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儒者,博學虖六藝之文。〔一〕六(學)〔藝〕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周道既衰,壞於幽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陵夷二百餘年而孔子興,〔二〕以聖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歎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三〕「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四〕於是應聘諸侯,以答禮行誼。〔五〕西入周,南至楚,畏匡厄陳,〔六〕奸七十餘君。〔七〕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八〕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九〕究觀古今之篇籍,乃稱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唯天為大,唯堯則之。〔一0〕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也)!」〔一一〕又(云)〔曰〕:「周監於二(世)〔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一二〕於是敘書則斷堯典,〔一三〕稱樂則法韶舞,〔一四〕論詩則首周南。〔一五〕綴周之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行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一六〕至獲麟而止。蓋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一七〕皆因近聖之事,〈古“以”字,形似吕〉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一〕 師古曰:「六藝謂易、禮、樂,詩、書、春秋。」
〔二〕 師古曰:「陵夷,言漸穨替。」
〔三〕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鳳鳥、河圖,皆王者之瑞。自傷有德而無位,故云已矣。」
〔四〕 師古曰:「言文王久已沒矣,文章之事豈不在此乎?蓋自謂也。亦見論語。」
〔五〕 師古曰:「答禮,謂有問禮者則為應答而申明之。」
〔六〕 師古曰:「匡,邑名,即陳留匡城縣。孔子貌類陽貨,陽貨嘗有怨於匡,匡人見孔子,以為陽貨也,故圍而欲害之,後得免耳。厄陳,謂在陳絕糧也。」
〔七〕 師古曰:「奸音干。」
〔八〕 師古曰:「美舜樂之善也。」
〔九〕 師古曰:「自衛反魯,謂哀十一年也。是時道衰樂廢,孔子還修正之,故雅頌各得其所。」
〔一0〕師古曰:「言堯所行皆法天。」
〔一一〕師古曰:「巍巍者,高貌。煥,明也。」
〔一二〕師古曰:「言周追視夏殷二代之制而損益之,故禮文大備也。郁郁,文章盛貌。自此以上,孔子之言,皆見論語。」
〔一三〕師古曰:「謂尚書起自堯典也。」
〔一四〕師古曰:「論語云顏回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韶,舜樂也,孔子歎其盡善盡美,故欲用之。」
〔一五〕師古曰:「以關雎為始也。」
〔一六〕師古曰:「繩謂治正之。」
〔一七〕師古曰:「編,所以聯次簡也。言愛玩之甚,故編簡之韋為之三絕也。傳謂彖、象、繫辭、文言、說卦之屬。」
〔一八〕師古曰:「皆論語載孔子之言也。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故孔子自謙,言我但述者耳。下學上達,謂下學人事,上達天命也。行不違天,故唯天知我也。」
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遊諸侯,〔一〕大者為卿相師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張居陳,〔二〕澹臺子羽居楚,〔三〕子夏居西河,〔四〕子貢終於齊。〔五〕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氂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六〕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天下並爭於戰國,儒術既黜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猶弗廢,至於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七〕
〔一〕 師古曰:「七十子,謂弟子者七十七人也。稱七十者,但言其成數也。」
〔二〕 師古曰:「子張姓顓孫,名師。」
〔三〕 師古曰:「子羽姓澹臺,名滅明。澹音徒甘反。」
〔四〕 師古曰:「子夏姓卜,名商。」
〔五〕 師古曰:「子貢姓端木,名賜。」
〔六〕 師古曰:「子方以下皆魏人也。滑音于拔反。氂音離。」
〔七〕 鄧展曰:「威、宣,齊二王。」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詩書,殺術士,〔一〕六學從此缺矣。陳涉之王也,魯諸儒持孔氏禮器(而)〔往〕歸之,於是孔甲為涉博士,卒與俱死。〔二〕陳涉起匹夫,敺適戍以立號,〔三〕不滿歲而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搢紳先生負禮器往委質為臣者何也?以秦禁其業,積怨而發憤於陳王也。
〔一〕 師古曰:「燔,焚也。今新豐縣溫湯之處號愍儒鄉,溫湯西南三里有馬谷,谷之西岸有阬,古老相傳以為秦阬儒處也。衛宏詔定古文官書序云:『秦既焚書,患苦天下不從所改更法,而諸生到者拜為郎,前後七百人,乃密令冬種瓜於驪山阬谷中溫處。瓜實成,詔博士諸生說之,人人不同,乃命就視之。為伏機,詩生賢儒皆至焉,方相難不決,因發機,從上填之以土,皆壓,終乃無聲。』此則閔儒之地,其不謬矣。燔音扶元反。」
〔二〕 師古曰:「孔光傳云:『鮒為陳涉博士,死陳下。』今此云孔甲,將名鮒而字甲也。」
〔三〕 師古曰:「敺與驅同。適讀曰謫。」
