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源
一 罗马文章与希腊者并称古典文学,为后世艺文模范,唯精神有绝异者。以一语括之,则希腊为尚美,罗马为崇实。故罗马文学,大都朴质无华,无Homeros之史诗,亦无Sappho之艳歌,非力才不相及,实气禀殊异,有以使之然也。凡民族发达,率由游牧进于稼穑,复以家族为本元,建立部落。是故国民道德,首尚雄武,罗马所谓Virtus,与希腊之Areta正同。唯希腊诸邦独立,相联合而不统一,其在个人,亦多自由之气。罗马则结为一国,凡诸国人对于国家,正犹家族之从家长,故特重义分,所谓Pietas之德,盖罗马所独具。草昧之世,人民与天物抗争,复御仇敌,以保其生,多历辛苦,罗马民族,感此甚深,乃成厚重之性格(Gravitas)。合是数者为民德,故主保守,重秩序,而尚实用。Cicero论希腊罗马国民性之差违,以为学问知识,希腊为长,唯于治术,罗马独有其不可及者,所举厚重果毅弘深诚信诸德,良足为之代表。盖罗马事业,本在政治一端。绘画雕刻,大抵模仿希腊,文学亦少独创之美,唯能随在不失其国民性,故亦自有罗马之特色也。
罗马崇实之风,亦见于宗教。其神话传说,虽多受希腊影响,而根本思想,截然不同。美之宗教,非罗马人所能喻,抑亦为所不取,故所重者,止在为政治道德之系维。神人关系,犹家长之于宗子,神责人以从顺,人亦求神以佑助,各尽其分,归于两利。如希腊哲学,纯以求知为本,罗马则重致用。其优礼哲士,所取乃在决疑解惑之功,非以谈玄为贵,其于宗教,亦犹是也。罗马神话十二大神,与希腊诸神,适可相当,如主神Jupiter其妻Juno,其子女Minerva(工艺女神)Vulcanus(冶神)Apollo(音乐之神)Diana(佃猎女神)Mercurius(宣传之神)次之。Ceres即地母,Neptunus为海神,战神曰Mars,爱之女神曰Venus。希腊之Eros,则为Cupidon,小儿有翼持弓矢,状貌悉同。最末有Vesta,为灶火之神,希腊云Hestia,凡祭必先祀之,罗马崇奉尤至,盖家庭之主神也。唯此众神(Di Consentes)乃皆后起,民族所奉,本为耕种牧畜之神。有Saturnus与其妻Ops,司播种收获,后世举以配希腊之Kronos与Rhea,唯希腊仅以象宇宙,与农业祖神大异。次有园圃之神Vertumnus,果神Pomona,花神Flora,蒲陶之神Liber,其妻Libera并司百谷。山林之神Silvanus,田野之神Faunus,为Saturnus孙,其妻Fauna,称善惠女神(Bona Dea),司百物生长,崇奉最至。牧场神曰Pales,养马之神曰Epona,降至畛畦有神Terminus,粪壤有神Sterculius,则皆为罗马独有之思想,因重农而出者也。Herakles之在希腊,高贵武勇,为国民理想之英雄。罗马之Hercules,则为围场(Herctum)之神。即此一端,二者之差可见。自然现象之人化者,如日Sol,月Luna,启明星Lucifer,曙Aurora等,略与希腊同,亦信死后存在,而幽冥别无定处,亦不言主者何人。唯谓人死由Orcus为政,魂归地下,故地母(Terra Mater)称善女Mania,鬼祖母(Avia Larvarum),亦曰沉默女神(Dea Tacita)也。民间以时祀其先灵,不异生人。今读墓志文,多以为永久安息,盖以死为长眠,至Hades传说,亦行于世,唯本出希腊,非故有者也。
二 罗马文学,始于韵文,而独无史诗。古时甚重挽歌,又Cicero言,罗马宴集,恒歌颂先人事迹,佐以箫管,皆足为史诗基本。第所歌为先世功烈,而非国民传说,故不能流行民间,其歌亦悉湮没。今所存最古之作,唯有颂歌而已。罗马三月(Martius)为战神之月,祭师击盾,歌踊以祈神。所谓踊者之歌(Carmina Saliaria),犹散见古籍中。唯宗教仪式,笃守旧章,历世传授,弥复讹阙,至歌者亦自茫然莫明其意。且罗马人之宗教观念,与希腊异,其举行祀典,但依法定仪文,尽其职分,以待神之报施,不尽本于灵感。故歌辞自阙深挚之情,于后世艺文,亦少影响,唯以时序言之,为最古耳。
希腊喜剧起于村社,罗马亦然。其悲剧一支,纯出希腊,喜剧发达,亦多受外来感化,然自有本源,非全由于移植。原始喜剧,约有三种。一曰禁厌曲(Fescennini),二曰杂调曲(Satura),三曰Atellan曲(Fabulae Atellanae)。禁厌曲之起最早,多行于秋收或酿熟时。村人聚宴为乐,以歌互嘲,更迭唱和,作诸姿态。原意盖在禁厌,非以嘲笑为乐。凡喜乐庆幸之事,易招羡妒,为“恶眼”所中,故必有以禳之。凯旋及婚嫁时,皆须此曲,命意亦同。古以为亵渎之词,力能破除不祥。Fascinum一言,即禁厌曲之名所从出,又云木刻生支,小儿县之颈间,谓可辟邪祟也。
杂调曲之字,源于Satura Lanx,谊曰满盘。Ceres与Bacchus祭,农人献新果,或诸谷食,杂和而奉之。后引为曲名,言其歌舞笑敖,声音庞杂也,Vergilius《田功诗》中,言Ausonia人民戴木皮假面具,放歌狂笑,以颂酒神。盖与禁厌曲相似,又尝用以攘疫,唯结构,较为完善。及希腊文化兴,遂不复演,唯文人或仿作之。是后发达,成讽刺诗(Satira),为罗马特有之文艺。一篇之中,诗文杂出,诗之韵律亦前后不一,盖犹存杂调余风矣。
Atellan曲以地得名,至基督前三世纪时,始流行于罗马。其先视优伶为贱业,以奴为之,不得预外事,至是而名门子弟竞习其事,不复以为辱。是曲多演民间滑稽行事,人物类型,约有四种。一曰痴(Maccus),二曰髦夫(Pappus),三曰夸者(Bucco),四曰狡叟(Dossennus),各有面具,表示性质,有后世分配脚色之风。后经文人改作,益复发达。曲词虽多散逸,唯观其篇名,如“痴为兵”(“Maccus Miles”),“痴为女”(“Maccus Virgo”),“髦夫为农”(“Pappus Agricola”),“二狡叟”(“Duo Dossennus”)等,犹能想见其诙谐之精神也。
罗马散文最早者,为《十二章法典》。基督前四五一年,始立十章,次年又益二章,并镌铜以示公众,世称公私法律之源泉。其文至古拙,罗马少年入学,必诵此文,至Cicero时犹然,影响于文学者甚大。罗马国民性格之养成,于此文亦甚有关系也。
第二章 希腊之影响
三 罗马民族,长于治术,起自草昧,不及五百年,蔚为大国,统有欧亚,然武功盛而文事遂衰。Cato谓古时不重文术,有习为诗歌,或屡赴宴集者,世以游民目之。盖时势所需在战士,不在诗人也。及前三世纪时,国内统一,日渐强大,奄有意大利之地,国既乐康,乃有余裕以治文事,又受希腊感化,故文学骤兴。其先罗马与希腊,亦时有往来,且采用其字母,唯别无他效。及前二七二年克Tarentum,希腊文学乃流入罗马。盖罗马第一文人,实希腊人而见俘于Tarentum之役者也。
Livius Andronicus(前284—前204)本Tarentum人,被俘为罗马人Livius家奴。主人知其有学,命子弟从之读,并为免其籍,Andronicus遂兼二姓。时罗马初定,教化未具,学校讽诵,唯十二铜章,社会娱乐,则杂调曲而已。Andronicus乃译史诗Odysseia为腊丁文,以教学子。又编译希腊戏剧,于罗马大祭(Ludi Romani)时演之,大为国人所好。又作颂诗,令处女二十七人行歌道上,以禳妖祥。罗马人欲酬其劳,始设文社(Collegium Poetarum)于Minerva庙中,以Andronicus为长。于文学与言语之发达,至有力焉。Andronicus本常人,别无文才,故造诣殊浅。唯希腊艺文,实由是始入罗马,后世史诗歌剧,无不发源于此,乃其所以为大也。
