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溪出了山谷数里,水势稍稍缓了下来,二人摆脱了急流爬上岸,都是双手撑地,趴着不住喘气。
天扬的剑早就被河水冲走,但他手中仍然紧抓着剑谱。天翔同样手无寸铁,他的眼睛也是紧盯着剑谱不放。等到气息稍微平顺下来,他立刻又飞身上前抢夺,天扬侧身避开,接下来又是一阵扭打。
二人都是自幼习剑,拳脚功夫不甚灵光,而天扬右手要保护羊皮卷,只有左手能攻击,情势更加不利。他脑中闪过刘悟的招数,有样学样,将羊皮卷拋出二丈之外。天翔飞身去抢,天扬腿一扫将他绊倒,扑上去一阵猛攻。
打了许久后,二人脸上都挂彩,而且筋疲力尽,却都不愿罢手。然而他们打得太专心了,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躲着一个人,那人本来在睡觉,被他们打架的声音吵醒,现在正张大了眼睛偷看他们。
天扬开口了:「妙手空空儿,你这回八成领不到魏博的赏了。」天翔说:「领赏事小,早点拿刘悟的头跟图谱去祭师父比较要紧。」
天扬冷笑:「你还是直接去伺候师父比较快吧!」
草丛里那人一听到「妙手空空儿」几个字,全身一震,转头偷偷摸摸地爬了开去。
二人打得正激烈时,忽然一张大网当头罩下,把二人紧紧裹住,摔倒在地。
天扬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仰躺着,天翔则脸朝下压在自己身上,顿时大惊失色,可怕的回忆一瞬间全涌上心头。直觉地伸手想推开他,谁知天翔动作更快,他还没出手,天翔已经猛地跳起来,好象天扬是一锅沸水会烫着他似地。无奈网子捆得太紧,马上将他弹回来,天翔连忙双手撑地支住上身,才没又趴回天扬身上。虽然如此,这种姿势已经够尴尬了。
天扬环顾四周,只见周围黑压压站了三四十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带着刀剑,显然也是江湖中人。两旁各站一名年轻男子,用力拉扯着一条粗绳,将大网束紧。天扬怒喝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人群中走出一名青年,中等身材,相貌平凡,态度倒是十分趾高气扬。他回头问身旁一个小个子男人:「哪一个是妙手空空儿?」小个子指着天翔说:「是他!我听见另一个喊他空空儿。」他正是刚才躲在草丛里的人。
青年神气活现地对天翔说:「妙手空空儿,你这个杀人恶魔,今天我欧铁城率领除恶军不远千里而来,就是要替武林除害,惩治……啊!」讲了一半的话变成惨叫声,因为天扬拾起一颗石子朝他掷去,不偏不倚地打中了他的鼻梁,顿时血流如注。欧铁城摀住鼻子,指着天扬叫道:「你……你!」
天扬骂道:「我管你铁城铜城!我跟他还没打完,你们冲出来搅和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把人网住,懂不懂礼貌?还不快放开!」他生平最恨打架被人打扰,尤其眼看飞龙神剑掌的图谱就在眼前,这些人偏跑出来坏事,当真是七窍生烟。
欧铁城跳脚大骂:「我是智德山庄的少庄主,你这臭小子敢对我如此无礼!」
天扬道:「智德山庄是什么?听都没听过,倒是江湖上从此多了个智障山庄了。」欧铁城当场就要冲上来跟他拚命,旁边的人连忙拉住他。
一名老者走上来,对天翔说:「阁下可是妙手空空儿?」
天翔冷冷地说:「先把我放出来,再给我一柄剑,我马上让你知道我是不是。」他的眼神仍是一贯的冰冷,却透出一股凶猛的杀气,老者和其它人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老者定了定神,又说:「你既不否认,那我们也不客气了。妙手空空儿,你杀人无数,满手血腥,早已引起江湖公愤,对被你杀害的二百多条人命,今天你得要做个交代下来。」
