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马玉兔相互追逐中,转眼间已过了半年。
三个月前,黑风寨在南面的山脚下一举买下万亩良田,并由祁琳着手规划田庄屋舍的建造;一个月前初步的建设完成后,先让三分之一的寨民举家迁居至"练家庄",由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暂任庄主,统领庄园的一切和守护责任。
风仍是冷冽的,但枝头的小芽已迫不及待地钻出小绿头,催促着春天的脚步,枝头绽放的朵朵白梅,似在告诉人们春天已悄悄降临了。
这日午饭时间,练衣红和祁琳在二楼的小厅吃饭,练衣红夹块红烧肉到相公的碗里。
"相公,你这次要回来几天?"
祁琳夹了筷青菜。"我不出去了,田庄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其它的交给倪副堂主就行了。"
练衣红听了欣喜不已。相公这两、三个月来都在山寨和练家庄两地跑,偶尔回来个两天也倒头就睡,睡饱了又去忙采矿的事,连和她讲几句贴心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由撤了撤嘴。
"说是这样说,可是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还不是一样得出门。"
祁琳看了她一眼。现在田庄已开始对外招募佃农,为避免被外人识出他的身分,从现在起他只能待在山寨里,以策安全,遂说:
"很多时候不是每件事都得事必亲躬,这样会累死自己也剥夺了别人的学习权利。他们没接触过的东西,我当然要仔细地教一遍,以后的小问题大抵上用说的就可以解决了。"
练衣红听了,高兴不已,相公总算可以回到她的身边了。吃了一碗饭后便放下碗筷,等着相公吃饱再叫金莲她们来收拾。
祁琳见状,很自然地使放下碗筷,拿过她的碗欲再帮她盛一碗饭。
练衣红见状忙开口:"相公,不要盛了,我不吃了。"
"不吃了?"祁琳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平常不都吃两碗饭吗?"
练衣红看着他,略略迟疑才说:"我最近胖了好多,所以不要再吃那么多饭了。"
"胖?"祁琳左瞧瞧右看看,眉头微皱。"我看不出来你胖了呀。"
"我没胖在脸上。"练衣红指指小腹。"我胖在肚子上。"
"肚子?"祁琳朝她小腹看去,的确是比以前胖了些。他伸手轻抚,的确有着微微隆起的感觉,倏地一个想法闪过脑际,遂微笑着问:"你这月的癸水来了没?"
练衣红闻言倏感双颊发热,垂眸轻咬下唇低语:"就算我们是夫妻,但大白天就想做这种事,人家会不好意思。"
老婆是想到哪里去了!祁琳亦觉耳根有些发烫,但仍耐着性子。"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就行了。"
练衣红羞红了一张俏脸,螓首低垂微摇。"好……好像很久都没来了。"
"你——"祁琳闻言,真不知该拿这个迷糊的老婆怎样,忍不住骂道:"笨蛋,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练衣红却轻咬下唇,抬眸看着他。
"告诉你要做什么,你每次回来都累得倒头大睡,我……"她双颊似熟透蜜桃般嫣红欲滴。"我舍不得让你更累嘛,所以……我会忍耐的。"
老婆到底是想到哪里去了!祁琳既感愧疚又感无力,遂不再多说什么,拿过她的空碗盛了饭送至她面前。
"吃吧,不用担心,你不是发胖,别把自己给饿坏了。"
既然相公都这么说了,练衣红又半饿半饱了好些天,此刻仿佛得到特赦令般,遂端起碗来喂饱自己,边吃也不忘边问:"相公,既然我不是发胖,不然是怎么了?"
祁琳看妻子一眼,语气淡然地说:"虽然我不是大夫,不过我想你大概是怀孕了。"
"怀孕!"练衣红不由惊呼了起来,忙放下碗筷揪着他衣袖兴奋不已地说:"相公,我要生儿子,我一定要生儿子!"
