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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出正确决定》刻意冷静是理性决策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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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们的表现中,第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是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你对飞机完全失去控制时,保持镇静并不容易。事实上,海恩斯后来承认,他没有想到能够挽救232航班。他认为232航班最终会进入死亡螺旋,认为长周期模态会越来越糟,直到飞机最后撞到地面。海恩斯说:“我设想的最好情况是,我们上了跑道,但是撞到地上。而且我很肯定,那种情况下,我还是活不了。”

然而,海恩斯从没让他的恐惧变成恐慌。他处在不可思议的压力情境下,面临的情况是从来不可能发生的,但他保持了冷静。只有当海恩斯像瓦格·道奇一样,运用前额叶皮层控制情绪时才会有这种克制。三个液压系统都出现故障后,飞行员意识到他训练有素的本能不知道如何让飞机着陆了。情绪情感善于寻找经验模式,使得人们能够检测出雷达亮点之中隐藏的导弹。但是,当你遇到从来没有碰到过的问题时,当你的多巴胺神经元不知道该怎么做时,你必须努力调整你的情绪。飞行员们称这样一种状态为“刻意冷静”,因为在高压情境下保持冷静需要有意识的努力。“保持镇定是最难做到的事情之一,但是我们不得不保持镇定,”海恩斯说,“我们知道我们必须专注地思考,但做起来并非总是那么容易。”

但是,防止出现恐慌只是第一步。如果海恩斯和其他机组人员想让飞机在苏城着陆,他们必须当即想出办法解决面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下面分析一下分开运用推力杆这一决定,这种飞行控制方法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海恩斯从未在模拟器上练习过这种方法,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利用引擎控制飞行方向,连SAM的工程师们也不知道怎么做。然而,爆炸之后,当海恩斯看向仪表盘时,发现中间的引擎没有了,所有的液压都降为零,在这可怕的时刻,他却能想出让飞机在空中保持平衡的方法。

这个决定值得仔细研究一下,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到底是什么使前额叶皮层能够应对如此复杂的情况。德尔塔航空公司的人因分析(human-factors analysis)经理史蒂芬·普雷德莫(Steven Predmore)非常仔细地研究了232航班的决定过程,他首先将驾驶舱语音记录记下的34分钟谈话分割成一系列“思维单元”,或者说是信息片段。通过分析这一系列思维单元,普雷德莫能够从飞行员的角度绘制出事件发生的经过。

普雷德莫描绘出的图画交织着个人英雄主义和团队合作精神。在海恩斯意识到飞机失去了所有的液压压力之后不久,空中交通管制开始为飞行员提供指导,建议他们飞往最近的苏城。海恩斯的意见很简单,他说:“不管你做什么,让我们远离城市。”记录显示其他时刻飞行员努力地缓解紧张情绪。

菲奇:“告诉你,事成之后,我们要喝一杯。”

海恩斯:“嗯,虽然我不喝酒,但是一定会喝一杯。”

然而,这些飞行员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被迫在极大的认知压力下做出艰难的决定。在苏城上空下降的过程中,驾驶舱内交流的思维单元数目超过了每分钟30个,最多为每分钟近60个,也就是每秒就有一个新的信息片段(在正常飞行条件下,思维单元数目很少超过每分钟10个)。其中有些信息很关键——飞行员密切关注着高度水平,有些不那么相关,毕竟,如果升降舵坏了,升降舵处在什么位置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飞行员们通过迅速锁定最重要的信息,应对这种潜在的信息过载。他们一直思考着应该思考的东西,这样可以尽量减少潜在的分心。举例来说,一旦海恩斯意识到他只能控制推力杆时——驾驶舱里的其他一切部件实际上都没有用了,他立即锁定运用引擎引导飞机方向的可能性,他不再担心副翼、升降舵和襟翼。一旦飞机距离苏城机场只有20英里,也就是距离市中心只有12分钟的路程,海恩斯就开始集中精力执行着陆任务。他有意识地忽略其他所有事情。按照普雷德莫的说法,机组人员成功排出任务优先次序的能力是他们成功的一个关键因素。

