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要去贝桑松树我的旗帜,因为我有理由想到在那里可以避免竞争,可以独自活动一个议员的席位。弗朗什-孔泰人不肯见外地人,外地人也不想见他们!他们不肯向他打开客厅的门,他就永远不去!他哪儿都不露面,甚至不上街!但是有一个阶层能造就议员,这就是商人阶层。我要特别研究我已经熟悉的商业问题,我将打赢官司,排解纠纷,成为贝桑松最厉害的律师。以后,我还要在这儿办一份杂志,维护本地的利益,所谓本地的利益,我要把它们制造出来,让它们存在或者复活。等我一张一张的选票赢够了,我的名字就会从选票箱里冒出来。人家可以长期无视这个无名律师,但总会有一次机会使他出名,比方一次义务辩护,一桩哪个律师都不愿承办的案子。我只要发一次言,就有把握成功。唉!亲爱的莱奥波德,我请人把我的藏书装了十一口箱子,我购买了可能对我有用的法律书,我把连同家具在内的全部东西,装进托运的车子里,运往贝桑松。我拿着各种文凭,带了一千埃居,来向你道了别。驿车把我扔在贝桑松,我三天内找到一套面对花园的小住房,我把自己神秘的办公室布置得很华丽,在那儿度过白天和黑夜,我偶像的肖像在那儿闪闪发光,我为了她才活着,她使我的生命变得充实,她是我勤奋的根源,勇敢的秘诀,才干的来由。随后,家具和书籍到了,我雇了个聪明的仆人,整整五个月,我象过冬的旱獭,足不出户。我当然托人在律师名册上登了记。终于,我被指定在刑事法庭上为一个可怜的家伙辩护,当然,这只是为了让人们至少听一次我的发言!陪审团里有一个在贝桑松很有影响的批发商,他正有一件棘手的案子。我在这场官司里为我的主顾竭尽全力,赢得了彻底的胜利。他是无辜的,我出人意料地使法庭逮捕了混在证人里的真正罪犯,使法庭和听众同声叫好。我又指出,要发现策划得这样好的阴谋,几乎是不可能的,从而保全了预审法官的面子。我那个大批发商的顾客全都成了我的主顾,因为我给他打赢了官司。大教堂的教务会选中我作律师,和市府打一件已经打了四年之久的大官司,我又赢了。我办了三件案子,就成为弗朗什-孔泰地区最大的律师。但是,我把自己的生活埋藏在深而又深的神秘之中,从而掩盖了我的抱负。我养成一些特殊的生活习惯,以便不接受任何邀请。外人只有早晨六点到八点才可以访问我,我晚饭后就寝,而在夜里工作。把教务会在初审中已经败诉的案子委托给我的那位代理主教,是个有才智、也很有影响的人物,他当然对我谈起要表示谢意。
“先生,”我对他说,“你们的案子,我会打赢的,但我不要酬金,我要的更多……(神甫身子一震),要知道,我与市府作对,是要吃大亏的;我来这儿,是想今后当议员,我只想管管商务案件,因为议员是由商人造就的,如果我为教士的案子辩护,他们就信不过我了,因为你们对商人来说是教士啊。我之所以承办你们的案子,是因为一八二八年我当过某部长的私人秘书(神甫做了个表示惊讶的动作),又是行政法院审查官,当时名叫阿尔贝·德·萨瓦吕斯(又是一震)。我一直忠于君主政体的原则;由于你们在贝桑松不占多数,我得在资产阶级中获得选票。所以,我向您要的酬金,是请您在适当时机私下里为我拉选票。让我们彼此保守秘密,我将为本教区所有神甫的一切案子辩护,分文不取。对我的过去,您不要提一个字,我们彼此要守信。”他来向我道谢时,递给我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还附在我耳边说:“选票照办不误。”我和他谈过五次话,我想,我已经是这位代理主教的朋友了。现在,我忙得不可开交,我只受理和批发商们有关的案子,借口商业问题是我的专长。这个策略为我带来了商界人士,使我可以物色有影响的人物。所以,事情一帆风顺。几个月以内,我得在贝桑松弄到一座待售的房子,使我的纳税额达到取得被选举权所需的数额。买房产所需的资金,我指望你能借给我。万一我死了,或是失败了,损失也不会大到足以影响你我之间的友谊。我将用房租来支付资本的利息,我还会留心等个好机会,务必使你在这笔万不可少的抵押借贷中不受丝毫损失。
