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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重人格》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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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斯威奇谈谈。”珍娜对我说,“你可别走开哦!今天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好好讨论一下。”说着,她调整坐姿,把身子靠在她那张蓝色座椅的椅背上,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纸杯里漂浮着一层泡沫和可可粉。

我坐在椅子上,一面摇晃着身子,一面瞅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幅描绘河畔风光的版画,尽量让神志保持清醒。听见珍娜这么一说,我赶紧将视线从画上挪开来,回头望着她。“好吧!我会尽可能留在这儿,但你别忘记我!今天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谈谈。”

珍娜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我现在先得跟斯威奇谈谈。但我希望你和你的每一位分身全都待在这儿,留心听我和斯威奇的谈话。”在我内心深处,分身们开始集合,各就各位,就像一群准备开始比赛的棒球队员。

墙壁底下的暖气机喀哒喀哒响个不停。一股股暖气飘送上来,穿透过冷飕飕的房间,吹拂到我身上,我忍不住浑身打个哆嗦,屏息以待。斯威奇迈出脚步踏上本垒板,我退隐到球员休息室,坐在场边观看。

“你找我有什么事?!”斯威奇没好气地问道。

珍娜没被他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吓到。她心平气和地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对不对?”

“对!”斯威奇又吼叫一声。

“你闯了祸,对不对?你在电话上告诉过我。”

“对!我闯了很大很大的祸。”

“很大很大的祸。”珍娜点点头,她望了望我身上那件卷起袖子的衬衫和我那只包扎着绷带的右臂。我那5根被砸伤的手指依旧固定在金属夹板中,整个手掌包扎着绷带。

斯威奇只顾皱着眉头,瞪着地板。“我砸烂卡姆的手,用鲜血在他额头上涂写一个‘死’字。”他低声说。眼圈一红,他差点掉下眼泪来。

“你已经向卡姆表示,你对他很不满。但是,对他不满的又岂止你一个人呢!现在你不妨听听内心的声音,你会发现卡姆的其他分身也在生他的气呢。”

斯威奇竖起耳朵,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望了珍娜一眼,又低下头去瞅着她那张椅子的扶手,点点头,“有几个分身也在生卡姆的气。”

“他们生不生你的气啊?仔细听听。”

斯威奇噘起嘴唇,皱起眉头,竖起耳朵。“佩尔说没有人生我的气,大伙儿都不恨我,但他们希望我不要再伤害大伙儿共同拥有的这个身体。他说,伤害这个身体,就等于伤害每一个人。我原本以为,我这样做只会伤害到卡姆而已。”

“记得吗?我跟你讲过,伤害卡姆就等于伤害他的每一个分身:安娜、特露蒂、怀亚特、克莱、莫扎特、戴维、巴特、浪子、利夫、佩尔和尘儿。当然也包括你在内,因为你也是卡姆的一个分身。你也伤害了你自己。”

斯威奇感到非常羞愧。他那张脸庞涨红了,眼角流出了一颗泪珠。“我……我……我感到很抱歉,我伤害了大伙儿。我不会再这样做了。”他紧紧闭上眼睛,脸孔扭曲成一团,一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怪。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沿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就像火山爆发时喷出的熔岩,一发不可收拾。他垂着双手,颤抖着身子抽抽噎噎。“我对不起大伙儿!”他啜泣了一下,忽然尖叫起来,“可是我……不想……被……关起来……啊!!”珍娜吓得险些儿跳起身来。斯威奇举起他那只被他自己砸伤的手,竖起拇指,朝肩膀后面指了一指。然后,就像火车的汽笛,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尖锐响亮,斯威奇扯起嗓门厉声尖叫:“他把我们全都关起来!!”好久好久,斯威奇愤怒的尖叫声回响在房间中。珍娜下意识地抓住椅子的扶手。

“谁?”呆了半晌,她才开口。“谁把你们全都关起来?是卡姆吗?”