Livius之后,继以Gnaeus Naevius(前276—前199)。二人皆致力于戏曲,Livius系出希腊,业教师,Naevius则罗马市民,从军布匿,通希腊文言,故所造不同。Naevius作剧多本希腊,然恒出己意,溷合二剧为一,时见独创之才。又取材本土,立历史剧(Fabula Praetexta)之基本。今就曲名计之,凡作悲剧七,喜剧三十四。盖其性偏喜讽刺,亦以是屡得祸,而卒不改,终被流放,死于异域。又有纪事诗Bellum Punicum七卷,仿希腊史诗体式,叙布匿战事。前二卷述罗马创国,溯源于Aeneas,为Vergilius前驱。今诗已散佚,仅存断片而已。
Quintius Ennius(前239—前169)生于南意之Rudiae,其地本希腊属土,故史家以为希腊人。唯Ennius自谓系出Messopus,乃未属希腊前王室云。所作颇多,戏曲外有杂咏六卷,史诗Annales十八卷,最有名。悲剧今存篇名二十有二,多记古代Ilion事。其所师法,为Euripides,于神人关系,生死祸福诸问题,多所讨论。断片中有云,世或有神,但于人事无予。神如有知,当使善人福,恶人祸,而今不然也。又力斥巫师,谓以富贵许人,而得一金之酬。其怀疑思想,盖与Euripides相似。杂诗中有Epicharmus一卷,述Pythagoras派诗人四行学说。Euhemerus一卷,又名“圣史”(Sacra Historia)则以历史法释神话,皆可见其明达之思致也,杂咏者,即以杂调曲原语为名。其体或文或诗,或独白对话,或叙事抒情,俱无不可。及后多以寄讽,Satura之语,遂转变为Satira,专指一事矣。
Ennius作Annales,记罗马史事,始自Aeneas,唯不及Ilion出亡,仅言其抵意大利后事,至并世而止。Ennius作此诗,以Homeros自居。云古诗人之魂,转生为孔雀,次为哲人Pythagoras再转而为己身。然此非轮回信仰,特自负之意而已。古代史诗,取传说为材,多涉神异,出于自然,若咏后世史实,则不能相合。且恒略古而详今,亦未能匀称。唯其崇高之思,堂皇之词,善能表罗马之伟大,全篇一贯,不愧罗马史诗(Romais)之称也。今所存仅六百余行,约为全诗四十分之一。复多断缺,唯数章稍完,然相连续者,亦唯二十余行耳。
第三章 戏曲
四 罗马最早作家,皆并作悲喜二种剧,至Plautus与Pacuvius出,其业始分。Titus Maccius Plautus(前254—前184)生于乡邑,至罗马演Atellan曲,稍有积蓄,去而为商,尽丧其资。复至罗马,贫无以自存,乃佣于磨工家,以余暇作喜剧,渐见知于世,遂为专业。后世所传Plautus曲,凡百数十首,唯太半托名之作。Varro谓真者仅二十一篇,今所存数,与此正同,第未必皆自作。其曲仿希腊近期喜剧,取材于Philemon与Menandros。人地名称,多用希腊之旧,唯间杂罗马风俗。盖罗马人演剧,以希腊为师,自审不逮,因不别创。又第为娱乐计,非欲讥弹社会得失,故取材异国,于事甚便。剧中言及罗马事物,多以Barbari一字加之,亦不以为忤。此正所谓希腊衣之喜剧(Comoedia Palliata),与罗马衣之喜剧(Comoedia Togata)异者也。Plautus曲所叙为家庭社会两方,不涉政事。其中又可分爱恋、欺诈、离合、缪误诸类。《Casos女》(Casina)与《商人》(Mercator)二剧,言父子共争一女,拈阄以决胜负。Menaechmi兄弟二人,以貌相似,生诸纠葛,为缪误喜剧(Comedy of Errors)之本源,Amphitruo一篇,亦属此类。Jupiter化形为主人,占其室家,Mercurius则化其奴Sosia,拒主仆于门外。Sosia皇惑,至欲自改其名。及Amphitruo为神所击而晕,醒时乃闻其妻Alcmena产二子,并神异。此时已非复喜剧音调,Plautus自称为悲喜剧(Tragico Comoedia),为得其实。Alcmena一身备有罗马妇德,与剧中事迹相反映。当誓别时,呼崇高上帝监临之,其语含讥,达于绝调,可与Euripides之Ion相比也。《小瓶》(Aulularia)一篇,述Euclio之贪鄙,曲尽其妙。至珍惜爪甲眼泪,人如向之乞“饿”亦将必不可得。宝护其藏金之瓶,闻邻人锄地而胆战,鸡就近地搔爬,亦痛抶以惩之。较Theophrastos所谓贪人见奴拾遗钱于市,亦呼曰半半者,为尤甚矣。又有《俘虏》(Captivi)一剧,最为后世所称,则合欺诈与离合二原素以成。据其自序,亦言殊异他作,Tyndarus冒祸救其主人,终得并免于难。盖有教训之意,对于主奴问题,亦颇受Euripides影响者也。
Caecilius Statius(前219—前166)本Gaul人,被俘为奴于罗马,后得释。与Ennius友善。以喜剧名。所作今仅存三百余行,曲名四十。其中十六,与Menandros悉同,结构亦法希腊,趋于缜密,不似Plautus之每用己意造作。及Terentius出,希腊式喜剧始益备,Caecilius盖其中介耳。
Terentius Afer(前195—前159)生于非洲,幼被掠,卖为罗马元老Terentius Lucanus家奴。主人爱其慧,命受学,复落其籍。遂承主人之姓,加Afer一字于后以自别。始作《Andros岛女》(Andria),大得Caecilius赞赏。是后又作五曲,多取材于Menandros,又率为联曲,合二剧为一。慕希腊文化,欲一见之,遂行。竟不复返,或传其归国时溺于海也。曲中事迹,与Plautus作无甚异,大抵爱恋之事,中杂欺诈,终以会合。而制作完善,能得希腊艺术精神。所写社会道德,亦略如前此,唯较有进。子或欺父,然不更益以侮辱,主或责奴,而无复苛虐之刑。即言倡女(Hetaira),亦渐近优美。盖以前喜剧,虽本希腊,亦颇含罗马杂剧之风,Terentius作,则纯为希腊化之罗马剧,故为更进。唯其剧虽见赏于后世学者,而当时不能谐俗。祭日演《姑》(Hecyra)一剧,观者多散去,以为不及蹈縆与角抵佳也。罗马喜剧,至Terentius而臻其极,然亦自此绝矣。
希腊式喜剧,不为民众所好,遂有罗马式喜剧者出。所演皆本国社会情事,去希腊之Pallium而衣罗马之Toga,故遂称之曰Comoedia Togata。结构殊简,状述乡市生活,多以妇人为题材。希腊式喜剧,写奴仆率智出主人上,此则依罗马习俗,多言奴之愚劣。又颇有写实之风,而辞旨时多放逸。有Titinius, Atta及Africanus三人所作最有名。今皆不传,止存篇目,如“Setia女子”(Setina)“女律师”(Juris Perita)“离婚”(Divortium)“温泉”(Aquae Caldae)等,尚可想见大略。又有所谓Fabula Tabernaria者,与此相同,唯所叙皆市肆闲事,故以为名也。
Atellan曲起自民间,渐播都会。初唯即兴成辞,互相酬答,大抵为口语,后乃得文人造作,又易文为诗。有Pomponius与Novius生基督前百年际,所作曲目尚存,约百十余章,唯文词尽逸。继起者为拟曲(Mimus),即希腊之Mimos,从南意流入,用作演剧之余兴(Exodium)。凡Atellan曲多述乡民生活,拟曲则率叙市井闲事。亦有愚夫,称Stupidus,然别无一定脚色。所演多爱恋之事,而恒涉邪曲,又杂以女优,遂渐益颓败。当时作者,如Laberius与Syrus等,今尚存断篇,暗讽时事,指点人情,颇亦可观,唯以较Herodas,则不能及。拟曲虽歌词,而重在姿态,故积久生变,成Pantomimus。止有动作,更无言辞,于是拟曲复反本源,而为舞蹈,与文学史不相系属矣。
