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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四十 張陳王周傳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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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字子房,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一〕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二〕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五世相韓故。〔三〕

〔一〕  應劭曰:「大父,祖父;開地,名也。」

〔二〕  師古曰:「釐讀曰僖。」

〔三〕  師古曰:「從昭侯至悼惠王,凡五君。」

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一〕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游,至博狼沙中,〔二〕良與客狙擊秦皇帝,〔三〕誤中副車。〔四〕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五〕求賊急甚。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六〕

〔一〕  晉灼曰:「海神也。」如淳曰:「東夷君長也。」師古曰:「二說並非。蓋當時賢者之號也。良既見之,因而求得力士。」

〔二〕  服虔曰:「河南陽武南地名也,今有亭。」師古曰:「狼音浪。」

〔三〕  師古曰:「狙謂密伺之,音千豫反,字本作覷。」

〔四〕  師古曰:「副謂後乘也。」

〔五〕  師古曰:「索,搜也。索音山客反。」

〔六〕  師古曰:「更,改也。」

良嘗閒從容步游下邳圯上,〔一〕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二〕,直墮其履圯下,〔三〕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四〕良愕然,欲歐之。〔五〕為其老,乃彊忍,下取履,因跪進。父以足受之,笑去。良殊大驚。父去里所,復還,〔六〕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後五日蚤會。」〔七〕五日,雞鳴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後五日復蚤來。」五日,良夜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八〕曰:「讀是則為王者師。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已。」〔九〕遂去不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良因異之,常習〔讀〕誦。

〔一〕  服虔曰:「圯音頤,楚人謂橋曰圯。」應劭曰:「汜水之上也。」文穎曰:「沂水上橋也。」師古曰:「下邳之水,非汜水也,又非沂水。服說是矣。」

〔二〕  師古曰:「褐制若裘,今道士所服者是。」

〔三〕  師古曰:「直猶故也,一曰正也。」

〔四〕  師古曰:「孺,幼也。」

〔五〕  師古曰:「愕,驚貌也。歐,擊也,音一口反。」

〔六〕  師古曰:「行一里許而還來。」

〔七〕  師古曰:「放良令去,戒以後會也。其下亦同。蚤音早。」

〔八〕  師古曰:「編謂聯次之也。聯簡牘以為書,故云一編。編音鞭。」

〔九〕  師古曰:「已,語終之辭。」

居下邳,為任俠。項伯嘗殺人,從良匿。

後十年,陳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從之,行道遇沛公。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一〕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良為它人言,皆不省。〔二〕良曰:「沛公殆天授。」〔三〕故遂從不去。

〔一〕  服虔曰:「官名也。」

〔二〕  師古曰:「省,視也。」

〔三〕  師古曰:「殆,近也。」

沛公之薛,見項梁,共立楚懷王。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一〕項梁使良求韓成,立為韓王。以良為韓司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游兵潁川。

〔一〕  師古曰:「廣立六國之後共攻秦也。」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餘城,擊楊熊軍。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沛公欲以二萬人擊秦嶢關下軍,〔一〕良曰:「秦兵尚彊,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二〕願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三〕令酈食其持重寶啗秦將。」〔四〕秦將果欲連和俱西襲咸陽,〔五〕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士卒恐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六〕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一〕  師古曰:「嶢音堯。」

〔二〕  師古曰:「商賈之人志無遠大,譬猶僮豎,故云賈豎。」

〔三〕  師古曰:「皆所以表己軍之多,誇示敵人。幟音式志反。」

〔四〕  師古曰:「啗音徒濫反,解在高紀。」

〔五〕  師古曰:「欲與漢王和而隨漢兵襲咸陽。」

〔六〕  師古曰:「解讀曰懈。」

沛公入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為天下除殘去賊,宜縞素為資。〔一〕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一〕  晉灼曰:「資,質也。欲令沛公反秦奢泰,服儉素以為資。」師古曰:「縞,白素也,音工老反。」

項羽至鴻門,欲擊沛公,項伯夜馳至沛公軍,私見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有事)〔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柰何?」良曰:「沛公誠欲背項王邪?」沛公曰:「鯫生說我距關毋內諸侯,〔一〕秦地可王也,故聽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王乎?」〔二〕沛公默然,曰:「今為柰何?」良因要項伯見沛公。沛公與伯飲,為壽,結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項王,所以距關者,備它盜也。項羽後解,語在羽傳。

〔一〕  服虔曰:「鯫音七垢反。鯫,小人也。」臣瓚曰:「楚漢春秋鯫姓。」師古曰:「服說是也。音才垢反。」

〔二〕  師古曰:「卻音丘略反。」

漢元年,沛公為漢王,王巴蜀,賜良金百溢,〔一〕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二〕項王許之。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燒絕棧道,〔三〕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四〕

〔一〕服虔曰:「二十兩曰溢。」師古曰:「秦以溢名金,若漢之論斤也。」

〔二〕  服虔曰:「本不盡與漢中,故請求之。」

〔三〕  師古曰:「棧道,閣道也。」

〔四〕  師古曰:「還謂歸還韓。且行且燒,所過之處皆燒之也。」

良歸至韓,聞項羽以良從漢王故,不遣韓王成之國,與俱東,至彭城殺之。時漢王還定三秦,良乃遺項羽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復東。」又以齊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并滅楚。」項羽以故北擊齊。

良乃間行歸漢。漢王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王兵敗而還。至下邑,〔一〕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已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二〕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將,〔三〕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四〕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五〕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六〕因舉燕、(伐)〔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一〕  師古曰:「梁國之縣也,今屬宋州。」

〔二〕  師古曰:「捐關以東,謂不自有其地,將以與人,令其立功,共破楚也。」

〔三〕  師古曰:「梟謂最勇健也。」

〔四〕  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

〔五〕  師古曰:「與相連結也。」

〔六〕  師古曰:「特,獨也。專任之使將也。」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畫策臣,時時從。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橈楚權。〔一〕酈生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杞;武王誅紂,封其後宋。今秦無道,伐滅六國,無立錐之地。陛下誠復立六國後,此皆爭戴陛下德義,願為臣妾。德義已行,南面稱伯,〔二〕楚必斂衽而朝。」〔三〕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四〕

