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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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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令郑奇山家中——
    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在院子的石桌子上头铺纸作画,但见白色画纸上画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子,那女子身穿莲藕色小碎花衣裳,梳着简单的发型,没佩带任何饰品,小巧的脸蛋配上清秀细眉,眼睛仿佛隐藏了秘密似的,透着点慧点与温柔,嘴角漾着一丝笑意,容貌并不特别美,但在一笔一划描绘勾勒下,却显得斯文秀气,恬笑如春风。
    “贝勒爷,用点茶。”小总管必恭必敬的端上一碗毛尖。
    被喊的年轻男子似没听见,仍是拿着画笔细细修着画中女子的尖下巴,那专注的神情带着点惦念,好半晌才停下笔,但两眼仍直直盯着画中人,仿佛心中千言万语正默默对着她倾诉。
    “原来你在这儿啊,在画什么?”
    猛然爆出一道宏亮的声音破坏了院子里静谧的气氛,也把两人吓了一跳。
    “郑大人真是好精神。”小总管受手上的毛尖差点给洒了。
    兰泗贝勒摇摇头。“你这大老粗,一定得那么大声吗?”
    “嘿,我可学不来你这文绉绉的摸样,本人向来都是这样讲话的。”
    郑奇山站到兰泗身边。“画啥?喔,这不是那位……哎呀,搞不懂你这脑袋,画什么画啊!人又还没挂,我说你就直接登门拜访,有话直说、有屁就放,不是很痛快吗?”
    小总管忍不住噗哧一笑。郑奇山方头大耳,脸黑声大,个性又直爽过头了,真搞不懂怎么会跟贝勒爷成为朋友。
    兰泗听了也笑。“多谢你的建议,不过,免了吧,我自有盘算。”
    兰泗深知郑奇山这人粗中有细,看是鲁莽,实则精明。两年前他被派前往边疆视察,一日独自轻装便骑四处走走,偶然遇到赶路的郑奇山,见到这个奇怪县令居然被贼抢走了包袱也不追不喊,正觉得纳闷,郑奇山看他好奇,就说那小贼看来饿了好几天,包袱里不过是两块馒头一点碎银子,没了也就算了。
    “你盘算什么了?瞧你这次来,给累成了什么样!看来比上回赶路六天还憔悴。”郑奇山呸的一声。
    “没办法,咱们贝勒爷那日从京城出发。才出城没多久就接到圣旨,说是要绕道顺便去陕西巡视饥荒情况,还规定的在二十日前禀报回去,咱们就只好匆忙赶路,累都累死了。”小总管忍不住抱怨。
    兰泗没说话,只是微笑。圣上虽说让他出去寻初荷,但他没这么轻松放人。巡视饥荒是得立刻写奏摺回报的,奏摺可也不是随便写写,实地勘查后还得跟当地众多相关官员商讨过后才能算数。况且这路途遥远,说是绕道,还真是一点不顺路,几天下来马不蹄,当然是够累的。
    郑奇山搔搔头。“我以前以为当个贝勒爷王爷什么的只要伸手一指、吆喝下人去做就行了,现在看来你当这个贝勒还真是蚀本。”
    兰泗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什么蚀本!又不是做生意,别胡说八道。”
    “算了算了,反正我对你们这种皇亲国戚的生活没兴趣。我是来告诉你,你那心上人昨天开了宗亲大会.明定凡是六岁以下宗亲不得领取月例,但可无条件租借田地。这条规定发落下去,肯定有人要闹,我先来跟你说说,免得你说我不够朋友。”
    兰泗听到郑奇山说“心上人”时,忍不住微微脸红。
    自从那日梅花林一别,他总是想起初荷脸上带泪的模样,她那眼神是受伤,也是指控,让兰泗着实不好过。
    “那群人游手好闲惯了.肯定没返么容易罢休,咱们得提防点,我看那群人约莫会搞出两败俱伤的事情来。”兰泗说着。
    “我说你啊,费这些心思干什么呢?半个多月前她匆匆出城,你当天秘密派遣最精练的镖师眼暗中跟随,深怕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几箱黄金会出意外,还写信叫我关照关照,就怕她被那群宗亲给生吞活剥。你暗地里费尽心力,可人家根本不知道啊,这不是白干了吗!”郑奇山就是搞不懂这个斯文贝勒的心思。
    兰泗垂下眼帘。“她就是想要躲我.才会这么匆忙的跑回这儿。想必此刻也不想见我,要是我出现惹得她又想跑,却又没处可走了,那该如何是好……迟些时候再说吧。”
    梅花林一别,兰泗随即派人在初荷的宅子外头守候,果然隔天清早就看见她带着丽儿匆匆忙忙带着行李离开,他一琢磨,立刻找几个相熟的探子打听,这才知道原来简亲王府出是事了,这下子他就肯定初荷是带了黄金要回来处理;可一个女人象带着好几箱黄金,路途又遥远,要不出事才怪,于是他又快快找了几个身手了得的镖师跟着;果然,听说初荷她们才出京城没多久,就被盯上,倘若不是那几个镖师将对方打跑,那肯定是人财两失、凶多吉少啊。
    “她干嘛躲你?你做了什么好事把人吓跑,说来听听。”郑奇山哈哈笑着,但看见兰泗一脸难过的神情后,就识相的把嘴巴闭上。
    他到底做了什么好事?竟让初荷以为自己是他的下下之策,这几日想起她颤抖着嗓音说出那句话,他就难受极了。
    “大人、大人!不好啦!”