天翔讶道:「二百多人?这么多个?真的吗?那我以后可得提高价码了。下回谁敢再拿新手的价钱哄我,我非要他好看不可!」在场众人脸上都浮现怒色,那老者也露出嫌恶的表情,冷冷地说:「你不用死鸭子嘴硬了!」
旁边一个中年人问:「严总管,另一个怎么办?」
欧铁城说:「当然不能放了他。看他那副嘴脸,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扬说:「那当然,要是变成跟你一样的好东西,下半辈子就不用混了。」
被称为严总管的老者按住又要发作的欧铁城,说道:「阁下该不会是空空儿的同伙吧?」
天扬怒道:「大叔,你是眼睛花了吗?没看见我跟他在打架?谁是他的同伙!」
他的忍耐已经快到限度了,跟天翔二个人被捆在网子里,虽然身体没碰到,他还是可以清楚地闻到天翔身上的气味,让他全身绷紧,用尽全力才忍住没发抖;更何况又是这种难堪的姿势,他只好拚命将头转向一边,免得脸孔正对天翔的胸膛,偏偏一转头又正对着天翔撑在地上的手臂,种种的压迫逼得他几乎要窒息;因此恐惧化为怒火,全部转向把他困在网中的人。
严总管说:「我们只要妙手空空儿,无关的人就放了吧。」欧铁城说:「不行,解开网子空空儿就逃掉了。」
天扬怒喝:「那是你家的事!快放我出去!」
欧铁城低头看着他激动的模样,脸上露出奸险的笑容,说:「原来你老兄这么中意这网子,居然开心成这样!」
天扬瞪眼怒视着他,欧铁城说:「为了报答你刚刚那颗石子,我就招待你在里面多待一会好了。」
「你!!」天扬真的气疯了,不顾一切伸手用力拉扯着网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完全扯不断。
天翔平静地说:「没用的,这是天蚕网,没那么容易扯破。」天扬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头也是一直朝着旁边,即便是向自己说话,眼光也是对着欧铁城等人,完全没有转过来。
看他这副模样,天扬稍微安心了一点,竟开始有点同情他:头一直这样僵着,脖子一定很痛吧……
严总管劝道:「少庄主,我们的目的是生擒空空儿回智德山庄问罪,现在既然人抓到了,就别再多生枝节了吧。」欧铁城冷冷地道:「为什么要生擒?趁现在一刀砍死,带尸体回去交差不就得了?」
天扬哼了一声:「那个什么智障山庄还真了不起啊,当自己是官府吗?还问罪哩!」他当然也知道天翔杀孽极重,难逃报应,自己更没必要袒护他,但他就是看这些人不顺眼。
严总管道:「我们不是官府,只是死于空空儿手下的死者家属,受其它苦主之托,义无反顾前来捉拿凶手回去向死者谢罪。」
天扬冷冷地道:「那你们这些人就更莫名其妙了。这小子是杀手,没看到钱是不会动的,连自己师父交代的差事都要先找到金主才肯出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杀人?一定是有人花钱雇他,你们不去揪出幕后主使者,专跟拿钱办事的卒子过不去,这样死者会安心吗?」
天翔叹道:「算了吧。他们最怕的就是揪出幕后主使者呀。」天扬奇道:「此话怎讲?」
天翔说:「你想想吧。一般人要是看某人不顺眼,直接杀上门去把那人宰了便是,何必要花冤枉钱请杀手呢?会出这种钱的人,要不是自己功夫太差,就是不方便出手。为什么会不方便出手呢?当然是因为对方正是自己家里人呀。」
天扬恍然大悟:「哎哟,那要是把真凶供出来,家里可就热闹了。」
「可不是吗。像我记得以前杀过一个叫欧铁云的小子,就是因为脸长得太俊,把附近的女人都占去了,他一个丑八怪堂弟气不过,就塞了一千两银子给我……」欧铁城怒极大吼:「你给我闭嘴!」抽出刀来,被严总管按住。
天扬夸张地点点头:「哦--,原来所谓的除恶军不是来报仇,是来灭口的。」
严总管脸上浮现怒色,但仍强自忍耐,道:「年轻人,我告诉你,我看你是局外人,不想为难你,你可别得寸进尺。」