“是他!”斯威奇举起手来,用衣袖擦擦眼泪。珍娜站起身来,拿起一盒纸巾递到斯威奇面前。斯威奇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擤擤鼻涕。他望望四周,想找个地方把纸巾扔掉。“丢到哪里啊?”珍娜伸出手来,指了指躺椅旁边摆着的一只用柳条编成的小篮子。斯威奇把纸巾扔进篮中。

“这阵子,卡姆一直不理睬你们,对不对?”珍娜问斯威奇。

“他不让我们出来。尤其是我。他讨厌我!”说着,斯威奇又扯起嗓门尖叫起来。“我——好——恨哦!我——恨——他!!”

“人家不理睬你,你就很生气,对不对?”

斯威奇自画像。他不想割伤手臂,但他不能忍受别人不理睬他。

斯威奇一面摇头一面抽搐着鼻子。“对。”

“对。”珍娜点点头。“谁都会生气的。”

我隐藏在内心深处,伸出脖子来,望望聚集在球员休息室的伙伴们。大伙儿都瞅着我。斯威奇怎么搞的?珍娜调整坐姿,倾身向前,把两只手臂放在膝上。“斯威奇,你现在不妨闭上眼睛,再往内心深处瞧一瞧,看看卡姆这会儿是不是在倾听我们说话。”斯威奇合上眼皮,凝神聆听。他抽搐着鼻子,伸出手来用衣袖擦掉鼻涕,然后向珍娜点点头,依旧闭着眼睛,低声说:“卡姆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他承认了。”

“好!现在我要求大伙儿聚集在斯威奇身旁,告诉他,他很有勇气,因为他敢大声向卡姆提出抗议,要求卡姆从此别再不理睬你们。”珍娜停歇一会儿,等待大伙儿的反应。“斯威奇,现在大伙儿都聚集到你身旁来了吗?”

“他们都来啦!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

“大伙儿都听着:斯威奇保证,以后他绝不会再伤害大家共同拥有的这个身体。”珍娜宣布。

斯威奇点点头,“对!我以后绝不会再干这种事情了。”

“斯威奇,我要颁赠一枚徽章给你,以嘉奖你所表现出来的勇气。”

“真的吗?”

“真的!你是这个身体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位成员,而且非常勇敢。”

斯威奇脸上终于绽露出一丝笑容。他抬高嗓门,对聚集在我内心中的每一位伙伴说:“哇!珍娜准备颁赠一枚徽章给我!”

珍娜向大伙儿发出指令:“现在,你们把斯威奇和其他孩子们带到安乐室去休息——这件事就交给尘儿来办吧——其他人全都留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卡姆!”珍娜呼唤我。哦,现在轮到我了!这是哪门子的职业棒球世界杯赛嘛!真伤脑筋。浑身猛一哆嗦,倏地,我回到了房间中。

一股哀伤宛如浪涛般汹涌而来,袭上我心头。心中一酸,我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珍娜啊,瑞琪要离——开——我!”我坐在椅子上一个劲摇晃着身子,哀哀哭泣起来。我把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右手的五根指头疼得要命,但我不在乎。“瑞琪要离开我了!我感觉得出来。”

珍娜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我是个——疯子——啊!”我扯起嗓门尖叫起来。“我知道我神经不正常。我是个疯子。你知道他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吗?你有没有在听啊?斯威奇、巴特、佩尔、莫扎特、尘儿、克莱——这帮人一天到晚在我心里喋喋不休,就像一群讨人厌的蜜蜂。我都被他们逼疯了,珍娜。你还以为我是个正常人,只因为圣诞节没人送我一辆自行车,心情有点沮丧吗?老实告诉你,我的脑子就像一条被切成一片片、只在底部勉强连接在一起的面包。珍娜,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瞧,我的日记沾满鲜血;我的额头上涂写着一个血腥的‘死’字;我的手痛得要命;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眼睁睁看着我太太瑞琪离我而去。我有个儿子啊!听着,珍娜,我有个儿——”

“你说得对,卡姆!”珍娜吼叫一声,把我吓得一头栽倒在躺椅上,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你——有——一个儿子!”她伸出一根手指头直直地指着我,嘴里依旧咆哮不停:“对!你曾经有过很不幸的遭遇,你的脑子不像一般人那样发挥作用,你患了‘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你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卡梅伦。你——必须——接受它!这阵子你故意不理睬你那群分身,你想把他们逼走,因为你不愿意面对事实。你一天到晚埋头做功课,鬼赶似的拼命写论文,借以逃避现实。这是不管用的!”

