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在岸边爬行,我要在
星星的引导下,泛舟于大海之上。
在新医院里,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一起,绕着月桂树草坪边走边谈。他告诉她,卡苏朋先生的身体没有出现异常现象,他只是心里焦急,想了解他的真实病情罢了。她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在想,不知自己有没有说过或做过什么,以致引起他这种新的忧虑。利德盖特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促进他一心向往的目标,因此大胆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或卡苏朋先生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这所新医院十分困难。我利用跟你见面的机会提出这问题,可能显得有些自私,但这不是我的过错,这是因为这儿一些医务界人士总在反对它。我觉得,一般说你很关心这类设施,我记得,在你婚前,我有幸在蒂普顿田庄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曾向我提过一些问题,你想知道,悲惨的居住条件对穷人的健康会发生什么影响。”
“确实有这么回事,”多萝西娅说,露出了笑容,“我说,如果你能告诉我,我可以做些什么,使情况有所改善,我会十分感激。但自从我结婚以后,我不再考虑这类事了。我的意思是,”她踌躇了一下,然后又道,“我们村子里的人日子都过得相当舒适,我的心思也忙于自己的事,顾不到其他了。但是在这儿,在米德尔马契这样一些地方,一定还有不少事需要做的。”
“这儿一切都需要人去做呢,”利德盖特说,突然变得精神抖擞,“这医院就是一项重要设施,它全靠布尔斯特罗德先生支持,才办了起来,大部分钱也是他出的。但是像这样的计划,一切全靠一个人是不成的。不言而喻,他也希望得到帮助。现在城里却有一些人造谣惑众,煽动对它的敌对情绪,似乎要把它搞垮了才称心。”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多萝西娅觉得不能理解,惊讶地说。
“首先,主要是布尔斯特罗德先生不得人心。半个城市几乎都在反对他,巴不得他倒霉才好。这是一个愚蠢的世界,大部分人对不是他们自己一伙人干的事,总不满意,总要挑剔。我到这儿以前,跟布尔斯特罗德素不相识。我对他可说毫无偏心,我只是看到他有一定的见解,办起了一些事业,我呢,可以使它们对社会发挥一些积极作用。如果有相当一部分受过较好教育的人,能够支持我们,认识到他们的意见可以对改革医学理论和实践作出贡献,我们一定很快就能获得较大的发展。那是我的看法。我觉得,拒绝跟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合作,无异是放弃可以使我的职业发挥广泛效用的机会。”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多萝西娅说,立刻被利德盖特所描绘的状况吸引住了,“但是人们为什么要反对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呢?我知道,我的伯父对他还是很同情的。”
“人们不喜欢他的宗教精神。”利德盖特说,没有再往下讲。
“这就更有充分理由不必重视这种反对了。”多萝西娅说,把米德尔马契的纠纷看作了一场宗教迫害。
“不过说句公道话,人们反对他还有别的原因:他太专制,不好相处,此外,工商界也有许多人对他不满,只是这些事我就一无所知了。但是这一切跟是不是应该在这儿办一家医院,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希望把它办得合理一些,比郡里原有的医院更能发挥效用罢了。不过,他们之所以反对,直接的原因还是由于布尔斯特罗德把医疗工作的领导权交到了我手里。当然,我是乐于承担这任务的。它给了我机会,让我可以做些有益的工作,我也意识到,我不应辜负他的挑选。但是想不到,这事引起了米德尔马契整个医药界的反对,他们把医院看作眼中钉,不仅不愿合作,而且造谣中伤,破坏基金的认捐工作。”
“这太卑鄙了!”多萝西娅愤愤不平地喊道。
“我觉得,一个人要办一件事,难免困难重重,不克服这些困难,简直什么也干不了。这一带的人又那么无知,已到了惊人的程度。我并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运用了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一些机会。然而你不能堵住别人的嘴,你年轻,又是外地人,又正好懂得一点当地人不懂得的知识,这就成了你的罪过。然而,只要我相信,我能够采取较好的治疗方法,只要我相信,照某些意见或要求办,可以给医疗事业带来持久的利益,我一定不计较任何个人得失,照这些意见办,否则我就成了一个卑鄙的趋炎附势之徒。反正事情很清楚,这里牵涉不到薪金待遇问题,不致使我的主张显得别有用心。”
“你告诉了我这些情况,我很高兴,利德盖特先生,”多萝西娅和蔼地说,“我相信,我能出一些力。我有一些钱,不知道用在什么上面好,这常常成为我思想上一个负担。我估计,为了这样一个伟大的目标,我可以一年捐助两百镑。你一定很幸福,因为你有知识,你相信你可以为社会作出贡献!我天天盼望,但愿一天醒来,我也有了知识。可惜有时一个人花了不少力气,结果还是毫无成效。”
多萝西娅讲到最后,声调变得忧郁了,低沉了。但她立即用愉快一些的口气补充道:“欢迎你到洛伊克来,把这方面的情形再告诉我一些。我要向卡苏朋先生提出这问题。现在我必须赶快回家了。”
当天晚上她向丈夫谈了这事,说她愿意一年捐助两百英镑——她现在每年有七百镑,相当于她自己的财产的收益,这是结婚时规定属于她的。卡苏朋先生没有反对,只是顺便提到,这数目跟其他捐款相比,似乎大了一些。多萝西娅出于年轻无知,表示不同意这说法,他也就默许了。对于用钱,他并不在乎,也不是不乐意掏些腰包。要是说他曾为钱的问题感到心痛,那么这是另一种感情在起作用,不是他舍不得物质财富。
多萝西娅告诉他,她见到了利德盖特,还把她与他在医院的谈话扼要复述了一遍。卡苏朋先生没有再问什么,但他明白,她想了解他与利德盖特之间的谈话。一个永不平静的声音在他心中说:“她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继续保持缄默,不愿开诚布公,只能使他们的隔膜越来越深。他不信任她的感情,还有什么比不信任更使人感到孤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