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丽卡热爱此类隐藏模式(像大多数人一样,她认为它们只对别人成立,对她自己并不成立)。她认为,她可以通过收集这些无意识行为模式的资料来创办她的咨询事业,特别是那些与文化差异密切相关的模式,然后再将这些信息卖给那些需要咨询服务的公司。
她开始收集非洲裔美国消费者、西班牙裔消费者、沿海消费者和内地消费者的相关信息。她对社会上层与中下层消费者间的差异特别好奇。在整个人类历史中,富人一直比穷人的工作时间更短,但在上一代人中间,这一趋势已经转变。人们对于休闲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中下阶层消费者在周末想要看电视、看电影、玩游戏,这样他们能够放松,而富人想要读书、锻炼、养生,这样他们能提升自我。
埃丽卡整理出一堆关于这些消费趋势的分析数据,并准备将她的材料投递给潜在的客户。从一开始,创办这项事业就比她预计的更困难。她写信给她认为会用得上这些材料的公司,打电话给她曾遇到过的管理人员,跟他们的助理周旋。几乎没有人给予她任何反馈。在她自己创业的头几个月,埃丽卡的性格改变了。最初她还有人们通常的需求——食物、水、睡眠、情感、娱乐等。现在她只有一项需求:客户。每一次的思考,每一次的餐会,每一次的偶然会面都要围绕这一需求展开。她每天都焦急地想要更加富有效率地工作,但她越焦急,就越显得没有效率。她陷入了焦虑的恶性循环。她每天晚上都想好好睡一觉,但她越想睡,实际上就越睡不着。她固执地努力吸收新信息,但她越是狂热地奋力吸收新知识时,实际上记住的知识越少。
埃丽卡一直是个“夜猫子”。大多数人在上午最为清醒,大约10%的人最清醒的时段在中午左右,但大约20%的成年人在下午6点以后最清醒,这帮人就是所谓的“夜猫子”。然而在她人生的这段时期,埃丽卡晚间的清醒状态转变成了整晚的失眠。之前,时间之河平静缓慢地流,但现在它就像激流般咆哮着。当她驾车驶进加油站时,总会默默地计算着在油箱被加满之前,她可以通过黑莓手机发送多少封电子邮件。每次在电梯前等待时,她都会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短信。她在办公桌旁吃饭,这样当她吃饭时也能发邮件。电视和电影退出了她的生活。她的脖子和后背开始酸痛。早上她会盯着前一晚自己写下的乱七八糟的草稿,完全无法辨别它们。
她做着自己从未想过会做的事——冷不防地给潜在客户打电话,然后默默地忍受他们的蔑视。她当初是怀着成功的梦想开始这份事业的,但当它真正开始后,她的前进动力却主要来自对失败的恐惧。她想象着一旦创业失败,她会从朋友和同学们的脸上看到怎样的表情。她也想象着不得不告诉母亲自己已经破产的尴尬场面。正是这些恐惧驱使着她继续前行。
从进入那所名叫“学园”的高中时起,她就一直是个奋发向上的人,但现在她变成了一个疯狂痴迷于细节的人。她把想法和建议写在小装订本上送给潜在客户。如果本子上某一页放错了位置,如果塑料螺旋中有一个弯曲了,她就会立刻进入“焦灼状态”。世界上的其他人可以缺乏激情,但她不能。
埃丽卡对她的产品充满信心。她相信日常知识中存在着潜在的趋势,只要让客户认识到这些潜在的趋势,她就能改变世界。她将帮助客户用更为深刻的方式感知现实,用全新的力量去提供服务并获得成功。但在她的前进道路上埋伏着好几处路障。当她谈论文化时,她的潜在客户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们大概知道文化很重要,他们带着崇敬的心态使用“企业文化”这个短语,但这个概念在他们心中并没有实际的含义。他们已被训练成能够熟练操作电子数据表格和数字的人,他们没法让自己十分严肃地看待社会学和人类学的门类。对他们而言,这些东西就像试图制造空气一样。
此外,当埃丽卡谈到不同种族的文化时,他们会立刻觉得很诧异。这个华裔与墨西哥裔混血女孩正在叙述的是黑人与白人、住在城里的犹太人与住在乡下的新教徒之间不同的购物偏好。然而绝大多数白人主管从小就被有意地训练成了绝口不谈任何种族话题的人:绝对不要对某个民族、某个地域的人群进行概括性的描述,绝对不要评论某个少数民族,而且看在上帝的分上,绝对不要在公开场合就此类话题发表任何意见!因为,这等于毁掉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当听到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讲述关于种族的笑话时,他们也会笑。当埃丽卡提到文化差异时,他们也会倾听。但除非他们亲身面临有关种族偏见的控告,遭遇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诉讼和抵制,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在任何时候谈论这些事情。当埃丽卡要求他们思考有关种族与文化的问题时,他们心中会突然恐慌,产生逃离房间的强烈念头。
