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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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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先生:古代的神谕中有个地方,

它名叫“渴望律法之乡”,那儿一切斗争

莫不是为了秩序和良好的治理。

请问,如今这样的地方在哪里?

乙先生:还在原来的地方——在人的心中。

卡苏朋先生关于财产的种种安排 [63] ,布鲁克先生十分满意。婚前的准备相当顺利,缩短了预定的日期。未婚妻应该看看她未来的家,以便按照她的意愿,进行必要的改动。一个女子婚前享有的支配权,是以她婚后的顺从作代价的。毫无疑问,我们这些男人和女人,在可以自主行事期间造成的错误,会引起我们合理的惊讶,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乐于这么做。

这是十一月的一个早上,天气阴沉,但没有下雨,多萝西娅在伯父和西莉亚的陪同下,坐车前往洛伊克。卡苏朋先生住在自己的庄园住宅里。从花园的某些部分,可以望见附近的一所小教堂,破旧的牧师府就在它的对面。开始当牧师的时候,卡苏朋先生只靠俸禄维持生活,但他的哥哥去世后,庄园便归他继承了。它有一片不大的园林,几棵美好的老栎树点缀在各处,一条菩提树林荫道通向住宅的西南方,园子和猎场之间的篱笆已经倒坍,这样,从客厅的窗口一眼望去,毫无遮拦,只见在一片绿油油的斜坡上,那些菩提树逐渐远去,伸向平坦的麦地和牧场,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它们往往显得像一泓碧绿的湖水。这是住宅风光明媚的一面,因为东边和南边,即使在碧空无云的晴朗的早晨,仍不免有些阴沉。这里空地比较狭小,花坛显然没有得到好好照料,一簇簇树木,主要是灰蒙蒙的紫杉,长得茂密高大,离窗口不到十码远。房屋由浅绿色的石块建成,是式样古老的英国住宅,并不难看,但窗户狭小,外表阴郁。这种房屋必须住一些儿童,多种些花木,开几扇敞亮的窗户,周围布置一些赏心悦目的景物,才能像一所欢乐的住宅。在这秋末季节,没有阳光,一片宁静,枯黄的树叶稀稀拉拉,正缓缓飘落,斜斜地飞过阴暗的常绿乔木旁边,这一切使住宅本身也带上了秋天的萧条气息。至于出现在这一幅背景上的卡苏朋先生,他自然不能带来生机,改变它们死气沉沉的面貌。

“我的天!”西莉亚对自己说,“我相信,弗雷什特庄园一定比这儿有趣。”她想到了那洁白的砂石,带圆柱的门廊,花草遍地的平台,而詹姆士爵士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仿佛一位化成玫瑰树的王子又恢复了原形,那清香扑鼻的花瓣则一下子变成了手帕。就是这个詹姆士爵士,他讲话那么和蔼可亲,而且谈的都是通俗易懂的道理,不是深奥的学问!西莉亚那种轻松活泼的少女,有时也会使严肃古板、历经沧桑的男子着迷,但幸好卡苏朋先生的趣味与此不同,否则他在西莉亚那里是非碰钉子不可的。

相反,多萝西娅觉得,这住宅和园地正符合她的要求。长方形图书室中那些阴暗的书架,那种在时间的侵蚀下褪了颜色的地毯和窗帘,挂在走廊墙上的那些离奇的古老地图和鸟瞰图,以及墙脚下那些零零落落的旧水瓮,非但不叫她感到窒息,而且仿佛比蒂普顿的塑像和图画更有趣。那些塑像和图画是她的伯父很久以前出国旅行时带回来的,它们也许还代表了他在某一个时期吸收的思想。但在可怜的多萝西娅眼中,那些呆板的古典裸体像,那些似笑非笑、带有文艺复兴时期柯勒乔 [64] 派风格的画像,都是不可理解的,丑恶得跟她的清教主义观念不能相容,她从来不明白,它们跟她的生活有什么联系。但是洛伊克的历代主人中,显然没有出过旅行家,卡苏朋先生的古代研究也不是靠这些东西进行的。

多萝西娅参观住宅时,心情很舒畅。每一件事物在她看来都是神圣的,因为这是她未来做妻子的家。卡苏朋先生特别要求她注意目前的一些陈设,问她是不是想作些改动,这时她总是用充满信任的眼光望着他。一切尊重她的趣味的意愿,都叫她十分感激,但她看不出有什么需要改变。他的彬彬有礼,谦恭温顺,也使她心满意足。她还用想象填补了各种空白,以致他的一切都变得十全十美;她像阐释上帝的圣谕一样对他进行解释,把她看到的不和谐,一概归咎于她本人对更高的和谐还缺乏理解。这样的空白在订婚以后的几个星期中,出现了不少,但都消失在爱的信念中,被幸福的展望所代替了。