祁琳闻言只感到好笑。
"这哪是我所能决定的,你先不要激动,好好地把饭吃完,等会儿我去请羊大夫来帮你看看。"
"好。"练衣红端起饭碗继续吃饭,边吃边笑着说:"对了,我想到了,我可以叫羊大夫配可以生儿子的药给我吃啊。"
老婆真是天真得可以了!为免她期望愈大失望愈深,祁琳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冷水。
"别妄想了,早先不准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知识渊博的相公都这么说了,练衣红只能无限失望地说:
"如果这次生不到,那就只好等下次了。"语毕,话锋突然一转,睨着他说:"我话先说在前头,生儿子要跟我姓练,继承我练家的香火,如果生两个女儿,我倒可以考虑一个跟你姓。"
最好都不要,免得无意中泄漏了他的行踪和身分。但祁琳仍佯装委屈貌。
"我哪有多言的权利,反正我是赘夫嘛。"
练衣红见状,不觉感到愧疚,只好暗暗决定将来多生几个,好让孩子也能跟他姓。
午饭过后,羊大夫被请来帮练衣红做确认,羊大夫把脉过后笑着说:"恭喜寨主,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练衣红忙问:"我会生儿子吗?"
羊大夫呵呵笑答:"现在还太小我无法判定,等再过几个月或许就可以知道了。"
祁琳送走羊大夫后回到二楼,看见妻子就坐在悬廊上的躺椅上,低头轻抚着小腹,他也上前坐至她身边。"怎么了?"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练衣红敛起平日的威严霸气,流露出难得的柔美神韵,甜笑着说:"我的肚子里竟然已经有了小孩。"
祁琳舒臂轻拥着她柔声说:"从现在起到孩子出世的这段期间,你不可以去骑马、练刀,你要安静地调养身子,我会寸步不离地陪在你身边的。"
什么!练衣红脑门轰地一声响。不能去骑马和练刀法,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刚才的喜悦瞬间化为乌有,她偏头看着他,呐呐地问:"一
……一定要这样吗?"
祁琳颔首,唇边漾着微笑,但眼神却坚决无比。生母萧淑妃因难产而死的事,让他早就深刻体认到女子从怀孕到生产过程的种种危险,所以身为丈夫的他,有责任要小心地照顾怀有身孕的妻子。
练衣红却在心里叫苦连天。虽然成亲才半年多,她却比谁都了解相公虽是个文弱书生,但那沉潜深处的气势比她还强,说一就是一,尤其面对他迷人又深情的笑脸,她是半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苦也呀。
***
百花盛开,蝶儿成对飞舞,树上鸟巢中的雏鸟只只张大黄口,鼓动羽翼初长的小翅膀,争着要母鸟优先把食物喂进它的口中。
练衣红挺着近五个月的身孕,站在悬廊上看着母鸟来来去去叼虫于喂食雏鸟。这一个多月来,每天只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一开始还能耐得住,但现在却一天比一天更想出去——,可是——
她伸长脖子偷偷瞧向在书斋里看书的相公,以前希望他能多留在身边陪伴她,现在却巴不得他能出门个几天再回来,好让她有机会出去"野"一下。
用偷溜的吧!练衣红望了楼梯口一眼。从这边定然行不通,因为楼下有金莲和银荷,看来只能从书斋悬廊的木梯下楼了。可是又必须避过相公的耳目,她心想反正相公不懂武功,只要动作轻一点,应该不会被察觉才对。
思毕,她便伏低身子学起毛虫,一伸一缩地在悬廊上爬行了起来。
哪知,当她欲从书斋门前爬过时,上方却传来祁琳清朗的嗓音。
"娘子,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练衣红吓了一大跳,仰首看见相公正站在书斋门口,她反应迅速地顾着话意低头佯装寻找东西。
"是……是啊,刚刚不小心把一根针弹到这儿来了。"
祁琳只能暗叹气。妻子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竟伏在地上学毛虫爬行,若非她接得快,真想臭骂妻子一顿。
祁琳伸手将她扶起。"我看别忙了,大概找不到了。"
练衣红只好顺势站起,心想既然暗的不行就来明的吧,遂拉着他的手撒娇道:"相公,人家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那个……"练衣红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我们来玩猜谜游戏好不好,赢了就听我的,输了就听你的。"
想斗智!祁琳不自觉笑了笑。想他在皇宫之时,几乎天天都得和那些弄权也弄钱的贪官权贵们斗权又斗智,妻子想玩这套,他当然乐意奉陪。
"好啊,谁出题呢?"
练衣红心想相公成天与书本为伍,让他出题她肯定一题也答不出来,思毕就说;"我出题,你来猜。"
祁琳点头。
"那就开始喽。"练衣红信心满满地开始出题。"第一题,老寿星吃砒霜?"
