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只有自由的灵魂才能永葆青春。
——让·保·里克特
在历史的因果网络以及偶然与必然的重重制约和影响中,人究竟能有多大程度的自由意志可用于创造历史呢?
按照绝对的必然论、决定论的观念,人创造历史是难得自由的。而且有无自由意志都并不重要——反正结局是已经注定的,就像对待日历中明天的那一页一样,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到时候就揭开它。否定人能自由地创造历史的理由是,人在现实中不可能不受种种条件的制约,因而人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这个理由表述的本身没有什么不对,但问题在于,说“人能自由地创造历史”的意思只是指人的自由意志同样体现在历史创造的过程中,并没有排斥制约的条件。把“自由”理解为随心所欲肯定是不对的。
另一种说法则认为,人在创造历史的过程中所具有的自由意志是无法否定的,正如人对自己的任何一种细微行为的自由选择是无法否定的一样。否则就无法理解为什么处于同一环境中的人们的行为会有惊人的差别。
假定我们可以追询某个历史人物,问他在当时发生的某个事物中“为什么这样做”或“为什么不那样做”时,实际上我们已经把“人能自由地创造历史”作为一个不言自明的条件赋予了被追询者。面对事件的大趋势,个人自由意志的能力毕竟有限;但当面对的是实际的事件时,自由意志的运用和发挥则是明显存在的。这是因为,作为历史事件的行为人,他在历史事件的进程中总有种种努力,这些努力具有自由意志的成分,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
在某些历史事件中,人对历史事件的影响往往取决于一个人的自由意志的运用和发挥。有些人本来完全可以运用自由意志改变某件世界大事的结局,但他可能由于性格、心理、观念等原因没有运用;或者也可以说这正是他的自由意志的体现。
我们知道,1815年6月18日发生在比利时的滑铁卢村的一场大战是决定了拿破仑和欧洲命运的转折点。而这场战争的结局完全是由拿破仑手下一个叫格鲁希的元帅的迂腐、犹疑造成的。他当时奉命率领一支部队追击普鲁士军队,然而当他们寻找不到敌人的踪影,而滑铁卢方向传来炮声、部下们都纷纷提出向滑铁卢增援的时候,这个习惯于唯命是从的元帅胆小怕事地死抱着拿破仑写在纸上的追击撤退的普军的命令,拒绝了部属们的请求。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说,假若此时此刻这个人有勇气、有魄力,不拘泥于拿破仑的命令,而是相信自己、相信显而易见的信号、相信命运的召唤,法国就得救了。
偶尔有个别人想自由地创造历史
由于没有援军,拿破仑失败了。我们无限感慨的是,命运竟然开玩笑似地把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的成败交在一个平庸之辈手里,这个畏首畏尾的平庸的小人物本来可以在一瞬间成为历史的英雄,却错过了机缘。同样的、更深的感慨不仅发生在阅读历史之际,而且发生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命历史上。我们曾经有许多慷慨悲歌的时刻,也曾有过且今后仍然会有各种充满可能性的机遇,在过去的那些时刻和当下以及未来的这些机遇面前,历史本来完全可以在进步的而不是倒退的进程中获得飞跃,有些人物本来可以成为前无古人的真正的伟人。然而,他们“为什么不那样做呢”?对于一个民族和历史来说,这是很残酷的追问。
当然,能够允许个人的自由意志对历史进程发生影响的机缘是不多的,然而当这种机缘降临的时候,平庸之辈的一切待人处事的准则——唯命是从、小心谨慎等,都必将会使他怯懦地、哆哆嗦嗦地失去它。让我们记住,命运鄙视那些畏首畏尾的人;我们更需要记住的是,历史鄙视那些人的命运,同时历史也会对受那些人主宰的一个民族的命运表示深切的同情。
当然,我们也知道,人有自由意志并不等于可以做到自由地创造历史。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奋力抓住命运的机缘,他们豪气盖世、意志刚强、奋力进击,但最终能成功地书写历史的实在不是很多。这是另一种悲剧,伟大而壮烈的悲剧。尽管他们失败了,但自由意志本身却因经受压抑、磨难而闪耀出人类的尊严和生命力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