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如果您对我不信任,我为什么还要到您这儿来?”德·阿泰兹大声嚷道。
“唉!我的朋友,”她答道,她的这声感叹犹如情不自禁的自白,令人动心。“当女人一经决定自己的终身,难道她还能另有什么打算?问题不在于我的拒绝(我能拒绝你什么呢?);而在于,如果我说了出来,您会对我有什么看法。我很愿意把目前在我这个年龄,我所处的奇特地位向您倾吐;可是,如果一个女人揭露自己婚姻的秘密创伤,从而泄漏另一个人的阴私,您会作何感想呢?丢兰纳曾对强盗信守自己的诺言;难道对我的刽子手们,我就不该有丢兰纳的诚实吗?”
“您答应过别人严守秘密吗?”
“德·卡迪央先生从不认为有必要叫我保守秘密。难道您除了要我的心之外还要更多的东西吗?暴君!难道您要我为您而牺牲我的诚实吗?”她说道,同时向德·阿泰兹瞟了一眼,那意思是她对这场所谓的交心,比对她整个人还更重视。
“如果您害怕我有什么恶意,那么您把我这个人看得太平凡了。”他以一种掩饰不住的苦楚神情说。
“我的朋友,请原谅,”她回答说,一面拉过他的手,望着,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里,用手指非常温柔地摩抚着它。“我了解您的一切优点,您曾经把您的整个一生告诉我,您的一生是高贵的,美好的,卓绝的,它和您的大名相称;礼尚往来,也许我也应该把我的一生告诉您?可是,我担心现在把那些并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秘密告诉您,我就会在您的眼中显得堕落了。何况,也许您,诗人和孤独者,您不会相信社会上有这样的丑恶。啊!当您在创作您的悲剧的时候,您不知道,在那些外表上看来极其和睦的家庭中扮演的悲剧,超过了您所写的。您也不知道,那些表面贴金的不幸事件,不幸到了何等程度。”
“我全都知道,”他大声嚷道。
“不,您什么也不知道。她接着说,“难道女儿能揭发自己的母亲?”
听到这句话,德·阿泰兹觉得自己好象一个黑夜迷失在阿尔卑斯山的人,当早上阳光初露时,发现自己两腿跨在一个无底深渊的边上。他呆呆地望着王妃,身上凉了半截。狄安娜以为这位天才人物是个神经脆弱的人,可是,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一种光彩,这才使她安下心来。
“总之,对我来说,您几乎成了一位法官,她说话时神气沮丧,“我可以说,象所有被诽谤的人那样,我有权利表明我的无辜,如果大家还能回想得起,我是一个被社会强迫抛弃它的可怜的隐居者!我曾经是,现在仍然是被人们指控为行为轻佻,做了那么多缺德事的人,这倒使我有权利找一颗能保护我的心,在那儿隐藏起来,不至于被人驱逐出去。我常常看到人们在审判别人时,往往对无辜的人加以很大的伤害,因此,我始终认为不屑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再说,我能向谁诉说呢?这些残酷的事实,我们只能向上帝,或是我们认为和上帝很接近的人申诉,譬如说,一位神甫,或者我们自己的化身,那么,如果我的秘密不是在这里,”她说时用手按按德·阿泰兹的心,“象它在这里一样……”她又用手指压压自己的胸衣,“那您就不是伟大的德·阿泰兹,我也可能被骗了!”
泪水湿润了德·阿泰兹的眼睛,狄安娜目不转睛地偷看他,好象要吞掉这些眼泪。那动作之敏捷,比得上母猫捕鼠的本领。德·阿泰兹在两个月的充满社交礼节的交往之后,第一次敢于握住这只温暖馨香的手,把它拿到嘴边,给它一个优雅、肉感的长吻,从手腕起直吻到指甲,使得王妃低下头来,她预料,事情会象文学作品写的那样发展下去。她在想,天才人物应该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比社交人物,外交官,甚至军人(他们没别的事可干,只会谈情说爱)更懂得恋爱。王妃是情场老手,她懂得,多情的性格往往表现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一个有经验的女人,能够从一个简单的动作看出一场恋爱的前途,就象居维埃①看到一只兽足化石的碎片就能说:这是属于有多大体积的动物的残骸,它是有角的或无角的,肉食的或草食的,或是两栖的,生于距今多少万年。
①居维埃(1769—1832),法国动物学家和古生物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