"活得不耐烦。"
"瞎子点灯?"
"白费功夫。"
"王胖子的裤腰带?"
"稀松平常。"
"歪嘴吹喇叭?"
"一团邪(斜)气。"
"棺材里伸手?"
"死要钱。"
不多时,练衣红已是黔驴技穷,只能朱唇微启,愣愣地看着他。"……"
祁琳静等片刻,见她只是看着他,便问:"没有了?"
练衣红像只斗败的公难般,螓首低垂微点。
祁琳也知道老婆闷得发慌了,遂笑着说:"那好,我正好想去花园散散步,你就陪我去吧。"
练衣红闻言,霎时笑逐颜开,虽然没法出去——但能到花园走走也聊胜于无,遂开心地上前挽起相公的手臂,催促道:"那我们就快走吧。"
祁琳不自觉摇头笑了笑,老婆就像是只出水的虾子——活跳跳的,一刻也静不住。
***
桃花谢、荷花开,金鸟日日高翔,玉兔夜夜奔空,转眼间又是黄菊盛开,枫叶染红的季节。
练衣红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没有一般孕妇的臃肿和迟钝,脚步依旧轻盈,全身充满了活力。这一百多天以来,她为了想出去"野"一下,和相公几乎天天像周公斗法桃花女般,当然她是那个斗法失败的周公,至此她开始有点悔不当初了,为什么会劫掳到一个样样精通的丈夫?都是那该死的瞎眼算命老头儿的错,说什么她命中注定的男人?哼!根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她也开始怪起双亲为什么不把她生得聪明一点呢。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睡房。从楼梯口往下望,金莲和银荷在大厅边聊天边缝小孩子的衣裳,相公在外头的悬廊上看书,想从他眼皮底下溜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下意识仍往外探。
这一探却探出个天大的机会,相公书本搁在胸前,好像在躺椅上睡着了。霎时她欣喜若狂,轻手轻脚地就往隔壁的书斋走去,想从木梯溜下去。走了两步又觉不妥,相公会不会只是装睡,然后趁机把她逮个正着,再狠狠地臭骂一顿。
她回头走至相公的身边,低头轻唤:"相公、相公,你睡着了吗?"
静待片刻不见回应,她心里暗喜不已,但为避免他突然醒来,还是动点手脚比较安全,遂伸手点了他睡穴,然后大摇大摆地从木梯下楼去。
练衣红从马房牵出她的黑妞,翻身上马便策马往后山奔驰而去。
有大半年的时间天天都被相公盯得死紧,此刻的练衣红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忘了自己即将临盆,只觉得外头的空气分外新鲜,天空特别的蓝。
奔驰一阵之后,练衣红放缓速度,心想好久没到后山的小水塘看看了,也许已经有小水鸭可以抓回去打打牙祭了。突地,她感到腹部一阵抽痛,本能地皱了皱眉,伸手朝腹部抚去,待抚上那大腹便便,倏忽间她想起了一件事,不由急声道:"黑妞,我们掉头回去,我好像快生了。"
黑色神驹似懂人语般,立刻一个掉头往山寨方向跑回去。
马上的练衣红只觉腹痛一阵又一阵,心里亦开始发急,甚至低头对自己的肚子说话。
"儿子呀,你可别急着出来透气,得撑着点呀,我可不想随便找个草丛就把你生下来,会被你爹骂个狗血淋头的。"
***
躺椅上的祁琳从睡梦中倏然惊醒。奇怪,他怎么会这么好睡,难道是……
祁琳盘膝而坐,闭目运功行一周天,再睁开眼睛时黑眸透射出恼怒的神芒。想不到一时的疏忽竟着了老婆的道。
他匆匆进房探看,果然不见练衣红踪影,楼下有金莲和银荷,她定然是从后面的木梯偷溜了!思毕,匆匆下楼。
正在缝好的童衣上绣个保平安的字的金莲,听见脚步声不由转首察看,待见姑爷神色仓皇便问:"姑爷,怎么了?"