及高皇帝誅項籍,引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弦歌之音不絕,豈非聖人遺化好學之國哉?於是諸儒始得修其經學,講習大射鄉飲之禮。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為奉常,諸弟子共定者,咸為選首,然後喟然興於學。〔一〕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二〕亦未皇庠序之事也。〔三〕孝惠、高后時,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時頗登用,〔四〕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竇太后又好黃老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五〕
〔一〕 師古曰:「喟然,歎息貌,音丘位反。」
〔二〕 師古曰:「言陳豨、盧綰、韓信、黥布之徒相次反叛征伐也。」
〔三〕 師古曰:「皇,暇也。」
〔四〕 師古曰:「言少用文學之士。」
〔五〕 師古曰:「具官,謂備員而已。」
漢興,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書自濟南伏生;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一〕燕則韓太傅;〔二〕言禮,則魯高堂生;言春秋,於齊則胡毋生,於趙則董仲舒。及竇太后崩,武安君田蚡為丞相,黜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以百數,而公孫弘以治春秋為丞相封侯,天下學士靡然鄉風矣。〔三〕
〔一〕 師古曰:「培、固者,其人名;公、生者,其號也。它皆類此。培音陪。」
〔二〕 師古曰:「名嬰也。」
〔三〕 師古曰:「鄉讀曰嚮。」
弘為學官,悼道之鬱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一〕制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二〕婚姻者,居室之大倫也。〔三〕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聞之士,咸登諸朝。〔四〕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興禮,以為天下先。〔五〕太常議,予博士弟子,崇鄉里之化,以厲賢材焉。』〔六〕謹與太常臧、博士平等議,〔七〕曰:聞三代之道,鄉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八〕其勸善也,顯之朝廷;其懲惡也,加之刑罰。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師始,繇內及外。〔九〕今陛下昭至德,開大明,配天地,本人倫,勸學興禮,崇化厲賢,以風四方,太平之原也。〔一0〕古者政教未洽,不備其禮,請因舊官而興焉。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一一〕太常擇民年十八以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官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一二〕所聞,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一三〕二千石謹察可者,常與計偕,〔一四〕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一歲皆輒課,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第可以為郎中,太常籍奏。〔一五〕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其不事學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藝,輒罷之,而請諸能稱者。〔一六〕臣謹案詔書律令下者,〔一七〕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誼,〔一八〕文章爾雅,訓辭深厚,〔一九〕恩施甚美。小吏淺聞,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諭下。以治禮掌故以文學禮義為官,遷留滯。〔二0〕請選擇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藝以上補左右內史、大行卒史,〔二一〕比百石以下補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二二〕邊郡一人。先用誦多者,不足,擇掌故以補中二千石屬,〔二三〕文學掌故補郡屬,備員。〔二四〕請著功令。〔二五〕它如律令。〔二六〕」
〔一〕 師古曰:「自此以下皆弘奏請之辭。」
〔二〕 師古曰:「風,化也。」
〔三〕 師古曰:「倫,理也。」
〔四〕 師古曰:「詳,悉也。方,道也。有道及博聞之士也。」
〔五〕 師古曰:「舉遺,謂經典遺逸者求而舉之。」
〔六〕 師古曰:「厲,勸勉之也,一曰砥厲也。自此以上,弘所引詔文。」
〔七〕 師古曰:「臧,孔臧也。」
〔八〕 師古曰:「教,效也。言可效道藝也。」
〔九〕 師古曰:「繇音由。由,從也。」
〔一0〕師古曰:「風,化也。」
〔一一〕師古曰:「復音方目反。」
〔一二〕師古曰:「悖,乖也,音布內反。」
〔一三〕師古曰:「聞謂聞其部屬有此人也。令,縣令;相,侯相;長,縣長;丞,縣丞也。二千石謂郡守及諸王相也。」
〔一四〕師古曰:「隨上計吏俱至京師。」
〔一五〕師古曰:「為名籍而奏。」
〔一六〕師古曰:「謂列其能通藝業而稱其任者,奏請補用之也。」
〔一七〕師古曰:「下謂班行也。」
〔一八〕師古曰:「分音扶問反。」
〔一九〕師古曰:「爾雅,近正也,言詔辭雅正而深厚也。」
〔二0〕師古曰:「言治禮掌故之官本以有文學習禮義而為之,又所以遷擢留滯之人。」
〔二一〕師古曰:「左右內史後為左馮翊、右扶風,而大行後為大鴻臚也。」
〔二二〕師古曰:「內地之郡,郡各補太守卒史二人也。」
〔二三〕蘇林曰:「屬亦曹史,今縣令文書解言屬某甲也。」
〔二四〕師古曰:「云備員者,示以升擢之非籍其實用也。」
〔二五〕師古曰:「新立此條,請以著於功令。功令,篇名,若今選舉令。」
〔二六〕師古曰:「此外並如舊律令。」
制曰:「可。」自此以來,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學之士矣〔一〕。
〔一〕 師古曰:「彬彬,文章貌,音斌。」