埃丽卡的不走运之处还在于,她偏巧在“神经制图者”们最甚嚣尘上的时候启动了她的公司。“神经制图者”是指那些随身携带着色彩斑斓的“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fMRI)脑部扫描图、富有魅力的神经科学专家,他们从一场商业会议跑到另一场商业会议,承诺自己可以通过揭示神秘的神经元公式来帮助客户销售掉更多厕纸或能量棒零食。
典型的神经制图者是个一米八高、剃着光头、外形冷酷的专业学者。他穿着鹿皮夹克、牛仔裤和靴子踱进营销会议。他戴着摩托车头盔,简直像是电影《火暴浪子》(Grease)里的那位神经科学专家再世。他身后跟随着芬兰电视台的摄像工作组,他们忙于制作关于他生平与想法的纪录片,而他自己则一边伸手挡住永远别在运动衫上的项链式麦克风,一边向他的客户低声说着虚假的亲昵话。
他的幻灯片报告看上去精彩绝伦,就像是华美的诗篇。他将从一系列视觉幻想开始,例如向大家展示两个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桌面,然后告诉大家这两个桌面的大小和形状完全相同,或是让大家看一张错觉图片,体验图片里的老太太突然变成一位戴着帽子的漂亮女士的奇妙感受。等他演示完这些幻灯片时,商人们几乎都啧啧称奇,这甚至比他们在外面的贩卖区得到的免费钥匙扣和大手提袋更酷。
然后他点开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扫描图,开始谈论左右脑的差异和他关于爬行动物性脑神经冲动的理论。在这滔滔不绝的演讲之中,某些深入的内容会涉及严肃的科学,但它完全淹没在光鲜亮丽的幻灯片之中。脑扫描图真是太棒了!他把大脑各部位比喻成俄亥俄州地图的圆形版本,然后随着扫描图的切换,他也越来越兴奋。看,喝一小口百事可乐使得大脑前部——对应着克利夫兰、阿克伦和坎顿一带的区域——亮起来了。看!菲多利炸薯条使曼斯菲尔德周围的区域亮起来了,同时哥伦布附近也有一些活动迹象!再看一下,当你给人们看一幅联邦快递的广告图片时,大脑会发生什么变化。代顿市变成了橙色!托莱多市变红了!
他声称,早餐麦片粥确实可以使大脑中前端皮层兴奋起来。观看勒布朗·詹姆斯的广告会使大脑腹外侧运动前皮质迸发似火的热情!他告诉每个人,你们应该让自己的商标镌刻在人们的大脑腹侧纹状体里!你们必须得找到能吸引住顾客的办法!
这是富有吸引力的科学!这可不是埃丽卡关于文化的含糊言论。这是由价值千百万美元的机器产生的图像,你可以看到它们的色彩,测量它们的形状。神经制图者们都有他们独家专利的“神经聚焦观察系统”,或是“神经架构网络产品策略服务”。他们能准确地指出纯粹的大脑实质要素,从而解开销售密码!管理者们当然喜欢这样的服务,而当埃丽卡每次进去推销她的服务时只会碰一鼻子灰。她的潜在客户更愿意相信那些能将他们背外侧额叶前部活动用鲜绿色表现出来的人。埃丽卡已经跟不上市场营销的新潮流了。
有一天,埃丽卡正在向一家汽车零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推销她的专业知识,大约10分钟后,他打断了她,“你知道,我尊重你,我们俩是一样的,”他说,“但你让我开始烦了。我完全没法找到自己跟你提供的东西之间的关系。”
埃丽卡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你为什么不尝试一种不同的方法呢?不要告诉我你能提供什么,为什么你不问我需要什么呢?”埃丽卡不知道他是否是在对她下逐客令,他继续说道:“问我是什么让我不快乐,问我是什么让我晚上睡不着,问我希望有人为我分担哪部分工作,这不是关于你的,这是关于我的。”
埃丽卡意识到这并不是随口说辞,而是她人生中的重要一课。她并没有把任何东西销售给那个人。她迷茫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思维处于混乱之中。但这次会面确实改变了一切。自此以后,她的方式就变成了“我将做你需要的任何事”。她会找到一种方式,利用她的方式来解决客户抛给她的任何问题。她会来到他们面前说:“您想要我做什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一天,埃丽卡独自外出散步,从头到尾把这件事思考了一遍。她在贩卖文化分类方面失败了。她并不想加入神经制图者的行列,因为她注意到他们通过科学归纳出来的建议实际上相当陈旧。她能提供些什么呢?
她从未考虑过退却。正如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安吉拉·达克沃什所说,成功的人倾向于找到某个遥远的目标,然后在任何情况下都努力追寻目标。那些在不同爱好间频繁转换的人更难在其中任何一方面表现得很优秀。学校要求学生们在一系列学科上都取得优异成绩,但生活建议人们去寻找他们将会永远追随的唯一一项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