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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你什么啊,爱波?”他们两人单独留在客厅里,这时候她犹豫地朝他走前一步。

“原谅我所有的事情,”她回答,“所有的事情,我这个周末对你做的事。我在那个糟糕的演出之后的种种表现。现在我有好多东西想要告诉你,我想到了一个最美妙的计划。听我说,弗兰克。”

可是他的脑子一片死寂,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觉得自己像一头怪兽。他狼吞虎咽地吞下晚餐,就像是一个已经快要饿死的人那样往嘴里猛塞了七大叉的巧克力蛋糕;在打开生日礼物时不断地重复着“真棒,真棒”——他刚刚就是这样形容莫莉·格鲁布的;他听完了孩子的睡前祷告,然后蹑手蹑脚离开了他们的房间;现在他站在妻子面前,听着她祈求自己的原谅。在这一刻,他冷冷的眼睛发现,她已经没什么可看了:她太老,太高,而且太过热切。

他想要冲到房子外面,用某种激烈的方式为自己赎罪——挥拳砸向一棵树,狂奔好几英里,或是跳过石墙,直到自己精疲力竭跌倒在一片泥潭里。但他没有这样去做,他只是紧闭双眼,伸出双臂把她搂在怀里,绝望地抱着她撕扯着她的围裙,挤压着她后背凹进去的肌肤以消解自己的痛苦。同时,他的嘴贴着她的脖子并呢喃着:“哦,我的宝贝儿,哦,我可爱的小丫头。”

“不,先等等,听我说。你知道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干什么吗?我在想念你。弗兰克,我想到了最最美妙的——不,等等,我真的爱你,不过请你听我说,就一分钟,我——”

唯一能不让她说话并从视野中消失的办法,就是去亲吻她的嘴。两人的身体几乎失去了平衡,地板似乎都开始倾斜了,两人顺势向后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这才坐倒在柔软的沙发里,没有重重地摔倒在咖啡桌上。

“亲爱的?”她在他耳边低语着,急促地喘着气,“我真的非常爱你。但是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哦,别,别停下来,别停下来。别停。”

“应该怎样?”

“应该先回到卧室里面。不过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们可以就在这里,我爱你。”

“不,你说得没错。我们应该到卧室里去。”他强迫自己站起身来,然后伸手拉着她,“而且我该先冲个澡。”

“不,不用的,求你不要。不要先去冲澡,我不让你去。”

“我真的得去,爱波。”

“为什么?”

“就是因为我真的得去。”他每迈前一步,都要用上全部的气力。

“我觉得你真是太坏了,”她紧紧握住他的胳膊,“太坏太坏了。弗兰克,你喜欢所有的礼物吗?那条领带怎么样?我去了差不多十四家店,结果哪一家都没有像样的领带。”

“这条领带真棒,是我所有领带里最好的一条。”

热水流过身体,莫莉·格鲁布就像第二层皮肤那样贴在他身上,必须用尽全力地擦拭,才能把她铲除掉。他认为他应该向爱波坦白。他应该抓住她的双手告诉她:“听我说,爱波,今天下午我——”

他关掉全部热水,让冷水从头顶流泻而下——他已经好多年没这样做过了。冷水带来的剧烈刺激让他舞动着身体,让他喘息,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留在下面默数到三十为止。这是他以前在军队里经常做的事情。现在他果然振作了起来。告诉她?为什么啊,他当然不能向她坦白。这样做他妈有什么意义呢?

“你看上去很干净,”她已经给自己换上最好看的那件白色睡袍,“你看上去很干净很平和,来,坐到我身边吧,我们先说一会儿话,好吗?看看我准备了什么。”

她在床头桌上摆放了一瓶白兰地和两个玻璃杯,不过他没有给机会让她在杯子里倒上酒,也没有让她再多说什么。此后她只有一次离开他的怀抱,那是为了拉开她肩上的蕾丝肩带,让睡裙顺着她的胸部滑落。他还没来得及抚摸,她的ru头早已硬得挺立了起来。

这已经是这一天之内他第二次发现,爱的举动可以让他变得沉默无言。他一直盼着她能够把那些话留到明天。他知道不管她打算说什么,肯定都会带着那种戏剧台词一样的怪异腔调,而他现在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去应付。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躺在这里,在黑暗之中微笑着,既困惑,又愧疚,同时还很快乐,然后沉入深深的睡意中。

“亲爱的?”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亲爱的,你不是马上就要睡觉吧?如果就这么睡了,那瓶白兰地就白白浪费了。另外,我真的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甚至还没找到机会跟你提一提我的计划。”