〔一〕  師古曰:「橈,弱也,音女教反,其字從木。」

〔二〕  師古曰:「伯讀曰霸。」

〔三〕  師古曰:「衽,衣襟也。」

〔四〕  師古曰:「趣讀曰促。佩謂授與六國使帶也。」

酈生未行,良從外來謁漢王。漢王方食,曰:「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計告良曰:「於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曰:「臣請借前箸以籌之。〔一〕昔湯武伐桀紂封其後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二〕今陛下能制項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表商容閭,〔三〕式箕子門,〔四〕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發鉅橋之粟〔五〕,散鹿臺之財,〔六〕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以畢,偃革為軒,〔七〕倒載干戈,示不復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八〕(示)天下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左)〔離〕親戚,棄墳墓,〔九〕去故舊,從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今乃立六國後,唯無復立者,〔一0〕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毋彊,六國復橈而從之,〔一一〕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誠用此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一二〕令趣銷印。〔一三〕

〔一〕  張晏曰:「求借所食之箸用指畫也。或曰,前世湯武箸明之事,以籌度今時之不若也。」師古曰:「或說非也。箸音直庶反。」

〔二〕  師古曰:「度音大各反。」

〔三〕  師古曰:「商容,殷賢人也。里門曰閭。表謂顯異之。」

〔四〕  師古曰:「式亦表也。一說,至其門而撫車式,所以敬之。」

〔五〕  服虔曰:「鉅橋,倉名也。」師古曰:「許慎云鉅鹿之大橋,有漕粟也。」

〔六〕  臣瓚曰:「鹿臺,臺名,今在朝歌城中。」師古曰:「劉向云鹿臺大三里,高千尺也。」

〔七〕  蘇林曰:「革者,兵車革輅。軒者,朱軒也。」如淳曰:「偃武備而治禮樂也。」

〔八〕  晉灼曰:「在弘農閺鄉南谷中。」師古曰:「山海經云『夸父之山,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廣圍三百里』,即謂此也。其山谷今在閺鄉縣東南,湖城縣西南,去湖城三十五里。」

〔九〕  師古曰:「(左)〔離〕者,言其乖避而委離之,以從漢也。」

〔一0〕師古曰:「既立六國後,土地皆盡,無以封功勞之人,故云無復立者。唯,發語之辭。」

〔一一〕服虔曰:「唯當使楚無彊,彊則六國弱而從之。」晉灼曰:「當今唯楚大,無有彊之者,若復立六國,皆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乎?」師古曰:「服說是也。」

〔一二〕師古曰:「輟,止也。哺,食在口中者也。幾,近也。哺音捕。幾音鉅依反。」

〔一三〕師古曰:「趣讀曰促。」

後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信傳。

五年冬,漢王追楚至陽夏南,〔一〕戰不利,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高紀。

〔一〕  師古曰:「夏音工雅反。」

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而不決,未得行封。上居雒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一〕往往數人偶語。上曰:「此何語?」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而反?」〔二〕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屬取天下,今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謀反耳。」上乃憂曰:「為將柰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窘辱我,〔三〕我欲殺之,為功多,不忍。」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四〕,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五〕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一〕  師古曰:「復讀曰複。」

〔二〕  師古曰:「屬,近也,言近始安。屬音之欲反。」

〔三〕  服虔曰:「未起之時與我有故怨也。」師古曰:「每以勇力困辱高祖。」

〔四〕  蘇林曰:「漢中縣也。」師古曰:地理志屬廣漢,非漢中也。今則屬益州。什音十。」

〔五〕  師古曰:「趣音促。」

劉敬說上都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一〕背河鄉雒,其固亦足恃。」〔二〕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三〕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四〕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五〕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六〕劉敬說是也。」於是上即日駕,西都關中。

〔一〕  師古曰:「殽,山也。黽,池也,音湎。」

〔二〕  師古曰:「鄉讀曰嚮。」

〔三〕  師古曰:「沃者,溉灌也。言其土地皆有溉灌之利,故云沃野。」

〔四〕  師古曰:「謂安定、北地、上郡之北與胡相接之地,可以畜牧者也。養禽獸謂之苑。」

〔五〕  師古曰:「輓,引也。輓音晚。」

〔六〕  師古曰:「財物所聚謂之府。言關中之地物產饒多,可備贍給,故稱天府也。」

良從入關,性多疾,即道引不食穀,〔一〕閉門不出歲餘。

〔一〕  孟康曰:「服辟穀藥而靜居行氣。道讀曰導。」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也。呂后恐,不知所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上信用之。」呂后乃使建成侯呂澤劫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日欲易太子,〔一〕君安得高枕而臥?」〔二〕良曰:「始上數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彊要曰:「為我畫計。」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三〕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四〕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毋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辨士固請,宜來。〔五〕來,以為客,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於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一〕  師古曰:「言日日欲易之。」

〔二〕  師古曰:「安,焉也。」

〔三〕  師古曰:「顧,念也。四人,謂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先生,所謂商山四皓也。」

〔四〕  師古曰:「嫚與慢同。娒,古侮字。」

〔五〕  師古曰:「宜應得其來。」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即位不益,〔一〕無功則從此受禍。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皆不肯為用,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二〕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三〕乃令太子將,此屬莫肯為用,且布聞之,鼓行而西耳。〔四〕上雖疾,彊載輜車,臥而護之,〔五〕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彊為妻子計。』」於是呂澤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豎子固不足遣,〔六〕乃公自行耳。」〔七〕於是上自將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強起至曲郵,〔八〕見上曰:「臣宜從,疾甚。楚人剽疾,願上慎毋與楚爭鋒。」〔九〕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謂「子房雖疾,彊臥傅太子」。是時叔孫通已為太傅,良行少傅事。

〔一〕  師古曰:「太子嗣君,貴已極矣,雖更立功,位無加益矣。」

〔二〕  師古曰:「因空隙之時。」

〔三〕  師古曰:「夷,平也,言故時皆齊等。」

〔四〕  師古曰:「擊鼓而行,言無所畏。」

〔五〕  師古曰:「輜車,衣車也。護謂監領諸將。」

〔六〕  師古曰:「惟,思也。」

〔七〕  師古曰:「乃公,汝父也。」

〔八〕  師古曰:「在新豐西,今俗謂之郵頭。」

〔九〕  師古曰:「剽音匹妙反。」

漢十二年,上從破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陽許之,猶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須眉皓白,衣冠甚偉。〔一〕上怪,問曰:「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二〕