罗马喜剧,尚略有创作萌芽,悲剧则纯仿希腊,故其流不长。Marcus Pacuvius(前220—前130)为Ennius甥,又从之学。专撰悲剧。又为画师,故所作不多。存篇目十二,文四百行,多以希腊悲剧三大家为本。学问深博,有学士之称。Lucius Accius(前170—前86)后起,著作较多,凡存目四十一,皆取材希腊传说,又罗马史剧二,并亡失。其文词庄重,故适于为悲剧,人生观则尚坚忍勇敢,时于曲中见之。又咏及田家景物,知天然之美,在罗马文林中,实为第一人也。Accius后,悲剧遂衰,盖寄寓之文艺,与民心格忤。希腊悲剧,本原宗教,凡叙神人事迹,皆所以阐发人天相与之义,非仅以资游观,故发达特盛。逮在罗马,则异域英杰,不能撄感人心,人生神秘诸问题,又非所欲论,于是感兴漓而艺事亦不振。是后有Quintius Cicero等仿作悲剧,唯聊以试笔,不复登于剧场。故悲剧至Accius,正犹喜剧之于Terentius,亦盛极而衰矣。
五 Ennius仿杂调曲作杂咏,第为诗集之类,至Lucilius复一变为讽刺,于是Satura之名,亦音变为Satira,为后世讽刺诗所从出。Gaius Lucilius(前180—前103)系出Campania名门,游罗马,与Scipio等诸显要交往。以与国寓公故,不得预政事,唯旁观既久,见闻所及,时亦感愤,因发之于诗。其家素富有,不藉文字自给,又多识当道,不虑得罪,如Naevius故事。故得任意讥弹,无所讳忌,甚或直举姓名,Persius称之曰鞭挞都市。或以为模拟Aristophanes,则亦止形迹略相似耳。希腊喜剧中有Parabasis撰人对观众直接有所陈述,Lucilius亦用此法。自云,所咏不涉祥异,或飞蛇之事,但记日常事故,或径言衷曲。非求教于学士,亦非以训蒙,但冀告语平人而已。至于二者发达,各不相属。Lucilius通希腊文字,唯所作未尝因袭古人。虽采用Satura,与Ennius同,而讽刺之精神,又其所独具也。
Lucilius作《讽刺》,凡三十卷,今皆散亡,唯就古籍中录得佚文千三百行。为体不一,有独白对语,教谕书柬纪事诸种。所言亦不尽关政事,间记旅行,或宴会游戏情形,后Petronius所作,即因此而转入小说,又有数节,论Pacuvius诸人文字疵缪。盖其作主讽刺,而仍为杂咏性质。文章不事修饰,多用奇字,然亦别具诙诡之趣也。
第四章 文
六 罗马散文之最古者,《十二章法典》(Tabulae Duodecim)外,有《大编年史》(Annales Maximi)。基督前百二十年顷Mucius Scaevola所纂,凡八十卷,今悉散失。古时每年大祭师以白简纪事,榜之庙堂。Scaevola亦当时祭师,总录成书。Cicero谓其内容甚俭,仅记战事日月食及谷价诸节,故不为后代史家所重。及希腊文化流入,诗曲骤兴,以历史为高深学问,非民间必读之书,故用希腊语记之,有Fabius Pictor等史家五人,为世所知。唯罗马人士,或以为非。Cato用拉丁文作《史源》,于是风尚一变,而散文亦由是兴盛,故后人称Cato为罗马文宗也。
Marcus Porcius Cato(前234—前149)本军人经济家而非文士,尝诫其子曰,凡文学兴盛时,其国必将衰,故反对希腊文化甚力。所作书亦注重实利,有农事医药演说诸书,总名之曰“示儿篇”(Praecepta ad Filium)。又益以法律战术二种,述处世之术殆尽。今所传者,唯《农书》(De Agricultura)一卷可考见当时情状,与Hesiodos之Erga并为后世珍重。然文亦不完,书中详言种蒲陶橄榄法,而不甚言五谷,间亦及家政,次第颇陵乱。盖致用之书,初非文艺,唯罗马民族重农崇实之风,则尽见于是矣。
《史源》(Origines)凡七卷,首三卷述罗马建国起源,故得此名。末四卷则纪布匿二次,及以后战役。或疑初本别为一书曰“战史”(Bella),晚年始成,后人并《史源》合刊之耳。Cato恶史家多曲笔,赞扬先世或诸显贵功绩,至不书将帅名字以矫之。唯据Livius著史,征引Cato在西班牙之事业,云出于《史源》,则亦颇有自伐之意。第自Cato出而历史始用拉丁文,是为文学上之功效也。
罗马演说之文,亦始于Cato。其初议政及法堂辨解,行来已久,唯成于急就,亦不著之篇章。及受希腊影响,乃多治辩学,发达益盛。Cato虽不悦希腊文化,而演说则多师法Thukydides及Demosthenes。所作凡百五十章,今什九亡失。Scipio Africanus(前184—前129)亦雄于词,有《观歌舞学校而叹道德之颓败》一文,最为后世所知。此他作家,见于Cicero文中者,为数甚众,唯著作悉不传。如Marcus Antonius有盛名于时,而虑人捃拾其词,反见诘难,故不复下笔,盖已纯为律师,非复文人矣。
第五章 诗
七罗马文学,开创于Andronicus及Cato,分途并进,遂有黄金时代(前70—14)之盛。唯文章发达,尤过于诗。盖该撒时代,罗马自共和入于帝国,政争方烈,俊杰之士,多倾向于致用,欲自表见,文学趋势,亦因之而变,散文大盛。如Cicero之演说,Caesar之史,Varro之学术,皆出Cato一流。诗则不多见,独有Lucretius与Catullus二人。一为哲学诗人,乐生而慕死,一则爱恋之歌人,皆于政治生涯,无所连缀,故独立当时,自成一家也。
Titius Lucretius Carus(前99—前55)者,Epikuros派哲人,所著《物性诗》(De Rerum Natura)一篇,则其唯物论之世界观也。Epikuros生基督前三世纪时,当希腊季世,国内扰攘,故创快乐派学说,欲人能不为境地所拘,自得幸福。其说以乐为至善,要在淡泊自处,享清纯之悦乐,避欲望之牵率,以至“无扰”(Ataraxia)之境,是为人生究竟。故其教人,以隐居怡志为务,而尤在了彻生死。人因愚蒙,不知死后情状,乃由谬解,而生恐怖,挠乱其心,不能宁乐。乃本Demokritos原子说,作《自然论》(Peri Physeos)三十七卷,以为一切是原子(Atomoi)合成,无有灵魂,故亦无死后之存在,Epikuros派哲学,虽易流于为我,又主张无神,颇得后世教徒责难,然其原旨,本极崇高。Lucretius处罗马纷争之际,超然高举,述先哲之说以励俗,盖亦有深意存也。
Lucretius行事无可考,四世纪时基督教徒Hieronymos(St.Jerome)著《编年史》,记之曰,基督前九十四年,诗人Lucretius生。后以饮丹药(Amatorio)发狂,病中作书数卷,Cicero为之校正。四十四岁自杀云。唯史家多疑之,盖基督教徒或以Lucretius诗言无神,故谓为狂易中作,又因属快乐派,遂言服丹药也,征之当时传记,始得定其生卒年代,至一生事迹,则无可考见矣。
Lucretius之思想,出于Epikuros,诗则仿Empedokles,爱憎聚散与适者生存之说,亦出于此。《物性诗》凡六卷,首二卷论宇宙原质与造成之理,为全书根本要义。谓无限虚空中,存无限原子,互相牵引,结聚成形。是诸原子,复具种种形相,以是差别,遂生色味热诸性。次论灵魂(Anima),亦为原子所成,而特微小圆整,团结胸际,分布四体,与外物接,缘生感觉,唯同为物质,与体魄俱散,既不具于生前,亦不存于死后,是故死无足畏,而生乃不可不乐,则养生尚矣。第四卷论五官感觉。五卷论世界庶物起原,因及生物与社会进化,多有精义。原子聚散,而成宇宙。植物出于地,如毛发然,次生兽与人,至地力竭而止。庶类争存,优胜劣败,终如今世所见。次言原人生活,不异野兽,始有婚姻,文化乃启。其论言语宗教,火食用金缘起,多与后世学术相合。第六卷解说天然现象,如雷电龙卷,火山地震原因,并归之于自然力,斥神功说。此全诗之大略也。