一分钟之后他发现保持清醒也不是那么难。像现在这样坐在她身边,身上盖着柔软舒适的毯子,在月光下悠闲地啜饮白兰地,同时倾听着她高低起伏的声音,其实也很惬意。不管她说话像不像演戏,她充满爱意的声音还是很动听的。最后,带着一点不情愿,他开始专心地聆听她说的话。

她说,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这几天持续的伤感情绪,以及她对他一整天的思念,以及对他的爱恋。她的计划是今年秋天全家移居欧洲,在那边开始新生活。他知道他们手头到底有多少钱吗,靠着他们的存款,还有把汽车和房子卖掉之后拿到的钱,再加上从现在到九月这段时间的积蓄,他们可以舒适地过上六个月。“根本用不了六个月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就能安顿,像现在那样自给自足。所以没什么可忧虑的吧。”

他清了清嗓子,“呃,宝贝儿,你想想看,首先我能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什么样的工作都不用去找。亲爱的,我知道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找到工作,不过这一点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根本不需要找工作,因为我会去。你先不要笑,听我把话说完。你知道在海外政府机关做文书工作可以挣多少钱吗?在北约办事处一类的地方。而且你知不知道那边的生活消费水平有多低啊,跟我们这里比起来?”她已经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她在一本杂志上读过相关的文章。凭着打字和速写技能,她可以挣到足够的钱养活一家,甚至还有余力雇请一位保姆在她上班的时候照顾孩子。用她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此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不过,尽管她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他却边听边笑。她不得不时时打断自己来制止他,而且用越来越少的耐心去提醒他不要发笑。

她不知道,他的笑并不发自内心。他不断地做出耸肩的动作,也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是在用一种打趣的方式告诉她,这是个好玩的傻主意。其实他是在向她掩饰——或许也是在向自己掩饰,他对这个计划感到强烈的恐惧。

“我对这件事情是很严肃的,弗兰克,”她说,“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吧?”

“不不,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不过我有几个问题。第一,你在外面忙得不可开交挣钱养家的时候,我到底应该干什么?”

她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在微弱的灯光中检视着他的脸,那架势像是在表达,她简直不敢相信折腾了半天他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还不明白我的整个打算?你可以去做七年前就该去做的事情了。去找你自己。你可以去看书,去学习,去散步,去思考。你会有很多时间。这是你生命中第一次有时间去弄清楚你到底真正想做什么。而且你有时间和自由去做这件事。”

当他一边摇头一边笑出来时,他知道这番话是他最害怕听到的。他的脑子里不安地闪过一个画面:她穿着巴黎风格的定做西装,从公司回到家里,优雅地脱掉蕾丝手套时,发现他慵懒地蜷缩在脏兮兮的睡袍里面,躺在床上挖鼻孔。

“听着,”他的手从她的肩上滑下来,然后探入胳膊底下轻抚着她的乳房,“首先我必须承认,你说的这些听上去都很美好。你的确对我很好——”

“这不是我对你好不好的问题!”她重重地喊出了这两个“好”字,像是在强调这是她最蔑视的字眼。同时她甩开那双放在自己胸部上的手,就好像她对它也充满了蔑视。“看在上帝的分上,弗兰克,我这么做并不是表示我对你好!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伟大的牺牲,你难道不明白吗?”

“好吧好吧,你不是在表示对我好。你先不要生气。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觉得你必须承认这件事情并不那么现实。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要是同意你的话,”她说,“那么只能说明我对‘现实’的评价很低。你觉得我的计划不现实,但我想,更不现实的是,一个有头脑的男人年复一年像狗似的做着一份他根本无法忍受的工作,每天回到一所他无法忍受的房子里,生活在这块他无法忍受的郊区。而且家里等着他的妻子同样不能忍受这些东西,不能忍受跟一群无趣和没有追求的废——哦,弗兰克,其实你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我们所处的这个环境到底有多糟。我说的很多东西其实只是重复你的话。就在昨天晚上坎贝尔在这里的时候,你记得你说过郊区的人总不去正视现实,就像一切与己无关吗?你还说每个人都把孩子浸泡在泛滥虚伪的情感中来抚养长大。你还说过——”

“我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你竟然在听。你那会儿看上去很厌烦的样子。”