昭帝時舉賢良文學,增博士弟子員滿百人,宣帝末增倍之。元帝好儒,能通一經者皆復。〔一〕數年,以用度不足,更為設員千人,郡國置五經百石卒史。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養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學弟子少,於是增弟子員三千人。歲餘,復如故。平帝時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業如弟子,勿以為員,〔二〕歲課甲科四十人為郎中,乙科二十人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掌故云。
〔一〕 師古曰:「蠲其徭賦也。復音方目反。」
〔二〕 師古曰:「常員之外,更開此路。」
自魯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一〕以授魯橋庇子庸。〔二〕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三〕子弓授燕周醜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子乘授齊田何子裝。及秦禁學,易為筮卜之書,獨不禁,故傳受者不絕也。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號杜田生,〔四〕授東武王同子中、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篇。〔五〕同授淄川楊何,字叔元,元光中徵為太中大夫。齊即墨成,至城陽相。〔六〕廣川孟但,為太子門大夫。魯周霸、莒衡胡、〔七〕臨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要言易者本之田何。
〔一〕 師古曰:「商瞿,姓也。瞿音衢。」
〔二〕 師古曰:「姓橋,名庇,字子庸。它皆類此。庇音必寐反。」
〔三〕 師古曰:「馯,姓也,音韓。」
〔四〕 師古曰:「高祖用婁敬之言徙關東大族,故何以舊齊田氏見徙也。初徙時未為杜陵,蓋史家本其地追言之也。」
〔五〕 師古曰:「田生授王同、周王孫、丁寬、服生四人,而四人皆著易傳也。子中,王同字也。中讀曰仲。」
〔六〕 師古曰:「姓即墨,名成。」
〔七〕 師古曰:「莒人姓衡,名胡也。」
丁寬字子襄,梁人(一王)〔也。初〕梁項生從田何受易,時寬為項生從者,讀易精敏,材過項生,遂事何。學成,何謝寬。〔一〕寬東歸,何謂門人曰:「易以東矣。」〔二〕寬至雒陽,復從周王孫受古義,號周氏傳。景帝時,寬為梁孝王將軍距吳楚,號丁將軍,作易說三萬言,訓故舉大誼而已,〔三〕今小章句是也。寬授同郡碭田王孫。〔四〕王孫授施讎、孟喜、梁丘賀。繇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學。〔五〕
〔一〕 師古曰:「告令罷去。」
〔二〕 師古曰:「言丁寬(行)〔得〕其法術以去。」
〔三〕 師古曰:「故謂經之旨趣也。它皆類此。」
〔四〕 師古曰:「碭者,梁郡之縣也,音唐,又音宕。」
〔五〕 師古曰:「繇與由同。後類此。」
施讎字長卿,沛人也。沛與碭相近。讎為童子,從田王孫受易。後讎徙長陵,田王孫為博士,復從卒業,〔一〕與孟喜、梁丘賀並為門人。謙讓,常稱學廢,不教授。及梁丘賀為少府,事多,及遣子臨分將門人張禹等從讎問。讎自匿不肯見,賀固請,不得已乃授臨等。於是賀薦讎:「結髮事師數十年,〔二〕賀不能及。」詔拜讎為博士。甘露中與五經諸儒雜論同異於石渠閣。〔三〕讎授張禹、琅邪魯伯。伯為會稽太守,禹至丞相。禹授淮陽彭宣、沛戴崇子平。崇為九卿,宣大司空。禹、宣皆有傳。魯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四〕琅邪邴丹曼容,著清名。莫如至常山太守。此其知名者也。繇是施家有張、彭之學。
〔一〕 師古曰:「卒,終也。」
〔二〕 師古曰:「言從結髮為童丱,即從師學,著其早也。」
〔三〕 師古曰:「三輔故事云石渠閣在未央殿北,以藏祕書也。」
〔四〕 師古曰:「姓毛,名莫如,字少路。」
孟喜字長卿,東海蘭陵人也。父號孟卿,〔一〕善為禮、春秋,授后蒼、疏廣。世所傳后氏禮、疏氏春秋,皆出孟卿。孟卿以禮經多,春秋煩雜,乃使喜從田王孫受易。喜好自稱譽,得易家候陰陽災變書,詐言師田生且死時枕喜膝,獨傳喜,諸儒以此耀之。〔二〕同門梁丘賀疏通證明之,〔三〕曰:「田生絕於施讎手中,時喜歸東海,安得此事?」又蜀人趙賓好小數書,後為易,飾易文,以為「箕子明夷,陰陽氣亡箕子;箕子者,萬物方荄茲也。」〔四〕賓持論巧慧,易家不能難,皆曰「非古法也」。〔五〕云受孟喜,喜為名之。〔六〕後賓死,莫能持其說。喜因不肯仞,〔七〕以此不見信。喜舉孝廉為郎,曲臺署長,〔八〕病免,為丞相掾。博士缺,眾人薦喜。上聞喜改師法,遂不用喜。喜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兄,〔九〕皆為博士。繇是有翟、孟、白之學。
〔一〕 師古曰:「時人以卿呼之,若言公矣。」
〔二〕 師古曰:「用為光榮也。」
〔三〕 師古曰:「同門,同師學者也。疏通猶言分別也。證明,明其偽也。」
〔四〕 師古曰:「易明夷卦彖曰:『內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文王以之,利艱貞,晦其明也。內難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而六五爻辭曰:『箕子之明夷,利貞。』此箕子者,謂殷父師說洪範者也,而賓妄為說耳。荄茲,言其根荄方滋茂也。荄音該,又音皆。」
〔五〕 師古曰:「心不服。」
〔七〕 師古曰:「名之者,承取其名,云實授也。」
〔七〕 師古曰:「仞亦名也。仞音刃。」
〔八〕 師古曰:「曲臺,殿名。署者,主供其事也。」
〔九〕 師古曰:「兄讀曰況。」
梁丘賀字長翁,琅邪諸人也。以能心計,為武騎。從太中大夫京房受易。房者,淄川楊何弟子也。〔一〕房出為齊郡太守,賀更事田王孫。宣帝時,聞京房為易明,求其門人,得賀。賀時為都司空令,坐事,論免為庶人。待詔黃門數入說教侍中,〔二〕以召賀。賀入說,上善之,〔三〕以賀為郎。會八月飲酎,行祠孝昭廟,〔四〕先敺旄頭劍挺墮墬,首垂泥中,〔五〕刃鄉乘輿車,〔六〕馬驚。於是召賀筮之,有兵謀,不吉。上還,使有司侍祠。是時霍氏外孫代郡太守任宣坐謀反誅,〔七〕宣子章為公車丞,亡在渭城界中,夜玄服入廟,居郎間,〔八〕執戟立廟門,待上至,欲為逆。發覺,伏誅。故事,上常夜入廟,其後待明而入,自此始也。賀以筮有應,繇是近幸,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至少府。為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年老終官。傳子臨,亦入說,為黃門郎。甘露中,奉使問諸儒於石渠。臨學精孰,專行京房法。琅邪王吉通五經,聞臨說,善之。時宣帝選高材郎十人從臨講,吉乃使其子郎中駿上疏從臨受易。臨代五鹿充宗君孟為少府,駿御史大夫,自有傳。充宗授平陵士孫張仲方、〔九〕沛鄧彭祖子夏、齊衡咸長賓。張為博士,至揚州牧,光祿大夫給事中,家世傳業;彭祖,真定太傅;咸,王莽講學大夫。繇是粱丘有士孫、鄧、衡之學。