〔一〕  師古曰:「所以謂之四皓。」

〔二〕  師古曰:「調謂和平之,護謂保安之。」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一〕召戚夫人指視曰:〔二〕「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難動矣。呂氏真乃主矣。」〔三〕戚夫人泣涕,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四〕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五〕羽翼以就,橫絕四海。〔六〕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七〕歌數闋,〔八〕戚夫人歔欷流涕,〔九〕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一〕  師古曰:「以目瞻之訖其出也。」

〔二〕  師古曰:「視讀曰示。」

〔三〕  師古曰:「乃,汝也。」

〔四〕  師古曰:「若亦汝也。」

〔五〕  師古曰:「鵠音胡督反。」

〔六〕  師古曰:「就,成也。絕謂飛而直度也。」

〔七〕  師古曰:「繳,弋射也。其矢為矰。矰音增。繳音之若反。」

〔八〕  師古曰:「闋,盡也。曲終為闋,音口穴反。」

〔九〕  師古曰:「歔音虛,欷音稀,又音許氣反。」

良從上擊代,出奇計下馬邑,及立蕭相國,〔一〕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眾,〔二〕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三〕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彊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四〕乃學道,欲輕舉。〔五〕高帝崩,呂后德良,乃彊食之,〔六〕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七〕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彊聽食。後六歲薨。諡曰文成侯。

〔一〕  服虔曰:「何時未為相國,良勸高祖立之。」

〔二〕  師古曰:「從音千容反。」

〔三〕  師古曰:「著謂書之於史。著音竹助反。」

〔四〕  師古曰:「赤松子,仙人號也,神農時為雨師,服水玉,教神農能入火自燒。至昆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

〔五〕  師古曰:「道謂仙道。」

〔六〕  師古曰:「食讀曰飤。」

〔七〕  師古曰:「解在魏豹傳。」

良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書者,後十三歲從高帝過濟北,果得穀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及良死,并葬黃石。每上冢伏臘祠黃石。

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國除。

陳平,陽武戶牖鄉人也。〔一〕少時家貧,好讀書,治黃帝、老子之術。有田三十畝,與兄伯居。伯常耕田,縱平使游學。平為人長大美色,人或謂平:「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疾平之不親家生產,曰:「亦食糠覈耳。〔二〕有叔如此,不如無有!」伯聞之,逐其婦棄之。

〔一〕  師古曰:「陽武,縣名,屬陳留。戶牖者,其鄉名。」

〔二〕  孟康曰:「覈,麥糠中不破者也。」晉灼曰:「覈音紇。京師人謂麤屑為紇頭。」

及平長,可取婦,富人莫與者,貧者平亦媿之。久之,戶牖富人張負有女孫,五嫁夫輒死,人莫敢取,平欲得之。邑中有大喪,平家貧侍喪,以先往後罷為助。張負既見之喪所,獨視偉平,〔一〕平亦以故後去。負隨平至其家,家乃負郭窮巷,〔二〕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張負歸,謂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孫予陳平。」仲曰:「平貧不事事,〔三〕一縣中盡笑其所為,獨柰何予之女?」負曰:「固有美如陳平長貧者乎?」卒與女。為平貧,乃假貸幣以聘,〔四〕予酒肉之資以內婦。負戒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五〕平既取張氏女,資用益饒,游道日廣。

〔一〕  師古曰:「視而悅其奇偉。」

〔二〕  師古曰:「負謂偝也。」

〔三〕  師古曰:「不事產業之事。」

〔四〕  師古曰:「貸音土戴反。」

〔五〕  師古曰:「乃,汝也。」

里中社,平為宰,〔一〕分肉甚均。里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一〕  師古曰:「主切割肉也。」

陳涉起王,使周市略地,立魏咎為魏王,與秦軍相攻於臨濟。平已前謝兄伯,〔一〕從少年往事魏王咎,為太僕。說魏王,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

〔一〕  服虔曰:「謝語其兄伯,往事魏也。」

項羽略地至河上,平往歸之,從入破秦,賜爵卿。〔一〕項羽之東王彭城也,漢王還定三秦而東。殷王反楚,項羽乃以平為信武君,將魏王客在楚者往擊,殷降而還。項王使項悍拜平為都尉,〔二〕賜金二十溢。居無何,〔三〕漢攻下殷。項王怒,將誅定殷者。平懼誅,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而平身間行杖劍亡。度河,船人見其美丈夫,獨行,疑其亡將,要下當有寶器金玉,目之,欲殺平。平心恐,乃解衣臝而佐刺船。〔四〕船人知其無有,乃止。

〔一〕  張晏曰:「禮秩如卿,不治事。」

〔二〕  師古曰:「悍音下旦反。」

〔三〕  師古曰:「無何,猶言無幾時。」

〔四〕  師古曰:「自露其形,示無所懷挾。」

平遂至脩武降漢,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入。是時,萬石君石奮為中涓,受平謁。平等十人俱進,賜食。王曰:「罷,就舍矣。」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於是漢王與語而說之,〔一〕問曰:「子居楚何官?」平曰:「為都尉。」是日拜平為都尉,使參乘,典護軍。諸將盡讙,〔二〕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與共載,使監護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遂與東伐項王。至彭城,為楚所敗,引師而還。收散兵至滎陽,以平為亞將,屬韓王信,軍廣武。

〔一〕  師古曰:「說讀曰悅。」

〔二〕  師古曰:「讙囂而議也。」

絳、灌等或讒平曰:〔一〕「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二〕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三〕事魏王不容,亡而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四〕今大王尊官之,令護軍。臣聞平使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願王察之。」漢王疑之,以讓無知,問曰:「有之乎?」無知曰:「有。」漢王曰:「公言其賢人何也?」對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五〕而無益於勝敗之數,陛下何暇用之乎?今楚漢相距,臣進奇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耳。〔六〕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漢王召平而問曰:「吾聞先生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七〕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王。項王不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臣居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臝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誠臣計畫有可采者,願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大王所賜金具在,請封輸官,得請骸骨。」漢王乃謝,厚賜,拜以為護軍中尉,盡護諸將。諸將乃不敢復言。