“我是很厌烦。这也是我要说的:我从来没像昨晚那样厌烦、压抑、沮丧过。尤其当我们谈论着吉文斯太太的儿子,尤其是我们像逐臭之蝇那样把他津津有味地挂在嘴边。我记得我看着你,心里想着:天啊,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住嘴吗?!因为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建立在,我们比这一切高尚,我们是与众不同的。我当时只想大声说出来:其实我们并不比任何人优越,你看清楚,我们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我当时对你有点——我不知道,或许是蔑视吧,因为你看不出这完全是一种谬见。后来今天早上你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你倒车时看了房子一眼,那眼神就像房子会咬你一口那样。你的表情这么凄凉,我开始哭,然后我觉得孤独得要死。我想:我们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如果这些都不是他的错,那么到底是谁的错。我们是怎样走进唐纳德森们、克雷默们和文盖斯们这个小小的梦境般的世界里?哦对了,还有坎贝尔们,我今天还想清楚了一点,就是坎贝尔们也在浪费我们的时间。然后,老实告诉你弗兰克,然后我站在厨房里就像突然得到什么启示一样,一个念头第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直都是我的错,我甚至可以告诉你这个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别打断我,听我说下去。”

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打断她的时候。她肯定整个上午都沉浸在痛苦的思绪中,在这个安静和干净得毫无生气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她肯定把手指放在腰上搓搓扭扭直至疼痛。随后的整个下午,她肯定带着无可抑制的激动穿梭在购物中心,在迷乱的“不能左转”路牌和愤怒的交警中间霸道地驾驭着方向盘,在各家商店忙进忙出就为了买生日礼物和烤牛肉和蛋糕和围裙。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推动这股气势汹汹慷慨激昂的情绪,就为了这一刻的自贬。现在她终于把话说出来了,当然不希望受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干扰。

“所有的一切可以追溯到我们还在贝休恩大街的时候,”她说,“就是我刚刚怀上詹妮弗之后,我告诉你我打算——你知道的,打算把她做掉。其实那个时候你跟我一样,也不想要小孩。你有什么理由想要她呢?但是当我跑到外面买了橡胶吸液器,我实际上是把整个包袱压在你的身上。这就像是对你说:好吧,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那就完全是你的责任了,你就必须完全改变自己来供养我们。无论你想做一个怎样的人你都必须放弃,你只能做一个父亲。弗兰克,要是那个时候你看穿了我的用心,要是你骂我臭女人并且对我置之不理的话,你马上就会发现其实我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我根本不会去流产,我没那个勇气。但是你没有那么对我,你太善良,太年轻,而且感到害怕。你忍受下来了,于是一切就这么开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卷进这样一个巨大的错觉当中。一个巨大的,丑恶的错觉——它告诉人们,每个人有了家庭之后都要脱离真正的生活而‘安定’下来。这就是郊区生活里最浪漫的谎言,而我只能让你屈从于它直到今天。我的上帝啊,后来我甚至沉溺下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肥皂剧里陈词滥调的角色。我把自己想象成这么一个女孩:要不是太早结婚的话,她肯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女演员。我想你是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是当演员的料,而且也根本没有想要去当。你知道我去那个学院只是为了离开家,而我心里明白的,我心里一直明白这一点。后来在准备表演的三个月里,我就挂着这么一副高不可攀、既甜蜜又苦涩的神情。你想想看,这恐怕已经是自我麻醉的极致。你现在知道这是一种多么不正常的状态了吧,我毁掉了你的生活之后还觉得不够,还想把这些可恶的事情都做到底,反过来让你觉得是你毁掉了我的生活,这样我就能以最终的受害者自居了。听上去太恐怖了,但这是真的,真的!”

每说一声“真的”,她就用拳头敲打着自己裸露的膝盖。“现在你知道我在求你原谅什么了吧?还有为什么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到欧洲去。这完全不是我对你好或者慷慨大方,我现在给你的不过就是你应得的东西,我倒是觉得非常抱歉,它来得这么迟。”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我能说话了吗?”

“可以。不过你确实明白了,对吧?我还可以多喝一点白兰地吗?一点点就好,恩,这就可以了,谢谢。”她喝了一点酒之后,把头发往后甩了一下,身体挪向后面靠着墙壁,因此离他远了一些,肩上的被子也向下滑落了一截。她把腿卷在身体下面,整个人看上去轻松而自信,她做好了聆听的准备,并且因为明确地表达了自己而感到快乐。她的身体散发出蓝白幽光,对他来说具有强大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如果注视着她,肯定没法集中精神思考,于是他强迫自己转头去看双脚之间被月光照亮的地面。他以极慢的动作点燃一根香烟。他必须在纷乱的思绪中找到方向……每天下班回到巴黎的公寓里,她的高跟鞋会坚定地把地板敲得“笃笃”响,她的头发会向后梳成一个很干练的圆髻,她的面孔会流露出明显的疲惫,以至于她两眼之间会出现清晰可见的竖纹,即使在她微笑的时候也是如此。而他自己呢……

“首先,”他终于开口说,“我想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没有哪件事情是那么黑白分明的。你没有强迫我去选择诺克斯这份工作。另外你可以换一个角度看,你说你知道自己不是当演员的料,因此不该觉得自己被抑制、被欺骗。那么同样的论断是不是也可以用在我身上?我的意思是说,谁能肯定我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呢?”