天扬说:「大叔,你也给我听清楚,本来不管你们要拿他来清蒸油炸都不关我事,但我对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很不满,况且我跟他的帐还没了,你们休想捡现成便宜。」
「讲大话之前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吧。」严总管说着便一脚踢在天翔身上,顿时点了他穴道。天翔闷哼一声,双手再也撑不住,整个人趴了下去,倒霉的天扬自然难逃当肉垫的命运。他倒抽一口冷气,差点要大叫出来,却又不愿在这群人面前示弱,只得咬牙忍住,狠狠地瞪着严总管。
严总管指示两名家丁道:「解开网子,把空空儿捆了。」不料网子才掀了一半,本本该是全身僵直的天翔竟跳了起来,飞足向两名家丁踢去。
照理他要撂倒这二人是轻而易举,不幸的是天扬再也耐不住捆在网里的焦躁,在天翔出脚的同时也起身死命往外冲,二兄弟非常优美地撞在一起,又被网子绊倒在地。
严总管连忙大叫:「大伙上!」等二人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时,七八柄刀剑已经井然有序地架在脖子上了。
欧铁城吼道:「不是早说了他会跑掉吗?严叔你到底在做什么?」严总管一脸无辜地说:「怎么会……我明明点了他穴道,这小子会解穴!」
众人将二兄弟背对背绑在一起,吊在大树上,然后便聚在树下讨论后续的事情。
欧铁城说:「从这里到智德山庄少说要半个月,若要一路押他们回去,这期间难免夜长梦多,我还是认为直接杀了带尸体回去比较安全。」严总管说:「那另一个呢?」欧铁城说:「当然也是一起杀了。」
严总管不以为然:「少爷,这小子跟这事没关系,我们何必多伤人命呢?」
「严叔,你没看到他刚刚跟空空儿一个鼻孔出气的样子?这二人绝对是有关连的。况且他对智德山庄无礼,就是让他死一百次也不冤枉!」
「可是……」
当树下的会议正争执不下时,树上的人也没闲着。
天翔冷冷地说:「我发誓,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人。」天扬也不甘示弱,回道:「明明是你撞我,还敢怪我?」
「你就不能等我打倒那两人再动吗?」
「我哪知道你是在装死?」
「你明明知道……」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
天扬说:「我明知道怎样?」这时他忽然领悟天翔要说的是「你明明知道我会解穴」,顿时胃肠又绞成一团。是啊,他是知道,而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二人僵了一会,天翔说:「总之,都是你太沉不住气才会弄成这样!」
天扬怒道:「放屁!要不是你见钱眼开到处造孽,怎么会惹出这种事?再说,为什么我也得受这些罪?他们要找的是你,关我什么事?」
「你刚刚要是爽快点把图谱给我,我们就可以各自回去逍遥,根本不会碰上他们!」
「那是我抢来的,凭什么给你?」
「好不要脸!你从头到尾只会丢人现眼,还敢说是你抢来的?」
天扬怒道:「我哪里丢人现眼了?」
天翔哼了一声说:「还不丢人?你只顾叫那女人把剑丢掉,结果居然栽在鞭子上面,到手的东西又被拉回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天扬反唇相讥:「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师父早说过,刘悟会神算,事先早有准备;你也不先查查房里的人是真是假,就冲去打破人家屋顶,根本就是摆明了让聂隐娘看笑话!」
天翔说:「我当然查过!跟监跟了一整天,绝对确定他是真货,谁晓得到了晚上就掉包了。」天扬说:「讲了半天逃不过一个『蠢』字!」
树下的欧铁城提高了声音:「严叔,你到底是帮哪边的?」严总管说:「我只是觉得赶尽杀绝的作法不妥当。」