〔一〕  師古曰:「舊說云,絳,絳侯周勃也,灌,灌嬰也。而楚漢春秋高祖之臣別有絳灌,疑昧之文,不可據也。」

〔二〕  孟康曰:「飾冠以玉,光好外見,中非所有也。」

〔三〕  師古曰:「盜猶私也。」

〔四〕  師古曰:「中音竹仲反。」

〔五〕  如淳曰:「孝已,高宗之子,有孝行。」師古曰:「尾生,古之信士,一說即微生高。」

〔六〕  師古曰:「顧,念也。」

〔七〕  師古曰:「遂猶竟(也)。」

其後,楚急擊,絕漢甬道,圍漢王於滎陽城。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和。項王弗聽。漢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平曰:「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於行功賞爵邑,重之,〔一〕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而少禮,士之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頓耆利無恥者亦多歸漢。〔二〕誠各去兩短,集兩長,天下指麾即定矣。然大王資侮人,〔三〕不能得廉節之士。顧楚有可亂者,〔四〕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眛、龍且、周殷之屬,〔五〕不過數人耳。大王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六〕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以為然,乃出黃金四萬斤予平,恣所為,不問出入。

〔一〕  師古曰:「言愛惜之。」

〔二〕  如淳曰:「頑頓,謂無廉隅也。」師古曰:「頓讀曰鈍。耆讀曰嗜。」

〔三〕  師古曰:「資謂天性也。〈亻母〉,古侮字。」

〔四〕  師古曰:「顧,念也。」

〔五〕  師古曰:「眛音秣。且音子閭反。」

〔六〕  師古曰:「間音居莧反。」

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眛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終不得列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分王其地。項王果疑之,使使至漢。漢為太牢之具,舉進,見楚使,〔一〕即陽驚曰:「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也!」復持去,以惡草具進楚使。〔二〕使歸,具以報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擊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亞父聞項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乞骸骨歸!」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三〕

〔一〕  師古曰:「舉鼎俎而來。」

〔二〕  服虔曰:「去肴肉,更以惡草之具。」

〔三〕  師古曰:「疽,峭瘡也,音千余反。」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滎陽東門,楚因擊之。平乃與漢王從城西門出去。遂入關,收聚兵而復東。

明年,淮陰侯信破齊,自立為假齊王,使使言之漢王。漢王怒而罵,平躡漢王。〔一〕漢王寤,乃厚遇齊使,使張良往立信為齊王。於是封平以戶牖鄉。用其計策,卒滅楚。

〔一〕  孟康曰:「躡謂躡漢王足。」

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高帝問諸將,諸將曰:「亟發兵阬豎子耳。」〔一〕高帝默然。以問平,平固辭謝,曰:「諸將云何?」上具告之。平曰:「人之上書言信反,人有聞知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弗知。」平曰:「陛下兵精孰與楚?」〔二〕上曰:「不能過也。」平曰:「陛下將用兵有能敵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將弗及,而舉兵擊之,是趣之戰也,〔三〕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柰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四〕陛下弟出偽游雲夢,〔五〕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游,其勢必郊迎謁。〔六〕而陛下因禽之,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游雲夢」。上因隨以行。行至陳,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具武士,見信,即執縛之。語在信傳。

〔一〕  師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二〕  師古曰:「與,如也。」

〔三〕  師古曰:「趣讀曰促。」

〔四〕  師古曰:「楚澤名。夢音莫風反,又讀如本字。」

〔五〕  師古曰:「弟,但也,語聲急也。它皆類此。」

〔六〕  師古曰:「出〔其〕郊遠迎謁也。」

遂會諸侯於陳。還至雒陽,與功臣剖符定封,封平為戶牖侯,世世勿絕。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計謀,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一〕乃復賞魏無知。

〔一〕  師古曰:「若,如也。」

其明年,平從擊韓王信於代。至平城,為匈奴圍,七日不得食。高帝用平奇計,使單于閼氏解,圍以得開。〔一〕高帝既出,其計祕,世莫得聞。高帝南過曲逆,〔二〕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見雒陽與是耳。」顧問御史:「曲逆戶口幾何?」對曰:「始秦時三萬餘戶,間者兵數起,多亡匿,今見五千餘戶。」於是(召)〔詔〕御史,更封平為曲逆侯,盡食之,除前所食戶牖。

〔一〕  師古曰:「閼氏音焉支。」

〔二〕  孟康曰:「中山蒲陰縣。」

平自初從,至天下定後,常以護軍中尉從擊臧荼、陳豨、黥布。凡六出奇計,輒益邑封。奇計或頗祕,世莫得聞也。

高帝從擊布軍還,病創,徐行至長安。燕王盧綰反,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之。既行,人有短惡噲者。〔一〕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幾我死也!」〔二〕用平計,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陳〕平乘馳傳載勃代噲將,〔三〕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曰:「樊噲,帝之故人,功多,〔四〕又呂后女弟呂須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即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令上自誅之。」未至軍,為壇,以節召樊噲。噲受詔,即反接,〔五〕載檻車詣長安,而令周勃代將兵定燕。

〔一〕  師古曰:「陳其短失過惡於上,謂譖毀之。它皆類此。」

〔二〕  孟康曰:「幾幸我死也。幾音冀。」

〔三〕  師古曰:「傳音張戀反。」

〔四〕  師古曰:「行計,謂於道中且計也。」

〔五〕  師古曰:「反縛兩手也。」

平行聞高帝崩,〔一〕平恐呂后及呂須怒,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於滎陽。平受詔,立復馳至宮,哭殊悲,因奏事喪前。呂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畏讒之就,〔二〕因固請之,得宿衛中。太后乃以為郎中令,日傅教帝。〔三〕是後呂須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即赦復爵邑。

〔一〕  師古曰:「未至京師,於道中聞高帝崩。」

〔二〕  師古曰:「就,成也,言畏讒毒己者得(其成)〔成其〕計。」

〔三〕  如淳曰:「傅相之。」

惠帝六年,相國曹參薨,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平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始為縣豪,高祖微時兄事陵。及高祖起沛,入咸陽,陵亦聚黨數千人,居南陽,不肯從沛公。及漢王之還擊項籍,陵乃以兵屬漢。項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坐陵母,欲以招陵。〔一〕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願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劍而死。項王怒,亨陵母。陵卒從漢王定天下。以善雍齒,雍齒,高祖之仇,陵又本無從漢之意,以故後封陵,為安國侯。