    几个衙役慌张跑进来嚷嚷,郑奇山大翻白眼。
    “大人本来没有不好,但被你们这样一嘁,也好不了多少,说说吧,什么狗屁鸟事。”他翘着腿间话。
    一个看似领头的衙役喘着气。“简亲王府门门聚集了一堆宗亲闹事!正吵得不可开交!”
    兰泗和郑奇山对看一眼。
    “走,这就过去瞧瞧!”郑奇山连忙起身,看了兰泗一眼。“你不方便出现在那种地方,先等我消息。”
    没想到那群宗亲这么沉不住气,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快就出来闹事。
    初荷冰雪聪明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要初荷受到这种折腾,他不要她总有烦不完的心事……
    简亲王府门口挤了一堆怒气冲天的宗亲,几个老人闭目坐在地上,说要在大门口活活饿死;几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也一边叫嚣助阵,声声怒吼要简亲王遗孀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臭娘儿们!当初拿了一大笔钱跑了,现在一回来又要刻薄咱们,从没见过这样杀人不见血的,这根本是官逼民反,我们今天就要来要个公道!”
    带头同事的人站在前面大喊,旁边众人被鼓噪的情绪激昂,纷纷跟着叫嚣起哄。
    “叫那臭寡妇给爷们滚出来!”
    “滚出来!从咱们裤裆中间爬过去!”
    “哈哈哈哈!对啊爬过去,爬过去就饶了她小命!”
    声声震耳的呐喊,一句比一句粗鄙恶心,围观的人慢慢变多,一时间王府门口少说也有上百人。
    王府大厅之上,年仅十岁的福阳被外头吵闹的声响给吓得脸色发白。听见众人怒喊着要姨娘出去,他不安的抱住初荷。
    “姨娘,他们会不会跑进来?”
    初荷蹙眉抱住福阳,脸色十分沉重。是她太过心急,才回来就急着处理王府事务,自以为定下了对福阳有利的规定,哪知道宗亲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竟闹到这样的田地。
    “福晋不好了!外头的人越来越多,要不要找人从后门溜出去报官?”年轻的林管家惊慌奔进来。
    林管家是在初荷离开王府后才被聘进来的,由于个性耿直,看不得年幼的福阳被欺负,是以帮着写信找回福阳口中的姨娘,但毕竟年轻见识少,从没见过这般混乱场面,顿时慌了手脚。
    “这么一往一返,怕是来不及了。”初荷脸上闪过一丝坚定的神情。
    “我出去跟他们谈吧。”
    始终苍白着脸不说话晌丽儿忽然拉住初荷。“小姐不要!那些人根本不讲理,他们疯了!”
    丽儿哽咽一声哭了来,她一哭,福阳也憋不住的哭了。
    “姨娘,你不要出去!”
    “别哭。林管家和丽儿带着福阳到后院,倘若等会儿情况不对,你们就立刻往小门出去,先去找郑奇山大人,求他带你们回北京面见皇太后。福阳是简亲王指定的继承人,皇太后会给你们作主的。”
    初荷匆忙交代清楚,蹲下来摸摸福阳的头。“你记着,你是老王爷最疼爱的孩子,更是简亲王府的继承人,以后无沦遇上什么事都别哭,哭只会让人更想欺负你。知道吗?”