"衣红趁我睡着的时候偷溜出去了。"祈琳说。
"什么!"银荷忍不住惊呼了起来。"小姐快生了耶,还这么胡来。"
岂止是胡来而已,简直是拿自己和未出世孩子的命开玩笑!祁琳忧心不已,却只能镇定心神,冷静地说:"我们出去找找。"
"是。"金莲和银荷暂且放下手边的事,跟随着祁琳欲出外寻找。
当三人才踏出双月楼,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转眼间已来到三人面前,马背上之人赫然是练衣红。
焦急又腹痛阵阵的练衣红,硬撑着回到双月楼,看见三人适时迎了出来,便开口急呼:"相公,我……我肚子好痛,好像快生了。"说完一松懈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祁琳疾步上前将她接个正着,万万没想到妻子临盆在即,还跑去骑马。见她满头大汗,也没心思骂她了,转首吩咐道:"金
莲、银荷,快去准备。"
"是。"两侍女领命各自行事。
祁琳抱着练衣红快步走向客房,边镇定地柔声安抚。"别担心,慢慢呼吸,没事的。"
被相公抱在怀里,耳听他温柔的话语,练衣红慌急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一会儿,两名中年妇女相偕而来,匆匆进入客房,祁琳随即退了出来,接着银荷领着三名丫头,提着热水,拿着木盆鱼贯走进客房。
未久,金莲也带着提药箱的羊大夫匆匆而来,金莲进入房间便将房门关起,羊大夫则与祁琳一同在大厅里候着。
羊大夫微喘着气问:"怎么回事,应该没这么快呀。"
祁琳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
羊大夫听了只能摇头叹气。"寨主就是这么爱乱来。"语毕却满心佩服第一次当爹的姑爷,竟能安排又处置得如此妥当、迅速。
客房里,传来妇人的话语。"寨主,大口吸气,要用力点。"
祁琳几乎没听到老婆的痛呼声,一颗心不由忐忑了起来,默然片刻,深吸口气说:"羊大夫,如果有个万一,我要衣红。"
祁琳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若情况不乐观,他愿舍弃孩子保住妻子!羊大夫可感受到他对妻子的重视胜过其它,遂说:"老夫一定会尽力而为的,请姑爷放心。"
祁琳正待再说什么,里头却传来哇哇的儿啼声。
这——未免也太快了吧。祁琳不禁转首看向羊大夫,而羊大夫亦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咿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来,金莲当门面立,掩不住满脸的喜悦。
"恭喜姑爷,是个小少爷。"
无论是弄璋或弄瓦,祁琳都一样高兴,但他更在乎妻子的状况,便问:"衣红呢?"
金莲笑答:"小姐很好。"话落便让开,比个请进的手势。
祁琳进房看见山寨的两位产婆正在帮孩子洗澡,孩子的哭声很响亮呢,妻子则躺在床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祁琳上前顺手接过银荷拧干的面巾,坐至床缘轻柔地帮妻子拭去满头的汗水,绽开温煦迷人的笑容。"很累吧。"
哪知,练衣红却笑着说:"不会啊,就像肚子疼上茅厕一样,给它这么一用力——就出来啦。"
祁琳差点从床上跌了下来。听她的语气,好像他们的儿子就是那一"坨"般。老婆虽然粗俗了点,这也是她可爱和与众不同的地方,遂笑着说:"虽然你说得简单,不过还是辛苦你了,谢谢。"
练衣红心口满是暖暖的感觉。相公真是个温柔的好丈夫,口拙的她只能冲着他直笑。
一会儿,产婆将婴儿包上布巾送至练衣红的身边,然后示意大家该退到外面去了。
房门被悄悄地掩上,只剩下练衣红和祁琳以及刚出生的小婴儿,练衣红偏首看着哭声渐止的儿子,自然流露出母亲的慈爱神韵。
"咱们的儿子长得好可爱哦,好像你呢。"
是心理作用吧,刚出生的小婴儿五官还皱成一团,哪看得出像谁呢,但祁琳仍附和着说:"是啊,不过我长得比较像我的母亲,不怎么像我的父亲。"
"咦?"练衣红听了颇感惊讶,似不解又疑惑地问:"为什么?不是儿子像父亲,女儿像母亲吗?像我就长得很像我娘呀。"
祁琳微笑说:"总有些例外啊,有些女儿就长得像父亲。"
"这样啊。"练衣红忍不住偏脸盯着儿子直瞧,似想看出儿子究竟是像她还是像相公。
祁琳只觉得老婆的神情可爱极了,情不自禁低头轻啄她脸颊,笑说:"别在意这个,不管像你还是像我,都是我们的儿子呀。"
练衣红闻言,绽开释怀的笑容。"是啊,是我们的儿子呀。"私心里她还是希望儿子能长得像她所深爱的相公。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季节。
午后金灿的阳光从叶缝中撒落,祁琳在悬廊上铺着厚布毯,身边搁着摊开的书本和一盘点心,看着快满周岁、已学会走路的儿子练云龙,玩腻了手边的木雕和小球,正试着站起朝他走来。
"爹——"练云龙踩着尚不稳的步伐走来,不意却在他面前跌了一跤,他没哭,只是抬起小脸露出娇憨的笑容,再次爬起,向前走了两步扑进他怀里。
祁琳将儿子接个正着拥进怀里,鼻端嗅到自儿子身上散发的乳臭味,笑问:"你想做什么?"
