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整个用古老的红、黑、金色生漆漆过,几年以后便身价百倍,当时科尔蒙小姐还根本料想不到。不过,即使一块护壁板给她一千埃居,她也决不会将它卖掉,因为她的原则就是什么也不卖掉。外省人一直相信家中有祖先藏匿起来的宝贝。小客厅用处不大,四周围着陈旧的擦光印花布帷幔。这种帷幔如今成为每一个爱好所谓蓬巴杜款式的人追求的目标。饭厅地面用黑、白石块铺成,没有天花板,但是椽子都上了漆。厅内摆着大理石面的漂亮酒菜台子,外省对肠胃开战就要求有这种酒菜台子。墙上画着壁画,画的是一格子架的花朵。藤编座椅上了彩釉,门用天然胡桃木做成。这幢房屋里里外外都洋溢着古朴恬静的气息,这里的全部器物又进一步烘托出这种气氛。外省的天才在这里将一切都保留了下来。这里既没有新,也没有旧,既没有青春,也没有老朽。到处都使人感到冷冰冰的一板一眼,毫厘不差。
布列塔尼和诺曼底的游人,曼恩和安茹的游人,大概在这些外省的省府都见过与科尔蒙公馆多多少少相类似的房屋。从式样来说,科尔蒙公馆是法国大部分地区布尔乔亚房屋的原型。它有助于理解当地的风习,也足以代表一些观念,因此在这部作品中它就更应该占有显着的位置。在这幢古老的建筑物里,生活是多么平静无波,墨守成规,不是谁都感觉到了吗?公馆中也有一间藏书室,正好位于亮河水平面以下,书籍装订精美,加了封套,书上积满灰尘。这灰尘不但没有损坏书籍,反而使书籍身价倍增。这些省份不种葡萄,葡萄酒全靠从外省运来。运输费用极其昂贵,因此人们不愿意运次酒来,运来的均是勃艮第、都兰、加斯科涅和南方榨机生产出来的香气扑鼻的天然好酒。科尔蒙公馆里人们将书籍保存在藏书室中的那种精心劲,就和他们保存好酒的劲头一个样。
科尔蒙小姐主持的妇女协会,基本成员由大约一百五十人组成:有几个经常到乡下去;这几个病了,那几个又为办自己的事出门去了。不过,总有一些忠于这个组织的人,除了晚上作祷告的日子以外,每天必到。此外,还有出于义务或习惯不得不留在城里的人。这些人都是成年人。其中只有少数人出门旅行过,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直待在外省的,有几个曾参与舒昂党其事。自从这些正义事业的英勇保卫者受到褒奖以来,人们已经开始放心大胆地谈论这场战争了。德·瓦卢瓦先生是最后一次夺取武器的主使者之一。就在这次武装斗争中,德·蒙托朗侯爵被他的情妇出卖,送掉了性命。也是在这次武装斗争中,著名的土行者①崭露头角。此时这个人正在马耶讷附近平安无事地从事牲口贸易。有一个老共和党人名叫于洛,一七九八年到一八〇〇年之间,有半个旅士兵驻守阿朗松,他是指挥官。于洛给当地人留下不少回忆。六个月来,德·瓦卢瓦先生已经道出了当年怎样设计捉弄这个于洛的秘密②。
每星期三科尔蒙小姐宴请宾客,上一个星期三被邀请的客人再次前来完成他们的消化访问。除了星期三以外,妇女也不大讲究穿戴。星期三则是盛大的晚会。前来聚会的人人数众多,宾客打扮得infiocchi③。有的妇女将自己的活计也带来,毛线活啊,绒绣啊,等等;有的年轻姑娘大模大样地作起素描来,以便在阿朗松的比赛中得分,用赚得的钱支付自己的日常花销。有的丈夫出于策略将自己的妻子带来,因为这里年轻人很少。这里,没有哪一句在耳边道出的悄悄话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无论是少女还是少妇,在这里都绝对没有危险,她不会听到谈情说爱的话语。
①土行者,《人间喜剧》中舒昂党人皮埃尔·勒罗瓦的代号。
②作者原注:见《舒昂党人》。
③意大利文:十分入时。