当然,仅仅思考问题并不够。海恩斯需要解决问题,需要发明一种全新的飞行控制方法。这时,前额叶皮层才真正显示出它独一无二的优势。这是唯一能够提取抽象原理——引擎油门的物理学原理,并把这一原理运用到陌生情境、想出一个全新解决办法的脑区。就是这个脑区让海恩斯对情境进行逻辑分析,想象引擎纠正飞机严重倾斜状态的样子。他能在脑子里构造空气动力学模型。

直到最近,科学家们才了解到前额叶皮层到底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在于一种被称作“工作记忆”(working memory)的特殊记忆。从名字可以看出这种记忆的作用:通过将信息储存在短时记忆中,并对这些信息进行加工分析,大脑能够运用各个脑区的信息流进行“工作”。它能够决定什么信息(如果存在)与它试图解决的问题有关。例如,额叶区的神经元会放电响应刺激,比如看到驾驶舱里的某些仪表,在刺激消失之后仍然持续放电几秒,这种持续放电反应使大脑能够在看似无关的感觉和想法重叠时产生创造性联想(科学家把它称作问题解决的“重构”阶段,因为在这个阶段,相关的信息以新的方式组合起来)。这就是海恩斯在考虑推力杆的同时也能考虑怎样调整飞机方向的原因。一旦发生想法的重叠,皮质细胞就开始形成从未有过的连接,编织全新的神经电路网络。然后,一旦顿悟生成,前额叶皮层就能认出:你立即认识到这就是你一直寻找的答案。海恩斯说:“我不知道分开操纵推力杆的想法来自哪里,它从脑子里冒出来,是非常突然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从大脑的角度来看,新想法仅仅是同一时间出现的数个老想法。

工作记忆和前额叶皮层的问题解决能力是人类智慧至关重要的一个方面,无数研究已经发现工作记忆测试得分和一般智力测验得分强烈相关。额叶皮层能储存的信息越多,并且储存的时间越长,意味着脑细胞越擅长形成有用的联想。同时,理性脑必须严格过滤掉所有不相干的想法,因为不相干的想法可能导致无用的联想。除非你专注地思考你所选择的东西——232航班的飞行员极其专注,否则你无法有效地、彻底地思考问题。那些不断涌出的想法会让你崩溃,这样你就永远搞不清哪些是真正的顿悟。

下面以长周期模态为例说明一下。当飞机开始忽上忽下时,海恩斯的第一反应就是在飞机上升时加大油门,这样飞机就能维持空速。但是海恩斯思考了几秒,考虑这种方式到底是否可行。他放下其他一切所担心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到时应该怎样着陆,集中思考加大、减小油门和飞机上升、下降之间的关系。这时候海恩斯意识到,这种情况下相信直觉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工作记忆进行的外显分析,让他得以想出新的解决方案。如果飞机在上升,他需要减小油门。

这种决定是理性的精华。232航班事件发生几个月以后,联合航空公司在丹佛的培训中心启用了许多飞行员,在启用之前,让他们做了来自麦道公司[1]的飞行员测试,看他们能否在没有任何液压的情况下让DC-10着陆。飞行模拟器精确地模拟了联合航空公司232机组人员7月那天的飞行条件。“那些飞行员不断尝试着让飞机在苏城着陆,就像我们一样,”海恩斯说,“但是,他们总是遇到一些不幸的事情,不断在飞机场外坠毁。”事实上,在飞行模拟器上试图让DC-10着陆的飞行员在前57次尝试中,都无法让飞机进入跑道。

海恩斯是一个谦虚的人,他说大多数乘客之所以幸存下来只是因为“运气和团队合作”。但是,232航班在苏城跑道上着陆,这种运气很明显是海恩斯创造的。因为他能运用自己的前额叶皮层,依靠前额叶皮层独一无二的灵活的神经元,他才得以避免一场几乎注定的灾难。他能保持冷静,有意识地分析形势,这样他才能产生必要的瞬间顿悟。海恩斯说:“我不是天才,但是经历这样的危机事件肯定可以让思维更加敏锐。”

尽管前额叶皮层的理性思考能力让232航班没有坠入玉米地,但重要的是要认识到理性也不是万能钥匙。下一章,我们将看看人们在错误地运用自己的前额叶皮层时会发生什么。思考过度也是有可能的。

[1] McDonnell-Douglas,美国的一个飞机制造商,制造了一系列著名的民用和军用飞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