练云龙咧嘴而笑,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指向那盘点心。
原来小家伙嘴馋了。祁琳取来一块糕点递予他。儿子虽长得像他,但个性却像极了练衣红,跌跤了甚少放声大哭,总是自个儿爬起。
练衣红自坐完月子后,便一刻也静不住地四处跑,一会儿下山去练家庄看看走走,一会儿又去巡视在各城镇所开设的银楼和赌庄。今年庄稼大丰收,所以决定要加开粮店和酒楼,她就算不懂也喜欢跑去凑热闹,常常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老把他们父子撇在山上。
虽然练衣红总要他也跟着下山去看看田庄和所开设的店铺,但他依然有所顾忌;就算千千万万的人都无人识得他,只要被其中一人认出,那后果就难以收拾了。所以尽管练衣红对他抱怨,也只能以喜欢山居岁月为借口回绝她,无法对练衣红坦言真相。
十天前,练衣红带着银荷和几个属下,出远门到扬州去喝一位父执辈故交的孙子的满月酒,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祁琳看着儿子捧着糕点,专心一意大口啃食的模样,活脱脱是练衣红的翻版呢。
此时,楼下传来打破东西的声响和金莲的低声惊呼,接着是一阵几不可闻的低语。
山寨里发生什么事了吗?祁琳暗自猜想着。念头才刚闪过脑际,就听见楼梯传来急步的蹬蹬声响。
金莲娇颜苍白,神色仓皇地来到他面前,碰一声跪了下去,颤着嗓音说:'姑爷,大事不好了!有消息传回来说,小姐他们在扬州被杭州知府的外甥江上云勾结老爷故交的儿子,在酒中下迷药迷倒了小姐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官严办。"
祁琳愣住了,面色遭变。为什么会这样,是老婆夜路走多碰见鬼了吗?
一会儿,他收慑心神,深吸口气伺道:"那现在怎样了,吕二叔在吗?"
金莲答道:"已经派人下山去通知了,吴堂主他们也在天和堂商议如何营救小姐。据传送消息的人说,那个江上云把小姐说成是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将小姐他们交给一个正好来到江南的副将军,说是要押回京师受审。"
京师!?祁琳倏感一阵晕眩,为什么事情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呢!看来——他得做最坏的打算了。思毕遂说:"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消息再来告诉我。"
"是,小婢告退。"
祁琳闭上眼深叹口气,再次睁开眼,看见儿子已吃完点心,还兀自吸吮着小指头,他拿出手巾替他擦嘴和小手,收起手巾将儿子紧拥入怀,低语:"如果我和你娘有个万一,将来长大后不要恨那个人,因为——他是你的亲爷爷。"语毕,低头爱怜地亲亲儿子的小脸颊。
***
清风楼。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吕云魁按捺不住焦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
"那个孙大爷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亏他父亲和练大哥的感情那么好。"秦宓娘频抬袖拭泪。
"那个唯利是图的混蛋王八,我听说他是为了觊觎我们刚建庄完成的练家庄,所以才会利用这次机会暗害衣红。"吕云魁气得全身发抖,话落,不自禁望向窗外双月楼的方向。"我很担心,若失去了衣红,也许会留不住贤婿和龙儿。"
秦宓娘闻言,骇得呆住了,回神后急声说:"这怎么可以?要是贤婿离开了,我们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该怎么办才好?对了,给他续弦好了,金莲……金莲他应该会接受吧。"
吕云魁也惶然。除了练衣红的安危之外,恐怕这也是全山寨的人最担心的另一个问题。
这时,门外传来婢女的话声。"老爷子,姑爷有事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吕云魁和秦宓娘相视一眼。他该不会是
要来谈离开的事吧?吕云魁深吸口气镇定心神。"请贤婿进来。"
祁琳推门进来,微笑着问候两老。"二叔,宓婶。"
吕云魁硬挤出笑容。"贤婿请坐。"
祁琳只是上前从袖袋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予他。"请二叔大略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立刻进行修改。"
吕云魁接过册子立即翻阅,看了数页,他的双手忍不住抖了起来。这……这是一份能使黑风寨和练家庄可安定、繁荣百年的计划书!他愈看愈心惊,因为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不需再多费心思,只要按步执行计划书内容即万无一失。
"贤婿,你这是?"