〔一〕 師古曰:「自別一京房,非焦延壽弟子為課吏法者。或書字誤耳,不當為京房。」
〔二〕 師古曰:「為諸侍中說經為教授。」
〔三〕 師古曰:「說於天子之前。」
〔四〕 師古曰:「行謂天子出。」
〔五〕 師古曰:「挺,引也,劍自然引拔出也。墬,古地字。」
〔六〕 師古曰:「鄉讀曰嚮。」
〔七〕 師古曰:「霍光傳云任宣霍氏之婿,此云外孫,誤也。」
〔八〕 師古曰:「郎皆皂衣,故章玄服以廁也。」
〔九〕 師古曰:「姓士孫,名張,字仲方。」
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壽。〔一〕延壽云嘗從孟喜問易。會喜死,房以為延壽易即孟氏學,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至成帝時,劉向校書,考易說,以為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元〕、丁將軍,大誼略同,唯京氏為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二〕託之孟氏,不相與同。房以明災異得幸,為石顯所譖誅,自有傳。房授東海殷嘉、河東姚平、河南乘弘,〔三〕皆為郎、博士。繇是易有京氏之學。
〔一〕 師古曰:「延壽其字,名贛。」
〔二〕 師古曰:「黨讀曰儻。」
〔三〕 師古曰:「乘,姓也,音食證反。」
費直字長翁,東萊人也。〔一〕治易為郎,至單父令。〔二〕長於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系辭十篇文言解說上下經。琅邪王璜平中能傳之。〔三〕璜又傳古文尚書。
〔一〕 師古曰:「費音扶味反。」
〔二〕 師古曰:「單音善。父音甫。」
〔三〕 師古曰:「中讀曰仲。」
高相,沛人也。治易與費公同時,其學亦亡章句,專說陰陽災異,自言出於丁將軍。傳至相,相授子康及蘭陵毋將永。康以明易為郎,永至豫章都尉。及王莽居攝,東郡太守翟誼謀舉兵誅莽,事未發,康候知東郡有兵,私語門人,門人上書言之。後數月,翟誼兵起,莽召問,對受師高康。莽惡之,以為惑眾,斬康。繇是易有高氏學。高、費皆未嘗立於學官。
伏生,濟南人也,〔一〕故為秦博士。孝文時,求能治尚書者,天下亡有,聞伏生治之,欲召。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二〕秦時禁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大兵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齊學者由此頗能言尚書,山東大師亡不涉尚書以教。伏生教濟南張生及歐陽生。張生為博士,而伏生孫以治尚書徵,弗能明定。是後魯周霸、雒陽賈嘉頗能言尚書云。〔三〕
〔一〕 張晏曰:「名勝,伏生碑云也。」
〔二〕 師古曰:「衛宏定古文尚書序云『伏生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曉也,使其女傳言教錯。齊人語多與潁川異,錯所不知者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屬讀而已。』」
〔三〕 師古曰:「嘉者,賈誼之孫也。」
歐陽生字和伯,千乘人也。事伏生,授倪寬。寬又受業孔安國,至御史大夫,自有傳。寬有俊材,初見武帝,語經學。上曰:「吾始以尚書為樸學,弗好,及聞寬說,可觀。」乃從寬問一篇。歐陽、大小夏侯氏學皆出於寬。寬授歐陽生子,世世相傳,至曾孫高子陽,為博士。〔一〕高孫地餘長賓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後為博士,論石渠。元帝即位,地餘侍中,貴幸,至少府。戒其子曰:「我死,官屬即送汝財物,慎毋受。汝九卿儒者子孫,以廉絜著,可以自成。」及地餘死,少府官屬共送數百萬,其子不受。天子聞而嘉之,賜錢百萬。地餘少子政為王莽講學大夫。由是尚書世有歐陽氏學。
〔一〕 師古曰:「名高,字子陽。」
林尊字長賓,濟南人也。事歐陽高,為博士,論石渠。後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當、梁陳翁生。當至丞相,自有傳。翁生信都太傅,家世傳業。由是歐陽有平、陳之學。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國龔勝。崇為博士,勝右扶風,自有傳。而平當授九江朱普公文、上黨鮑宣。普為博士,宣司隸校尉,自有傳。徒眾尤盛,知名者也。
夏侯勝,其先夏侯都尉,從濟南張生受尚書,以傳族子始昌。始昌傳勝,勝又事同郡蕑卿。〔一〕蕑卿者,倪寬門人。勝傳從兄子建,建又事歐陽高。勝至長信少府,建太子太傅,自有傳。由是尚書有大小夏侯之學。
〔一〕 師古曰:「蕑音姦。」
周堪字少卿,齊人也。與孔霸俱事大夏侯勝。霸為博士。堪譯官令,論於石渠,經為最高,後為太子少傅,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及元帝即位,堪為光祿大夫,與蕭望之並領尚書事,為石顯等所譖,皆免官。望之自殺,上愍之,乃擢堪為光祿勳,語在劉向傳。堪授牟卿及長安許商長伯。牟卿為博士。霸以帝師賜爵號褒成君,傳子光,亦事牟卿,至丞相,自有傳。由是大夏侯有孔、許之學。商善為算,著五行論曆,四至九卿,號其門人沛唐林子高為德行,平陵吳章偉君為言語,重泉王吉少音為政事,齊炔欽幼卿為文學。〔一〕王莽時,林、吉為九卿,自表上師冢,大夫博士郎吏為許氏學者,各從門人,會車數百兩,儒者榮之。欽、章皆為博士,徒眾尤盛。章為王莽所誅。
〔一〕 師古曰:「依孔子目弟子顏回以下為四科也。炔音桂。」