“现在,亲爱的多萝西娅,请你不必客气,告诉我,你喜欢哪一间屋子作你的私人起居室。”卡苏朋先生说,表示他宽宏大量,对妇女十分尊重,连这类需要也考虑到了。

“你能想到这点,我真是太感激了,”多萝西娅答道,“但老实说,这类事情我宁可由别人来决定。我觉得最好一切保持原状,像你一向习惯的那样,或者你认为应该怎样就怎样。我没有任何别的要求。”

“哦,多多,”西莉亚说,“我看你还是要楼上那间弓形窗屋子好,你说呢?”

卡苏朋先生在前领路,到了那儿。弓形窗俯瞰着菩提树林荫道,室内的家具全是蓝的,已经褪色,几幅小画像挂在一起,有男的,也有女的,男的都戴着扑粉的假发。一幅壁毯挂在门顶上,壁毯的青绿色背景中站着一只苍白的鹿。桌椅的腿都细细的,很容易翻倒。人们走进这样的屋子,脑海中不禁会浮起一幅景象,仿佛一位身穿束腰紧身衣服的夫人的阴魂,仍在她的绣房中逡巡徘徊。屋里除了其他家具,还有一只细巧的书橱,里面排列着一册册十二开本的纯文艺作品,全是皮面精装的。

“对,”布鲁克先生说,“换上一些新的陈设,增加一些沙发之类的东西,这间屋子可以变得非常漂亮。眼前这样未免显得有些凄凉。”

“不,伯父,”多萝西娅赶紧说,“请你别说了,不用更改什么。世界上需要更改的东西太多了,对这里的一切,我倒宁愿它们保持原状。”接着,她看了卡苏朋先生一眼,又道:“你说,它们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也许,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就住这间屋子吧?”

“是的。”他回答,点了一下头。

“这是你的母亲,”多萝西娅说,转身端详那些小画像,“它跟你带给我看的一幅差不多,只是不如我想象的好。另一边那一幅是谁的?”

“她的姊姊。她们的父母只生她们姊妹两个,就像你和你妹妹一样。你瞧,这上面就是她们的父母。”

“这位姊姊真漂亮。”西莉亚说,言下之意是她对卡苏朋先生的母亲不怎么赏识。这就西莉亚的想象力而言是一个新发现,她第一次想到,在他出生的家庭里,那些人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那些小姐也都戴着珠宝。

“这是一张与众不同的脸,”多萝西娅说,一边仔细观看,“那对深灰色眼睛靠得这么近,鼻子小巧玲珑,不同寻常,仿佛带有波纹似的,一缕缕扑粉的鬈发披在后面。这一切使我觉得,这张脸虽不一定很美,但另有一种风韵。她与你的母亲一点不像,看不出是一家人。”

“是的,不像。她们的命运也是不同的。”

“你没向我提起过她。”多萝西娅说。

“我的姨母攀了一门不恰当的亲事。我从没看见过她。”

多萝西娅有些惊讶,但她觉得眼下这时候,要卡苏朋先生提供他没有提供过的情况,是不适宜的,因此她转向窗口,欣赏窗外的景色了。太阳刚才已从灰色的云层中钻了出来,菩提树在林荫道上投下了阴影。

“我们到花园去走走不好吗?”多萝西娅提议。

“对了,你是喜欢参观教堂的,”布鲁克先生说,“那个小教堂挺有趣。还有那村庄,它小得像一个坚果壳儿。顺便说一下,你看了一定满意,多萝西娅,因为那些村舍整整齐齐,像一排救济院的房子,还有小小的花园,种着紫罗兰等等的花。”

“真的,我们去吧,”多萝西娅说,望望卡苏朋先生,“我真想看看那一切。”关于洛伊克的农民住房,他从没向她提起过,只是说它们“并不坏”。

不久他们就来到了砾石路上,它的两旁大多是草地和一丛丛树木,卡苏朋先生说,这是通往教堂最近的一条路。他们站在教堂院子的小门外,等卡苏朋先生到附近的牧师府去取钥匙。西莉亚落后了几步,现在才赶到。她看到卡苏朋先生不在,便操起她那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声调开口了,这种声调使她不论讲什么,都不容人怀疑她有什么恶意。

“告诉你,多萝西娅,我看见一个年轻人正从一条小路上走来。”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西莉亚?”