〔一〕  師古曰:「鄉讀曰嚮。」

陵為人少文任氣,好直言。為右丞相二歲,惠帝崩。高后欲立諸呂為王,問陵。陵曰:「高皇帝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一〕問〔左〕丞相平及絳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唼血而盟,諸君不在邪?〔二〕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平曰:「於面折廷爭,臣不如君;〔三〕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於是呂太后欲廢陵,乃陽遷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怒,謝病免,杜門竟不朝請,〔四〕十年而薨。

〔一〕  師古曰:「說讀曰悅。」

〔二〕  師古曰:「唼,小歠也,音所甲反。」

〔三〕  師古曰:「廷爭,謂當朝廷而諫爭。」

〔四〕  師古曰:「杜,塞也,閉塞其門也。請音才性反。杜字本作〈度夂〉,音同。」

陵之免,呂太后徙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一〕食其亦沛人也。漢王之敗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呂后為質,食其以舍人侍呂后。其後從破項籍為侯,幸於呂太后。及為相,不治,〔二〕監宮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決事。

〔一〕  師古曰:「食其音異基。」

〔二〕  鄭氏曰:「不立治處,使止宮中也。」李奇曰:「不治丞相職事也。」師古曰:「李說是也。」

呂須常以平前為高帝謀執樊噲,數讒平曰:「為丞相不治事,日飲醇酒,戲婦人。」平聞,日益甚。呂太后聞之,私喜。面質呂須於平前,〔一〕曰:「鄙語曰『兒婦人口不可用』,顧君與我何如耳,無畏呂須之譖。」〔二〕

〔一〕  師古曰:「質,對也。」

〔二〕  師古曰:「顧,念也。」

呂太后多立諸呂為王,平偽聽之。〔一〕及呂太后崩,平與太尉勃合謀,卒誅諸呂,立文帝,平本謀也。審食其免相,文帝立,舉以為相。〔二〕

〔一〕  師古曰:「謂且順從之,不乖牾也。」

〔二〕  如淳曰:「舉猶皆也。眾人之議皆以為勃、平功多矣。」師古曰:「言文帝以平、勃俱舊臣,有功,皆欲以為相。」

太尉勃親以兵誅呂氏,功多;平欲讓勃位,乃謝病。文帝初立,怪平病,問之。平曰:「高帝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相讓勃。」於是乃以太尉勃為右丞相,位第一;平徙為左丞相,位第二。賜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戶。

居頃之,上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一〕勃謝不知。問「天下錢穀一歲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洽背,〔二〕媿不能對。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上曰:「主者為誰乎?」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內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平謝曰:「主臣!〔三〕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四〕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五〕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上稱善。勃大慚,出而讓平曰:「君獨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居其位,獨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盜賊數,又欲彊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弗如平遠矣。居頃之,勃謝(病請)免相,而平顓為丞相。〔六〕

〔一〕  師古曰:「臨朝問也。幾音居豈反。」

〔二〕  師古曰:「洽,霑也。」

〔三〕  文穎曰:「惶恐之辭也,猶今言死罪也。」孟康曰:「主臣,主群臣也,若今言人主。」晉灼曰:「主,擊也。臣,服也。言其擊服,惶恐之辭。」師古曰:「文、晉二說是也。」

〔四〕  師古曰:「駑,凡馬之稱,非駿者也,故以自喻。駑音奴。」

〔五〕  師古曰:「遂,申也。」

〔六〕  師古曰:「顓與專同。」

孝文二年,平薨,諡曰獻侯。傳子至曾孫何,坐略人妻棄(主)〔市〕。王陵亦至玄孫,坐酎金國除。辟陽侯食其免後三歲而為淮南王所殺,文帝令其子平嗣侯。淄川王反,辟陽近淄川,平降之,國除。

始平曰:「我多陰謀,道家之所禁。〔一〕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其後曾孫陳掌以衛氏親戚貴,〔二〕願得續封,然終不得也。

〔一〕  師古曰:「此平謂陳平。」

〔二〕  師古曰:「掌妻,衛子夫之姊。」

周勃,沛人。其先卷人也,〔一〕徙沛。勃以織薄曲為生,〔二〕常以吹簫給喪事,〔三〕材官引強。〔四〕

〔一〕  師古曰:「卷,縣名也,地理志屬河南,音丘權反。其下亦同。」

〔二〕  蘇林曰:「薄一名曲。月令曰『具曲植』。」師古曰:「許慎云葦薄為曲也。」

〔三〕  師古曰:「吹簫以樂喪賓,若樂人也。」

〔四〕  服虔曰:「能引強弓弩官也。」孟康曰:「如今挽強司馬也。」師古曰:「強音其兩反。」

高祖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從攻胡陵,下方與。〔一〕方與反,與戰,卻敵。攻豐。擊秦軍碭東。還軍留及蕭。復攻碭,破之。下下邑,先登。賜爵五大夫。攻(蘭)〔蒙〕、虞,取之。擊章邯車騎殿。〔二〕略定魏地。攻轅戚、東緍,以往至栗,〔三〕取之。攻齧桑,先登。擊秦軍阿下,破之。追至濮陽,下蘄城。攻都關、定陶,襲取宛朐,得單父令。〔四〕夜襲取臨濟,攻壽張,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攻開封,先至城下為多。〔五〕後章邯破項梁,沛公與項羽引兵東如碭。自初起沛還至碭,一歲二月。楚懷王封沛公號武安侯,為碭郡長。沛公拜勃為襄賁令。〔六〕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於成武,破之。攻長社,先登。攻潁陽、緱氏,絕河津。擊趙賁軍尸北。〔七〕南攻南陽守齮,破武關、嶢關。攻秦軍於藍田。至咸陽,滅秦。

