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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效应:好人是如何变成恶魔的》第14章 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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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斯坦福研究示范了一则譬世传奇,这对所有军事拘留行动都有参考价值……心理学家巳尝试去了解平常富有人情味的个体与群体为何有时在某些情境下会出现截然不同的行为表现,以及其过程如何发生。

——施莱辛格独立调查小组报告

2004年4月28日当天,我在美国首府的华盛顿特区代表美国心理学会出席“科学性协会主持人会议”(Council of Scientific Society Presidents)。平常除非是旅行中,否则我鲜少有时间收看周三的电视新闻,那天我正在旅馆房间里无聊地转着电视频道,无意间却看见某些让我极为震惊的画面。播出的是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六十分钟Ⅱ》节目,一连串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正从屏幕上闪现。在一群相叠成金字塔形的裸身男子身边,站着两名正朝着这堆囚犯露齿而笑的美国军人。有—位美国女兵牵着一名被狗链拴住脖子的裸男。还有一些看起来一脸恐惧的囚犯,似乎即将被一群虎视眈眈的德国牧羊犬攻击。影像有如色情幻灯片般连续播放;一丝不挂的囚犯们被迫在一边比出得意洋洋的手势、一边在抽着香烟的女兵面前手淫;囚犯们还被命令做出模口交的动作。

画面中的美军正折磨、羞辱、虐待他们的俘虏,难以想象的是他们用的方法竟是强迫囚犯们做出同性恋的举动。但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否认。其他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还有:囚犯们或站立或弯腰地做出压迫性的姿势,头上则戴着绿帽或是粉红女内裤。伊拉克才刚从独裁者/虐待者萨达姆的魔掌中逃脱,这些优秀青年不是被五角大楼送出国参加为伊拉克带来民主自由的光荣任务吗,他们是怎么了?

让人惊讶的是,在这个恐怖展中许多张影像里,加害者都与受害者一同现身。从事恶行是一回事,但把个人犯罪行为以图像方式长久记录保存于照片之中,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当他们照下“战利纪念照”时,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在心理虐待行为上最具代表性的影像终于出现了,一个戴着头罩的囚犯摇摇晃晃地站在一个瓦楞纸箱上,两只手臂向外伸展,手指上缠着电线。他以为(戴维斯中士让他这样相信)只要他的腿撑不住从纸箱上掉落,他就会立刻被电死。他的头罩被人短暂掀开,好让他看到从墙壁上延伸到他身体的电线,这些电极都是假的,目的只是要让他感觉焦虑,而不是要造成肉体上的痛苦。他颤抖地处在担心死期将至的极端恐惧中,我们不清楚这状态持续了多久,但是我们很容易能想象这经验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并且同情这名戴上头罩的男子。

至少有十几张影像从电视屏幕上一闪而过,我想要关掉电视,视线却无法从屏幕上移开,这些生动照片以及所造成的幻灭感掳获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在我开始考虑造成这些军人出现这类行为表现的各种假设前,我甚至和其他国人一样肯定地认为,这些虐行只不过是一小撮“老鼠屎”所为。美国参谋首长联席会议的主席理查德·B.迈尔斯(Richard B.Myers)曾在一个电视访问中声称他十分惊讶于对这些行为的辩解,也对这些犯罪性虐行的照片感到震惊。但他仍然表示自己十分肯定并无证据显示这是“系统性的”虐待行为,相反的,他坚持主张这不过是一小撮“流氓军人”犯下的个案。根据这位权威的军方发言人说法,超过99.9%在海外的美军都是模范生——意思就是说,犯下如此可憎之虐待行为的败类还不到全部人的千分之一,我们实在无须大惊小怪。

“坦白说,我们所有人都因为这些少数人的行为而感到挫折。”美国准将马克·金米特(Mark Kimmitt)在《六十分钟Ⅱ》谈话节目中受访时说道。“我们一直很敬爱我们的军人,可是坦白讲,我们的军人并不总是让我们引以为荣。”“我很欣慰地知道,参与这类不可思议堕落虐行的人,只不过是在美国许多军事监狱中担任狱卒的少数流氓军人。”

请等等。在完成他所主管的伊拉克军事监狱系统的全面调查前,迈尔斯准将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孤立的个案?这类说法需要证据支持,然而这些照片中的事实才刚被揭发出来,不可能有人有足够时间进行全面调查。这个官方说法是试图为系统推卸责任、把责任归咎于恶劣环境中少数最基层的人,但这样做反而更启人疑窦。他的说法让人联想到,每当有媒体揭发警察虐待罪犯的新闻时,警界首长们总是把责任怪罪给锅中的少数老鼠屎,借此将新闻焦点从警界风纪转移到其他地方。官方急于以天性式看法将责任归咎于害群之马,这种行为在系统的忠实守护者中实在是屡见不鲜。同样的做法也出现在学校系统中,每当出事,校长和老师们总是把责任推到特别“离经叛道”的学生身上,而不是花时间检讨枯燥的课程或特定师长在课堂上的粗劣表现,这些都是造成学生注意力转移而酿成事件的原因。