“那是年轻的园丁也未可知,为什么不可能?”布鲁克先生说,“我对卡苏朋讲过,他应该换一个园丁。”

“不,不是园丁,”西莉亚说,“那是一个上等人,手里拿着速写本。他生一头淡棕色头发。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但他还相当年轻。”

“也许是副牧师的儿子,”布鲁克先生说,“啊,卡苏朋回来了,塔克跟他在一起。他要给我们介绍塔克了。你们还不认识塔克呢。”

塔克先生是一位中年副牧师,属于通常有一大群子女的“低级教士”之类。但是介绍之后,谈话并没有接触到他的家庭,那个引起惊讶的年轻幽灵,大家也都忘记了,只有西莉亚还在心里捉摸,觉得那个生一头淡棕色鬈发、身材细长的年轻人,跟塔克先生不可能有任何亲属关系,因为后者那么苍老,一副迂腐的样子,与她想象的卡苏朋先生的副牧师完全一致。当然,这是一个正人君子,可以升入天堂(因为西莉亚不愿违反原则),但他的嘴角叫人看了很不舒服。西莉亚有些担忧,心想到了她不得不在洛伊克扮演女傧相的角色时,也许在副牧师家找不出一个漂亮的孩子,是她可以不必考虑原则就觉得喜爱的。

他们边走边谈,这时塔克先生对他们是大有帮助的;在这一点上,卡苏朋先生未必没有先见之明,因为副牧师了解一切,多萝西娅问起村民和教区中其他人的状况时,他无不对答如流。他叫她放心,在洛伊克,每个人都丰衣足食,每个村舍都有两间屋子,房租低廉,每家都养着一头猪,屋后还有一片整齐干净的菜园。小男孩穿的是漂亮的灯芯绒,女孩子出门时像穿戴整洁的仆人,在家里也只干一些编草帽之类的活儿。这里没有织布机,也没有不信国教的人。虽然居民宁可把钱藏在家里,不愿奉献给教堂,但除此以外,没有什么违背教义的行为。这里鸡鸭成群,以致布鲁克先生也发表了高见,他说:“我看,你的农夫一定留下不少大麦在地里,可以让妇女去捡落穗。这里哪怕穷人家,锅里恐怕也都有鸡,那位好心的法国国王希望他的全体人民得到的幸福 [65] ,在这里已经实现了。法国人确实吃了不少鸡,但那都是瘦得皮包骨头的鸡呢,你知道。”

“我想,他的希望是不值得吹嘘的,”多萝西娅愤愤不平地说,“难道一个国王非得是妖魔不可,以致有了这么一个愿望,也值得大书特书,算作圣上的恩德?”

“如果他只希望给人们吃瘦鸡,那算不得什么,”西莉亚说,“但也许他希望给他们吃的是肥鸡呢。”

“但是根据记载,没有出现‘肥’这个字,也许那只能算是‘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它在国王的心中是有的,但并没有说出口。”卡苏朋先生笑道,向西莉亚点了点头,吓得后者倒退了一步,因为卡苏朋先生向她一眨眼,她就觉得受不了。

在回家的路上,多萝西娅一直沉默不语。她有些失望,在洛伊克,她竟然无事可干,但她又为这种心情感到害臊。接着她又想象,要是她发现她未来的家所在的教区,分担世界的苦难多些,那么她尽她的责任的机会也多些,这也许更合她的心意。然而这个思想一过去,她又回到了真实的未来面前,她想,既然这样,她应该更加全心全意帮助卡苏朋先生完成他的著作,从这中间寻找她新的责任。她相信,在他们的共同生活中,随着她知识的增长,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大量涌现的。

塔克先生很快就离开了他们,他还有一些教会事务要处理,不能前往公馆用餐。他们重又穿过小门,回到园子里以后,卡苏朋先生说:

“你看来有些伤感,多萝西娅。但我相信,你见到的一切,你是满意的。”

“我现在的心情也许有些傻,甚至是错误的,因为我但愿这儿的人民需要更多的帮助,”多萝西娅答道,态度像平时一样坦率,“怎样才能使我们的生命多少有些价值,我知道的办法太少了。当然,怎样才算有用,我的概念可能是狭隘的。我必须学会一些帮助人民的新方法才好。”

“毫无疑问,”卡苏朋先生答道,“不同的地位有不同的义务。但我相信,你作为洛伊克的女主人,你的任何愿望都会得到满足。”

“是的,这我也相信,”多萝西娅真诚地说,“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伤感。”

“那很好。如果你不觉得疲倦,我们可以从另一条路回家,不走原来的路。”

多萝西娅一点不觉得疲倦。他们稍稍绕到一边,向一株高大挺拔的紫杉走去,它耸立在住宅的这一边,象征着这个家族光荣而悠久的历史。他们到达那儿时,在常绿乔木的阴暗背景中,发现了一个人影,他坐在长凳上,正对着这棵百年老树写生。布鲁克先生和西莉亚这时走在前面,他回过头来说道:

“卡苏朋,那个年轻人是谁?”