    福阳哭着点头,不住地用袖子擦眼泪。
    “你们到后院等吧。”初荷站起身,独自走出大厅,又走出前院,来到那两扇厚重门扉之前,深吸一口气之后用力推开。
    大门推开的瞬间,外面的鼓噪声整个停止,所有人瞪大眼睛等着,以为会是一堆人出来,没想到却只有初荷这么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大家面前。
    “哟哟,瞧瞧是谁啊!这不就是咱们不可一世的福晋吗!”带头的确定只有初荷一个人,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的就露出凶狠目光。“就是你这臭女人要断大家后路!我呸!”
    顿时所有人又喧闹起来,叫嚣盖天。
    初荷冷冷睥睨,好一会儿才怒吼:“通通停止!”
    所有人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如此镇定,但随即恼怒。“你敢在大家面前发飙?这里坐着的都是宗亲长老,都是咱们倚重的长辈,现在给你逼得走投无路要来这儿等死,你看到没有?”
    初荷看着大门前乱糟糟的局势,果然其中有十几个老人闭目坐在地上。
    “各位请听我一席话。如今王府库房空虚,再也无定法回复以往对大家的周全照顾。”话才刚开始说就被嘘,初荷耐着性子等大家闹完。“坐在地上的几位长辈,看看年纪也都差不多是老王爷的年纪,那么诸位肯定还记得,当年老王爷来到这儿就曾有言在先,初来乍到谋生不易,因此愿意提供月例给各位过活,但是,时限仅十年。”
    众人哗然,但大家互相使眼色,坐着的老人中也有几个忍不住睁开眼睛看来看去,显然初荷说的话他们其实心中有数。
    “之后老王爷在世时都没断过月例,那是他老人家慈悲。可如今王府情况已经大不如前,根本无力支付大家如此庞大的花费,难道列位就都没替老王爷着想过吗?今天看来各位身强体壮,根本无须依靠王府度日,难道是因为不想自食其力才来这儿大闹的吗?”初荷紧绷着脸怒喝,最后几句,一句比一句重,显然已经顾不得情面。
    几个带头的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初荷这番话分明就是在说他们好吃懒做,偏偏还真是说对了,说的他们人人心虚,人人恼羞成怒。
    短暂沉默后,带头的几个恼火咒骂不绝于耳,初荷两手握拳握得死紧。她知道场面越来越控制不住了,只能暗自盼望福阳已经在管家护送下去找郑奇山。
    “你这臭娘们也敢在咱们面前数落?也不想想你才来到这儿几年,我们又在这里几年!你吃奶的时候咱们都已经吃过几担子盐了!敢瞧不起咱?我呸!”
    “没啥好说的,先劈了这婆娘来给大家泄愤!”
    带头的几个怒声喊叫,初荷正想高声喝止,忽然眼前闪现一记刀光,她惊得迅速闪躲,却顿觉手臂一阵奇怪的触觉,随之而来的是撕裂剧痛,她低头一看,手臂已经被划出一条常常得刀痕,鲜血迅速渗透出来,眨眼问整个袖子染成了红色。
    初荷蹙眉按住伤臂,却见带头的又是举刀一劈,竟是往她头顶砍来,她眼睛一闭,顷刻之间,知道自己要命丧于此了,脑海中竟浮现一个清朗的脸庞。
    兰泗!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知道眼睛一闭,竟然听见响亮的兵器击打声,她慌乱中睁开限睛,看见带头的人刀子不知何时被打掉了,然后,王府外头围着一圈手持兵器的衙役,郑奇山骑着马领头站在最前面。
    “你们在干嘛?这么热闹怎么没找我呢?”郑奇山似笑非笑的问着。
    带头的几个早就豁出去了,见到惊动县令,他们也不在乎。
    “郑大人,这是咱们的家务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劝你还是别插手吧。”
    郑奇山冷哼。“这可好笑了,我这个清官偏偏爱管人家家务事,还用的来你来多嘴嘛?”
    带头的几个目露凶光.却又不敢发作。
    郑奇山瞥了初荷一眼。“你们还在我的地方闹事,还差点闹出人命来,我难道管不得吗?来啊,谁手上拿兵器就抓谁!抓回府先打五十大板再说!”
    人人一听,吓得立刻将手上刀刃抛扔在地。
    “识相的就给我滚.别在这里聚众闹事!”
    坐在地上的一个老人不服气开口:“大人,咱就贱命一条,你要杀要剐任你处置,咱也没话可说,但是王府无故断了咱们生路,这个公道谁来还?”