Lucretius以诗说哲理,故由文艺与学术言,皆有至大之价值。法人Comte尝分知识为三大时期,一曰神学时代,主信仰。二曰哲学时代,主思索。三曰科学时代,主实验。Lucretius生于古代,而学识已几达最上一程,如言神学则主无神,物理则主唯物,心理则主感觉,伦理则主乐利,皆甚精深,为世希有。以持唯物论故,乃由厌世,而转为养生。世人为爱欲迷妄所苦,如小儿在暗室中,生诸恐怖,故以诗导之,俾至光明,此为作诗之旨。虽说理之言,每不能成佳句,或用神话象征,间失之晦,而描写景色,体察物情,多极美妙。如卷二述母牛悲鸣,索其为牺之犊,最为世所赞赏。希腊古人之哲理诗,既悉散亡,Lucretius此诗,遂成独一之作,文辞思想,影响后世亦甚大,Vergilius其尤著者也。
八Lucretius以养生思想,自成哲学诗派,Catullus之抒情诗,则为当时亚力山大诗风(Alexandrinism)代表也,希腊自三世纪前以来,政非自主,诗歌因亦不振。长篇巨制,不复有闻,唯小史诗牧歌艳歌诗铭诸体,流行于世,大抵抒写情思,复述神话,叙田园事物,或言爱恋。是为希腊衰落期文学,而影响于罗马则甚大。盖政局扰攘,颇有相似,故风气亦自翕合。且史诗剧曲,皆庞然大作,又由国民宗教演化而出,具有希腊特质,模拟极难。亚力山大时代著作,则合东西思藻,和会而成,较为溥博,易得感通,故该撒时代,亚力山大诗派,遂盛行于罗马。Kallimakhos艳诗,Theokritos牧歌,势力甚大。此他诗人,亦盛见师法,如Philetas之诗集,Aratus之学术诗,Lykophron之小史诗皆是。基督前七十三年顷,Parthenius始至罗马,创立此派。Valerius Cato之Lydia,盖犹Battis之属,Gaius Helvius Cinna著小史诗Zmyrna,九年乃成,今悉散失,仅存三行。Catullus则Kallimakhos之流,其诗独传于世。
Gaius Valerius Catullus(前84—前54)十五岁能诗。至罗马,与诸名人交游,三十而卒,今传其诗百十五篇。八为长歌,皆催妆诗(Epithalamium),或小史诗(Epyllia)而涉及婚姻者。四十八为短歌诗铭。余皆抒情诗,为尤佳之作。Catullus师法希腊,上及独吟诗人诸家,不限于亚力山大一代,故造诣特深。发表个人情思,无所粉饰,深挚朴醇,尤为世人赞赏。尝爱Clodia,悲欢之情,俱寄于诗。最初投赠“Ad Lesbiam”一章,仿Sappho之“Eis Eromenan”而作,故以Lesbia称Clodia,比之Sappho也。Clodia者,本Callia总督Metellus Celer妻,多行不义,世传其毒杀故夫,拟之巫女Medea。初亦善遇Catullus,后复弃之去,Catullus怨望,诗有云,吾憎且爱,不自知其故。终乃决绝,以诗告别,仍用Sappho诗体。末云,往昔之爱,今已见毁,如野华为犁所触,颓然委地。与Sappho佚存诗中第九十四,词意略同。是后Catullus遂与Cinna游希腊诸地,取材异国,作小史诗,颇加藻饰,如并世诗人,别无特色也。
Lucretius与Catullus之诗,绝不相似,然足以表示时代精神则一。Lucretius代表当时怀疑思想,Catullus则代表享乐之风。其一避世,为深思之快乐派,其一乐生,为任性之快乐派也。Catullus诗多主行乐及时,实即悲观人世。“Viuamus, mea Lesbia”一篇中云,日入能复出,吾辈微光灭时,将长夜永眠矣。又《哀黄雀》一诗,固是因人及物,亦悲美之不久存。唯其忧思,本于一身经历,非遍及人世,故Lucretius之悲闵,在Catullus乃为放浪。然能独成抒情诗宗者,亦正由此。Fénelon谓为独具Passionate Simplicity,良为知言也。
第六章 文二
九 罗马演说之文,始于Cato,至该撒时代而大盛。Cicero为代表,正犹Demosthenes之在希腊末世,文章器识,足相仿佛,而得祸亦同。Marcus Tullius Cicero(前106—前43)少从罗马诸名师修哲学法律,又通希腊及本国文学,尤长辩学。尝为人辨弑父之罪,作“Pro Roscio Amerino”一篇,遂知名。与该撒同为执政官,为敌Clodius所构陷,遂亡入马其顿。晚年丧女,因从事哲学著作以自遣。及四十四年,该撒见刺,复返罗马。演说攻执政官Marcus Antonius之专横,凡十四篇,后世谓之Antonianae。次年遂为Antonius所杀。Plutarkhos著《名人列传》,记Augustus后读Cicero书,叹曰,是能言人,亦爱国者也,足以尽之矣。
Cicero著演说,今存全文五十七篇,断片二十余种。又演说论数卷,其一曰Brutus,用答问体,述与Brutus及Atticus论古今辩士优劣之言,甚足以资考证。所著哲学书,有《神性论》(De Natura Deorum)五卷,《极致论》(De Finibus)三卷,皆主客语,各据所奉宗派立说,互相讨论。Cicero所论,率本希腊诸家著述,今原本散失,尚得藉此以知梗概。又《国家论》(De Republica)《法律论》(De Legibus)二书,皆仿Platon论政之作,唯所言制度,非由理想而据事实。盖其最善之国家,即Scipio时政体,法律亦以十二章为本,加以修正而已。
Cicero亦尝作诗,多取神话历史教训为材,今存百数十行。Plutarkhos传中称为当时最大诗人,然以较Lucretius等,乃不能及,或亦诗以人重也。
十 Gaius Julius Caesar(前102—前44)以军事政治名世,亦善文艺。曾作艳诗悲剧论文,今俱不传。仅存历史二种。一记高卢战事,曰De Bello Gallico,凡七卷。一记国内战事,曰De Bello Civili,凡三卷。皆自述经历,颇极简要。Cicero于Brutus中,称其不假修饰,自然优雅,如倮露之石像。该撒受议院委任,出征高卢,因纪录成绩,以防反对者之口。一以示有勋劳于国家,一以示进军之故,非缘本己野心,实因形势之不得已。故文词力求切实,不露自伐之气,然颇复枯索,则又简略过甚之故也。内乱纪事,述与Pompeius之战,而推本于议院之不和,以自辨白。尔后继该撒而作者甚多,有《高卢战史》第八卷,传为该撒军官Hirtius作。Sallustius Crisipus(前86—前36)废编年例,作史五卷,修饰文词,益近雅正。又致意于观察,申明因果,不专以记录为事,较之以前史家,更有进矣。
Marcus Terentius Varro(前116—前27)少时学于雅典,曾任民政营造诸职,又数从军。于学无所不知,圣奥古斯丁盛称其博学多著述,谓毕生不能卒读。所著书都计七十四种,六百二十卷,今仅存《田家事物书》三卷(Rerum Rusticarum Libri tres),《拉丁语学》(De Lingua Latina)六卷而已。Varro著作分诗曲历史考古言语物理农学诸类,中有《像传》十五卷(Imaginum Libri XV),图希腊罗马名人像七百余,各系传赞,为图绘书之始,尤为特异。史家Quintilianus谓其作杂曲百五十卷,曰Saturae Menippeae。希腊三世纪中,有哲人Menippos,作答问嘲诸宗派。Varro仿之作曲,多刺世风衰薄。其篇目如“六十翁”(“Sexagessis”),“早起者”(“Manius”),“人市”(“Anthropopolis”),皆可见大略,而文悉亡失,今仅存六百行也。
