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就把时静姝为什么寄居在沈家的原由说了一遍。
任翔听着神色越来越严峻,特别当沈穆清说起时阁老托付沈箴的事:“……老爷毕竟是长辈,就算是为了时姑娘的生存临终前续了弦,可外人怎知道。少不得要说老爷晚节不保。时姐姐也知道这其中的为难之处,想起来就觉得悲痛。可这世道如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她说着,就看见任翔的手攥成拳头又放开,放开又攥成拳。
沈穆清下猛药,苦着脸对萧飒道:“当时为什么要找个得力的人在家里管着看着?一来是百木年纪轻,有些事怕他拿不下来,二来也是为了时姐姐……怕她一时想不开!”
萧飒是个鬼精灵,心里又时时装着沈穆清,成亲后耳鬓厮磨,更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样,自然是她眼睛一眨,这个就知道是什么事。
他目光闪烁,笑道:“时姑娘落难之事沈家出手相救,已尽了侠义之心……如果她真想不开,时家的人应该也能谅解。”
沈穆清眉头皱得更紧:“所以才更觉得时姐姐可怜……好好一个高门贵女,就因为太能干惹了人的眼,如今却是有家不能归,如落花飘零般让人怜惜。如今是时阁老还在,如果时阁老不在了,只怕她有个什么事,连个给她出头的人都没有。”
也许是关心则乱,任翔那样沉得住气的人被沈穆清三言两语就揪了出来。
“不会这样的!”他说话时眼宇间有种坚毅,“您让我在沈家帮周管家打个下手,我一定尽心尽力,不会让时姑娘出什么事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穆清感叹,“这要出事,谁能掐指会算啊!”
任翔低垂着头,握成拳的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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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任翔,萧飒念叨沈穆清:“你这是想给时姑娘和任翔牵线搭桥……我虽然让任翔在船坞入了一股,几年下来,他也小有家底,可两家门第隔在那里。你可别乱点鸳鸯谱。白白让任翔伤心……”
“知道了!”沈穆清嘟着嘴,“这件事我再也不会说什么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成不成,那是他们的决定……说起来,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
萧飒点头:“那就好!”又扶了沈穆清上床,“你还有两个月就要落月了,可要小心点。我看着你的肚子就心里发慌——也太大了些。”
沈穆清小心翼翼地躺下:“不会是双生子吧?”
萧飒就贴了耳朵在她肚子上听:“还是一个一个的来吧!双生子,太危险了!”
沈穆清抚摸着萧飒的头发——这段时间,他们经常会这样,一个躺着,一个把耳朵贴在肚子上听,然后聊天:“萧飒,如果是女儿,你,会不会失望?”
萧飒起身靠在床头的迎枕上,认真地凝视着沈穆清:“如果孩子的母亲不是你,我才会失望。”
沈穆清想到以前,她还是梁家媳妇时,萧飒望着她目光中的痴迷和痛苦,她一时泪盈于睫。
萧飒不知道沈穆清为什么流泪,他以为沈穆清在为生儿生女担心,就如珍似宝地把妻子搂在了怀里:“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只要是你为我生的,我都喜欢。再说了,十一弟比我们早成亲,到现在还没有孩子,母亲操心他们更多一些,我们这边,只怕生了女儿她更欢喜,没有长辈的叨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穆清依在萧飒的怀里,心底暖暖的。
“可能是我的身上流着那人的血,”萧飒语气有些讪然,继续劝妻子,“我有时候想,要是孩子不是你怀的,我会不会这样的期待……就像我和萧成,那人一定像我似的,每天这样望自己心爱的人,希望孩子能平安顺利地降生……有时候这样一想,那些恨意突然都变得很淡起来。”
人的身体可以不健康,心灵却不能不健康。萧飒能渐渐放下过去的事,珍惜眼前的生活,没有比这更让沈穆清高兴的了。
她紧紧握住了萧飒的手:“我们有我们的日子要过嘛!”
萧飒点头,但眉宇间还是有几分怅然。
沈穆清就和他说些高兴的事:“你上次不是说要给孩子取名字的嘛?想好了没有?”
萧飒的注意力果然被她的话题吸引,高兴地翻身下了床,朝一旁的书案去:“我想了好几个名字,你看哪个好听?”
说着,自己动手磨墨:“‘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叫‘思齐’,怎样?要不,叫‘贤齐’?还有那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也觉得也不错,要不叫‘思学’?‘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叫敏文也不错啊!要不,叫‘敏行’,‘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你看怎样?”