〔一〕  師古曰:「音房豫。」

〔二〕  師古曰:「殿之言填也,謂鎮軍後以扞敵。勃擊破章邯之殿兵也。殿音丁見反。」

〔三〕  師古曰:「緍音昏。」

〔四〕  師古曰:「音善甫。」

〔五〕  文穎曰:「勃士卒至者多也。」如淳曰:「周禮『戰功曰多』。」師古曰:「多謂功多也。」

〔六〕  師古曰:「賁音肥。」

〔七〕  師古曰:「賁音奔。尸即尸鄉。」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勃爵為威武侯。從入漢中,拜為將軍。還定三秦,賜食邑懷德。攻槐里、好畤,最。〔一〕北擊趙賁、內史保於咸陽,最。北救漆。〔二〕擊章平、姚卬軍。西定汧〔三〕還下郿、頻陽。〔四〕圍章邯廢丘,破之。西擊益已軍,破之〔五〕。攻上邽。〔六〕東守嶢關。擊項籍。攻曲遇,最。〔七〕還守敖倉,追籍。籍已死,因東定楚地泗水、東海郡,凡得二十二縣。還守雒陽、櫟陽,賜與潁陰侯共食鍾離。以將軍從高祖擊燕王臧荼,破之易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八〕賜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絕。食絳八千二百八十戶。

〔一〕  如淳曰:「於將率之中功為最也。」

〔二〕  師古曰:「漆,扶風縣。」

〔三〕  師古曰:「汧亦扶風縣,音口肩反。」

〔四〕  師古曰:「郿即岐州郿縣也。頻陽在櫟陽東北。郿音媚。」

〔五〕  如淳曰:「章邯將也。」

〔六〕  師古曰:「邽音圭。」

〔七〕  師古曰:「曲音丘禹反。遇音顒。」

〔八〕  師古曰:「當高祖所行之前。」

以將軍從高帝擊韓王信於代,降下霍人。以前至武泉,〔一〕擊胡騎,破之武泉北。轉攻韓信軍銅鞮,破之。還,降太原六城。擊韓信胡騎晉陽下,破之,下晉陽。後擊韓信軍於硰石,〔二〕破之,追北八十里。還攻樓煩三城,因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勃遷為太尉。

〔一〕  孟康曰:「縣屬雲中也。」

〔二〕  應劭曰:「硰音沙。」孟康曰:「地名也。」齊恭曰:「硰音赤坐反。」師古曰:「齊音是也。」

〔擊〕陳豨,屠馬邑。所將卒斬豨將軍乘馬降。〔一〕轉擊韓信、陳豨、趙利軍於樓煩,破之。得豨將宋最、鴈門守圂。〔二〕因轉攻得雲中守遫、丞相箕肄、將軍博。〔三〕定鴈門郡十七縣,雲中郡十二縣。因復擊豨靈丘,破之,斬豨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肄。定代郡九縣。

〔一〕  師古曰:「姓乘馬,名降也。乘音食孕反。」

〔二〕  師古曰:「圂者,鴈門守之名,音下頓反。」

〔三〕  師古曰:「遫,古速字也。肄音弋二反。博者,亦豨將之名也。」

燕王盧綰反,勃以相國代樊噲將,擊下薊,〔一〕得綰大將抵、丞相偃、守陘、〔二〕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渾都。〔三〕破綰軍上蘭,後擊綰軍沮陽。〔四〕追至長城,定上谷十二縣,右北平十六縣,遼東二十九縣,漁陽二十二縣。最從高帝得相國一人,〔五〕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人;別破軍二,下城三,定郡五,縣七十九,得丞相、大將各一人。

〔一〕  師古曰:「即幽州薊縣也,音計。」

〔二〕  張晏曰:「盧綰郡守,陘其名也。」師古曰:「陘音刑。」

〔三〕  師古曰:「姓施屠,名渾都。渾音胡昆反。」

〔四〕  服虔曰:「沮音阻。」師古曰:「縣名,屬上谷。」

〔五〕  師古曰:「最者,凡也。總言其攻戰克獲之數。」

勃為人木強敦厚,〔一〕高帝以為可屬大事。〔二〕勃不好文學,每召諸生說士,東鄉坐責之:〔三〕「趣為我語。」〔四〕其椎少文如此。〔五〕

〔一〕  師古曰:「木謂質樸。強音其兩反。」

〔二〕  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

〔三〕  如淳曰:「勃自東鄉,責諸生說士,不以賓主之禮也。」師古曰:「鄉讀曰嚮。」

〔四〕  蘇林曰:「音趣舍。」臣瓚曰:「令直言勿稱經書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趣讀曰促。謂令速言也。」

〔五〕  服虔曰:「謂訥鈍也。」應劭曰:「今俗名拙語為椎儲。」師古曰:「椎謂樸鈍如椎也。音直推反。」

勃既定燕而歸,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為太尉。十年,高后崩。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為相國,秉權,欲危劉氏。勃與丞相平、朱虛侯章共誅諸呂。語在高后紀。

於是陰謀(乃)〔以〕為「少帝及濟川、淮陽、恆山王皆非惠帝子,呂太后以計詐名它人子,殺其母,養之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用彊呂氏。今已滅諸呂,少帝即長用事,吾屬類無矣,〔一〕不如視諸侯賢者立之。」遂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一〕  師古曰:「云被誅滅無遺種。」

東牟侯興居,朱虛侯章弟也,曰:「誅諸呂,臣無功,請得除宮。」乃與太僕汝陰滕公入宮。滕公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皆仆兵罷。〔一〕有數人不肯去,(官)〔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二〕滕公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三〕滕公曰:「就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駕,迎皇帝代邸,報曰:「宮謹除。」皇帝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戟衛端門,〔四〕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不得入。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是夜,有司分部誅濟川、淮陽、常山王及少帝於邸。

〔一〕  師古曰:「仆,頓也,音赴。」

〔二〕  師古曰:「荊燕吳傳云張擇,今此作釋,參錯不同,未知孰是也?」

〔三〕  師古曰:「言往何所也。」

〔四〕  師古曰:「端門,殿之正門。」

文帝即位,以勃為右丞相,賜金五千斤,邑萬戶。居十餘月,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厭之,則禍及身矣。」〔一〕勃懼,亦自危,乃謝請歸相印。上許之。歲餘,陳丞相平卒,上復用勃為(丞)相。十餘月,上曰:「前日吾詔列侯就國,或頗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乃免相就國。