《拉丁语学》二十五卷,分形声变化语法三部,今存六至十凡六卷。《田家事物书》,为Varro八十岁时作。自言从躬耕实验来,欲传布农事智识,与Cato相似,而文术更进。全书悉用对语,复以乡村行事点缀之。首卷叙村人俟乡官(Aedilis)于地母庙中,纵论土地耕种之法,已而乡官之仆奔至,知已见杀,于是散去,约明日共临葬事,颇有剧曲之风。次卷论畜牧。第三卷论农家利益。言著者与村民集人家檐下,待乡官选举消息,共说收养鸟兽及蜜蜂方术,旁及花果。迨选举毕,乃各别去。文中夹叙琐事为华饰,故致用之书,亦兼有艺文之美矣。
第七章 诗二
十一 该撒既殁,Augustus继起,代Antonius,立罗马帝国,称奥古斯德时代(前43—14),文学发达最盛。与前期相衔接,而趋势大异。政治统于一尊,庶民无参议之机,演说于是顿绝。作史者不敢平议时事,则多以古代为限,Pollis撰《三头政治史》,Horatius诫之,谓如履隐火之上,遂亦至四十二年而止。言论失其自由,故散文衰歇,而诗歌转盛。奥古斯德喜文艺,尝自制剧曲,又欲联结士人,自固政治上之力,因提倡文术,加以保护。昔日人士,志在经世,或失意无聊,乃始托文词自遣,顾鲜有以此为业者。是时则事势迁易,不复能自奋于政治,于是多改就文学。文士遂为专门之业,得以此存给,故技工亦益进。其为后世所师法,亦以此也。
Publius Vergilius Maro(前70—前19)系出农家。父为田家佣,主人喜其勤劳,以女妻之。Vergilius生长林野间,甚受感化。游学诸地,终至罗马,习希腊文于诗人Parthenius,修哲学于Epikuros派学者Siro,又读Lucretius《物性诗》,思想大进。当时仕进,唯军事法律二途。Vergilius乃出为律师。而性怯,又讷于言,体复荏弱,不能任重大,遂弃去隐居北方,以著作终老。所作有《牧歌》十章,《田功诗》四卷,史诗Aeneis十二卷,并存。其为诗审慎周详,期于至善,《田功诗》之作,需时七年。Aeneis则十一年未成,垂殁时自恨拙劣,命悉焚遗稿。奥古斯德要取Aeneis,命二文人编订刊行,其余尽逸,有小史诗《蚊》(“Culex”)《海鸥》(“Ciris”)田园诗《叶》(“Moretum”)等,或谓Vergilius作,然无明证,故别列于后。
牧歌(Bucolica)通称Ecloga,语出希腊,但云诗选,以原题如此,后遂仍之。歌仿Theokritos,即牧人名字,亦俱用希腊式。唯Theokritos写Sicilia风物,加以美化,仍不失真。Vergilius则意不在写实,但假田园景物,寄其诗美,故诗至美而稍阙自然之趣。Theokritos牧歌第七,自号“Simikhidas”,与友人共赴村社,Vergilius本其意,多以牧人自况。四十一年官军收没民田,分授军士,Vergilius之地亦被收,后请于朝,始得免,故数见于诗。又屡咏其友Gallus与Varus等,仍诡为行牧者,遂开牧歌因袭之例。后世之Pastorale,写牧人生活,辄以当时士女寄托其中,实由此起也。第四章世称“救主诗”,作于四十年。乱离之后,希冀太平,言有小儿降生,将使世界复返黄金时代。禾稻遍野,荆棘生蒲陶,槲栎滴甘露。词旨与《伊赛亚书》仿佛,或以为基督诞生之兆。唯一世纪前,犹太思想,曾流行于意大利,Vergilius或受影响,遂以入诗。若为预言,则与中世传说,以Vergilius为术士者,同一无稽也。
《田功诗》(Georgica)凡四卷,分论耕种树艺,牧畜养蜂诸事。盖仿Erga Kai Hemerai而作,唯取材甚广。Hesiodos外,多采Aristoteles及Theophrastos诸人学说,又甚蒙亚力山大时代学术诗影响。如卷一论占候,本于Aratus之《神示》(Diosemia),卷三论蛇,本于Nikander之《动物学》(Theriaka),卷四则多拟《养蜂书》(Melissurgika)。又复参考本土撰述,如官师传说,田家谣谚,无不遍及,而得力于Cato与Varro二氏之作尤巨。Vergilius集众家精华,加以锻炼,自成一家之书,其才至伟。盖自Hesiodos以降,为学术诗者,多重述学,意不在文,故枯索无兴趣,Vergilius略仿Varro之意,寄学术于文章,务令华实相称故能具善。论者以为古来学术诗中,唯此一篇,能令后世爱诵不置,盖又高出Hesiodos上矣。
Vergilius本治Epikuros派哲学,又极喜《物性诗》,故其思想之见于篇中者,多相类似。唯Lucretius屈于自然,遂以静息为安。Vergilius则谓当以人力胜天行。卷一言凡事到行,渐流于下,人生如拏舟逆流,其进至缓,稍纵复退。唯力作不懈,终胜一切,得自存于竞争之世。此二者人生观之不同,亦足见时代精神之大略也。Vergilius爱祖国,生长田间,爱乡村生活,又际战乱之后,目睹民生坠落,深所忧念。故欲提倡农业,振起邦国。田功一诗,非第传布农事知识,如田家事物书,实并含爱国济世之意,所谓人生劳动之福音也。
Aeneis十二卷,Vergilius为歌颂祖国光荣之作。首六卷叙Aeneas自Troa(Ilion)城破出亡,漂流海上,遍历危难,以至意大利,大旨仿Homeros之Odysseia。后六卷仿Ilias述Aeneas与Turnus战事,盖用罗马剧家作联曲(Contaminatio)故法。卷四言布匿女王Dido,则多以Apollonius之Argonautica为模范。Vergilius尝云欲咏Caesar战绩,唯近世事实,不适于史涛,故远求之神代。Aeneas以Troa贵胄,承天命合Latinus王室,建立新邦,以明罗马之兴,其源已远,非由偶然。该撒时,罗马名家喜言氏族,率推本Troa,高自位置。Vergilius乃引Aeneas子Lulus,定为Lulius族所从出,以尊Augustus,而赞美罗马之大业,则又其一事也。Aeneas为人虔敬厚重而武勇,具罗马诸美德,足为民族代表,故Aeneis一篇,称为罗马国民史诗。唯文人著作,异于自然之诗歌,故与Homeros复不能并论也。
《蚊》(“Culex”)相传为Vergilius少时作。言有牧人昼寝,为蚊所螫,觉而杀之,乃见一蛇,方将见啮,亦杀之。是晚蚊乃入梦自诉,牧人遂为立碣,报其惠。《海鸥》(“Ciris”)亦小史诗,言Scylla化鸟事。皆有亚力山大诗风,与Vergilius作不类。
《叶》(“Moretum”)一篇为牧歌。叙农人冬日早起,取火蒸饼,捣菜作虀已,乃出耕,多写实之致。Vergilius《牧歌》中,无与此篇相似者。《田功诗》卷一,言农夫夜起,以刀削火炬,其妻梳理羊毳,作歌自遣,或煮蒲陶甘汁,以叶掠去釜上浮沫。卷三言灌园老人,春时最先得蔷薇,秋得频果,冬得水仙之华,亦多重理想也。当垆女(Copa)歌舞以招酒客,歌曰,饮酒掷骰,勿念明日。死神附耳而语,云汝善乐生,吾行且至。放旷之辞,亦与Vergilius之思想异,故论者以为俱非所作也。
十二 Quintus Horatius Flaccus(前65—前8)出身微贱,类Vergilius。少时游学罗马,又至雅典,倾心于共和之治。从Brutus转战经年,及民师失利,遂亡去。未几复返罗马,穷困无聊,乃始作诗歌,冀得资助。时Vergilius以牧歌闻于世,史诗有Varius,戏曲则有Pollio与Faudanius,虑无以自见,因改作讽刺诗及长短句(Epodi),大抵嘲讽时人。Vergilius等见而赏之,为言于执政Maccenas,甚见优礼。Horatius始得一意为诗,业益进。所著有讽刺诗二卷,长短句十七章,短歌四卷,尺牍二卷,《诗法》一卷,俱存。
