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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遗失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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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叶放这一解决,就解决到了比赛当天。
    全国中学生武术节武术大奖赛A赛区初赛现场。
    比赛就要开始,叶放还没出现,路言欢心急火燎,眼睛都快要望穿了。
    “别担心了,连最强硬的路大哥都被校长派出去公干了,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韩得龙安慰她。
    “我爸那么固执,脾气又那么火爆,我怕……”
    “你到底是在担心你爸爸,还是在担心叶放?”贝丽丽插嘴进来。
    路言欢又急又窘。
    韩得龙拍拍她的肩,“没关系的,最多就像路大哥那样,瞒着好了。”
    虽然明知道不妥,但到了这一刻,路言欢也只能说:“算了,先全心对付好比赛吧。”至于老爸那一边,也只好再令他老人家失望一次了。
    第一件事是抽签,石磊抽到的是二组。一共有四组,一组四队,他们看了一下,本组似乎没什么强队,不出意外的话,出线是没什么问题了。
    当然,意外这种事,并不是时时会有的,所以,经过第一轮的小组比赛,志尚轻松获得了继续比赛的资格。
    “怎么样?累不累?”因为上次独家报道了志尚与南烨之间的武术比赛,丁冬已经上升为校报的正式记者。
    这一次,丁姑娘当然也是当仁不让咯!
    “没什么啊?赢得轻轻松松。”贝丽丽伸出胳膊,比一个健美姿势。
    “别大意,强敌在后头。”
    “怕什么,南烨不是手下败将吗?”
    “就怕抽到先锋。”韩得龙不是故意要打击她,而是确确实实地担忧。剩下的四个队,属先锋最强,南烨最弱,能抽到南烨,当然是好,但,若运气不好抽到先锋,被淘汰的那一个不定就是谁了。
    “你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贝丽丽不以为然,拿手肘撞撞做后勤的陈谷,“你说,是我们强还是先锋强?”
    陈谷推推眼镜,衡量半天,才慎重地说:“先锋。”
    “赫,你也跟我作对是不是呀?”
    “人家毕竟拿过两连冠,让她们先威风威风也不为过。”丁冬笑嘻嘻地说。
    贝丽丽脸色稍缓。
    陈谷还待分析给她听。
    “路言欢,你的剑。”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是白头翁?
    他的手上抱着一支狭长的盒子。
    路言欢狐疑地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红色剑鞘的长剑。
    “哇!好漂亮!”贝丽丽惊叹。
    “抽出来看看,别光是外表好看。”丁冬表示怀疑。
    贝丽丽一把抢了过去,“嚓”的一声,抽出长剑。
    “好剑!”这一次,连石磊也忍不住赞叹。
    剑身下面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不用担心,路老爹和我现在正‘把酒言欢’,你就拿着这把剑,好好去追求你的梦想吧。”
    她神情一黯。
    到底,老爸还是不同意的。
    她这种行为,到最后,仍是一种背叛。
    然而,她心里又想,只要真拿了第一,爸心里应该还是会高兴的吧?他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了,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阻止她参加比赛。
    她心头一振。
    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冠军!
    比赛继续。
    这一次,换韩得龙抽签。
    他一抽,居然抽中头奖!
    志尚VS先锋!
    贝丽丽和丁冬少不了对他大加埋怨,他哭丧着一张脸,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正规的武术比赛分为套路比赛和散手比赛两种。
    套路比赛又分为表演和对练。
    可以表演拳术,也可以表演器械。
    而散手比赛则按拳套重量,分为65公斤级别和70公斤级别。
    比赛不分男女,可以混编。
    按照比赛规定,志尚这边定出人员,表演由贝丽丽、云静和韩得龙负责;散手比赛则由石磊、唐可风和路言欢三人出赛。
    套路表演与擂台比赛同时进行。
    路言欢打最后一场,她的对手是——卓丹。
    路家。
    叶放和路老爹同桌对饮。
    “我一看你这小子就顺眼,有自信又豪气!”路老爹对叶放竖着大拇指。
    叶放皱眉喝下老白干,那股辛辣的气息从喉咙一直烧到胃,呛得他连连咳嗽。
    路老爹见了,哈哈大笑。
    “你没喝过这种酒吧?”