〔一〕  師古曰:「厭謂當之也。言既有大功,又受厚賞而居尊位,以久當之〔不去〕,即禍及矣。厭音一涉反,又音烏狎反。」

歲餘,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辭。〔一〕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二〕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三〕故獄吏教引為證。初,勃之益封,盡以予薄昭。及繫急,薄昭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為無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四〕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五〕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六〕文帝既見勃獄辭,乃謝曰:「吏方驗而出之。」於是使使持節赦勃,復爵邑。勃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

〔一〕  師古曰:「置,立也。辭,對獄之辭。」

〔二〕  李奇曰:「吏所執簿也。」師古曰:「牘,木簡,以書辭也,音讀。」

〔三〕  師古曰:「尚,配也,解在張耳傳。」

〔四〕  應劭曰:「陌頟絮也。」晉灼曰:「巴蜀異志謂頭上巾為冒絮。」師古曰:「冒,覆也,老人所以覆其頭。提,擲也。提音徒計反。」

〔五〕  應劭曰:「言勃誅諸呂,廢少帝,手貫國璽時尚不反,況今更有異乎?」師古曰:「綰謂引結其組,音烏版反。」

〔六〕  師古曰:「顧猶倒也。」

勃復就國,孝文十一年薨,諡曰武侯。子勝之嗣,尚公主不相中,〔一〕坐殺人,死,國絕。一年,〔文帝乃擇勃子賢者河內太守〕(弟)亞夫復為侯。

〔一〕  如淳曰:「猶言不相合當也。」師古曰:「意不相可也。中音竹仲反。」

亞夫為河內守時,許負相之:〔一〕「君後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二〕貴重矣,於人臣無二。後九年而餓死。」亞夫笑曰:「臣之兄以代父侯矣,有如卒,子當代,我何說侯乎?然既已貴如負言,又何說餓死?指視我。」〔三〕負指其口曰:「從理入口,此餓死法也。」〔四〕居三歲,兄絳侯勝之有罪,文帝擇勃子賢者,皆推亞夫,乃封為條侯。〔五〕

〔一〕  應劭曰:「許負,河內溫人,老嫗也。」

〔二〕  師古曰:「秉音彼命反。」

〔三〕  師古曰:「視讀曰示。」

〔四〕  師古曰:「從,豎也,音子容反。」

〔五〕  師古曰:「縣在勃海。地理志作蓨字,其音同耳。」

文帝後六年,匈奴大入邊。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出入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一〕天子先驅至,不得入。〔二〕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軍中聞將軍之令,不聞天子之詔。」有頃,上至,又不得入。於是上使使持節詔將軍曰:「吾欲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中營,將軍亞夫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三〕天子為動,改容式車。〔四〕使人稱謝:〔五〕「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鄉者霸上、棘門如兒戲耳,〔六〕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餘,三軍皆罷。乃拜亞夫為中尉。

〔一〕  師古曰:「彀,張也,音遘。」

〔二〕  師古曰:「先驅,導駕者也,若今之武候隊矣。」

〔三〕  應劭曰:「禮,介者不拜。」

〔四〕  師古曰:「古者立乘,凡言式車者,謂俛身撫式,以禮敬人。式,車前橫木也。」

〔五〕  師古曰:「謝,告也。」

〔六〕  師古曰:「鄉讀曰嚮。」

文帝且崩時,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文帝崩,亞夫為車騎將軍。

孝景帝三年,吳楚反。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一〕願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許之。〔二〕

〔一〕  師古曰:「剽音匹妙反。」

〔二〕  師古曰:「吳王傳云亞夫至淮陽,問鄧都尉,為畫此計,亞夫乃從之。今此云自請而後行。二傳不同,未知孰是。」

亞夫既發,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將軍東誅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亞夫下車,禮而問之。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一〕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殽黽阨陿之間。且兵事上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二〕出武關,抵雒陽,〔三〕間不過差一二日,〔四〕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五〕太尉如其計。至雒陽,使吏搜殽黽間,果得吳伏兵。乃請涉為護軍。

〔一〕  師古曰:「輯與集同。」

〔二〕  師古曰:「右謂少西去也。走音奏。」

〔三〕  師古曰:「抵,至也。」

〔四〕  師古曰:「謂右去行遲止一二日也。」

〔五〕  師古曰:「不意其猝至。」

亞夫至,會兵滎陽。〔一〕吳方攻梁,梁急,請救。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二〕深壁而守。梁王使使請亞夫,亞夫守便宜,不往。梁上書言景帝,景帝詔使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後食道。吳楚兵乏糧,飢,欲退,數挑戰,終不出。夜,軍中驚,內相攻擊擾亂,至於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復定。吳奔壁東南陬,〔三〕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既餓,乃引而去。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吳王濞。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千人亡走,保於江南丹徒。漢兵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縣,購吳王千金。月餘,越人斬吳王頭以告。凡相守攻三月,而吳楚破平。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為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

〔一〕  師古曰:「會,集也。」

〔二〕  師古曰:「走音奏。」

〔三〕  如淳曰:「陬,隅也。」師古曰:「音子侯反,又音鄒。」

歸,復置太尉官。五歲,遷為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廢栗太子,亞夫固爭之,不(待)〔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

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上讓曰:「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一〕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竇太后曰:「人生各以時行耳。〔二〕竇長君在時,竟不得封侯,死後,乃其子彭祖顧得侯。〔三〕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四〕上曰:「請得與丞相計之。」亞夫曰:「高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上默然而沮。〔五〕

〔一〕  師古曰:「南皮竇彭祖,太后弟長君之子。章武,太后母弟廣國。」

〔二〕  師古曰:「言富貴當及己身也。」

〔三〕  師古曰:「顧,反也。」

〔四〕  師古曰:「趣讀曰促。」

〔五〕  師古曰:「沮者,止壞之意也,音才與反。」

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一〕上欲侯之以勸後。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上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免相。

〔一〕  師古曰:「功臣表云唯徐盧。」

頃之,上居禁中,召亞夫賜食。獨置大胾,〔一〕無切肉,又不置箸。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二〕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三〕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亞夫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一〕  師古曰:「胾,大臠,音側吏反。」