Horatius作讽刺诗,本仿Lucilius,唯在帝政之世,又落魄不遇,无缘与显要接,故言不及政治。所刺止于世俗,初亦直书姓名,后渐转变,写类型而不限于个人。能合庄重诙谐为一,故极美妙。Horatius自称讽刺诗云闲谈(Sermones),示与诗别也。长短句本Iambos之一体,始自希腊之Arkhilokhos多用于嘲骂之诗。Horatius始仿作之,用抒情诗体,寄讽刺之意。短歌(Odae)百三章,则即兴写情,诸体悉备。思想多出养生哲学,故诗歌屡叹人生之促,以享乐为第一义。所谓及时行乐,勿顾后来,以世无全福之人也。唯Epikuros主退隐,而Horatius则谓人当利用天赋之才知,与患难抗,为国人有所尽,乃与Vergilius同,盖兼奉Stoikos派学说者也。
韵文尺牍(Epistulae),为希腊所未有,Lucilius尝偶一为之,至Horatius始成专书。常并讽刺诗称之曰闲谈,唯二者性质殊异。讽刺诗出于杂调曲,本为民间娱乐,重在通俗,即经转变,旧质仍存,故不避嘈杂粗鄙之辞。尺牍则投寄个人,用语自益雅正,状物说理,皆可应用,不以讽世为限矣。Horatius所著,卷一多言道德,卷二言文艺,微言妙语,错出其中。《诗法》(Ars Poetica)本亦尺牍之一,名“致Piso氏兄弟书”(Epistula ad Pisones)。论作曲之法,大旨以希腊学说为主,而融会贯通之,影响于后世文学甚大。唯本非学术之书,故无系统,又偏而不全,于史诗抒情诸体,少有说明。“诗法”之名,乃后人所加,未为当也。
十三 Elegos在希腊本为哀歌,后渐以咏他事,亚力山大时则专以为艳歌,恒用女子名其集,如Philetas之Battis等是。该撒时代,传入罗马,至尔时大盛。故史家Quintilianus云,罗马Elegi可与希腊比美,并举四人为例,即Gallus, Tibullus, Propertius与Ovidius也。
Cornelius Gallus(前70—前27)为Vergilius友,屡见于牧歌中。以武功官埃及,后以言行不检,触Augustus怒,遂自杀。所作诗四卷曰Lycoris,今不存。
Albius Tibullus(前54—前19)依Messalla,尝从征高卢,而性恶战事,曾言孰始造剑者,其心坚如铁。胜利光荣,亦非所冀,歌咏皆爱恋之事。所著诗三卷,首卷太半咏Delia之歌,次卷则言Nemesis,并女子假名,与Catullus之称Lesbia同。第三卷颇陵杂,或疑是Messalla门下诗人所撰,非一人作也。Tibullus与Vergilius生同时,而不为史诗,亦不言学术。自云以歌求爱,倘不能至,将放诗神而远之。唯又爱田家景物,时有牧歌余风。然复云芳华遍野,鸟鸣于林,无Nemesis在,亦不为乐,则仍为爱恋之歌人,与他诗人异也。
Sextus Propertius(前50—前16)作Elegi四卷。尝爱Hostia,遍历悲欢之境,悉寄其情于诗,如Catullus之于Clodia。第一卷单行,称Cynthia Monobiblos,亦以女之别字为篇名。Hostia本诗人Hostius女孙,善歌舞吟咏,行迹殆如希腊之Hetaira也。此诗出后,Propertius声名顿起,Maecenas延致门下,渐转而咏他事,然终不及艳歌之善。诗集卷四,存诗十一章,唯二章言及Cynthia,其二为《女子致外书》,四为《古事诗》,说明事物起源。Propertius深通希腊文学,尤喜Kallimakhos,尝举以自拟。Kallimakhos博学多识,著有《物原诗》(Aitia)一卷,故亦仿为之,颇影响于后世,Ovidius作《月令》(Fasti),即从此出也。
Publius Ovidius Naso(前43—17)在四诗人中最著名,然不因艳歌而因叙事诗,即《变形记》(Metamorphoses)十五卷是也。其初学律,以诗集Amores得名,遂一意为诗。著《爱术》(Ars Amatoria),《爱药》(Remedia Amoris),《月令》(Fasti),《变形记》诸书。基督后八年,忽以Augustus之命,徙于黑海沿岸之Tomi。其获罪之因,据Ovidius自述,谓由诗歌与过失二事。盖Augustus恶其著《爱术》,有害世教,又以与Decimus Silanus案有关,遂流之绝域。Ovidius居Tomi十年,作《哀愁》(Tristia)五卷,尺牍四卷,自白所怀。又仿Kallimakhos作讽刺诗,诅其仇。历叙种种凶死,冀仇亦如之。称集名曰“红鹤”(Ibis),相传此鸟性淫,故以为名,亦本于希腊也。
Ovidius诗集中多言Corrina,唯事迹前后变易,别无一贯之迹象可寻,盖只是泛咏风怀,未尝专指一人,与Lesbia等故有异。《爱术》三篇,授士女容悦之术。Augustus之世,太平既久,风俗渐趋逸乐,Ovidius此书,颇能表示当时风气。唯世论非之,乃复作《爱药》以自解,文词思致,不复如前,亦未能盖其前失。后终以是得罪,盖Augustus虽怒Julia之失德,而推究祸始,实原于Ovidius,故距著书时已八年,终复穷治之也。
Propertius集中有《罗马妇人致外书》,Ovidius遂仿效之,为Heroides。全文云“列女尺牍”(Epistolae Heroidum),凡二十一篇。取材多在希腊,如Homeros史诗,三悲剧家著作,及近期喜剧皆是,亦并采并世著述。其书描写心理,至为深彻,又善于结构,简牍之文,乃类戏曲之独白矣。《月令》亦仿Propertius而作。每月一卷,先就月名解释意义,次述月内星象节候,祭日起源,多引史迹民俗以证之,甚足为考古之助。Ovidius著此诗,方及其半,遽奉徙边之命,遂辍笔,亦不复赓续,故今日止存六卷也。
变形传说,本于精灵信仰(Animism),为人类所共通。希腊神话中故多有之,至亚力山大时,始有专书辑录,如Nikander之Heteroiumena,及Parthenius之Metamorphoseis,今皆不传。Ovidius著,即袭旧名,亦荟萃众说而成。凡十五卷,二百四十六篇。始于洪荒(Khaos)之化宇宙(Kosmos),次述人化木石鸟兽水泉天象种种故事,而以该撒之化升为星终。末卷申言Pythagoras学说,用作左证。然所以得世珍重者,乃在故事,而诗次之。其书搜罗广博,古代传说,多藉此得存。文艺复兴时,欧洲文学美术,凡言神话者,几无不以此为本,其影响之及后世,远大甚矣。
第八章 文三
十四 奥古斯德时代散文发达,远不及诗。辩学故自流行,而言论不能自由,政治演说既绝嗣响,即公庭辩解,或私家讨论,且见拘束。Titus Labienus以直言得犬狂(Rabienus)之名,官命焚弃其书,Cassius Severus则被流放。亦颇有治哲学者,以Epikuros及Stoikos二派为盛,诗人多被影响。Stertinius以诗述Stoikos派学说,成书二百二十卷,今尽亡失。Sextus父子与Papirius Fabienus讲学罗马,皆有声望,唯别无著作行世。学术之书,有Gaius Julius Hyginus(前64—17),承Varro余绪,著农事养蜂诸书。Vitruvius Pollio仕该撒及奥古斯德两朝,为武库工师,著《建筑论》(De Architectura)十卷。首七卷言造公私舍宇方法,末三卷分论水道日晷及机械兵器诸事,虽专门技术之书,而理论多推本于哲学,亦自具特色可观览。Verrius Flaccus为奥古斯德皇孙师保,作《字义论》(De Verborum Signifcatu),依字母次第论列之,征引甚广,自Salii之歌以至Ovidius,无所不包,故兼有类苑性质。全书已逸,唯三世纪时Festus书中,掇录概要,得知仿佛。原本A字凡四卷,P字五卷,盖极浩博之作,实为拉丁语最先出,亦最大之字典也。