祁琳微笑着说:"这东西是我闲暇时做的,只是万万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而且这么快。我想把它交给二叔是最为妥当的。"
秦宓娘以为祁琳要携子离开山寨另谋他途,忙问:"贤婿要去哪里?"
"我要和吴堂主他们一起去救衣红。"祁琳垂眸看着地面。
"其实不瞒二叔,我曾练过几招防身剑术,我想这一路上应不会给吴堂主他们添麻烦。再说以时日计算,就算日夜兼程赶去救人,也很难追得上并半途劫救。京师是我的故乡,门路我熟,即使得去劫刑部大牢,也应该还有成功的机会。"
刑部大牢!?那已在皇城内了,警备之森严、救人之难可想而知。吕云魁惊愕良久,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去了。"秦宓娘神情激动,双目含泪。"衣红一定……一定也不希望你去为她冒这个险,万一……万一你们两个都……你叫龙儿要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你们……你们就……"她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吕云魁亦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正欲开口劝阻之际,祁琳却凝眸看着两老说: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放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尽全力让衣红能回来。"语毕一抱拳,转身快步离开房间。
"贤婿……"秦宓娘不由自主追了出去,却只看见他迅速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回头看向丈夫。"老爷子……"
吕云魁沉重地叹口气,把小册子贴身收好。"既然贤婿心意己定,就让他去吧。得夫如此是衣红前世修得的好福气,我去送他们吧。"
***
屋舍前的广场上,一身劲装的吴宗-领着从三堂调集而来的六名年轻高手,等着祁琳交办要事后前来会合,然后出发去营救练衣红他们。
吴宗-看着那匹与姑爷一起被寨主擒捉回来的白色骏马,心里还在思索该如何劝姑爷打消同去的念头。
过一会儿,祁琳手持一把长剑和行囊向他们走来,他把长剑和行囊挂在马鞍上。
吴宗-忍不住劝道:"姑爷,我看您还是别去了,只要把京师的地图画给我们就好。"
他私心认为即使失去了个武功盖世的寨主,有了这个天纵奇才的姑爷,黑风寨依然可以屹立不摇。最怕是此去全军覆没,届时黑风寨想不垮也难。
祁琳却笑着说:"吴堂主不用担心山寨的事,该留下的我都留下了。"语毕,翻身上马。
吴宗-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一个未足岁的幼主能做什么呢?他不觉深皱眉头。
前来送行的寨民们,看见他们所敬重的姑爷也要同行,个个是忧愁满面,满心的担忧与不舍,更有人开口说:"姑爷,您就别去了。"
"是啊,别两个都走了。"
祁琳转首对众人绽开迷人的微笑。"谢谢大家,我们一定会把衣红和其他的兄弟们救回来的。"
这时,吕云魁也来到广场。吴宗-见了心中一喜,以为他是来劝阻祁琳的,遂说:"二爷,您来的正好……"
吕云魁只是对他一颔首,仰首对祁琳说:"贤婿,路上小心!凡事别太勉强,尽人事就可以了。"
祁琳点头。"我知道。"话落,转首催促道:"吴堂主,我们该出发了。"
吴宗-从错愕中回神,又见吕云魁含笑颔首,真不知吕二爷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却已暗中打定主意,若是营救寨主失败,为了山寨和甫建庄完成的练家庄,无论如何都得把姑爷安全地带回来不可。思毕,他深吸口气说:"好了,我们出发了。"
于是,在吴宗-的带领下,一行八人便策马扬蹄朝山下奔驰而去。
吕云魁目送他们离去,他对吴宗-的判断力和危机处理的能力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