〔二〕  應劭曰:「尚席,主席者也。」

〔三〕  孟康曰:「設胾無箸者,此非不足滿於君所乎?嫌恨之也。」如淳曰:「非故不足君之食具,偶失之也。」師古曰:「孟說近之。帝言賜君食而不設箸,此由我意於君有不足乎?」

居無何,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一〕取庸苦之,不與錢。〔二〕庸知其盜買縣官器,怨而上變告子,事連汙亞夫。書既聞,上下吏。吏簿責亞夫,〔三〕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四〕召詣廷尉。廷尉責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歐血而死。國絕。

〔一〕  如淳曰:「工官,官名也。」張晏曰:「被,具也。五百具甲楯也。」師古曰:「被音皮義反。」

〔二〕  師古曰:「庸謂賃也。苦謂極苦使也。」

〔三〕  如淳曰:「簿音主簿之簿,簿問其辭情。」師古曰:「簿問者,書之於簿,一一問之也。」

〔四〕  孟康曰:「言不用汝對,欲殺之也。」如淳曰:「恐獄吏畏其復用事,不敢折辱也。」師古曰:「孟說是也。一云,帝責此吏云不勝其任,吾不用汝,故召亞夫令詣廷尉也。」

一歲,上乃更封絳侯勃它子堅為平曲侯,續絳侯後。傳子建德,為太子太傅,坐酎金免官。後有罪,國除。

亞夫果餓死。死後,上乃封王信為蓋侯。至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復封勃玄孫之子恭為絳侯,千戶。

贊曰:聞張良之智勇,以為其貌魁梧奇偉,〔一〕反若婦人女子。故孔子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二〕學者多疑於鬼神,〔三〕如良受書老父,亦異矣。高祖數離困阨,良常有力,〔四〕豈可謂非天乎!陳平之志,見於社下,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於漢,而為謀臣。及呂后時,事多故矣,〔五〕平竟自免,以智終。王陵廷爭,杜門自絕,亦各其志也。周勃為布衣時,鄙樸庸人,至登輔佐,匡國家難,誅諸呂,立孝文,為漢伊周,〔六〕何其盛也!始呂后問宰相,高祖曰:「陳平智有餘,王陵少戇,可以佐之;〔七〕安劉氏者必勃也。」又問其次,云「過此以後,非乃所及」。〔八〕終皆如言,聖矣夫!

〔一〕  應劭曰:「魁梧,丘虛壯大之意也。」蘇林曰:「梧音悟。」師古曰:「魁,大貌也。梧者,言其可驚悟,今人讀為吾,非也。」

〔二〕  師古曰:「子羽,孔子弟子澹臺滅明字,貌惡而行善,故云然也。」

〔三〕  師古曰:「謂無鬼神之事也。」

〔四〕  師古曰:「離,遭也。」

〔五〕  師古曰:「故謂中屯難也。」

〔六〕  師古曰:「處伊尹、周公之任。」

〔七〕  師古曰:「戇,愚也,舊音下紺反,今讀音竹巷反。」

〔八〕  師古曰:「乃,汝也,言汝亦不及見也。」

校勘記

二0二三頁  四行  良(年)少,  景祐、殿本都無「年」字。

二0二四頁  八行  良因怪(之),  景祐、殿本都無「之」字。

二0二四頁一三行  常習〔讀〕誦。  宋祁說一本「習」下有「讀」字。  按景祐本有。

二0二七頁  六行  今(有事)〔事有〕急,  景祐、殿本都作「事有」。

二0二八頁一一行  因舉燕、(伐)〔代〕、齊、趙。  何焯說「伐」當作「代」。  按各本都作「伐」,史記作「代」。

二0三0頁  三行  (示)天下不復輸積,  景祐、殿本都無「示」字。

二0三0頁  四行  (左)〔離〕親戚,  景祐、殿本都作「離」,注同。

二0三四頁一二行  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  景祐、殿本都有「曰」字「其」字,史記同。

二0三七頁  七行  人生一世〔間〕,  景祐、殿本都有「間」字,史記同。

二0四一頁一六行  遂猶竟(也)。  景祐、殿本都無「也」字。

二0四四頁一二行  出〔其〕郊遠迎謁也。  景祐、殿本都有「其」字。

二0四五頁  四行  於是(召)〔詔〕御史,  景祐、殿本都作「詔」。  王先謙說作「詔」是。

二0四五頁一二行  〔陳〕平乘馳傳  景祐、殿本都有「陳」字。

二0四六頁一一行  言畏讒毒己者得(其成)〔成其〕計。  王先謙說「其成」字誤倒。

二0四七頁  七行  問〔左〕丞相平  景祐、殿本都有「左」字。

二0四九頁  五行  (各)有主者。  宋祁說越本無「各」字。  按景祐本亦無。  王念孫說無「各」字是。

二0四九頁一0行  勃謝(病請)免相,  宋祁說越本無「病請」二字。  按景祐本亦無。

二0五0頁  三行  坐略人妻棄(主)〔巿〕。  景祐、汲古、殿、局本都作「巿」,「主」字誤。

二0五一頁  二行  攻(蘭)〔蒙〕、虞,取之。  齊召南說史記作「攻蒙、虞」,「蘭」當作「蒙」。  王先謙說地無「蘭虞」名,齊說是。

二0五三頁  五行  〔擊〕陳豨,  景祐、殿本都有「擊」字,史記亦有,此脫。

二0五四頁一五行  於是陰謀(乃)〔以〕為  景祐、殿本都作「以」。  王先謙說作「以」是。

二0五五頁  五行  有數人不肯去,(官)〔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  景祐、殿、局本都作「宦」  王先謙說作「宦」是。

二0五五頁一五行  上復用勃為(丞)相。  景祐、殿本都無「丞」字。

二0五六頁  二行  以久當之〔不去〕,即禍及矣。  景祐、殿本都有「不去」二字。  王先謙說此脫。

二0五七頁  三行  一年,〔文帝乃擇勃子賢者河內太守〕(弟)亞夫復為侯。  錢大昭說閩本無「弟」字,「亞夫」上多十二字。  按景祐本同閩本。二0六0頁一0頁  不(待)〔得〕。  錢大昭說「待」當作「得」。  按景祐、殿本都作「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