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翠玉儿奔到门边的时候,白螺冷冷的声音忽然在背后想起,令她一颤顿足。
“那种猥琐小人…如果张大膀子忽然暴死,你的把柄捏在他手上,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么?你的日子、会比现在跟了张大膀子好过么?”
眼色冷漠地,苍白着脸、黑发如瀑的女子缓缓道,站在桌边,手里抱着一盆花。
翠玉儿的脚步仿佛被钉住了,挪动不得半寸。她想着什么,忽然再也忍受不住似的,掩面哭出了声来:“我受不了了!…我真的一天也受不了了!他简直是个畜生!”
“那么,你更不该为了一头畜生,陪上你自己的性命。”
语调更沉、更冷,白螺的脸隐在房中扶疏的枝叶里,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何况…你听见那些人的闲话了么?如果你杀夫的事情败露了,说不定连崔二都会被连累。”
“怎么会?他是个好人——根本不干他的事情啊!”抽噎着,翠玉儿仿佛吓了一跳,抬头问。
想起日间那些街坊的嘴脸,白螺清丽无双的脸上有厌恶的神色,抱着花盆,冷漠摇头:“人言可畏。你若不信,尽管试试好了…只是你拚着自己的命没关系,却莫要连累上旁的人。”
翠玉儿再度踌躇起来,低下头用手巾拭着泪,不说话。
“那么…你、你说怎么办好呢?”半晌,怯生生的,她抬头看着白衣少女,有些无助的问。然而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雀跃和激动——为了方才小寐中那个梦、还有梦中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那几句低语。
“你心里知道的。”白螺微笑起来,眼角的坠泪痣盈盈。
她的微笑,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和神秘。
※※※
外面的天光已经亮了,大概是醒了见不到妻子回家,张大膀子的叫骂声又在巷口爆开来,翠玉儿的脸色再度雪白,眼睛底蓦然闪过了决绝的冷光。
“这是一盆蓝罂粟——请你买下。”
送客人出来,在廊下,白螺微笑着,将手中那盆花递给她。
那是一盆非常美丽、然而纤弱的花儿。虽然只有两尺高,但是花茎却太过于纤细柔弱,用一根细细的木棒支撑着,清晨的风一吹,微微的晃动着美丽的花瓣弯下腰去,然而风一过,却依然挺直了腰。
那纤弱中带着的一丝韧性,有别样的丰韵。
“好漂亮。”虽然心力交瘁,然而翠玉儿一见这样的花朵,还是忍不住脱口低呼。
白螺轻轻笑了笑,手指抚过罂粟那丝绒般的花瓣,道:“这种花儿,原先产在东瀛扶桑岛…扶桑,扶桑…”
喃喃重复了几句,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什么往事,白螺的眼神蓦然变得遥远起来,许久,才接道:“扶桑的女子温柔纤弱,就像这朵蓝罂粟…然而骨子里却是坚韧不屈的,能够渡过任何生活中的辛酸和险阻——”
“希望,翠玉姑娘…你也能如这花儿一般。”
白螺的手指恋恋不舍的从花朵上移开,微笑着,将花盆放到翠玉儿的手中:“按你想做的去做吧…不要拼得鱼死网破,会有更好的方法的——你也会有自己的幸福。”
轻轻低语着,她的眼睛里仿佛隐藏着夜的妖魔,令人迷醉然而又忐忑不安。
翠玉儿拢了拢散乱的鬓角,仿佛内心什么东西也被挑动了起来。然而,她迟疑着,低下头飞红了脸,低低道:“可是…我、我连买花的钱都没了——方才买的药、还是李秀才赊给我的。”
“那么,把那包砒霜给我。”白螺淡淡道。
“嗯?”翠玉儿一惊,抬头看白衣少女深沉莫测的脸。
“给我。”白螺伸出了手,静静道,“就算是换这盆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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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巷其实徒有虚名。
每日里,还是不停耳的听见叫嚷声,喝骂声和蜚短流长的议论。而街口张大膀子喝醉了后当街打媳妇的声音,更是每日里必有的曲目。
夏日的天已经炎热起来,听着这些,更是让人不自禁的心烦。
今天傍晚时分,张大膀子又是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也不问理由便动手开始打老婆。然而,最近翠玉儿却不复以前那样的激烈反抗,只是一味的哭泣求饶。
张大膀子见她柔顺听话,觉着乏味起来,打得也不如往日起劲了。捶了几下,便哼哼唧唧的往家里走去,一摇三摆,走不了几步就趴在台阶上呼呼大睡,显然是醉的狠了。
翠玉儿拭了眼泪,安安静静的过去,用尽力气拖起了烂醉的丈夫,一脸的无奈与隐忍。她扶着骂骂咧咧的张大膀子沿着街道走回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在走过花铺的时候,翠玉儿忽然抬头对着白螺笑了笑。那个笑容很隐秘,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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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线铺的王二嫂看见了,拿着纳鞋底的针拨拨头发,冷笑:“可算是认命了吧?嫁了一条狗,也就得跟着——当日里还争什么呢?白白换一顿打。”
只有李秀才眼睛里有些疑惑的表情,或许他还念着几天前卖出去的那包砒霜罢?
白螺看着两人搀扶着走远,在廊下侍弄着花木,眉目间有冰雪般的冷彻。
抬头望望街口上张家那座破旧的三层木楼,风吹来,那腐朽的木窗咿咿呀呀,仿佛和着街上翠玉儿挨打后低低的抽泣声。
她重新低下头去,在一株紫竹边上伸手摁下了一枝柔枝,看着紫色的细小的竹竿弯到了接触地面,然后轻轻一放手,“啪”的一声,欲折的枝条又柔韧的弹回原来的挺拔。
有些人就是这样…虽然一直是默不做声的忍受、忍受,仿佛无力反抗任何东西;然而到达一个极限以后,便会在瞬间决然的爆发出潜在的生命的力量。
——如同那朵柔弱的蓝罂粟。
※※※
张大膀子死在那一天晚上的掌灯时分。
街上好几个准备打烊的店子里的人,目睹了他坠楼的刹那。街口高楼上,黑漆漆的影子摇摇晃晃,到了楼梯边缘也不知道停步!街上的人都听见了那段早已腐朽的栏杆发出脆弱的断裂声,然后那个庞大的黑影一脚踏空,从高楼上摔落在青石街道上,发出沉闷的、钝钝的撞击声。
连一声喊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