張山拊字長賓,平陵人也。〔一〕事小夏侯建,為博士,論石渠,至少府。授同縣李尋、鄭寬中少君、山陽張無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陳留假倉子驕。無故善修章句,為廣陵太傅,守小夏侯說文。恭增師法至百萬言,〔二〕為城陽內史。倉以謁者論石渠,至膠東相。尋善說災異,為騎都尉,自有傳。寬中有俊材,以博士授太子,成帝即位,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遷光祿大夫,領尚書事,甚尊重。會疾卒,谷永上疏曰:「臣聞聖王尊師傅,褒賢俊,顯有功,生則致其爵祿,死則異其禮諡。昔周公薨,成王葬以變禮,而當天心。〔三〕公叔文子卒,衛侯加以美諡,著為後法。〔四〕近事,大司空朱邑、右扶風翁歸德茂夭年,孝宣皇帝愍冊厚賜,贊命之臣靡不激揚〔五〕。關內侯鄭寬中有顏子之美質,包商、偃之文學,〔六〕嚴然總五經之眇論,立師傅之顯位,〔七〕入則鄉唐虞之閎道,王法納乎聖聽,〔八〕出則參冢宰之重職,功列施乎政事,退食自公,私門不開,〔九〕散賜九族,田畝不益,德配周召,忠合羔羊,未得登司徒,有家臣,〔一0〕卒然早終,尤可悼痛!〔一一〕臣愚以為宜加其葬禮,賜之令諡,〔一二〕以章尊師褒賢顯功之德。」上弔贈寬中甚厚。由是小夏侯有鄭、張、秦、假、李氏之學。寬中授東郡趙玄,無故授沛唐尊,恭授魯馮賓。賓為博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至大官,知名者也。
〔一〕 師古曰:「拊音膚。」
〔二〕 師古曰:「言小夏侯本所說之文不多,而秦恭又更增益,故至百萬言也。」
〔三〕 師古曰:「周公死,成王欲葬之於成周,天乃雷雨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國大恐。王乃葬周公於畢,示不敢臣也。事見尚書大傳,而與古文尚書不同。」
〔四〕 師古曰:「公叔文子,衛大夫公叔發也。文子卒,其子請諡於君。君曰:『昔者衛國凶飢,夫子為粥與國之餓者,不亦惠乎?衛國有難,夫子以其死衛寡人,不亦貞乎?夫子聽衛國之政,修其班制,以與四鄰交,衛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謂夫子貞惠文子。』事見禮記檀弓。」
〔五〕 師古曰:「贊,佐也。」
〔六〕 師古曰:「論語云『文學子游、子夏』。商,子夏名。偃,子游名。」
〔七〕 師古曰:「嚴與儼同。眇讀曰妙。」
〔八〕 師古曰:「鄉讀曰嚮。閎,大也。言陳聖王之法,聞於天子。」
〔九〕 師古曰:「『退食自公』,召南羔羊詩之辭,言貶退所食之祿,而從至公之道也。」
〔一0〕師古曰:「司徒,掌禮教之官,言寬中學行堪為之也。家臣,若今諸公國官及府佐也。」
〔一一〕師古曰:「卒讀曰猝。」
〔一二〕師古曰:「令,善也。」
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茲多於是矣。遭巫蠱,未立於學官。安國為諫大夫,授都尉朝,〔一〕而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縢諸篇,多古文說。都尉朝授膠東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二〕以明穀梁春秋為博士、部刺史,又傳左氏。常授虢徐敖。敖為右扶風掾,又傳毛詩,授王璜、平陵塗惲子真。子真授河南桑欽君長。王莽時,諸學皆立。劉歆為國師,璜、惲等皆貴顯。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十,又采左氏傳、書敘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徵,以中書校之,非是。〔三〕霸辭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並。時太中大夫平當、侍御史周敞勸上存之。〔四〕後樊並謀反,乃黜其書。
〔一〕 服虔曰:「朝名,都尉姓。」
〔二〕 師古曰:「少子,亦常字也。」
〔三〕 師古曰:「以霸私增加分析,故與中書之文不同也。中書,天子所藏之書也。」
〔四〕 師古曰:「存者,立其學。」
申公,魯人也。少與楚元王交俱事齊人浮丘伯受詩。漢興,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人見于魯南宮。呂太后時,浮丘伯在長安,楚元王遣子郢與申公俱卒學。〔一〕元王薨,郢嗣立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戊不好學,病申公。〔二〕及戊立為王,胥靡申公。〔三〕申公愧之,歸魯退居家教,終身不出門。復謝賓客,〔四〕獨王命召之乃往。弟子自遠方至受業者千餘人,申公獨以詩經為訓故以教,亡傳,〔五〕疑者則闕弗傳。蘭陵王臧既從受詩,已通,事景帝為太子少傅,免去。武帝初即位,臧乃上書宿衛,累遷,一歲至郎中令。及代趙綰亦嘗受詩申公,為御史大夫。綰、臧請立明堂以朝諸侯,不能就其事,〔六〕乃言師申公。於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車以蒲裹輪,駕駟迎申公,弟子兩人乘軺傳從。〔七〕至,見上,上問治亂之事。申公時已八十餘,老,對曰:「為治者不(至)〔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八〕是時上方好文辭,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既以為太中大夫,舍魯邸,〔九〕議明堂事。太皇竇太后喜老子言,不說儒術,〔一0〕得綰、臧之過,以讓上曰:「此欲復為新垣平也!」〔一一〕上因廢明堂事,下綰、臧吏,皆自殺。申公亦病免歸,數年卒。弟子為博士十餘人,孔安國至臨淮太守,周霸膠西內史,夏寬城陽內史,碭魯賜東海太守,蘭陵繆生長沙內史,徐偃膠西中尉,鄒人闕門慶忌膠東內史,〔一二〕其治官民皆有廉節稱。其學官弟子行雖不備,而至於大夫、郎、掌故以百數。申公卒以詩、春秋授,而瑕丘江公盡能傳之,徒眾最盛。及魯許生、免中徐公,〔一三〕皆守學教授。韋賢治詩,事(博士)大江公及許生,〔一四〕又治禮,至丞相。傳子玄成,以淮陽中尉論石渠,後亦至丞相。玄成及兄子賞以詩授哀帝,至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由是魯詩有韋氏學。
〔一〕 師古曰:「郢即郢客也。」
〔二〕 師古曰:「患苦也。」
〔三〕 師古曰:「胥靡,相係而作役,解具在楚元王傳也。」
〔四〕 師古曰:「身即不出門,非受業弟子,其它賓客來者又謝遣之,不與相見也。」
〔五〕 師古曰:「口說其指,不為解說之傳。」
〔六〕 師古曰:「就,成也。」
〔七〕 師古曰:「傳音張戀反。」
〔八〕 師古曰:「顧,念也。力行,(為)〔謂〕勉力為行也。」
〔九〕 師古曰:「舍,止息也。」
〔一0〕師古曰:「喜音許既反。說讀曰悅。」
〔一一〕師古曰:「讓,責也。」
〔一二〕李奇曰:「姓闕門,名慶忌。」
〔一三〕蘇林曰:「免中,縣名也。」李奇曰:「邑名也。」師古曰:「李說是也。」
〔一四〕晉灼曰:「大江公即瑕丘江公也。以異下博士江公,故稱大。」