「严叔,树上吊的不是别人,是杀人魔王妙手空空儿!要是在半途让他挣脱了绳子,被赶尽杀绝的就是我们了。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我们先废了他手脚,不就得了吗?」
欧铁城道:「那跟现在杀了他又有什么两样?反正早晚要杀他的。」
严总管摇头说:「我们得把他押到智德山庄,让他在所有苦主面前招出付钱雇他的主使者。另一个小子说得有理,惟有找出真凶,才能为死者伸冤。」
少庄主不屑地说:「那小子随口胡说,你也信!」
严总管冷冷地说:「没理由不信吧?说得难听点,既然早晚要杀他,少爷又何必急在一时?难道真如他所说,铁云少爷的死是……」
欧铁城脸色大变,大骂:「你这……!」
「你这大白痴!」
声音来自头顶,众人抬头,看见天扬怒气冲冲地吼道:「我只差一下就可以解决刘悟了,你居然冲出来挡在他前面!你什么时候变成刘悟的人了?」
「你还不是一样!」天翔的火气也很大,再也不是不动如山的陶土人偶:「你怕我打赢聂隐娘占了先机,所以才拿石头丢我,是不是?还弄伤我的脸,好卑鄙!」
「出来混就是要各凭本事,谈什么卑不卑鄙?你那张脸又值几个钱?脸生得再好,脑袋差也是没用的!」
天翔怒道:「你说谁脑袋差?」
「当然是回自己家都会跌到河里的人呀。」
「就只会说我,有本事你在风雪天里走夜路试试!」
「我就说你笨吧。谁会在那种天气里出来乱跑?你不会等雪停了再走吗?」
「我才不像你那么懒!」
「自己笨就老实承认吧!」
欧铁城看不下去了,喝道:「喂,你们两个安静点!」然而二兄弟却是置若罔闻。
天翔说:「我承认什么?被你这一闹,我不但拿不到魏博节度使的钱,宝剑也弄丢了,现在连衣服也报销!你知道这套衣服多少钱吗?」
的确,对素来重视外表的天翔而言,最大的灾难并不是被仇家逮住,而是他现在的惨状:脸上受伤又沾满泥土,弄得一片乌黑;精心梳理的头发原本已被天扬削得疏疏落落,现在更是乱成一团;更别提名贵的绸衫,又是水又是泥的,早就完蛋了。这样狼狈的天翔不但他自己受不了,就连天扬也觉得颇不习惯。
天扬几乎要笑出来,但还是忍住:「谁叫你连打架都这么爱打扮。」天翔说:「我可不像某人那么邋遢!」天扬道:「怎样?我就爱邋遢,你不服吗?」
欧铁城吼道:「你们两个住口!」
二兄弟同时低头骂道:
「你才给我闭嘴!」
「我们这边都还没解决,你吵什么吵啊!」
欧铁城暴跳如雷:「这两个小子好不知死活!」回头对严总管说:「严叔,只要不弄死他们就行了,是吧?大伙听着,给我拿石头狠狠地砸,到我喊停为止!」
严总管一时想不出话来阻止,众人便依着少庄主的命令,纷纷捡起石子丢掷树上的二兄弟。吊在半空的二人无计可施,只得拚命脚踢树干晃动绳子来闪躲,但仍然挨了好几记。
欧铁城得意地哈哈大笑:「两位好好享受享受吧!哎哟!」脚下没留意,险些被一个东西绊倒。「这什么东西?该不会是藏宝图吧?」他用脚尖拨动着地上的羊皮卷,读着上面的名字:「无忧子、李师道,什么意思啊?」
树上的二人看见他用脚踩师父的名字,都是勃然大怒,眼中射出凶狠无比的杀气,用低沉又饱含怒火的声音齐声说:「给我把脚拿开!」
欧铁城先是被两人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嘲笑地说:「我偏不拿开,你们想怎样?」说着更是用力地把脚在羊皮卷上踩来踩去。
天翔再度伸足在树干上用力一蹬,悬吊两人的绳索立刻带着两人猛烈地晃动了起来,晃近树干时,换天扬踢出,将两人弹得更远。两人就这样周而复始地来回数次,树下的人个个都是摸不着头脑,议论纷纷:「在做什么啊?」「这样晃不会头晕吗?」
这时「啪喳」一声,树枝承受不了这样剧烈的震动,折断了!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两兄弟从树上掉下,先飞足踢倒二人,才轻轻松松地落地。
天扬看见绳子的另一端还系在树干上,对天翔说:「左转!」天翔道:「好!」一侧身让天扬面对树干。天扬伸足向树干一划,脚上劲风立刻切断了缠绕在树干上的绳索。
