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越南鬼子献真神。
——一名越战美军写在头盔上的一句话
人对人类手足能做出的极端恶行,莫过于剥夺他人人性,也就是运用心理学的去人性化过程让人失去存在价值。当我们认为“他者”不具有跟我们一样的感觉、思想、价值以及存在目的时,我们就是将他者去人性化。通过感情的理智化、否认及孤立等心理学机制,我们从意识中贬低或是抹消掉这些“他者”与我们共享的人类特质。相对于人性关系中的主体性、个人性和情感性特质,去人性化关系的特质则是客体化、分析式,而且缺乏情感或移情作用。
用马丁·布贝尔的话来说,人性化的关系是我—你(I-Thou)关系,而去人性化的关系则是我一它关系(I—It)。随着时间的逝去,去人性化的施为者(agency)会被吞没进人负面性的经验,造成“我”发生变化,并且产生出客体与客体间或施为者与受害者之间的“它一它”关系。于是人们通过标签、刻板印象、标语和形象宣传的方式,助长了将某类他者视为次等人、劣等人、非人、下等人、可有可无之人或者是“禽兽”的错误概念。
当施为者在紧急情况、危机发生,或是需要侵入他人隐私领域时,的确有必要暂时搁置正常的情感回应,因此有时候去人性化过程也可以发挥适应的功能。例如外科医师执行危及他人性命的手术以及担当第一线救人任务时,他们就必须如此。而当工作的工作量或日常计划必须接待大量的人时,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形。在某些照顾专业如临床心理学、社会工作和医学专业里,这过程有个专门称呼:“疏离的关怀”。这时的行动者被放在一个矛盾的位置上,他一方面得将客户去人性化,一方面又需要给予他们协助或治疗。
然而针对被过度客体化的对象,去人性化过程往往会助长对他们的虐待和破坏。因此我们很难想象我们的狱卒竟会这样描述他们的囚犯——那些只因为掷铜板时运气不佳,因而没能穿上狱卒制服的大学生:“我叫他们互相叫对方的名字,然后徒手把厕所打扫干净。事实上我根本就把这些囚犯当成‘畜牲’,而且我—直觉得他们会对我不利,所以得看好他们。”
或者是另一位狱卒的告白:“这些囚犯穿得—身破烂,整个牢房里充满了他们身上发出的恶臭,实在很让人厌恶。只要下个指令,他们就会彼此杀红了眼,我就等着看好戏啰。”
斯坦福监狱实验创造出一种去人性化的生态,就像真的监狱里会出现的情形,而这是通过许多直接且不断重复的信息而逐渐形成。囚犯从一开始失去自由,接着失去隐私,最后失去个人的身份意义,一连串构成了一套完整的去人性化过程。这过程将囚犯从他们的过去、社群以及家庭中割离,然后由当下现实取代了正常的现实。当下现实迫使他们和其他囚犯们一起生活在毫无特色的小牢房里,完全失去个人空间,而来自外在的强制性规定以及狱卒们的独裁决定则支配了他们的行为。正如所有监狱中都有一些隐约的压迫,我们的监狱也不例外,在这里,情感被压抑、禁止,而且受到扭曲。才不过进入监狱短短几天,温柔呵护的感情就从狱卒和囚犯们身上消失了。
在制度性的环境中,人类被禁止表达情感,因为它们代表了冲动的个人反应和不可预期,然而制度性环境却只期待一致性的集体反应。狱卒们通过各种对待方式将囚犯们去人性化,贬低人格的制度性程序也在去人性化中扮演了一个角色。然而囚犯们也马上将自己加入去人性化的过程里,他们压抑自己的情感反应,直到“崩溃”为止。情感是人性的基本要素,但在监狱里,压抑情感却是基本的生存之道,因为情感是脆弱的象征,流露情感形同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在第十三章中,我们将更完整讨论去人性化过程和道德撤离的关联,以及其对人性的破坏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