    叶放一边咳一边点头。
    “小孩子喝啤酒,跟饮料没啥区别。”路老爹心里高兴,仰脖干了一杯。
    很久没有跟人对饮了,一个人喝酒容易醉。
    “我不仅喝啤酒,我还喝过XO。”
    “洋人那玩意,都不比咱老酒地道。”
    “伯父是海量,我们做晚辈的哪能比?”叶放吐吐辣得像是要烧起来的舌头。
    路老爹得意,“小子,别灰心,我像你这个年纪还没碰酒这东西。”
    “伯父是近几年才开始喝酒的?”
    路老爹再干一杯,“人老了,没别的事好干,借酒打发时间。”
    叶放迟疑了一下,说:“我其实觉得,教小朋友武术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觉得有趣?”路老爹眯了眯眼,“可是,你看我这只手……”他伸出握着酒杯的手,静静伸着,有那么一会儿,酒杯的酒撒了几滴出来,落在皱纹斑斑的手背上,顺着皮肤深深的纹路,往下淌……往下淌……
    “酒喝多了,手就不听使唤,再教下去也是误认子弟。”路老爹笑,笑容带着很明显的自嘲。
    叶放沉默了下。
    “别当一回事似的,”路老爹“嗟”的一声,收回手臂,“我现在多好,找个理由退休。”
    “有点可惜。”
    路老爹叹气,“我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就是小欢那丫头放不下。”一口干掉,自己再斟。
    “也没有什么放不下,不教小孩子了,还可以在学校教同学。”他小心地试探着。
    路老爹顿一下,表情有些复杂,“其实,她教人学武倒没什么,就是那丫头好动,喜欢打抱不平。一个女孩子跟人动起手来,终究不雅。”
    “伯父思想落伍了,现在会功夫的女孩子可不少。”
    “我们家小欢不一样。”
    “我看她还好啊,又热心又谦逊,不会仗势欺人。”叶放真心说。
    路老爹笑起来,“她存心欺负人我倒不担心,就怕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他心中一紧。
    路老爹连喝了几杯,感觉脑袋有些沉了,慢慢往下耷。
    叶放小心翼翼地问:“即便偶有失手,那又怎样?”
    路老爹微坠的眼皮陡然撑开来,眼中精光一爆,“小子。那是会死人的,死人!你懂不懂?”
    他一寒,“什么意思?”
    路老爹迷迷糊糊地说起来:“小欢她哥哥,你知道吧?就是你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冠军哪。他是真正的全国武术冠军,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选入了国家队,那时候,我们中华武术馆可威风了,哪像现在就是教教小孩子。呃……”
    他打一个酒嗝,似睡非睡。
    叶放心急,隔着桌子摇他,“伯父?伯父!”
    路老爹抬一下头,醉眼。
    “你还没说,冠军大哥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路老爹苦笑,“打死人了。”
    叶放一惊,冷汗涔涔。
    他的表情让路老爹乐了,咧开嘴呵呵笑,“你别怕,冠军不是故意的,是比赛的时候失手,他没有罪,法律判他无罪,他没有罪……”
    “怎么会这样?”
    “就是会这样。”路老爹用力撑起身子,身体俯越桌面倾向他,“他的左手,不,是我们路家人的左手,都藏有不受控制的力道。如果遇到比自己差的对手,那还好,一旦遇到强过自己的,那力道……那力道……”
    话音未落,路老爹已“咚”的一声,整个人跌回到椅子里,软绵绵地睡过去。
    叶放的脸色瞬息万变。他想起初遇到路言欢时,被她随手甩到游戏机上去的情景。
    不好!