智德山庄众人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也能脱身,个个吓得心惊胆战,纷纷后退。
天翔看见欧铁城缩在人群后面,对背后的天扬说:「过去找那小子!」天扬说:「好!」
两人同时跃起,天扬再蹬在树干上,借力使力,两个人朝欧铁城的方向冲了过去。欧铁城还来不及逃,天翔当胸踹下,欧铁城口中鲜血狂喷,倒了下去。天扬又朝他身上踢了好几下,口中大骂:「混帐,你敢踩我师父的东西?我踢死你!」
天翔说:「不是我爱挑毛病,这不是师父的东西,是李师道的。」天扬说:「一样啦!」天翔点头:「说的也是。」
严总管大叫:「大伙上!去救少庄主!」
其它人虽然害怕,看到两兄弟还是背靠背绑着,手不能动,纷纷壮起胆子,提起兵器上前围攻两人。天扬天翔只以足踢应战,虽说配合无间,三两下撂倒数人,毕竟还是有些吃力。
天翔说:「喂,这场面有点麻烦。」天扬说:「没办法了,逃吧!」背起天翔,足下使劲,窜出人群,着地时再轻轻一点,带着两人又冲出了数丈。
天翔叫道:「这样子好难看!」
天扬心想这模样的确很像一只跳来跳去的大毛虫,后面还飘着一截绳子,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是……
「你是要命还是要好看?别啰嗦了!」
又往前冲了一段路,换成天翔背天扬跑。毕竟背着一人跑不快,始终无法完全摆脱后面的敌人,让天翔渐感焦躁。这时来到一道河谷之前,河谷很窄,谷深却有数十丈,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根倒下的树连接两岸,成为天然的独木桥。
天翔冲上独木桥,不料脚下一滑,两人摔了下去。幸好天扬急忙两脚夹住树干,才没掉进河里。只是天翔悬在空中,只靠捆住两人的绳索支撑,绳索一经拉扯,深陷肉中,两人都是疼痛不已。
天扬大叫:「你搞什么鬼!」
「人有失神,马有乱蹄……」
「你要是马,早被宰来吃了!快想办法啦,要勒死了!」
「别鬼叫了!我数到三,一起运功把绳索震断!」
「弄得断才有鬼!」
「少废话!一、二、三!」
两人运功使劲撑开绳索,不一会儿绳索终于断裂,天扬伸手拉住往下掉的天翔,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独木桥。这时智德山庄的人也赶上来,看见他们重获自由,都是脸色发青,不由自主地后退。
天扬说:「哎哟---」
天翔说:「来的真--是巧啊--」
几乎就在一眨眼的时间内,追兵一个个倒在地上呻吟,没一个爬得起来。天翔环顾四周,说:「哟,骤雨狂扬心肠挺软嘛,个个都留活口。」
天扬从地上捡起二柄剑,其中一把扔给弟弟:「这种人渣有杀的价值吗?倒是妙手空空儿怎么发起慈悲来了?」
「我要是杀了他们,你那句『没钱不肯动』不就成放屁了?先留着,说不定以后会有人出价。」
天扬点头道:「说得也是,这些人个个都挺惹人嫌的。不过价码可能不会太高喔。」
天翔耸肩说:「无所谓。」对地上诸人喝道:「我数到三,你们马上给我滚得远远地,数完后还让我看到的人就准备上西天吧!一!」
众人连忙拖着重伤的身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四处逃窜,天翔道:「二!」看见大部分的人都连滚带爬地逃出他视线,又数道:「三!」
忽然眼角瞄到一样东西,转身喝道:「喂,你!站住!」提剑冲出,挡在一名少年面前。天扬也毫不多让,飞身窜了过来,两人同时拔剑指住那少年,手也同时伸出,对少年喝道:「图谱给我!」
那少年跟飞飞差不多年纪,看见这两个凶神恶煞挡在他面前,吓得全身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天翔喝道:「你腰带上的东西!给我!」天扬道:「不,给我!」
原来那少年先前看两兄弟这么宝贝那羊皮卷,以为真是藏宝图,便顺手捡起来插在腰带上,没想到却让自己成了镖靶。
