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编写这本书起,我例行的长篇、中篇小说和其他时论文字都放空了,今天早上打了个盹儿,矇矇眬眬发觉两年多来天天在我书房打转的李白还晾在我书桌对面。我居然一上午没理他,只顾着写令我满心焦虑的文章,这种与时事实务牵动紧密的文章大约没有传世的价值,李白则大惑不解。
“胡为而作此文?”
“胡”在此处是指“为什么”,李白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写这篇文章?听来虽然并不是指斥我胡作非为,不过比起应该写的《大唐李白》、或是应该交稿的《西施》音乐剧歌词来说,这种检讨高中、大学入学考作文的东西实在没什么价值。
我只好这样回答他:“《诗》曰:‘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礼》曰:‘夫古之人,胡为而死其亲乎?’《汉书》曰:‘胡为废上计而出下计?’君谓仆‘胡为’,盖何所指?”
李白极不耐烦地说:“某身在贱贾,向不能与科考,而心雄万夫,不碍鸿鹄之行。汝锱铢于考制细故,白首而后,犹不能穷一经之旨;千言俱下,复不能干群公之政,何苦来哉?”
我只好搬出勉强能够同他一较地位的老古人来说嘴:“王安石有论:‘天下之患, 不患材之不众,患上之人不欲其众;不患士之不为,患上之人不使其为也。’故权伸螳臂,以挡公车,勉为其难而已。”
“拗相公”这几句话的意思,原本是提醒帝王:宜深切反思自己用人的动机,世上的人才不可谓不多,人才之进取不可谓不切;但是主政者权衡士子、陟黜官僚,一旦用错了手段,反而会使干才一空、良骥不前;有时所取、所用之人,还恰恰是群奸群小。今天的人不相信文章和思想的价值,可是道理就是道理,没有时尚流行为然否的问题。
“王安石何人?”
“汝生也早,彼生也晚,两不相及。”
“论固甚佳。”李白接着说,“‘患上之不欲’、‘患上之不使’,此千古之大患,古今皆然。”
“有解乎?”我问。
“无。”
“某作一文,万人追踪,千人按赞,仍无解乎?”
“何谓按赞?”
“欢喜同意也。”我猜想:英文的“like”就是“喜欢”,则翻成“欢喜”也不算错吧?
“欢喜同意而不免于患,直是无解。”李白道,“汝小子胡为乎?胡为耳!”
我应该就是这样被骂醒了。但是——当我醒来时,恐龙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