    初荷一听,正待开口,却瞥见郑奇山的衙役当中有一人十分眼熟,她一愣,正想再看清楚,却发现那人一个闪身,不见了。
    “你们要公道是吧?好!那就明天午时来我衙门,我给大家主持公道。怎么?这样满意了吗?”郑奇山虽是询问,但那架势根本不容人不从。
    “在明午之前倘若有人敢再来王府闹事,就别怪我翻脸!走!”
    闹事的人限看衙役众多,也不想吃这眼前亏,于是人人摸摸鼻子,拉起地上的老人,散了。
    “初荷福晋伤得如何?”郑奇山看她脸色惨白的倚在大门上,一手按住伤臂,似乎受伤颇重。
    “没事。”初荷摇头。“郑大人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赶来?”
    王府到县府的路程刚好是县内最远的距离,更何况郑奇山还是领着大队人马前来,除非他是在宗亲一到大门前闹事时就整装赶来才有可能如此快速,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他派人成天在这儿守着吗?
    郑奇山愣了一下。“这个,我消息灵通嘛。”
    初荷颇感不解,却又觉得再问就显得无礼。
    “小姐!”
    “姨娘!”
    大门被推开,福阳丽儿和林管家以及几个忠心老实的仆役通通跑出来簇拥着初荷;他们躲在后院,却也听到了郑奇山带人来包围,那时他们就知道有救了。
    “小姐,你流好多血啊!”丽儿忽然惊呼,众人全围过来查看。在他们心中.初荷已是他们真真正正的主子了。
    “看来这儿不需要我了。”郑奇山挥挥手,要众衙役打道回府。“初荷福晋,别忘了明午来我衙门。”
    初荷看着郑奇山转身离开,然后被众人搀扶着进门,却在一脚踏进门槛之际硬生生惊住,因为脑际突然闪现方才一眼瞥见的熟悉面孔。
    那人、那脸,不就是兰泗身边的小总管临康?
    倘大厅堂之上,兰泗凝神写字,边听着小总管详细禀报所有细节,期间郑奇山也会不时插上几句。
    “我说你那心上人可真有胆识,一个弱质女流竟然敢单独一人站在闹事群众面前,可真不简单。”郑奇山佩服。
    兰泗不觉露出浅笑。“她向来就是冰雪聪明又勇敢坚强。”
    “我的妈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那一脸发春的样子是想吓死我吗!”郑奇山夸张的浑身颤抖,不过却是玩笑成分居多。“对了,你说说我明天要怎样才能服众?我虽然叫了大家都来衙门,但心里可没有十足把握。”
    兰泗笑骂:“那你还要大家都来这儿?”
    郑奇山耸肩。“碰到那种情况,当然是先把人驱散,然后再回来想对策嘛。”
    兰泗停了笑,凝注眉眼,沉思推敲,半响才又开口:“两件事得先办。你先派个信得过的人去简亲王府传话,要初荷找出任何可用的人证物证,只要能证明当年老王爷确曾说过十年之约,这样咱们就站得住脚。第二,让初荷准备银两和名册,明日公堂之上,每户按照人口发给他们至多五十两的安家费,拿钱的人须得签名画押,保证往后绝不在闹事,否则不但得归还两倍银两,王府的田地也不准他们无偿耕种,还要拘拿严惩。至于明日不肯拿钱画押的人,很简单,找诉讼师来告官,让他们自己选。”
    郑奇山听了,开心拍大腿叫好。“这计策真是密实!想不到你这样细心,我今天真是佩服之至。看来在圣上身边伺候也不是白混的,哈哈!”
    兰泗真是好气又好笑。“快点命人去办吧。”
    “是是,贝勒爷。”郑奇山故意喊着。
    “对了,还有一事拜托。”兰泗俊秀的脸庞忽然闪现一丝羞涩。
    “干嘛?你不要这种表情,可别叫我做什么恶心肉麻的事。”郑奇山哇哇大叫。
    “我这儿有一瓶御赐的药膏,治伤很有疗效,你请人顺道拿去,就说是你家老妇人听闻初荷福晋智勇对抗闹事群众,挂念她伤处,特地送给她的,要她务必即刻敷用。”兰泗说着,一边示意小总管去取。
    郑奇山抓抓脑袋。“什么我家老妇人,谁啊?喔!你说我老娘啊?哈哈,好啊,就让我老娘当一回王母娘娘,做点赐药慰问的好事。”
    “多谢郑大人。”兰泗故意口称大人,并且拱手拜谢。
    “免免免!你少折腾我。”郑奇山大叫,然后吆喝着要找人去传话。
    众人散去后,兰泗独坐大厅,想起小总管巨细靡遗的描述,透过这些字字句句来想像当时情况,想着初荷如何凭单薄一人与闹事群众对峙,想着初荷太过坚强隐忍,以前还不觉得如何,但现在想起来竟是如此不舍。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怎么老是负担着难以承受的重担?为什么老是这么勉强自己?