少年用颤抖的手抽出羊皮卷,却不知该给谁好,看看天扬又看看天翔,两人都是同样地凶恶,又是同样地怒喝,他谁也不敢得罪,便把羊皮卷往地上一扔,没命地逃开了。
于是场面又回到刚上岸时的情况。二个人,地上一张图谱,只是多了两柄剑。刚才并肩作战时培养出来的(还算)和谐气氛顿时消失无踪,只有敌视的眼神彼此瞪视。
天扬开口道:「就算拿了图谱,你看得懂吗?」
天翔说:「你还不是一样?况且我跟某个功夫不行的人不同,不希罕飞龙神剑掌。我说过了,这趟只是要拿图谱跟刘悟的脑袋回去祭师父。」
天扬冷笑道:「你?免了吧,你这种无耻下流,大逆不道的人,根本没资格去祭拜师父!」天翔道:「我是师父的徒弟,当然有资格去祭他,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天扬咬牙切齿地说:「你还好意思问!如果不是你,师父也不会死!」
天翔摇头道:「我真搞不懂,从一开始,你就把师父被杀的责任全往我身上推,好象我应该五花大绑来向师父跟你谢罪,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第一,师父又不是我杀的;第二,我承认我没尽到把关的责任,这就表示我害死师父吗?当时的情况你也很清楚,根本没人救得了师父,就算我乖乖守在洞口,也只是平白赔上一条命而已。所以说师父的死跟我毫无关系,我何罪之有?再说,要是没把关就有罪的话,大哥你当时也不在洞口啊。」
天扬怒道:「我有去啊!都是……都是你……」
天翔冷冷地道:「都是我害你不能专心把关,是不是?」天扬没开口,只是愤恨地瞪着他。
天翔说:「奇怪了,我有点你穴吗?我有绑住你吗?你敢说我害你?」
天扬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开口:「对自己哥哥出手的人,还讲得这么理直气壮?」
天翔轻描淡写地说:「是谁规定不可以对自己哥哥出手的?」
天扬一呆:「什么?」
天翔的脸又变回了陶土面具,两只眼睛空洞得吓人:「哥哥又怎样?只不过是跟我同一个爹娘生的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不但没有半点用处,有时还会碍事。像我们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不就是杀了自己哥哥才登上龙座的吗?兄弟相残的事满街都是,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所谓的手足之情,说穿了全是讲给外人听的,一文钱也不值。」
「……」
天翔淡淡一笑:「我们家里是刚好没东西可争,所以你对我而言向来是可有可无,不论你是死是活,都不关我事。现在我恰巧中意你的身体,你就是专供我床上玩乐的对象,我管你是不是我娘生的!我告诉你,什么父母兄弟,道德仁义全都是假的,天底下只有私心跟实力是真的。你要是不服气,尽管放马过来杀我,要是打不赢我,你就得任我玩到腻,什么废话都不用说。而且,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天晚上在树林子里,真的是我逼你的吗?你自己就没享受到吗?」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像利箭刺在天扬心上,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一会儿又涨得通红,只觉一股惊天动地的怒火从丹田一路冲到头顶,全身骨节都在格格颤抖,几乎拿不住剑。咬牙切齿许久,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这么说来,你是杀手,只要能使剑就行,舌头也是可有可无的吧?我就先拔了你这根犯贱的舌头!」
天翔哈哈一笑,说:「不好吧?没了舌头我就不能好好疼爱你了,到时候难受的可是你哦。」