每天晚上六点钟,常客便将长长的前厅挤个水泄不通:有的带着手杖,有的带着外套,有的带着灯笼,陆续来到。这些人相互那么熟悉,这里的习惯那么一成不变,以致如果偶尔遇到德·斯蓬德老教士在树荫下闲坐、科尔蒙小姐还在自己卧室里的情况,不论是贴身女仆若塞特,还是男仆雅克兰,还是女厨子,都不会去通知他们。第一个来到的人便等着第二个人来到。然后,常客的数目凑到能玩皮克牌、惠斯特或者波士顿了,他们不等德·斯蓬德教士或小姐来到,就开始玩起来。天黑了,一拉铃,若塞特或者雅克兰就会跑来点上灯。看到客厅里已有了灯火,教士加快脚步而又从容不迫地来到。每天晚上,西洋双六棋棋盘、皮克牌牌桌、三张波士顿牌桌和一张惠斯特牌桌都是满员,再算上聊天的,平均是二十五人到三十人。实际上来人数目常常超过四十。这时,雅克兰便在书房和小客厅里也点上灯。八点到九点钟,各家仆人开始来到前厅,以便接主人回家。除有特殊情况,一般来说,到十点钟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这时,常客们三五成群地走到街上,议论着牌局,或者继续对自己垂涎的土地,对分配遗产,对继承人之间的纠纷,对贵族小圈子的野心发表评论。这就和巴黎戏院散场一样。有的人大谈什么诗歌,实际上一窍不通,不过将外省的风习大骂一顿罢了。然而,请你左手擎住额头,一只脚支在壁炉的柴架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仔细思考一下:
这里的景物,这幢房屋及其内部,这一圈人以及由于心胸狭窄看起来又扩大了几倍的各种利害关系,恰好构成一个淡淡的统一的整体。如果你对这个整体有了初步的概念,就象金箔夹在羊皮纸页里一般,那么,请你想一想什么是人的一生吧!现在有两个人站在我们面前:一个人在埃及方尖碑上刻上了小鸭子一般的文字;另一个人与杜·布斯基耶、德·瓦卢瓦先生、科尔蒙小姐、法院院长、检察官、修·斯蓬德教士、格朗松太太,etuttiquanti①,玩了二十年波士顿牌。请你设法对这两个人发表看法吧!如果说,每日毫厘不差地在同一条小径上迈着同样的步伐,这并不是幸福,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权充幸福;饱经动荡生活的暴风雨,转而思考平静会有什么好处的人则会说,这就是幸福。要把科尔蒙小姐客厅中人物的重要性用数字表示出来的话,只要这么说就行了:天生的交际场所统计家杜·布斯基耶已经计算过,经常光顾这里的人在选民团中拥有一百三十一张选票②,集中了外省价值一百八十万利勿尔地租的财产。然而这个沙龙并不代表阿朗松整个城市,高等贵族社会还有他们自己的沙龙。其次还有税务局长的沙龙,那里就象政府开设的行政旅店一般,所有的人都在那里跳舞,搞鬼,调情,谈恋爱,吃夜宵。这另外两个沙龙与科尔蒙家,通过与两头都有来往的几个人相互联系,反之亦然。但是科尔蒙沙龙对于在另外两个阵营里发生的事都严加品评:批评他们晚宴奢侈铺张,反复揣摩他们舞会上吃什么冷饮,议论女人的行为、衣着打扮、那里创造的新花样。
①意大利文:以及其他许多人。
②法国一八一七年二月五日颁布的选举法规定,凡缴纳三百法郎以上直接税者,便具有选民资格。这个选举法一直实行到一八二〇年六月三十日。后来又颁布了所谓双重选举法,分两个选民团:缴纳三百法郎税的公民组成区选民团,可选举二百五十八名议员(共四百三十名议员);由四分之一缴税最多的选民组成省选民团,可选举一百七十二名议员。后一部分人实际上是投两次票。所以这里的一百三十一张选票,并不是什么大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