王式字翁思,東平新桃人也。事免中徐公及許生。式為昌邑王師。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皆下獄誅,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以數諫減死論。式繫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於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為王反復誦之也;〔一〕至於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亡諫書。」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歸家不教授。山陽張長安幼君〔二〕先事式,後東平唐長賓、沛褚少孫亦來事式,問經數篇,式謝曰:「聞之於師俱是矣,自潤色之。」〔三〕不肯復授。唐生、褚生應博士弟子選,詣博士,摳衣登堂,頌禮甚嚴,〔四〕試誦說,有法,疑者丘蓋不言。〔五〕諸博士驚問何師,對曰事式。皆素聞其賢,共薦式。詔除下為博士。〔六〕式徵來,衣博士衣而不冠,曰:「刑餘之人,何宜復充禮官?」既至,止舍中,會諸大夫博士,共持酒肉勞式,皆注意高仰之。〔七〕博士江公世為魯詩宗,〔八〕至江公著孝經說,心嫉式,謂歌吹諸生曰:〔九〕「歌驪駒。」〔一0〕式曰:「聞之於師:客歌驪駒,主人歌客毋庸歸。〔一一〕今日諸君為主人,日尚早,未可也。」江翁曰:「經何以言之?」〔一二〕式曰:「在曲禮。」江翁曰:「何狗曲也!」〔一三〕式恥之,陽醉逿墬。〔一四〕式客罷,讓諸生曰:「我本不欲來,〔一五〕諸生彊勸我,竟為豎子所辱!」遂謝病免歸,終於家。張生、唐生、褚生皆為博士。張生論石渠,至淮陽中尉。唐生楚太傅。由是魯詩有張、唐、褚氏之學。張生兄子游卿為諫大夫,以詩授元帝。其門人琅邪王扶為泗水中尉,陳留許晏為博士。由是張家有許氏學。初,薛廣德亦事王式,以博士論石渠,授龔舍。廣德至御史大夫,舍泰山太守,皆有傳。
〔一〕 師古曰:「復音方目反。」
〔二〕 李奇曰:「長安,名。」
〔三〕 師古曰:「言所聞師說具盡於此,若嫌簡略,任更潤色。」
〔四〕 師古曰:「摳衣,謂以手內舉之,令離地也。摳音口侯反。頌讀曰容。」
〔五〕 蘇林曰:「丘蓋不言,不知之意也。」如淳曰:「齊俗以不知為丘。」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論語載孔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欲遵此意,故效孔子自稱丘耳。蓋者,發語之辭。」
〔六〕 師古曰:「下除官之書也。下音胡嫁反。」
〔七〕 師古曰:「勞音來到反。」
〔八〕 師古曰:「為魯詩者所宗師也。」
〔九〕 如淳曰:「其學官自有此法,酒坐歌吹以相樂也。」
〔一0〕服虔曰:「逸詩篇名也,見大戴禮。客欲去歌之。」文潁曰:「其辭云『驪駒在門,僕夫具存;驪駒在路,僕夫整駕』也。」
〔一一〕文穎曰:「庸,用也。主人禮未畢,且無用歸也。」
〔一二〕師古曰:「於經何所有此言?」
〔一三〕師古曰:「意怒,故妄發言。言狗者,輕賤之甚也。今流俗書本云何曲狗,妄改之也。」
〔一四〕師古曰:「逿,失據而倒也。墬,古地字。逿音徒浪反。」
〔一五〕師古曰:「讓,責也。」
轅固,齊人也。以治詩孝景時為博士,與黃生爭論於上前。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固曰:「不然。夫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弗為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而)〔為〕何?」〔一〕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二〕何者?上下之分也。〔三〕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南面,非殺而何?」固曰:「必若云,〔四〕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於是上曰:「食肉毋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也;言學者毋言湯武受命,不為愚。〔五〕」遂罷。竇太后好老子書,召問固。固曰:「此家人言耳。」〔六〕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書乎!」〔七〕乃使固入圈擊彘。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乃假固利兵。〔八〕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應手而倒。太后默然,亡以復罪。後上以固廉直,拜為清河太傅,疾免。武帝初即位,復以賢良徵。諸儒多嫉毀曰固老,罷歸之。時固己九十餘矣。公孫弘亦徵,仄目而事固。〔九〕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諸齊以詩顯貴,皆固之弟子也。昌邑太傅夏侯始昌最明,自有傳。
〔一〕 師古曰:「此非受命更何為?」
〔二〕 師古曰:「語見太公六韜也。」
〔三〕 師古曰:「分音扶問反。」
〔四〕 師古曰:「謂必如黃生之言。」
〔五〕 師古曰:「馬肝有毒,食之憙殺人,幸得無食。言湯武為殺,是背經義,故以為喻也。」
〔六〕 師古曰:「家人言僮隸之屬。」
〔七〕 服虔曰:「道家以儒法為急,比之於律令也。」
〔八〕 師古曰:「假,給與也。利兵,兵刃之利者。」
〔九〕 師古曰:「言深憚之。」
后蒼字近君,東海郯人也。事夏侯始昌。始昌通五經,蒼亦通詩禮,為博士,至少府,授翼奉、蕭望之、匡衡。奉為諫大夫,望之前將軍,衡丞相,皆有傳。衡授琅邪師丹、伏理斿君、潁川滿昌君都。君都為詹事,理高密太傅,家世傳業。丹大司空,自有傳。由是齊詩有翼、匡、師、伏之學。滿昌授九江張邯、琅邪皮容,皆至大官,徒眾尤盛。
韓嬰,燕人也。孝文時為博士,景帝時至常山太傅。嬰推詩人之意,而作內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歸一也。淮南賁生受之。〔一〕燕趙間言詩者由韓生。韓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為之傳。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唯韓氏自傳之。武帝時,嬰嘗與董仲舒論於上前,其人精悍,處事分明,〔二〕仲舒不能難也。後其孫商為博士。孝宣時,涿郡韓生其後也,以易徵,待詔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傳也。嘗受韓詩,不如韓氏易深,太傅故專傳之。」司隸校尉蓋寬饒本受易於孟喜,見涿韓生說易而好之,即更從受焉。