“珍娜,拜托……”我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哀哀恳求,“拜托你,摸摸我的手指头……就像在罗马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做祷告那样……就像西斯廷教堂里的壁画所描写的上帝和亚当……拜托,珍娜,摸摸我的手指头。我要死了。请你把生命赐予我吧!”

珍娜从椅子上跳起身来,开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她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指着我说:“卡姆,只有你自己才能赐予你生命。你把你那群分身禁闭在你的心灵里,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何况,你还有……一个儿子。就算瑞琪离你而去,你依旧是凯尔的父亲呀。你儿子需要你啊,卡姆。”我伸出两只手来捂住脸庞。珍娜继续说:“父母亲自杀的孩子,长大后往往也会自杀。你不想让凯尔失去他父亲吧?”

“不——想!”我哭着说。

“好!那么你现在就得面对一个事实:你具有多重人格,而这是你小时候的遭遇造成的。现在你必须开始接受你那群分身。你必须打开心灵的枷锁,把他们释放出来。不单只是在我的诊所里!

每天,你都得拨出一段时间,放他们出来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即使这样做会耽误你的学业,那也是值得的。”

“珍娜,我是个人渣。”我只顾哀哀啜泣。

“佩尔是人渣吗?克莱是人渣吗?”

我摇摇头。“不是。”

“莫扎特是人渣吗?尘儿、巴特、安娜和特露蒂——你的这些分身全都是人渣吗?”

我使劲摇头。“不是!他们不是人渣。他们是好人。”

珍娜在椅子上坐下来,柔声说(这句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卡姆,这群分身全都是你的一部分,而他们全都是好人。”珍娜长长嘘了一口气,倾身向前瞅着我说:“你也是一个好人。”

她从身旁的桌子上端起咖啡杯,把它放在膝盖上,双手握着。杯中的奶油泡沫早已经溶化了,里头的巧克力也变成一道道深褐色的条纹。

我抽出一张纸巾,擤擤鼻涕。我的一部分!我的一部分!“这群分身全都是我的一部分。”我终于承认。“他们并不坏。他们都是好人。”

珍娜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小口,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她把杯子放下。“卡姆,你的分身既然是好人,那你怎么可能是人渣呢?”

我反复咀嚼玩味珍娜这番话,“我的分身既然是好人,我怎么可能是人渣呢?他们是我的一部分。他们是好人,所以我也是好人。”

珍娜点点头。“对!你是好人。你也是凯尔的父亲,凯尔需要你。”

我喃喃地说:“凯尔需要我。”现在我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不再流泪了。我伸出手臂来,用那湿答答的袖子擦了一擦眼睛。“瑞琪的事怎么办呢?我可不想失去她啊。”

“你以为,只要你把你那群分身赶走、拿刀子把你的胳膊割伤、用铁锤把你的手掌砸烂,你就能够挽回瑞琪的心,把她留在你身边吗?”珍娜质问我。

“我害怕我会失去瑞琪。我担心那个家伙……安迪会把她从我身边拐走。瑞琪最近常跟他一块吃饭、谈心——”

珍娜打断我的话。“你现在干的这些事情——把分身赶走、把自己弄伤——就能够让瑞琪回到你身边吗?”

我思索半晌,摇摇头,“不能。”

“如果你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瑞琪是不是比较愿意回到你身边呢?”