天扬挺剑刺出,天翔不躲不闪,同样挥剑迎击。天扬这回真的气疯了,除了把对方斩成八块以外,脑中没有半点其它的念头。但是毕竟两人从一大早就不断战斗,完全没休息,打了没一会体力便开始有些不支,只得保持安全距离,各自调息。
正当二人提起剑打算重启战局时,天扬眼角忽然瞄到一个景象,不禁楞了一下。天翔险些一剑刺穿他喉咙,连忙紧急打住,纵身跳开,确定天扬不是像上次一样故弄玄虚后,开口大骂:「决斗发什么呆?想死吗?」
天扬不理他,往前走去,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山坡。山坡上在冒烟。不知何时,烧起了森林大火。因为露宿野外的旅人疏忽而引起的火灾并不稀奇,但是那方向是……
「裴大哥……」天扬喃喃地道。
「什么?」天翔不解。
「裴大哥家在哪里!」天扬喊着,拔腿往失火的方向跑去。他已经确定了,失火的地方,就是招待他的大盗裴研的住处所在的森林。
天翔叫道:「喂,等一下!」捡起图谱,追在天扬身后而去。等二人抵达目的地时,火势早已熄灭,天扬惊恐地发现,失火处不是裴研家附近,正是裴研的家。那本来是座深山里的破旧小庙,地下室却是盗贼的巢穴,而裴研就是小庙的「住持」。然而现在小庙早已被烧得只剩几面墙,跟附近的树林一样一片漆黑。
天扬冲入庙中,拉开密道的门进入地下贼窟,地下室烟雾弥漫,因为火在地下难以延烧太久,因此仍大致保持原貌,但是室内器具已被翻得七零八落,显然发生过剧烈的打斗,地上还有血迹。天扬找遍整个地下室,没看到尸体,也没找到生还者。他不肯死心,忍受着地下室窒闷的空气,不断地搜寻,终于弄到头昏眼花,一步都走不动。幸好天翔及时下来,把他拖了出去。
天扬闻到地上的空气,虽然仍有焦味,脑筋还是清醒了不少。张开眼睛,看见天翔扶着他,立刻用力将他推开,自己撑着站了起来。天翔没开口,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的背影。
天扬望着屋子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大家都不见了……为什么?」
天翔说:「是军队。」
天扬一惊,道:「什么?」
天翔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是士兵的名牌。你的朋友全被刘悟捉走了。」
天扬全身战栗:「刘悟--」
天翔摇头,露出优雅的微笑,道:「枉费你一番苦心放走那小飞贼,偏偏他不中用,还是给逮着了。话又说回来,真正中用的人,八成也不会跟你这扫把星混在一起。」
天扬跳起来,往陈州城跑去。
在陈州城外的校场上,数千名士兵整整齐齐列队围住校场,校场中央跪着一群人,正是夜闯刘府偷取兵符的恶贼集团,共三十余人,大部分是青年男子和少数女眷,每个人都被上了手铐脚镣。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高大的老僧,就是首领裴研,他直视前方,脸上毫无惧色。裴研旁边跪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是这群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也就是实际下手偷兵符的飞飞。飞飞低着头,全身不住颤抖。
刘悟坐在校台上,由于胸口受伤,不时猛烈地咳嗽着。跟他并肩而坐的是长安来的钦差,监察御史田弘正。校台上堆着小山似的金银珠宝,全是搜出来的贼赃,不知从飞飞身上搜出来的翡翠蜜蜂在不在里面。
刘悟开始审问犯人:「裴研,这次盗取兵符之事,可是由你主谋?」
裴研道:「我的乖徒儿从来不会自己乱来,当然是我叫他做的。」
刘悟说:「你既然承认,那你所有手下,一家大小就等着领死罪吧!」
钦差田弘正说:「刘大人,这不好吧?三十条人命非同小可,您可得想清楚啊。」