    更深夜静,心事重重的年轻贝勒无法入眠,独坐灯前想得痴了。
    公堂之上,挤满昨晚带头闹事的,还有静坐说要活活饿死的老人家,以及领着林管家和几个下人前来的初荷。
    经过昨晚的大闹以及受了刀伤,初荷显得苍白虚弱,但仍是站得挺直。
    “安静安静!在这儿,谁也别想比我大声!”郑奇山拍着桌子囔囔。
    “今天找大家来,没别的,先弄清楚一件事儿。昨晚福晋说老王爷在世时跟你们订了十年之约,是否属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胆子较大的看初荷没吭声,率先发难。
    “这么久的事情谁还记得!十年十年,算算也是三十年前的事,现在要怎么讲都行。倘若这女人要说咱欠王府银两,那咱到底认还是不认?”说罢,众人又起哄抗议,初荷却始终保持沉默,只是以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郑奇山如何发落。
    “安静安静!我刚不是说了不准大声?谁敢再造次就掌嘴!”郑奇山拍着桌子,顿时公堂又安静下来。
    “福晋,你说老王爷答应发给大家月例,可只有十年期限,这件事情可有什么凭据吗?”
    初荷看了众人一眼,这才以略为低弱的嗓音说着:“我这儿有一张老王爷亲笔所写的条子,上头还有在场好几位老人家按的手印,大人您是否先过目?”
    此话一出,众人皆愕然,显然全没料到事隔三十年,竟还找得到这样的东西。
    初荷让林管家将纸条递上。她昨晚才要去歇息,就接到郑奇山派人来传话,要她找出任何证据才好服众。其实她老早就在颁布停止发放月例之前就已经找到老王爷亲笔所写的字条,只是昨晚尚无机会拿出来。
    “来,大家过来看看,这上头分明就写得一清二楚,你们这几个老人家想必记性变差,怎么全都给忘了?这可真是不应该啊。”郑奇山招手叫几个老人过来看。
    “怎么样?你们要是心有不服,要不另外按个手印让我比对比对?”
    几个老人自讨没趣的扯扯嘴角,不讲话。郑奇山看这态势,也知道这几个人分明就记得这事儿,只是老王爷一死,欺负福晋年幼,这才死不认账。
    “那好,这有凭据的大家也没话说。福晋,我来替这些老人家说几句话,瞧他们大约生活艰难,一时半刻没法儿自给自足,你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郑奇山问着。
    初荷点头,命林管家将带来的一箱物品打开,里头已经按照名册装好一包一包银子。
    “这里按照每户人口发放,最多五十两,足够做点小生意,同时也可租借王府田地耕种为生。愿意拿的人就在此按手印,保证日后再无二话。”初荷声音虽微弱,却极是清晰。
    这是她昨晚听到郑奇山的人传话之后才匆忙准备的。想想这可真是万全之计,让她不由得佩服赞叹;只是,敬佩之余也不免怀疑,郑奇山看来就是个胆大粗犷之人,心思怎会如此细腻?
    想着,她不由自主的抚着受伤的手臂。昨晚看见那瓶药膏,内心的疑惑逐渐加深。药膏瓶身的模样她曾在皇太后那儿见过,分明就是皇宫里的物品,郑奇山只是一个偏远地区的穷县令,怎可能拿出这般物品?
    “此法子甚好。同意的人就过去拿钱按手印,往后就不准再来闹事,否则就得偿还两倍银两,也不准再用王府田地耕种,当然本大人也不会轻放。”
    “那要是不按手印呢?”昨晚砍伤初荷的带头者挑衅反问。
    郑奇山脸色一冷。“不按,当然也不能勉强,那就自己找诉讼师来告啊,等打赢官司再来说吧。”
    那人一提气,正要发作,郑奇山却忽然重重拍桌子大喝。
    “昨晚就是你拿刀伤人对吧?本官还没拿你问罪,你带刀伤人,难道眼里没有王法吗?”