卡苏朋回答时,他们已走得很近。

“那是我一个年轻的亲戚,一位表侄。”接着,他又向多萝西娅说道,“他的祖母就是我的姨妈朱丽亚,你刚才看到的便是她的画像。”

年轻人放下速写簿,站了起来。他那一头浓密的淡棕色鬈发,那一副年纪轻轻的神态,使人立刻明白,这就是西莉亚刚才提到的那个幽灵。

“多萝西娅,让我给你介绍我的表侄拉迪斯拉夫先生。威尔,这是布鲁克小姐。”

现在这位表侄已站在他们面前,在他举起帽子的时候,多萝西娅看到了一对靠得很近的灰色眼睛,一个小巧玲珑、不同寻常的鼻子,鼻子上仿佛有一层小小的涟漪,还有头发,也是披在后面,但是嘴和下巴跟祖母画像上的样子稍有不同,比较凸出,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年轻的拉迪斯拉夫似乎不觉得有必要笑,只是望着这位未来的表婶和她的亲属出神,但一脸的不高兴,仿佛在跟谁怄气似的。

“你是画家,我知道。”布鲁克先生说,拿起速写本,翻了几页,有些不拘形迹。

“不,我只是随便画几笔。那上面没什么好看的。”年轻的拉迪斯拉夫说,脸有些红,也许不是谦虚,而是生气。

“别那么说,瞧,这一幅就不错。要知道,有一个时期,我也喜欢这么画几笔。还有,瞧这一幅,我得说它很有意思,称得上我们通常所说的‘栩栩如生’。”布鲁克先生把它拿给两位女孩子看,那是一大幅着色的草图,画的是山石和树木,还有一个池塘。

“我不懂得这些东西,”多萝西娅说,不是冷淡,而是急于表明,她没有资格评判美术作品的优劣,“你知道,伯父,你百般称赞的那些画,我总不能领会它们美在哪里。那是我无从理解的语言。我猜想,图画和自然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只是我太无知,还看不到这点,正如一句希腊文句子,你明白它的意义,我却一窍不通。”多萝西娅望着卡苏朋先生说,后者向她点点头。布鲁克先生有些扫兴,笑道:

“我的天,人是多么不同啊!不过,你受的教育方式并不好,你知道,否则,这正是适合女孩子干的——画几笔画,唱几支歌,以及诸如此类的玩意儿。可是你偏要搞什么建筑图样,你不懂得柔和的色彩,以及这一类事。”接着,他转身对年轻人说:“我欢迎你到我家里玩玩,我给你看我以前画的画。”但这时拉迪斯拉夫正全神贯注端详着多萝西娅,他已在心里作出结论,认为这是一个枯燥乏味的少女,要不,她不会嫁给卡苏朋。刚才她表示对绘画一窍不通,如果他信以为真,这也只能证明他的意见不错罢了。但他并不相信,他认为这是一种隐蔽的批评,那意思无疑是说,他的速写毫无味道。她用歉意来回答,是非常聪明的,这既是对他,也是对她的伯父的嘲笑。不过她的声音多么悦耳!那是生活在仙境的天使的声音。这是大自然的错误安排,一个肯嫁给卡苏朋的女孩子是不可能有什么感情的。听到布鲁克先生的邀请,他掉过头来,向他微微颔首,表示了谢意。

“我们可以一起浏览我的意大利版画,”那位好心的先生继续道,“这类物品我收集了不少,这些年来一直搁在那里。一个人生活在这种地方,头脑都快生锈了,你知道。当然你不会,卡苏朋,你坚持着你的研究工作,但我那些最有价值的思想都埋没了,因为不去用它,你知道。你们这些聪明的年轻人,一定要抵制懒散作风。要知道,我就是太懒散了,不然的话,我是可以有些作为的。”

“那是一句值得牢记的教训,”卡苏朋先生说,“但现在我们还是进屋吧,否则,小姐们老站着,会感到疲倦的。”