    他猛地站了起来。
    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叶放和路冠军几乎是同时到达比赛现场。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
    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高潮。
    曾经在学界比赛中连夺二连冠的先锋文体学校遭遇本次比赛的黑马志尚高中。经过六名队员连番套路与散手的对决,到最后关键性的一场——
    志尚的路言欢VS先锋的卓丹
    这一场剑术比赛,谁输谁就会被淘汰。
    比赛在两边啦啦队的尖叫声中开始,又在惊叫声中结束。
    “停止——”
    “不要!”
    “啊——”
    所有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响起在路言欢右手撤剑,左手挥拳的那一刻……
    迟了……仍然还是迟了……
    卓丹的身子就在那一拳之下飞跌了出去。
    路冠军和叶放反应最快,二人同时抢出,分左右两边接住了卓丹。三人跌在一起。
    路言欢怔然看着这一切。
    她根本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为什么卓丹会倒飞出去?
    观众席上一团乱。救护车拉着尖锐的调子停在比赛场外。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来。
    她脑中乱糟糟,茫茫然。
    感觉好像是错了,又仿佛是对了。
    就是这样,应该就是这样了。
    她开始觉得慌乱,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开始在心里回荡……
    完了,志尚这次完了。
    比赛被迫中止,结果尚未宣布。
    武术社的社员门坐在市体育馆的台阶上,唉声叹气。
    “不知道卓丹怎么样了?”云静担心地问。
    “路伯伯那么样的反对,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不该不听他老人家的话。”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丁冬总是和贝丽丽一唱一和。
    “现在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大赛取消资格?”陈谷还有另一重忧虑。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输掉算了。到现在再被取消资格,多不甘心。”丽丽咕哝。
    “你们就只知道输赢,现在还不知道小欢会怎么样呢。”韩得龙郁闷。
    “我们在这里担心也没有用,”唐可风冷静地打断大家的喋喋不休,“我看,我们还是回去等叶放的消息吧。”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俱都无言。
    医院的走廊,空旷、幽长。
    外面耀眼的阳光照进来,也只余一层淡淡的白。
    叶放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转眼,看到路冠军,他急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
    “只是受了惊,人没事。”
    虚惊一场,路冠军看起来异常疲累。
    叶放大松口气,“这么说,小欢并没有打伤人?”
    “这次只能算是侥幸。”路冠军神情严肃。
    “对不起。”叶放好惭愧。
    他一直以为,路伯伯只是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单纯地用自己古旧的思想来限定女儿的一言一行。
    他以为,只是这样简单的沟通问题。没想到,其实,内里还有如此复杂的因素存在。
    “不关你的事。”路冠军揉了揉发晕的额角,刚才那一吓,着实惊魂,“这个问题一直是我们家的一颗定时炸弹,今天不炸,明天也会。只不过是迟早罢了。”
    这话说的虽是实情,但其实也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若不是叶放他们从中搅和,这个秘密说不定就可以守一辈子了。
    一辈子不说,一辈子受着保护,小欢也就不会经历这些痛苦和折磨。
    说起来,没有怨,那是假的。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呢?
    他也终于知晓,他这个大哥,也有力尽不殆的时候。更别说保护她一辈子了。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小欢呢?她怎么样了?”
    “我刚刚打过电话,韩得龙说,她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路冠军呵出一口气,“其实,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到底,没像他自己那样,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大抵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就像这一次,多么小心,多少算计,到最后,也抵不过一次人为的偶然。
    黑的夜幕,点缀着稀疏的星光,是眼前惟一的风景。
    路言欢坐在窗台上,双脚挂在窗下。这么坐着,似乎轻轻一跃,就可以跳下去,然而,跳下去并不会死,她们家住的是带前后院的平房。
    她跳下去不会死,可,她的轻轻一拳,却很可能轻易打死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呢?
    她的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迹?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左手的力气比别人大,但,那也仅仅只是力气大而已。她不知道会打死人。
    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不一样,是否就意味着,怪?!
    怪人,怪事,怪物!
    原来,她是一个怪物呢。
    难怪,老爸要对她诸多限制。难怪,大哥对她那么挑剔。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呢?
