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
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此《中庸》之所以为大也。夫天地虽大,而不免有日月薄蚀,彗孛飞流,山川震动,草木倒植,寒暑失中,雨旸差序,水旱相继,札瘥流行,此人所以不免有憾也。然则财成其道,辅相其宜,弥纶范围,真有待于中庸耳,岂如中庸之君子。语其大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岂有憾乎。此天下所以莫能载也。语其小则跂行喙息。蠉飞蠢动。皆待之以顺适。此天下所以莫能破也。夫中庸之道。赞天地之化育如此。而其要止在喜怒哀乐未发巳发之间而巳。而其所以入之之路。又止在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巳。学者胡为不少致思乎?
《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夫君子之道,所以大莫能载,小莫能破,以其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察于微茫之功也。戒慎恐惧,则于未形之先,未萌之始,巳致其察矣。察之之至,至于鸢飞鱼跃,而察乃在焉。夫能乱人之德而居人伦之先者,夫妇是也。欲识不睹不闻之实,当于夫妇而察之。故君子之察,必造端乎夫妇,使夫妇之道正,则天地之道皆正矣。其要如此,安可不察耶?察之如何,非心一形邪?意一作无不见其所自起,知其所由来,戒慎恐惧而不敢肆焉。察之既熟,岂特夫妇间哉?则凡象生于见,形起于微,上际下蟠,察无不在,所以如鸢之飞于天,如鱼之跃于渊,察乃随飞跃而见焉。而况日月星辰之运动,山川草木之流峙乎。顾惟此察。始于戒慎恐惧而巳。戒慎恐惧以养中和。而喜怒哀乐巳发未发之间。乃起而为中和。大含元气而天下莫能载。小入无间而天下莫能破。察之之功如此。君子于慎独之学。其可忽耶。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率性之谓道,道岂远人哉?人具有此性,又安可舍已之性而求道哉?性外无道,道外无性,舍人之性而欲求道,犹适越而北向,趋燕而南奔,虽驾骏马,乘轻车,卒岁穷年,殆见其无所得耳。夫执柯以伐柯,可谓近矣,然而犹以为远者,以性较之也。若人之性,当几即是,因体即明,非两物也。伐柯而视柯,犹是两物也。柯外有柯,岂非远乎?若乃人即为道,不待它求,其与伐柯异矣。圣人明辨细微,至于如此,学者率性,其可不致精乎?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人即性也。君子既率性而得道,天下之人有不由乎道者,以迷其性也。君子则以我之性觉彼之性,其寓之簠簋俎豆、制度文章,以至钟鼓管磬、竽笙环佩、元酒大羹、爇萧郁鬯之间者,无非觉其性也。使其由此以见性,则自然由乎中庸之道,而向来无物之言、不常之行,皆扫不见迹矣。夫君子所以区区如此者,止欲其率性由道而巳。既巳率性由道,复有何事哉?故得其改则止矣,此忠恕之道也。夫恕由忠而生,忠所以责己也。知己之难克,然后知天下之未见性者。不可深罪也。故人有平生为恶,使一见性本不蹈前辙,则君子止矣。不复更责矣。岂非忠恕乎。忠恕去道如此之近者,以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而巳。且吾巳改过而率性,使人之责己尚不巳,吾意岂不以其为太甚乎。《中庸》道中无太甚也。由是可以知圣人之存心。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君子由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深致其察,故其形于外也,如大舜之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杨善,如颜子之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如诗人之察鸢飞鱼跃,如君子之察乎天地。故自不睹不闻处察之,以至于世间人情,无所不致其察。先察知一已之难克,而后察见天下皆为可恕之人,不敢妄责备焉。每事先求乎已之所能行者,然后推之以善天下。凡施诸己而不愿者,亦不敢以施诸人,而已之所愿者,则推而行之,与天下同其乐。此所以为《中庸》之道。而深原其功,乃自于戒慎恐惧以致其察之功也。明乎此说,则君子之道四:如子事父,臣事君,弟事兄,朋友先施之皆曰求者,盖所以致其察也。人伦之大而致其察,则天下之理无遗余矣。察子之事父吾未能,安敢责父之爱子乎?察臣之事君,吾未能,安敢责君之礼臣乎?察弟之事兄,吾未能,安敢责兄之友弟乎。察朋友先施之吾未能。安敢责朋友之必信乎。此忠恕之道也。夫自以为能则止矣。故终身不能。自以谓未能。则皇皇汲汲其敢巳耶。如前言圣人有不知有不能。而此言未能。此意深矣。学者不可忽也。夫圣人常处于不知不能未能之地。以见其皇皇汲汲。无敢巳焉之意。此所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且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