历史叙时事,易触忌讳,故作者唯敢记录古事,或赞扬王业。Pompeius Trogus著《通史》四十四卷,曰Historiae Philippicae,以马其顿为主,旁及希腊东方诸国。今仅存概要,为二世纪时节本。Titus Livius(前59—17)作《罗马史》,历时四十四年,成书百四十二卷,为奥古斯德朝散文独一大著。今存三十五卷,才及四分之一。思想文章,与先代作者并异,可以见时代之精神,故与Vergilius之Aeneis,并称当时代表著作也。
Livius作史,志在宣扬国光,又重修饰,务使文辞华美,而弊亦随见。缘爱国,则对于外族,每不能持平立论。又缘自尊,则不肯自承过恶,如罗马背盟,或战胜虏略,辄隐讳不书,或多方辨解以求直。且辑录旧史,不自探讨,或传述异闻,亦不定其虚实,多左右两可之辞。盖Livius本文人而作史,故衡以史学,阙憾甚多,然特有史诗传说之趣。奥古斯德朝文风,殆悉萃于一身,而衰落之端,亦见于此矣。
第九章 诗三
十五 奥古斯德朝以后,称罗马文学衰落时期。自Ovidius与Severus见放,Labienus书又被焚,禁压言论之兆已见。专制之世,势不容自由思想之发生,于是感兴日衰,范围亦益隘,无以挥发情思,文学之事,遂流于游艺。且承盛世之后,名士流风,去人未远,作者即以为法。不复远求希腊,渐益颓靡,文学于是不振。大抵拘牵文句,以技工相尚,或用以歌颂功德。此二者盖帝政时代必然之果,其端已见于Livius前,特至是而益著。如Velleius Paterculus事Tiberius,作史称其“神功圣孝”,阿谀无所不至,且并推及其宠臣Sejanus,即其一例也。
Tiberius时代罗马诗歌,鲜可称述,唯Phaedrus之寓言诗,自成一家,能不为风气所限。Phaedrus(前15—55)生于希腊边境,被俘为奴,后得放免。作寓言(Fabulae)五卷,多据Aisopos,间亦自造,以讥弹世事。希腊所传寓言,本为民间譬喻,非出一人,多极自然,故非Phaedrus所及。唯在罗马,乃未曾有,又当专制之世,诗人缄口不敢言政治,而独能托兴陈词,发抒己见,自为不凡之作矣。
Nero朝(54—68)罗马文学,稍稍兴盛。Nero好文艺,常弄翰墨,故一时化之,诗歌各体,皆有传人。Titus Calpurnius Siculus作牧歌七章,多模拟Vergilius,寄托亦同。第一章言二牧人见木皮上Faunus刻文,预言Nero即位,黄金时代将至。第四章则歌咏太平之乐,虽亦本Vergilius,而阿谀之言愈甚,为尔时所独有也。
罗马悲剧至Accius后而衰歇,间有文人试笔,亦不复登于剧场。Nero时Seneca作剧九篇,盖止为朗诵之用,唯其影响于后世者,较希腊作家尤大。Lucius Annaeus Seneca(前3—65)学于Fabienus,奉Stoikos派学说。为Nero师保,作《慈仁论》(“De Clementia”)以劝诱之,国内称治。晚年Nero渐暴,遂见恶,适Piso谋弑事发,罗织入罪,赐死。所作别有哲学论数种行世。其曲取材希腊,而自撰作,与前人编译者不同。合辩学派文章,与Stoikos思想为一,故所叙事如Oedipus及Medea等,皆极凶戾,以死亡为解决,忍苦慕死之风,随处见之。
Marcus Annaeus Lucanus(39—65)为Seneca兄子,以诗受知于Nero。一日论文争持不下,Nero怒,禁其宣布著作,亦勿得为律师。Lucanus遂附Piso谋乱,事发被捕,切脉而死。著史诗Pharsalia未完,诗述Caesar与Pompeius之战,取近事制史诗,而不杂神话,此作实为最先。其后有Silius Italicus(25—101),作Punica十七卷。取材于Livius之史,而以Aeneis为范,第用韵文述史事,未能造成史诗也。
Gaius Valerius Flaccus(—88?)仿希腊Apollonius作史诗Argonautica,未成而卒。诗止八卷,述Iason航海求金羊毛事,而结构稍异前人。言Medea之爱,颇极优美,为世所称。Publius Papinius Statius生Domitianus朝(81—96),以诗名世。所著史诗二种,均取材希腊传说。一曰Thebais,叙七人攻Thebes故事,历十二年始成。亚力山大时,有诗人Antimakhos作史诗二十四卷,言此事始末,Statius即据以为本,故颇冗长。起自Eteocles兄弟之争,至Creon不葬Polynices,雅典王Theseus为之复仇而止。刻画凶戾之事,亦有辨学流风,唯本意乃别有在。Thebes之役,希腊作者恒引为罪恶循环之征,Statius则于此极言怨毒之害,以警当世。二子绝兄弟天性,又违Tiresias预言,为不义之战,至Mars与Minerva皆为退避不前。及Creon乃更恨及死者,Theseus始为直之。其非强暴而崇慈悲,颇与基督教旨相类,后世因以为教徒,今亦不能详也。次曰Achilleis,咏Achilles一生事迹,仅成二卷。Troa战起,Thetis鉴于神示,不欲Achilles与其役,匿诸宫中,Ulysses侦知之,卒劝与偕去。诗所言止此,以后战事,已见Homeros诗中,非后世模拟所及,Statius此作,颇能自见所长,藏其所短。虽残篇亦甚足贵,不以未成为病也。又有诗集Silvae五卷。Silvae者,希腊语Hyle之译,本谊为木为材,辨学派用以称诗文草稿。Statius自言即兴赋诗,多由急就,未加修饰,遂以名集。总三十二章,太半酬应颂祷之作,对于君相,每有谀辞,盖当时风气使然。若个人感怀,则亦具真性,如Lucanus生日及诸伤逝之作,皆是也。
十六Nero王朝有Gaius Petronius Arbiter作Satyricon十六卷,其人与文,皆特奇异。Tacitus著史,称其终日高卧,夜起治事行乐。而富于才,为Bithynia总督,以干练著称。为Nero所知,大得宠任,令主宰一切逸乐之事,故号Arbiter。后Sejanus嫉之,谓参与Piso逆谋,遂赐死。Petronius置酒作乐,断其脉,时复止之,俾弗遽尽,从容听歌诗,或召奴仆加赏罚,不异平时。又作遗书,疏Nero凶行,封钤以进。或谓即Satyricon,则于事理不合。盖全书博大,非旦夕能就,且审核内容,亦第实写世相,非刺Nero也。
Satyricon亦称Saturae,诗文间出,仍有杂调余风。其体与Varro之Menippae相反,唯Varro以一篇记一事,自为起讫,Petronius则以Encolpius为中枢,联书中事迹而一贯之,颇类小说。希腊Miletos派著作,有Sienna译本行于罗马,Ovidius文中曾及之。然希腊小说大抵有定式,如弃儿海贼之类,又尚华饰而失真。Petronius所述唯日常生活,有写实之风,又多嘲讽,俱非当时小说所及。讽刺诗为罗马独有之文学,Petronius书则又其特出之作也。
Satyricon原本十六卷,久亡失。一六六三年,法人Marinus Statilius(Pierre Petit)在Dalmatia得古写本,中存末二卷。其间复多残缺,唯“Cena Trimalchionis”一章最完善,凡五十三节。述Encolpius与其友Ascyltos漫游至Cumae,遇辩学教师Agamemnon,引之赴宴。Trimalchio出身微贱,积资至巨富,时时设宴款接士流,自附风雅,而言行鄙倍,不改故常,食客则极意逢迎之。描写性格,各极其妙。德人Bücheler谓盖取法于Theophrastos之《人品》(Kharakteres),而复过之也。其叙述宴会情状,足见当时浮华风气。如蒸野彘以进,膳夫猎衣操刀抉其腹,有画眉鸟飞出,旁有射鸟者执竿以俟,即复捕得之。或奉大筐,中伏木刻孔雀,探藁出卵以享客,则和粉为卵白,中置斑鸠一羽。Trimalchio好与客谈文,伪仆伤臂,即兴赋诗。自言有希腊拉丁文图书各一库,而演Homeristae时,述Troa故事,错杂无序。谓Ajax与Achilles争Iphgenia,因发狂。优人演Ajax者,乃骤前切蒸犊,以剑刺肉进客。皆极诙诡美妙,古文学中,殆鲜其匹,唯Herodas拟曲,差可仿佛。然拟曲以简洁胜,Satyricon则近于小说,故叙说详明,形容世相,益得尽致也。