〔一〕 師古曰:「賁音肥。」
〔二〕 師古曰:「悍,勇銳。」
趙子,河內人也。事燕韓生,授同郡蔡誼。誼至丞相,自有傳。誼授同郡食子公與王吉。吉為昌邑〔王〕中尉,自有傳。食生為博士,授泰山栗豐。吉授淄川長孫順。順為博士,豐部刺史。由是韓詩有王、食、長孫之學。豐授山陽張就,順授東海髮福,皆至大官,徒眾尤盛。
毛公,趙人也。治詩,為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解延年。延年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陳俠,為王莽講學大夫。由是言毛詩者,本之徐敖。
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而魯徐生善為頌。〔一〕孝文時,徐生以頌為禮官大夫,傳子至孫延、襄。〔二〕襄,其資性善為頌,不能通經;延頗能,未善也。襄亦以頌為大夫,至廣陵內史。延及徐氏弟子公戶滿意、(柏)〔桓〕生、單次皆為禮官大夫。〔三〕而瑕丘蕭奮以禮至淮陽太守。諸言禮為頌者由徐氏。
〔一〕 蘇林曰:「漢舊儀有二郎為此頌貌威儀事。有徐氏,徐氏後有張氏,不知經,但能盤辟為禮容。天下郡國有容史,皆詣魯學之。」師古曰:「頌讀與容同。下皆類此。」
〔二〕 師古曰:「延及襄二人。」
〔三〕 師古曰:「姓公戶,名滿意也。與桓生及單次凡三人。單音善。」
孟卿,東海人也。事蕭奮,以授后倉、魯閭丘卿。倉說禮數萬言,號曰后氏曲臺記,〔一〕授沛聞人通漢子方、〔二〕梁戴德延君、戴聖次君、沛慶普孝公。孝公為東平太傅。德號大戴,為信都太傅;聖號小戴,以博士論石渠,至九江太守。由是禮有大戴、小戴、慶氏之學。通漢以太子舍人論石渠,至中山中尉。普授魯夏侯敬,又傳族子咸,為豫章太守。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為博士、州牧、郡守,家世傳業。小戴授梁人橋仁季卿、楊榮子孫。〔三〕仁為大鴻臚,家世傳業,榮琅邪太守。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橋、楊氏之學。
〔一〕 服虔曰:「在曲臺校書著記,因以為名。」師古曰:「曲臺殿在未央宮。」
〔二〕 如淳曰:「聞人,姓也,名通漢,字子方。」
〔三〕 師古曰:「子孫,榮之字也。」
胡母生字子都,齊人也。治公羊春秋,為景帝博士。與董仲舒同業,仲舒著書稱其德。年老,歸教於齊,齊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孫弘亦頗受焉。而董生為江都相,自有傳。弟子遂之者,蘭陵褚大,東平嬴公,廣川段仲,溫呂步舒。〔一〕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長史,唯嬴公守學不失師法,為昭帝諫大夫,授東海孟卿、魯眭孟。孟為符節令,坐說災異誅,自有傳。
〔一〕 師古曰:「遂謂名位成達者。」
嚴彭祖字公子,東海下邳人也。與顏安樂俱事眭孟。孟弟子百餘人,唯彭祖、安樂為明,質問疑誼,各持所見。孟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孟死,彭祖、安樂各顓門教授。〔一〕由是公羊春秋有顏、嚴之學。彭祖為宣帝博士,至河南、東郡太守。以高第入為左馮翊,遷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權貴。或說曰:「天時不勝人事,君以不修小禮曲意,亡貴人左右之助,經誼雖高,不至宰相。願少自勉強!」彭祖曰:「凡通經術,固當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苟求富貴乎!」彭祖竟以太傅官終。授琅邪王中,為元帝少府,〔二〕家世傳業。中授同郡公孫文、東門雲。雲為荊州刺史,文東平太傅,徒眾尤盛。雲坐為江賊拜辱命,下獄誅。〔三〕
〔一〕 師古曰:「顓與專同。專門言各自名家。」
〔二〕 師古曰:「中讀曰仲。」
〔三〕 師古曰:「逢見賊而拜也。」
顏安樂字公孫,魯國薛人,眭孟姊子也。家貧,為學精力,官至齊郡太守丞,後為仇家所殺。安樂授淮陽泠豐次君、〔一〕淄川任公。公為少府,豐淄川太守。由是顏家有泠、任之學。始貢禹事嬴公,成於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廣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傳。廣授琅邪筦路,〔二〕路為御史中丞。禹授潁川堂谿惠,〔三〕惠授泰山冥都,〔四〕都為丞相史。都與路又事顏安樂,故顏氏復有筦、冥之學。路授孫寶,為大司農,自有傳。豐授馬宮、琅邪左咸。咸為郡守九卿,徒眾尤盛。(官)〔宮〕至大司徒,自有傳。
〔一〕 師古曰:「泠音零。」
〔二〕 師古曰:「筦亦管字也。」
〔三〕 師古曰:「姓堂谿也。」
〔四〕 師古曰:「冥音莫零反。」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於魯申公,傳子至孫為博士。武帝時,江公與董仲舒並。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江公吶於口,〔一〕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孫弘本為公羊學,比輯其議,卒用董生。〔二〕於是上因尊公羊家,詔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興。太子既通,復私問穀梁而善之。其後浸微,〔三〕唯魯榮廣王孫、皓星公二人受焉。廣盡能傳其詩、春秋,高材捷敏,與公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四〕故好學者頗復受穀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慶幼君、丁姓子孫〔五〕皆從廣受。千秋又事皓星公,為學最篤。宣帝即位,聞衛太子好穀梁春秋,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穀梁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時千秋為郎,召見,與公羊家並說,上善穀梁說,擢千秋為諫大夫給事中,後有過,左遷平陵令。復求能為穀梁者,莫及千秋。上愍其學且絕,乃以千秋為郎中戶將,〔六〕選郎十人從受。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說矣,會千秋病死,徵江公孫為博士。