自己的关怀,尽管我们还是脆弱和不完美的。它能把我们从无休止的、与他人比较的游戏中抽离出来,在过程中体会与他人共享、结合、成为一个团体的感觉。即使我们把事情办砸了,自我关怀带来的良好感觉也不会随之消失。事实上,自我关怀恰恰在自尊使我们低落时——我们失败或是有不足感的时候——弥补了我们。当自尊那善变的幻想放弃我们的时候,自我关怀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我们,给予我们满怀的拥抱。

当然,你可以提出质疑:那么,研究发现了什么结果呢?结论是,科学研究发现,自我关怀与高自尊具有同样的益处,二者并没有明显的界限。首先你需要了解的是,自尊与自我关怀相伴而行。如果你关怀自己而不是无休止地自我批评,你就更可能具有高自尊。与高自尊一样,自我关怀也显著地与较低的焦虑和抑郁水平,较多的快乐、乐观、积极情绪相联系。然而,相比于自尊,当事情出错或是自我受到威胁时,自我关怀的明显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例如,在我和同事的一项研究中,我们要求大学生先填写测量自我关怀和自尊的问卷。然后,就到了最困难的部分:他们需要参加一项模拟面试,来考量他们的面试技巧。许多大学生对面试过程都感到十分紧张,尤其是想到他们即将要去应聘实际工作,就更加紧张了。作为实验的一部分,被试者需要对一些令人畏惧但却无法避免的面试问题作答。如,“请描述一下你最大的缺点”。之后,请被试者报告出他们感受到的焦虑程度。

被试者的自我关怀水平,而不是自尊水平,可以预测他们感到的焦虑程度。换言之,与缺乏自我关怀的被试者相比,自我关怀的被试者报告出更少的、有意识的焦虑。可能是因为,自我关怀的个体在承认和谈论自己的缺点时,感觉并不糟糕。相比而言,高自尊与低自尊的个体感受到的焦虑程度相近,而当讨论到自己的失败时,平衡就被打破了。有趣的是,当写下自己的缺点时,自我关怀的个体更少地使用单数第一人称代词,如“我”,反而是用复数的“我们”更多。他们也更多地提及朋友、家人和其他人。这说明,自我关怀固有的联系感,在抵御焦虑的过程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在一项研究中被试者设想自己处于一种潜在的尴尬情境之中,例如:参加一项重大的体育赛事,或是表演时忘词。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被试者身上,他们会有什么感觉?自我关怀的被试者不太可能感到丢脸或是无能为力,也不会过多地指责自己。相反,他们会泰然自若地面对,认为“任何人都会出错”,“长远来看,这真的不算什么”。而对于高自尊的个体来说,情况有一些不同。不论是高自尊还是低自尊的个体都认为“我就是一个失败者”,“我真希望死了算了”。这再一次证明了,当无助时,高自尊似乎是无能为力的。

在另一项研究中,我们要求被试者录一盘录影带来介绍和描述自己。然后告诉被试者,他们的录影带会被拿给其他人评判,并针对被试者是否表现出热情、友好、聪明、可爱及成熟来给予反馈(当然,反馈是伪造的)。一半被试者得到积极的反馈,而另一半得到中立的反馈。结果发现,自我关怀的被试者不太考虑得到的反馈是积极的还是中立的。他们认为,不论反馈结果怎样,都是基于其自身人格做出的评价。然而,高自尊的个体在得到中立反馈后,则感到伤心(什么!我只是平均水平吗?)。他们也会更多地否认中立反馈的结果是基于其自身人格做出的评价(这当然是因为看我录影带的家伙是个傻瓜)。这说明,自我关怀的个体能够接受他人的评价,而不考虑赞扬的程度有多高。另一方面,只有当反馈是好的时候,高自尊者才能茁壮成长。而一旦面对关于自己的不愉快的事实时,高自尊者就会采取逃避的策略。

最近,我和我的同事鲁斯·冯克(Roos Vonk)以来自不同阶层的三千余名被试者为研究对象,来调查自我关怀和自尊的益处。这项调查也是目前为止该问题上最大型的一项研究。一方面,我们考察了随着时间的增长,被试者体验到的指向自我的积极情感的稳定性。这些情感会像悠悠球一样时高时低,还是一直保持相对稳定?我们假设:自尊与不稳定的自我价值感相联系,而当事情并不向我们渴望的方向发展时,自尊便会降低。另一方面,不论是良好时期还是低谷时期,自我关怀都能发挥作用。因此,我们预期,与自我关怀相联系的自我价值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保持稳定。

为了验证这一观点,我们请被试者在八个月中共十二次报告他们对自己的感觉,例如,“此时,我感觉自己不如别人”或“我感觉很好”。

随后,我们计算了在这一时期内,可以预测自我价值感稳定性的自尊和自我关怀的整体水平。正如预期的一样,与自尊相比,自我关怀与自我价值感有更稳定、更持续的联系。我们还发现,自我关怀更少受特定结果的影响,如社会赞许、竞争成功、感到有魅力。当我们的自我价值感源于“作为人类应该得到尊重”,而不是依赖于理想目标是否达成。那么,我们的自我价值感就不太可能轻易动摇。

我们发现,与自尊相比,自我关怀与更少的社会比较、更少的睚眦必报相联系,同样与较少的认知闭合需求相联系。认知闭合需求是心理学上的术语,指为特定问题找到确定答案,结束模糊的状况。当人们将自我价值建立在优越感和永无过失之上后,一旦地位受到威胁,便会表现出愤怒和抵抗。然而,那些以关怀之心接受自己不完美的人,则不必以这些并不健康的行为来保护自我。事实上,本研究一个惊人的发现是:高自尊的个体比低自尊的个体更加自恋。此外,自我关怀与自恋几乎没有关系(并没有出现负相关的原因是,缺乏自我关怀的个体也不会表现出自恋)。

练习一找出骗子

A.列出对你的自尊影响较大的十个方面——这些事情可能让你自我感觉良好,也可能感觉很糟糕(工作表现、作为父母的角色、体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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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问自己如下几个问题,考虑一下,你的答案是否会因你的想法不同而改变。自尊的骗子是否会引你走上歧途?

1.我想要比他人更好吗?还是感到与他人联系在一起?

2.我的价值感源于自我的认同还是作为人类的身份?

3.我想要完美还是健康?

摆脱自我

有人可能会说,当你拥有了自我关怀,即使自我并没有完全离开,它也会从前景转移到背景上去。不再将自己评价为孤立的个体,而是将自己看作整体的一部分。将个体视为独特自我的观点是一个错觉。只有当我们相信自己是“独特的存在”时,自尊的问题才会发生。当然,每个人都想体验到那种源于对自己良好感觉的快乐,这种快乐是与生俱来的。但是,真正的、持久的快乐是生命中最好的体验,是来源于与他人的联系而非孤立存在。

当我们通过自我来过滤经验时,试图不断保持与提升高自尊,我们反而会拒绝那些我们最想要的东西。要认可我们是整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整体比我们自己要大得多,它无边无际,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