他们一转背,年轻的拉迪斯拉夫又坐下去继续作画了。他一边画,一边脸上露出了有趣的表情,这表情越来越浓,最后,他终于仰起头,放声大笑。这一方面是由于他那些美术作品引起的反应,使他忍俊不禁;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想起他这位道貌岸然的表叔,居然要跟这么一个女孩子结为夫妇;另外,布鲁克先生的大言不惭,认为要不是懒散拖住了他的后腿,他可以大有作为的话,也使他觉得好笑。威尔·拉迪斯拉夫先生这种滑稽感,使他的脸变得满面春风,不过这是一种纯粹的幽默感,丝毫不包含嘲笑和自命不凡的意味。

“卡苏朋,你的侄儿打算干什么?”布鲁克先生一边走一边问。

“我的表侄,不是侄儿。”

“对,对,你的表侄。我是说,他打算从事什么职业,你知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他从拉格比公学毕业后,不听我的劝告,不肯进英国大学,却跑到海德尔堡去了。我不得不说,这不是正常的求学道路。现在他打算再度出国,可又毫无具体目标,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据说是要提高他所谓的文化修养,至于该怎么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拒绝选择一行职业。”

“我猜想,除了你的津贴,他一无所有吧。”

“我一直向他和他的亲友们表示,我可以供他上学,让他受到良好教育,将来成为社会的有用人才,一切必要的费用,只要适当,我都可以负担。因此我不得不满足他的希望。”卡苏朋先生说,使他的行为显得正直无私,这种优美的品质,赢得了多萝西娅的钦佩。

“他这么爱好旅行,也许他可以成为另一个布鲁斯,或者芒戈·派克 [66] ,”布鲁克先生说,“有一个时期,我自己也产生过这种想法。”

“不过他并不想当探险家,也不想扩大我们在地球构造学方面的知识,否则倒还情有可原,不失为一个目的,在一定程度上我也可以赞同,虽然这条路往往以夭折和暴死告终,并不能获得幸福。但是他根本不想增进有关地球表面的准确知识,非但如此,他说,他连尼罗河的发源地也不想知道,因为就诗的想象而言,未知的领域有的是,尽可供他驰骋探索。”

“哦,要知道,那也不无道理。”布鲁克先生说,他的心情无疑是不偏不倚的。

“有什么道理,恐怕无非是他一向不求甚解,对一切都不想下苦功、花力气罢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哪怕他出于无奈,按照常规选择了一行职业,不论那是世俗的还是宗教的,都不可能有什么出息。”

“也许他是怕自己不能胜任,才那么谨慎小心,犹豫不决的,”多萝西娅说,竭力想为别人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因为法律和医学都事关重大,不是可以轻易一试的,是不是?它们关系到人们的生命财产呢。”

“这毫无疑义。但我想,我这位年轻的亲戚威尔·拉迪斯拉夫之所以不愿从事这些职业,主要是不想专心致志做一件事,这些工作需要专门训练,要花力气,既不动人,也不能一下子满足他随心所欲的兴趣。我一再把亚里士多德的话告诉他,亚里士多德说得简单扼要,令人信服,他说,要完成一项工作,达到一定目的,必须先经过刻苦锻炼,培养许多能力,或者提高已有的较低的技能,这就需要有耐心。我给他看我那些稿本,它们代表了我多年的心血,还只是为我尚未完成的著作所作的准备。但没有用。我苦口婆心劝他,他的回答只是说,他是珀伽索斯 [67] ,任何形式的工作都是给这匹千里马套上的‘挽具’。”

西莉亚笑了。她没有想到,卡苏朋先生也会讲几句相当风趣的话。

“好吧,要知道,他可能成为拜伦,查特顿 [68] ,丘吉尔 [69] ,以及诸如此类的人,这种事很难说,”布鲁克先生道,“你肯让他到意大利,或者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去吗?”

“自然。我已答应,一两年内我负担他中等的生活费用;他没有更高的要求。我可以让他在完全自由的条件下试试。”

“你真太好了,”多萝西娅说,高兴地望着卡苏朋先生,“这是高尚的行为。确实,人们可能都有自己的天赋,只是他们本人还不太清楚,会这样吗?有时他们显得懒散,软弱,那是因为他们还在成长中。我觉得,我们一定要彼此容忍,不宜操之过急。”

姊妹俩刚回到家中,正脱外衣的时候,西莉亚便冲着多萝西娅说道:“我想,你是因为定了亲,快结婚了,才谈起容忍来了。”

“你是说我非常缺乏容忍精神,西莉亚。”

“对,人们做的事,或者说的话,不合你的意,你就不耐烦。”自从多萝西娅订婚后,西莉亚变得胆大了一些,敢对她“直抒己见”了;她发现,聪明并不那么值得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