劉向以故諫大夫通達待詔,受穀梁,欲令助之。江博士復死,乃徵周慶、丁姓待詔保宮,〔七〕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積十餘歲,皆明習。乃召五經名儒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時公羊博士嚴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顯,〔八〕穀梁議郎尹更始、待詔劉向、周慶、丁姓並論。公羊家多不見從,願請內侍郎許廣,使者亦並內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九〕議三十餘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多從穀梁。由是穀梁之學大盛。慶、姓皆為博士。〔一0〕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一一〕為博士,至長沙太傅,徒眾尤盛。尹更始為諫大夫、長樂戶將,又受左氏傳,取其變理合者以為章句,傳子咸及翟方進、琅邪房鳳。咸至大司農,方進丞相,自有傳。
〔一〕 師古曰:「屬音之欲反。吶,古訥字。」
〔二〕 師古曰:「比,次也。輯,合也。比音頻寐反。輯與集同。」
〔三〕 師古曰:「浸,漸也。」
〔四〕 師古曰:「孟等窮屈也。」
〔五〕 師古曰:「姓丁,名姓,字子孫。」
〔六〕 師古曰:「戶將,官名,解在楊惲、蓋寬饒傳。」
〔七〕 師古曰:「保宮,少府之屬宮也,本名居室。」
〔八〕 師古曰:「輓音晚。」
〔九〕 師古曰:「使者,謂當時詔遣監議者也。內(外)〔謂〕引入議所也。公羊家既請內許廣,而使者因並內王亥也。」
〔一0〕師古曰:「周慶、丁姓,二人也。」
〔一一〕李奇曰:「姓申章,名昌,字曼君。」
房鳳字子元,不其人也。〔一〕以射策乙科為太史掌故。太常舉方正,為縣令都尉,失官。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奏除補長史,薦鳳明經通達,擢為光祿大夫,遷五官中郎將。時光祿勳王龔以外屬內卿,〔二〕與奉車都尉劉歆共校書,三人皆侍中。歆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納之,以問諸儒,皆不對。歆於是數見丞相孔光,為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唯鳳、龔許歆,遂共移書責讓太常博士,語在歆傳。大司空師丹奏歆非毀先帝所立,上於是出龔等補吏,龔為弘農,歆河內,鳳九江太守,至青州牧。始江博士授胡常,常授梁蕭秉君房,王莽時為講學大夫。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學。
〔一〕 師古曰:「琅邪之縣也。其音基。」
〔二〕 如淳曰:「邛成太后親也。內卿光祿勳治宮中。」
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太傅賈誼、京兆尹張敞、太中大夫劉公子皆修春秋左氏傳。誼為左氏傳訓故,授趙人貫公,為河間獻王博士,子長卿為蕩陰令,〔一〕授清河張禹長子。〔二〕禹與蕭望之同時為御史,數為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書數以稱說。後望之為太子太傅,薦禹於宣帝,徵禹待詔,未及問,會疾死。授尹更始,〔三〕更始傳子咸及翟方進、胡常。常授黎陽賈護季君,哀帝時待詔為郎,授蒼梧陳欽子佚,以左氏授王莽,至將軍。而劉歆從尹咸及翟方進受。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賈護、劉歆。
〔一〕 師古曰:「蕩陰,河內之縣也。蕩音湯。」
〔二〕 如淳曰:「非成帝師張禹也。」
〔三〕 師古曰:「禹先授更始。」
贊曰: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於元始,百有餘年,傳業者寖盛,支葉藩滋,〔一〕一經說至百餘萬言,大師眾至千餘人,蓋祿利之路然也。〔二〕初,書唯有歐陽,禮后,易楊,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復立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至元帝世,復立京氏易。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所以罔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三〕
〔一〕 師古曰:「寖,漸也。蕃,多也。滋,益也。」
〔二〕 師古曰:「言為經學者則受爵祿而獲其利,所以益勸。」
〔三〕 如淳曰:「雖有虛妄之說,是當在其中,故兼而存之。」
校勘記
三五八九頁 三行 六(學)〔藝〕者, 景祐本作「藝」。 王念孫說作「藝」是。
三五八九頁 九行 煥乎其有文章(也)! 景祐本無「也」字,與今本論語同。
三五八九頁 九行 又(云)〔曰〕:周監於二(世)〔代〕,「云」,景祐,殿本都作「曰」。「世」,景祐本作「代」,與今本論語同。
三五八九頁一二行 「〈古“以”字,形似吕〉」(音以)立先王之教, 王先謙說「音以」二字後人妄加。按景祐本有,殿本無。
三五九二頁 二行 魯諸儒持孔氏禮器(而)〔往〕歸之, 景祐、殿、局本都作「往」。
三五九七頁 一行 商瞿子木 沈欽韓說,索隱商姓,瞿名,字子木,未有以商瞿為複姓者。
三五九七頁一四行 梁人(一王)〔也。初〕梁項生從田何受易, 景祐、汲古、殿、局本都作「也初」,此誤。
三五九八頁 四行 言丁寬(行)〔得〕其法術以去。 景祐、殿本都作「得」。
三六0一頁一五行 楊叔〔元〕、 王先謙說,上文云楊何字叔元,藝文志班自注同,此脫「元」字。
三六0八頁 九行 為治者不(至)〔在〕多言, 殿、局本都作「在」,史記同。
三六0九頁 一行 事(博士)大江公及許生, 景祐本無「博士」二字。 王念孫說,據晉注,景祐本是。
三六0九頁一一行 力行,(為)〔謂〕勉力為行也。 景祐、殿本都作「謂」。
三六一二頁 五行 非受命(而)〔為〕何? 景祐、殿本都作「為」。朱一新說,按注則「為」字是。
三六一四頁 六行 吉為昌邑〔王〕中尉, 景祐、殿本都有「王」字。
三六一四頁一三行 (柏)〔桓〕生、 景祐、殿本都作「桓」。
三六一七頁 六行 (官)〔宮〕至大司徒,自有傳。 劉攽說「官」當作「宮」。按劉說是,各本並誤。
三六一九頁 八行 內(外)〔謂〕引入議所也。 景祐、殿、局本都作「謂」,此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