    在大哥打死人的那一年,在他们发现她身上也隐藏着这可怕的暴力因子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她?
    为什么要她犯错?
    为什么要她也来承受这一切?
    为什么?
    她抬头望天,天不语。
    她犹记得,大哥执意要退出国家武术队的那一年。那年,家里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
    父亲从不甘心,不肯退缩,到最后无可奈何地妥协。
    还有大哥,他心里背负着怎样的罪恶感与挫败、自责?
    这些,她都无从知晓。
    她被保护得太好太好。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父亲的失意,却无法真正理解乃至融进去。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再回头望过去,她所追求的,她所坚持的,原来都是多么多么幼稚!
    她垂下头去,望着脚下深浅不一的黑,这里或那里被或明亮或昏暗的灯光侵蚀,已不复天幕那般黑得纯澈湛然。
    “路言欢。”
    很平静的呼唤。她知道会是谁,静静顿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不远处,叶放倚站在木桩处的身影。
    就在那里,前不久,他们还开着玩笑,他笑她打坏木桩,她多不服气。
    可如今,她打坏的岂止是木桩而已?
    “睡不着?”
    废话!换他试试看。他把人打飞出去,那人还躺在医院里,他睡不睡得着?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懒得说。
    气氛有些难堪地沉默着。
    “我刚从医院回来。”叶放说。
    路言欢屏住气。
    “放心,她没事。”
    她仍然怔着,仿佛不敢置信。
    叶放便先笑了,大声说:“真的,卓丹只是受了惊吓。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路言欢的眼神动了一下。
    轮番的意外,轮番的惊吓,轮番的惊喜,她不敢太激动,不敢太快相信。
    然而,叶放那么望着她,一双黑眸坚定地向她传递着温暖的力量,直达她心底。
    “什么……消息?”她终于开口。
    他双眼一亮,欣慰地、欣喜地说:“我们进入了决赛。”
    路言欢睁大眼,嘴唇轻颤。因为太激动,胸腔绷紧着。
    她没有铸成大错,她的行为没有给大家造成困扰。真好!
    真好!
    泪光在眼里闪烁。
    “不过……”他迟疑着,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是说,还是不说?
    路言欢聪明地猜到:“我一个人退出,没有关系。”
    叶放看着她,没有说话。
    “真的没关系。”她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鼻音,“如果我早知道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会学武。”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她一直哭不出来。
    如今,揪紧的心弦陡然放松,她只觉又委屈又彷徨。
    时至今日,到底是谁的错?
    叶放看在眼里,叹一口气,“路伯伯他们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会自暴自弃。到现在,你应该也能体会得到,当年的路大哥曾经怎样灰心丧气?他自己经历过,便不想你的梦也跟他一样破碎。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在无知无觉中继续享受武术带给你的快乐。”
    “只是不参加比赛,不跟人动武吗?”路言欢嘲讽地笑了。是对自己的嘲笑。
    “大人们只是想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
    她抬眼,睫毛上还闪着泪光,“我没关系。卓丹没什么事,我其实很开心。”
    老爸和大哥的想法,她怎么会不明白?
    “对了,我是光荣退休,不用再参加比赛了,可是,哪个倒霉鬼会补我的缺?”
    她黯淡的脸色渐渐明晰,语声里也有了些轻快的味道。
    叶放听了,表情反倒有些怪怪的。
    “呃,那个……”
    “那个倒霉鬼当然就是他啦!”
    陡然,从树阴里,院墙外,隔壁的墙头上……探出来好几个脑袋。
    “我就知道小欢最拿得起放得下,瞧,现在不是没事了?”
    “小欢是没事,现在有事的是叶放。”
    “那也不是什么问题,叶放功夫好,武术跆拳道样样罩。”
    “对呀,云静的武术还是他教的哪。”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热闹。
    叶放隔着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的身影,与路言欢相视一笑——
    人生路长,青春正好。
    你的梦想,我为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