    那人看情势不对,顿时脸色惨白。
    “大人,倘若宗亲们各个都愿意拿钱按手印,初荷也不想追究昨晚的事了。”初荷表明。
    公堂之上众人面面相觑,几个老人摸摸鼻子率先过去按手印,接着,其他人也都凑过去,毕竟,有钱那总比吃官司好。
    直到所有人一一领了银两、按了手印,公堂上只剩下初荷、林管家以及郑奇山。
    “多谢郑大人相助。”初荷露出有些虚弱的笑容。
    郑奇山起身走到堂下。“福晋伤势如何?昨晚我家母亲送到府上的药膏,有拿来涂抹吗?”
    初荷点头。“擦了那瓶药,伤口愈合极快,早上就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
    初荷看着他,略为思索后开口:“郑大人,您最近是否曾跟兰泗贝勒碰面?”
    郑奇山一惊,却故作镇定。“自从那次驿站一别,就没再见过啦,福晋怎会这么问呢?”
    “因为那瓶药看来似皇宫之物。”初荷追问,目不转睛的看着郑奇山。
    郑奇山眼睛一转,“呵呵,福晋好眼力,那药其实是之前兰泗送给我娘的物品;既是兰泗所赠,就有可能从皇宫拿出来的吧。”
    所幸昨晚,兰泗曾经提醒他初荷极有可能认出瓶身乃出自皇宫,因此特别要他这么扯谎。好险!幸好兰泗心思细腻过人,凡事都要先斟酌推敲过。
    不过,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无法处理自己的儿女私情呢?
    初荷垂下眼帘,心里泛起的竟是失落与伤怀;她以为自己逃得远远的就没事了,可竟然还是如此轻易受到波动。不,梅花林那日相见之后,她的情绪可说是更容易起伏,任何细微小事都让她惆怅,任何琐事都容易让她联想到他。
    “福晋想打听兰泗贝勒的消息吗?”郑奇山故意问。
    初荷苍白的脸泛起尴尬。“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看来昨晚看见小总管,大概也是她一时闪神吧。
    “听说兰泗贝勒拒绝蒙古公主的亲事,让圣上非常恼火。”郑奇山一派轻松的说着。“还听说他已经禀明皇太后婚配对象,对方是个皇族的遗孀,结果引起众人震惊,礼亲王一气之下把他打个半死,好几天都不能下床。”
    初荷惊讶的看向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都是我在京城的朋友说的。”才怪!他在京城根本只认识兰泗而已,不过管他的,有时扯扯谎还真是挺有趣。
    “怎么会这样……”初荷惨白着脸,她没想到兰泗真的跑去跟皇太后禀明,一想起兰泗可能遭受的责难,就觉得难受极了。
    “兰泗婚配的对象跟你一样,不知道你在北京时是否听过,到底是谁啊?”郑奇山承认自己有点坏心眼,但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别扭的行径。照他的做法,有什么说什么,然后合则聚,不合则散,这样不是简单多了吗!
    初荷摇头,显现难得一见的慌张。“我不知道!”
    “我随口问问而已。”郑奇山摸摸鼻子。
    “今日之事既已办妥,初荷也要回府了,再次感谢大人相助。”
    她欠了欠身,拖着伤臂缓缓离开,林管家跟在后头护送。
    直到初荷的身影完全消失,公堂后方才传来不满的声音。
    “你这人怎么老爱胡扯。”
    兰泗不甚高兴的从后面走出来。“你这么说,不是让她无法安心养伤吗?”
    方才在后头看见初荷那副憔悴虚弱、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的模样,让他难受极了。
    “我就是故意要这样说说,让她知道你的苦处。你虽没我刚才说的凄惨,但也差不了多少。看看你这趟成了什么模样,再这样下去,你也别住我家里了,我可不想替你收尸。”郑奇山实在看不下去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兰泗半响才又开后;“初荷一向聪明,她方才让你给骗了,只因一时心神不宁,等她回府细细思索蛛丝马迹,大约就会猜到我的确是在你这儿,到时,你就算没赶我走,她也会想办法逼我离开。”
    “所以我说别喜欢上聪明的女人,你这简直是在自讨苦吃。”郑奇山看他说得凄苦,也不忍再对她囔囔,只是在心里提醒自己,娶妻还是得格外小心,像这般肠子打了好几个结的女人还是免了。
    “郑兄,我有一事相求。”兰泗忽然看向郑奇山。
    “又来了!我真是怕了你这表情,到底什么事啊?太难的我可办不到。”郑奇山半假半真的抗议。
    兰泗微微一笑。“一点都不难。”
    他压低声音对郑奇山咬耳朵。公堂之上,细心贝勒为情所困,但求好心县令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