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也发表公开谴责,他称这些行为“极度恶劣”、“违背美国价值”。“社会大众在这些影像中所看见的美国军方人员形象,已经毫无疑问地冒犯并激怒了国防部的所有成员。”他这么说道。“我们要严惩犯错者,评估整个经过,并导正所有问题。”接着他又附加了一段声明,拐弯抹角地转移舆论抨击的焦点,即军方未对陆军后备宪兵提供这类艰巨任务的适当训练,以及预备措施的不足:“如果一个人不知道照片上那些行为是错误、残酷、野蛮、下流而且违背美国价值,那么我不知道我们还能给他们什么样的训练了。”拉姆斯菲尔德也迅速重新定义这些行为的性质为“虐待”而非“酷刑折磨”,他这么说的:“到目前为止被指控的罪行都是虐待,从技术上来说,我认为它们跟酷刑不同。我不会用‘酷刑’这个字眼来形容整件事。”这论述又再次转移了抨击的焦点,但我们会想问:拉姆斯菲尔德所谓的技术性,指的是什么?

通过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报纸的头条新闻、杂志及网站的连日报道,媒体将这些影像传遍全世界,于是布什总统立即启动一个史无前例的损害控制方案,以捍卫他的军队及政府,尤其是他的国防部长的名声。他尽职地宣布将对事件展开独立调查,务求“彻办到底”。而我纳闷的是,总统大人是否也下令要“彻办到最高层”,以便让国人能够了解丑闻事件的全貌,而不只是拼凑出一个梗概?事情似乎是如此,因为他的伊拉克联盟行动副总指挥,马克·金米特准将曾公开宜称:“我愿意坐在这里告诉各位,这些是我们所知的唯一虐囚案件,不过我们也明白自从我们到伊拉克以来,这里一直存在一些其他的个案。”(这说法和迈尔斯将军的声称抵触,迈尔斯断言这是独立的偶发事件,而非系统性行犯。)

事实上,根据美国国防部陆军中校约翰·斯金纳(John Skinner)的说法,自从阿布格莱布丑闻案揭发以来,有太多的虐待、酷刑及杀人事件紧接着被披露出来,以至于截至2006年4月为止,这类指控已启动了400个独立军事调查行动。

我在执行巴西酷刑研究时已经见过不少极端虐行的恐怖画面,尽管如此,从阿布格莱布这个名字充满异国风味的监狱中流出的影像还是震撼了我,这些画面中有一些不同却十分熟悉的东西。不同点是在于加害者做出的玩谑及毫无羞耻感的心态。根据那位似乎十分无耻的女兵琳迪·英格兰(Lynndie England)的说法,这不过是些“玩笑和游戏”而已,照片中她流露出的笑容和周遭正在上演的灾难一点也不搭调。然而有某种熟悉感占据着我的注意力,当我辨识出熟悉感来自何处时,那一刻我突然了解到这些照片使我又回到了斯坦福监狱中,又重新经历过一遍最糟的场面。套在囚犯头上的袋子、裸体、羞辱性的性游戏,像是一边裸露着阴茎一边把手背在背后模仿骆驼,或是在彼此身上做跳蛙运动等,都可跟斯坦福监狱中的学生狱卒对学生囚犯们所施加的虐待行为比较。此外,正如我们的研究,最恶劣的虐待行为都在夜晚的值班期间发生!而且在这两个案例中,囚犯都是因审前拘留而被留滞在狱中。

阿布格莱布监狱发生的事件就像是重现了斯坦福监狱实验中最糟糕的场景,只不过这次是在可怕的状态下一连进行了好几个月,非我们那短暂且相对仁慈的模拟监狱情境所能比拟。我曾亲眼见到,原本乖巧的男孩一旦沉浸在赋予他们完成任务的绝对权力情境中时,会变成什么模样。在我们的研究中,狱卒们并不曾受过事前的角色训练,我们只进行最低限度的管理以稍微缩减他们对囚犯的心理虐待。想象一下,当我们实验情境中的所有限制都被取消时,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模样;我知道在阿布格莱布监狱中必定有极强大的情境力量,甚至是更具支配性的系统力量在发挥作用。我要如何了解一个如此遥远情境中的行为背景?我要如何揭发创造并维持此一情境的系统真相?对我而言,显然这个系统目前正极力隐藏它在虐待事件中的共犯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