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崔慈心惴惴不安地在街道上走着,前方带路的人提着灯,头也不回地往前直走。
南大爷既然有事找她,为什么不直接去她的住处,而要派一向跟她不对盘的聂二爷来带她呢?
聂乡魂只说了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既然是南英翔要她去,她自然没有第二句话。
一转眼已走了二条街,路上她开口问了几次要去哪里,聂二爷总是充耳不闻。她想起南大爷提到二爷最近耳朵不太灵光,想必他是听不到,也就不再追问。
这二爷对她从来没有半分好脸色,那双充满憎恶的眼睛总是让她全身发抖。眼前他全身罩着披风,脸则被斗笠覆盖,更是说不出的诡异。怎么会有人晚上戴斗笠?但是南大爷不只一次地告诉她,二爷是他最重要的义弟,所以她愿意忽视他的古怪,只求减少他对自己的恶感。毕竟她自己也知道,像她这样的人,配南大爷实在是高攀了。
聂乡魂终于停了下来。这里是城的西南角,全城最荒凉最寂静的角落。四周只有几栋废墟,跟城墙边一座孤零零的枯井。
崔慈心不安地打量着四周:「二爷……大爷在哪里?」
「他叫你在这里等他。」
「他不是在等我吗?」
「你听错了,是你要等他。」
「他什么时候会来?」
「我也不知道。」
「他人在哪里?」
「在他爹房里。」
「他会不会跟将军谈到天亮,不过来了?」
「他一定会来。」
「什么时候?」
「我说了我不知道。」这女人烦不烦啊?
但聂乡魂还是强忍怒意,尽量维持语气平稳,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过,他好像在井边留了东西给你。」
「井边?」崔慈心走到井边东看西看,什么也没看到,她弯腰去看井中:「没有东西啊。」
「有,一定有。」井里等着你的是死神。聂乡魂欺近她身边抽出佩刀:再见了,崔慈心!
「啪!」手上一阵巨震,随即佩刀被一股大力拉走。
「哎哟,南大嫂,半夜出来陪小叔散步啊?真有兴致!」
聂乡魂火气笔直上升:又是杜瀛!
「杜执戟…」崔慈心也吓了一跳:「我们不是在散步,是南大爷要我在这里等他。」
杜瀛笑咪咪地道:「不会吧?南老大早就去你那儿找你了呀,现在八成正在找你找得满头大汗呢。」
「可是……」她惊疑地看着聂乡魂。
「嫂子你也知道,聂二爷最近有点……」杜瀛指指耳朵:「大概是哪里弄错了吧。嫂子你还是快回去,否则南老大会急死。」
崔慈心多少也觉出场面不太对劲,慌慌张张地点了个头,转身要走,杜瀛叫住她:「嫂子,既然只是个无聊的误会,应该没必要让南老大知道吧?」
「我……我不会说的。」她急着离开,一时没留意脚下,跌了一跤。她狼狈万分地爬起来,没命地跑开了。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剩杜瀛和聂乡魂二人大眼瞪小眼。聂乡魂眼中喷出愤怒的火花,杜瀛则平静得出奇,将长鞭卷住的佩刀取下,抛还给聂乡魂。
「你居然跟踪我!」
「我今天轮守夜,看到可疑人物当然要留意。算你运气好,守夜的人是我,要是换了别人,你就玩完了。」
杜瀛的脸一半罩在阴影里,让人完全读不清他的神情。平常轻佻的桃花眼现在显得深邃无比,几乎可以把人吸进去。聂乡魂从来没看过他这副表情,心中怦怦乱跳,一时找不出话来回敬。
「你居然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兵不厌诈。」聂乡魂冷冷道。
「要是被南老大知道,你就死定了。」
「他答应过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他都会原谅我。」
「原谅?」杜瀛冷笑,「二爷,原谅是有很多种的。一刀把你杀了再厚葬你,这也是原谅,可是你消受得了吗?」
「南哥才不会杀我!」
「要试试吗?」
「堂堂男子汉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你实在是太卑鄙了。」
聂乡魂压抑已久的怒气瞬间爆发:「我卑鄙?我卑鄙?我告诉你什么是卑鄙!我为了他,什么都放下了。把我爹娘的大仇放到一边,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连命都可以给他,结果他居然要娶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她到底有哪一点好?为什么南哥就非要她不可?就因为她是女人会生孩子,她就可以把南哥从我身边抢走吗?你告诉我为什么啊!这世上可还有正义公理?你说啊!」说到最后已是泪如泉涌,力求平静的声音也成了嘶吼。
杜瀛对他的眼泪无动于衷:「你问我做什么?你该去问南老大才对呀。」
「哈!」
「我是说真的。你有力气在这儿大吼大叫,为什么不直接当面跟南老大说清楚,说你爱他爱得要死,问他要崔慈心还是要你?他现在已经被你搞糊涂了,你知道吗?」
「……」聂乡魂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跟南英翔明说?他又何尝不想尽情向意中人倾诉衷情?但是,被同为男人的义弟表白,南英翔会用什么表情回应?震惊?恐惧?还是……轻蔑……?
杜瀛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冷笑一声:「你不敢,是吧?那当然啦,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被男人爱上的,除非他跟你一样是兔子。」
聂乡魂怒喝:「你嘴巴放干净点!」
「好,好,不是兔子,是懦夫,可以吧?」
「你!」
「你心里明白得很。不要说是女人,哪怕是只母猪,只要她肚里会生出孩子来,她就比你这带棒儿的强!你自己既然都已经认输了,还有什么立场在这里鬼叫?」
「我才没有认输!」
「那就不要尽耍些小鼻子小眼睛的手段,光明正大跟那丑女分个高低啊!你只会整天一脸哀怨缩在旁边梨花带雨,谁晓得你是相思病还是牙痛啊?」
「你……」聂乡魂觉得自己快炸开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就合嘴,少在这儿教训人!」不知是夜风太冷还是愤怒,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薄薄的披风完全派不上用场。
杜瀛哼了一声:「爱听不听随便你。不过我还是要忠告你一下,你这个人啊,小聪明是有,偏生没有大脑,运气又差,奉劝你还是安份点,别再耍那些小花招了,否则只怕偷鸡不着蚀把米,害到你自己啊!」见聂乡魂没反应,长叹一声朝他走去。
聂乡魂吓了一跳,正想问他要干什么,只见杜瀛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伤还没好,别又着凉了。」脚底使劲,就像背后有根线拉着一样,凌空后退飞去,消失在夜空中,只剩聂乡魂怔怔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