啊!亲爱的莱奥波德,任何赌徒,口袋里装着剩下的财产,最后一夜在外侨俱乐部赌成个腰缠万贯或倾家荡产时,也不曾象我每天在名利的赌博中赌最后一盘时那样,耳朵里鸣声不断,手里捏着一把紧张的冷汗,脑袋里乱哄哄,身上阵阵寒战。唉!我唯一的亲爱的朋友,我眼看斗争了将近十年。在这场和人斗、和事斗的战斗里,我耗尽精力,算尽机关,可以说,我已经虚弱不堪了。看来精力充沛,身体健康,其实是虚有其表,我感到自己垮掉了。每过一天,我的内心就多一分损失。每作一次新的努力,我就感到下次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为了争取幸福,我才有力气,有力量。如果幸福不把玫瑰花冠戴在我的头上,我就要完了,我会成为行尸走肉,对这个世界再无所求,什么也不想当了。你知道,权力和荣誉,我所追求的这些巨大的精神财富,其实是次要的:对我来说,这只是获取幸福的手段,只是安放我偶像的基座。
象古代的赛跑运动员,到达终点时已经奄奄一息!眼看财富和死亡同时光临!爱情熄灭的时候才得到所爱的人!赢得幸福生活的权利时,再没有能力去享受!……噢!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都是这样的命运!
当然,坦塔罗斯①有时候也会停下脚步,抄着双手,视死如归,拒不充当永远被愚弄的角色。如果有什么事情使我的计划归于失败,如果在外省的灰土里滚爬以后,为了获得选票,象一只饥饿的老虎似的奴颜婢膝地围着这些批发商人、这些选举人打转以后,如果把我本来可以在大湖湖畔观望她所观望的湖水、在她的目光之下安眠和倾听她讲话的时间,耗费在一些针头线脑的乏味官司中以后,我还爬不上议会的讲坛,给我的姓氏争得荣光,以便取代阿尔盖奥洛这个姓氏,那么,我也会和坦塔罗斯一样的。不但如此,莱奥波德,有些日子我感到迷迷糊糊,萎靡不振;尤其在长久的遐想中,我预先体味着爱情的幸福和欢乐时,从我的灵魂深处,泛出一阵阵难忍的恶心!
①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吕狄亚的国王,因欺骗众神,被罚永受饥渴之苦。他站在大湖中央,湖水深及他的下颔,但想喝水时水即减退;他头顶上是果实累累的树木,但想摘美果时,树枝即升高。此典故后来用以形容可望不可即的痛苦。
欲望在我们身上是不是只有一定的力量?过度的损耗是不是会使它消失?话说回来,此时此刻,我的生活还是美好的,信心、工作和爱情照亮了我的生活。再见了,我的朋友,我拥抱你的孩子们,向你贤惠的妻子问好。
你们的阿尔贝
罗萨莉把信看了两遍,把大致的意思铭记在心里。她突然窥探到阿尔贝以前的生活,因为她敏锐的智力给她解释了种种细节,使她掌握了全貌。她把这封自白信和《评论》上刊载的小说一比较,对阿尔贝就认识得一清二楚了。当然啦,这颗可爱的心灵、这股刚强的意志本来已不同凡响,她自然又作了若干夸张。她对阿尔贝的爱情于是变成了激情,加上她正当青春妙龄,又孤独烦闷,性格里有藏而不露的毅力,这激情更加来势凶猛。在少女身上,恋爱本来就是自然法则在起作用,当钟爱的对象是一位出类拔萃的男人时,热情就会在少女的芳心里泛滥。因此,仅仅几天之内,德·瓦特维尔小姐爱情的狂热就达到了几乎是病态的、十分危险的地步。男爵夫人对女儿很满意,女儿全神贯注地想着心事,对母亲不再违拗,仿佛用心做着各种女红,成为一个顺从的女儿,实现了母亲的美好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