敏来敏去的,沈穆清可不希望自己的宝宝像梁季敏似的,这个人是不在意,还是没心没肺的……她嗔道:“为什么非要叫‘敏行’,就不能叫‘讷言’?”
萧飒一怔。
神色认真地望着沈穆清:“你,还记恨那个人?”
“记恨到不至于。”沈穆清正色地道,“但我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太懦弱了!”
萧飒没有多问,望着沈穆清很为难地道:“难道真的叫讷言?”
沈穆清呵呵笑起来:“如果是个姑娘家,叫讷言,你说,她长大了会不会找我们算账?”
萧飒也笑:“‘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叫讷言也不错啊!”
“少来!”沈穆清笑道,“我的女儿可是要能言善语,精明能干的……要不然,嫁了人,岂不是连自己都保不住?”
“别人是娶媳妇要娶比自己门第低的,嫁女儿要嫁比自己门第高的。”萧飒笑着摸了摸沈穆清的肚子,“我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嫁女儿要嫁一个比自己门第低却人品出众的。然后现在开始努力,等她出嫁的时候给她五十万两银子的陪嫁,砸也要把女婿砸晕……他还不乖乖的。别说是对我女儿不敬了,就是敢大声对我女儿说话,我都不放过他。”
“又胡说。”沈穆清把萧飒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打掉,对着肚子道,“宝宝别听你爹爹的,能用银子就砸晕的男子都不是什么好男子。这钱啊,只能是锦上添花,可要是变成了决断的标准,那可就糟了……”
“宝宝别听你娘的。”萧飒也对着肚子说话,“女人手里没有私房钱,在夫家怎么出头?在丈夫面前怎么要尊严,在孩子面前怎么有威信……自然是要手中有银,心中不愁!”
沈穆清去拧萧飒:“这么说来,我还得去找老爷要点陪嫁才是……我可是手中无钱,心里发慌啊!”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萧飒抱了妻子:“这就是个大金砖——把这个给我就行了。陪嫁就不用了!”
“的确是块大金砖!”沈穆清想到自己两世为人,笑了起来,“我可比你大!”
“我看看,你哪里比我大!”萧飒两眼发直地望着妻子,一口就咬在了沈穆清的脖子上,含含糊糊地道,“我看看……哪里……大……”
沈穆清全身发软,颤抖着发出了吟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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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萧飒神清气爽地坐在堂屋里吃面,任翔灰头土脸地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萧飒愕然地道,“昨天没有睡好?”又想到自己的旖旎,打趣道,“要不要找个侍女服侍你?”
任翔瞪萧飒一眼,道:“我想等会启程回京都。”
萧飒怔住:“怎么突然要走?不行!要走,等孩子满月了你再走。”
“我出来也有些日子了!”任翔道,“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总不能连八月十五也不回去吧?”
萧飒欲言又止。
任翔见他这表情不寻常,不禁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飒犹豫再三,道:“内子马上要落月了,你陪陪我吧!”
“陪你!”任翔睁大了眼睛,“陪你干什么……”火石电光中,他突然醒悟,“你不会是害怕吧?”
萧飒迟疑片刻,低声道:“我是有点害怕……”说着,又拔高了声音,正色道,“我听人说,妇人生孩子,那就是一脚在阴间一脚在阳间。你不如留下来,洗三、满月、百日总得有人帮忙。”
“这……”任翔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可京都没有照看着……”
萧飒听着心中一动。
难道是因为昨天说起了时姑娘,所以一夜没睡好,今天一早想赶回去?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可这个时候,时姑娘毕竟和任翔没有什么约定,而且时姑娘是不是对任翔有好感,谁也说不准,但离穆清生产的日子却是越来越近了——事情有缓急,自然是穆清重要。
“你喝了孩子的满月酒再走。”萧飒的态度很坚决了,颇有些你不同意就是不讲义气的口气,“京都那边不也惦记内子生产的事吗?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喝了孩子的满月酒,我亲自送你出城,绝不食言。”
“不行,不行!”任翔连连摇手,“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得回京都去了……”
“你想想,我如今是被流放的人,”萧飒听了,就长叹了口气,“你我兄弟一场,我们今天能见,还不知道明天是怎样一番光景……在我有生之年,能多见一次是一次,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你就留下来吧!”
任翔听着只能无奈何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