“我想是的。”

珍娜不再质问了。我们沉默了一会。房间里的暖气机又开始运转。

“卡姆,你让分身们出来吧!”珍娜柔声说。“他们需要出来走一走、透透气。”

“瑞琪不接受他们。”

“哦?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跟瑞琪交谈了!她说,我已经变了,不再是她当初嫁的那个丈夫了。”

“卡姆,你就是你,没变。”

“请问你,珍娜·蔡斯医生,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没好气地说。

“你是个好人。虽然你的心智跟一般人不同,但你确实是个好人——风趣、有创造力、人缘好、聪明。此外你还是个慈爱的父亲、体贴的丈夫。”珍娜沉吟半晌,继续说,“我知道,你那群分身现在还不能出来跟凯尔见面,我也知道,为此他们感到很苦恼……而你——”

血淋淋的日记:这下麻烦可大了

“我也感到很苦恼啊!”我喃喃地说。

“是的。但你可以每天——白天——让他们出来透透气啊。比如说,每天早晨让他们出来一个钟头。”珍娜倾身向前,直直瞅着我。“不要只让尘儿帮你做杂事——譬如上街购物——让她读读书,洗个泡沫浴,出外散散步,甚至帮你做功课或写论文。在这方面,其他几位分身也可以帮你的忙啊——只要他们愿意。”

“可是,利夫逼我逼得很紧。”

珍娜看了我一眼。“如果利夫这会儿正在倾听我们的谈话——”

“他正在听。”

“——我要求他停下手头的工作,休息一阵子。工作早晚会完成的。利夫也需要出门走走,透口气嘛!”珍娜说。

猛一哆嗦,身份转换,利夫冒出来了。

他交叉着双腿,低头望了望身上那件沾满泪痕的衬衫。“瞧我这副德性!”他摇摇头。“一身湿答答的。”

珍娜说:“我知道你刚才在听我和卡姆的谈话。”

利夫点点头。

“利夫,我真佩服你!你做起事情来干劲十足。”

“我们待在医院时,你曾经在电话上提到这一点。顺便提一提,你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起来很甜美。”

“谢谢你!”珍娜调整坐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利夫,你现在应该放松一下了,别把卡姆逼得太紧,你应该把你的精力和干劲用在伙伴们身上,帮助他们振作起来。如果你肯这么做,问题就比较容易解决。何况,你自己也需要休息一下啊。”

利夫伸出手来搓了搓他的下巴。那只受伤的手碰触到他的脸庞时,他痛得缩起脖子,赶忙把手轻轻地放回躺椅的扶手上。“好吧!”他叹口气。“我会尽力帮忙。”他调整坐姿,重新交叉起双腿。“卡姆的太太怎么办呢?”

珍娜耸耸肩膀。“我不知道。她跟你们这伙人相处,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她也很辛苦,大家应该体谅她。如果卡姆没法子跟她沟通,你和佩尔可以跟她谈谈,向她解释你们的处境,保证情况会改善。”

利夫点点头。“我愿意这么做,只要卡姆——”他伸出下巴,朝他的右肩膀指了一指。“只要卡姆接受你提出的方案,一切都好办。”他瞅了珍娜一眼,“大夫,回头见!”利夫正要隐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佩尔要我告诉你,他同意我们的方案。”

我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我又回到房间中。珍娜仔细端详我。“你听到没?利夫愿意放松下来,不再逼迫你一天到晚做功课、写论文。他自己也需要休息一下。条件是……你必须接纳你那群分身,不可以再把他们禁闭在心灵深处,每天至少让他们出来1个钟头自由活动。如果你认为有帮助的话,利夫和佩尔愿意跟瑞琪谈谈。”

“我想,这样也好。”我说。

接着,我们两人默默相对,好一会儿没吭声。

“你知道吗?”我终于打破沉默。“这些日子来我一直逃避现实——绕过阴沟,不敢面对它。”珍娜点点头。我缓缓摇了摇头:“唔,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我抬起头来望着窗外。天空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好几颗雨珠坠落在玻璃窗上,独个儿蜿蜒流淌了一会,然后汇集成一条小溪流。分离,汇合——就像我和我的那群分身。

佩尔表达他和利夫对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