刘悟长叹一声:「本官何尝愿意赶尽杀绝,可是盗兵符……这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啊!」
田弘正说:「刘大人,既然兵符已经找回来了,大可不必判这么重吧?」
刘悟说:「难道田大人是要本官循私枉法,纵放要犯?为官者做出这种事,如何面对朝廷?」
田弘正说:「为官者应以仁爱治民,连太宗皇帝都曾经网开一面,纵放死囚,刘大人又何妨法外施恩?」
刘悟说:「田大人,您是御史,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田弘正说:「刘大人,凭我们的交情,本官原本就不愿为兵符为难刘大人,更何况现在兵符失而复得,你我大可当成虚惊一场,一笑置之。刘大人若愿意善了,本官自然也可以不追究您弄丢兵符的责任;而刘大人如今已经烧了一片山林,如果再一口气处决三十余人,把事情闹大,本官就算想在朝廷帮刘大人善后,也是力不从心。」
刘悟脸色严峻:「田大人是在威胁本官?」
田弘正说:「不是威胁,只是分析利害,请刘大人裁夺。」
刘悟长叹一声:「田大人,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走一群盗贼呢?」
田弘正说:「我不是要刘大人无罪释放他们,只是希望您适可而止,切勿多伤人命。」
刘悟低头沉思了一会,说:「好吧!」命令部下将飞飞带出来,一名仆役走到飞飞身旁,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只杯子,杯中的液体是碧绿色,不断冒出绿色的烟,令人胆寒。
刘悟说:「这杯叫做牵机药,乃是剧毒中的剧毒,人服下后立刻全身僵硬而死。你胆敢擅闯本官府邸,盗取朝廷所赐兵符,这是万死莫赎的重罪,本当满门抄斩;今天看在田大人求情的份上,本官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既然事情是你做的,只要你肯担当责任,喝下牵机药,本官就饶了你家人性命,改判发配边疆。要是你不肯喝,你的家人就全得给你陪葬。」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脸色大变,飞飞更是整张脸都青了。裴研喊道:「我是他师父,我来喝!」刘悟摇头:「好汉做事好汉当。小子,你喝是不喝?」
飞飞接过杯子,手抖得快把药泼出来了。正当他把杯子凑近嘴边时,一个人影像风一般窜过他身边,把杯子夺了过去。天扬终于赶到了。
他指着台上二名官员大骂:「逼这么小的孩子喝毒药,你们两个还有良心吗?」
刘悟冷冷地说:「这不是你害的吗?」
田弘正问:「你是谁?」
刘悟说:「裴研的同党,一条漏网之鱼。」
田弘正望着天扬叹息,摇头说:「我也不愿这样处理,但是为官有为官的立场。」
天扬环视全场。数千名士兵,他剑法再厉害也收拾不了。想到自己在陈州忙了半天,没杀掉刘悟,图谱也没抢到,还连累好友惹上杀身之祸,当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更远的记忆也回到脑中,在山里发生的事、逆伦的重罪、枉死的师父……顿时只觉万念俱灰。
果真我还是不该苟活在世上。他想。
一抬头,对田刘二人说:「只要喝了毒药,就免他们死罪,这话可是真的?」
田弘正说:「本官人头担保。」
天扬说:「好!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策划的,我才是主谋,所以我来喝!」说着举起杯子,这时听到一个年轻人在背后大叫:「住手---!!!」然而他已经把药一仰而尽了。
只觉好象有一把火从喉头烧到肠胃,天扬转头,看见一个满身泥污的青年朝他冲来,速度奇快无比,但是他等不到那人来到他身边,眼前就已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