“我并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她的声音很平静,“我想如果你真的成为什么大人物的话,你会过得很辛苦。不过如果你是在质疑,到底有谁会认为你是个不同寻常的人,谁会相信你拥有杰出的头脑,那么弗兰克,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

“算了吧,我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小聪明而且长着大嘴巴的家伙。我是在向每个人展示我的博学,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才华,那些都是吹嘘和伪装。我其实——”

“你不是在吹嘘和伪装。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自己?弗兰克,难道情况已经糟到让你完全失去了自信?”

其实没有,他必须承认情况并没有坏到那个地步。而且,他害怕在她的崇拜之中发现一丝的动摇,他担心自己真的成功说服了她,让她相信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家伙。一时间他的心里已经乱作一团。

“好吧,”他决定让步,“好吧,先假设我曾经是个有出息的年轻人。但问题是在哥伦比亚大学像我这样的人太多了,这不表示——”

“像你一样优秀的并不多,”她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你曾经非常崇拜的人。那个曾经的战斗机飞行员,所有女孩都围绕着他。对了,比尔·克罗夫特。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怎么说你的。有一次他跟我说:‘如果我有这家伙一半的头脑,我就再也不用为自己担心了。’他这么说不是在恭维你,他真的这么想。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你有那么一次机会找到你自己,那么就没有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你担任不了的角色。当然了,抛开这个不说,无论你多么平凡你也应该去寻找自己。你明白吗?”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首先——”说到这里弗兰克发现与其让自己说下去,他更需要安静下来。于是他用力吞下一口白兰地,让灼烧的感觉在口腔里蔓延,然后顺着肩膀和脊椎温暖身体的每个角落。他严肃地盯着地板。

比尔·克罗夫特真的那么说过吗?

“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一定的道理。”他再次开口,但是声音里已经透出一种像爱波说话似的戏剧性调调。他知道自己在这场争辩中已经输了。此刻他用的是英雄人物说话的那种语气,一种连比尔·克罗夫特都敬仰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或许我真的拥有一些可以感知的才华,如果我是个艺术家,或者是作家,又或者是——”

“弗兰克,你真的认为,只有艺术家和作家才有权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听我说,我不介意你五年什么都不做,我也不在意五年之后你告诉我,你想成为的不过是个砖匠,或者是机械工,或者是水手。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所说的一切跟可以感知的才华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是你的本质被桎梏起来了,是你,真正的你,被一再地否认,否认和否认。”

“那么我的本质是什么呢?”他今晚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抓住她的双腿,而她也伸出双手覆盖并按压着他的手。

“你难道不知道吗?”她轻柔地拉着他的手,划过大腿,然后停留在她平坦的腹部,并再次把它们按紧。“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最美好的事物,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生命中经历过多次的挫败和低头认输,只有这一次看上去最像一场胜利。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幸福感在他内心熊熊燃起;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纯粹这么不真实的美丽感觉;他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可以抹去,未来也完全在他的掌控中。这间房子的四面围墙,这片广阔得令人窒息的土地,这些市镇和树,都可以在他一念间化为乌有。现在他可以统治整个世界,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因为身边有个美妙的生灵向他敞开并随他同行,即温柔又坚强,而她是个真正的女人。

当早起的鸟儿传来第一声清脆的鸣叫,当茂密的树丛已经在晨雾中由灰转绿,她的指尖从他的唇边缓缓划过。

“亲爱的?我们是打定主意了要去做,对吧?我们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对吧?”

他仰躺在床上,享受着自己胸膛有节奏的起伏。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胸膛如此宽厚有力,完全可以配上中世纪骑士佩戴的金属胸甲。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到?还有什么旅程会让他退缩?还有什么美好的生活他不敢向她许诺?

“没错。”

“我这么问你是因为我希望可以马上开始准备。明天就开始。写信,处理护照等等。另外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告诉詹妮弗和迈克尔,你说呢?他们会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我希望他们比其他任何人都先知道这个消息。”

“嗯,我同意。”

“我是说除非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然我不会告诉他们。”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就真是太好了。哦,亲爱的,快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外面都已经亮起来了,你睡不了多久,今天上班肯定会很累的。”

“不会的,我没事。我可以在火车上打个盹。还可以在办公室里睡一会儿,没关系的。”

“好的,我爱你。”

于是他们一起像孩子一样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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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伊夫林·沃(Evelyn Waugh):20世纪20年代英国小说家,以讽刺小说闻名。

(2)奥特·菲尔兹,原文为Oat Fields,也指燕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