Aulus Persius Flaccus(34—62)亦作讽刺诗,而不用杂调体,与Petronius异。幼丧父,受母姊覆育,疏于世事。后从Cornutus受学,奉Stoikos教。仿Lucilius等为讽刺诗。仅成六章,卒后其师校正刊行之。Lucilius生民主时代,得自由言议。Horatius溷迹世间,熟知社会情状,故能深抉隐微,加以讥讽。Persius作诗,则仅以寓教旨。所刺亦多抽象事物,于世人无所专指,故辞意不及前人,唯崇高真挚,是所独有。操行亦特清纯,在Nero朝诸诗人上也。
Decimus Junius Juvenalis(60—140)行事不可考,后人所作传共十三篇,而纠纷违迕,愈不能通。但于Martialis诗中,知其素治辩学,至中年始为诗,有讽刺诗五卷,凡十六章。当Domitianus王朝,道德废坏,故侈邪僻之风甚盛,识者以为忧,乃寄其意于文字。文有Tacitus所作史,叙政事之弛落,Juvenalis则以诗刺民间失德。自言厌闻神话史诗,不愿更作,而遍观世间,又多讽刺之资,故复不能不作。少时为之剪发者,今已致巨富,有数十贵族之产,以是不平,发为诗歌。哀善士之困穷,讥刺世俗种种恶行尤力。亦常直举姓名,如Lucilius所为,然大抵已殁之人,鲜及当世人物。传言卒以诗忤优人Pairs见放,唯其本末,今亦未详。
Marcus Valerius Martialis(40—104)初依Annaeus氏,及Seneca败,乃以诗干公卿为生。Domitianus知之,召为宫廷诗人。初作诗集二卷,皆格言联句,为投赠题识之用者。一曰“酬酢”(Xenia),咏食品。一曰“贡赋”(Apophoreta),咏庶物,自马骡鸡豚,以至一盖一梳皆具。物虽琐屑,而辞句甚警策,后并入全集中,为第十三十四两卷。Martialis以诗铭(Epigramma)著名。其先Seneca与Petronius偶亦有作,各止数章。Martialis始有专集,共十二卷。其酬应庆吊之作,多谀辞,谢侍宴诗至谓愿辞Jupiter而就Domitianus。又多有放佚语,世颇病之。唯叙罗马当时风俗,类极详尽,可资考证。其诗之精妙者,言简意深,可与希腊作家比美,而墓铭尤佳。有题六岁女子Erotion墓诗云:
Rest on her lightly, O Earth, lightly she rested on thee.
可为一例,Meleager之Aisigenes墓铭,亦无以过也。
第十章 文四
十七 Nero朝散文作家最著者为Seneca,有论文十二篇,尺牍百二十四篇,《自然现象研究》七卷。Seneca奉Stoikos派说,而不喜言学理,故论文多涉道德问题,示人处世之法。亦非自有主张,但随时立论,主于利用。如作《慈仁论》以讽Nero,或议其聚敛,则作《幸福论》(“De Vita Beata”)自解。晚年欲归隐,作《安息论》(“De Otio”)。又见Paulinus以世务劳形,则作文《论人生之短》(“De Brevitate Vitae”)以喻之。《自然现象研究》(Quaestiones rerum naturalium)七卷,分论日光虹霓雷电水雪雹风地震彗星等,多用问答或尺牍体。盖缀集群言而成,可见当时学术思想大概。Lucretius诗曾云,日之直径,可尺有半。至Seneca已谓日大于地,且知地震起于火山,彗星循轧道而行,较百年前知识,已大进矣。
Gaius Plinius Secundus(23—79)本贵胄,历官显要,而性好学,虽饮食或行旅时,不废诵读。随手劄记,积稿百六十册。后为海军大将,值Vesuvius火山暴发,驰赴之,欲观其状,为烟气塞息而死。其子整理遗稿,得《日耳曼战史》二十卷、《罗马史》三十一卷、《投枪法》一卷、《文法》八卷、《自然史》三十七卷。今唯《自然史》存。
《自然史》计序言目录一卷,天文学一卷,欧亚非三洲地志四卷,人类学一卷,动物学四卷,植物学八卷,后十八卷论草木鸟兽金石可为药物者,工艺美术附之,虽以自然史为名,性质实同类苑。据自序所记凡二万事,而辑录众说,不加决别,并收志怪之言。如记非洲部落,有荫足之民(Sciapodae)能举足障日,无口之民(Astomi),齅花果之香味以生。又言海中多异物,盖生物原子,受水风动荡,相结成形,故颇信神怪。唯其影响甚大,中古时欧洲诸国,率以此为知识渊源,至近世实验之学兴,始渐废也。
Marcus Fabius Quintilianus(35—96)初为律师有声,又以辩学授徒,一时名人,多出门下,如小Plinius及Tacitus皆是。论学以道德与文章并重,故感化及于后世者甚大。晚年为Domitianus皇孙师保,授Consul勋位。所作有《辩士教育》(Institutia Oratoria)十二卷,虽专门之书,而以道德为言论本源,言辩学乃推本于蒙养。卷一论小学教育,较量家庭与学校之影响,多有精意,故又为后世言教育者所重。
Gaius Plinius Caecilius Secundus(62—113)本Plinius外生,Plinius卒无子,乃继其后,世以小Plinius称之。仕Trajanus朝,为执政官,有《谢表》一篇今尚存。又尺牍十卷,末卷为任Bithynia总督时作,实奏疏之类,后附批答。与寻常行世之尺牍不同,可考见当时情状。
Publius Cornelius Tacitus(55—135)出于贵族,历任要职。初习辩学,及Domitianus末年,睹政事隳落,乃改治历史。作史二部共三十卷。又《Agricola传》(De Vita Julii Agricolae)一卷,述妻父行状,虽多谀辞,而简洁优美,为传记文上品。又有《日耳曼志》(De Germania),详载地理人类物产制度宗教等,后世治神话民俗学者,于此甚得裨益也。
《史记》(Historiae)十四卷,书Flavius朝事,今存四卷半。《纪年史》(Annales)十六卷,今存十二卷,则上稽前朝Julius诸帝。Tacitus尝言将作史陈过去之苦辛,以证今日之太平。因推而上之,拟更作奥古斯德一代之史,未成而卒。而所谓太平时代,将于晚年写成之者,亦终无记录。Tacitus作史,意在标揭善恶,为世惩劝。唯恶每多于善,故常不胜愤慨,而于内乱尤所痛心。史叙Cremona之劫略云,未尝为外寇所害,而毁于内乱。又评焚Capitolium云,是为罗马建国以来未有之耻,主神Jupiter之灵庙,先人所建,以镇守邦国者,虽异族胜军,亦不敢犯,今乃以二帝之狂易,一旦毁之云云。可以见其意矣。
Suetonius(75—140)为小Plinius友,屡见于尺牍,又以学士(Scholasticus)称之。所著杂书曰“Prata”,盖类苑之属,今已亡失。又有《名人列传》(De Viris Illustribus),分诗人演说家哲学者辩学家文法家六类,今存末卷,及诗人传三章,即Terentius, Horatius与Lucanus也。《帝王列传》(De Vita Caesarum)十二篇,记该撒至Domitianus诸帝行状甚详,可与Tacitus史互证。Tacitus作史最重义法,慎于取材,尝谓琐屑细故,不能入史,止足登之日报。而Suetonius则掇拾浩博,饮食谈笑之微,亦并详录,别有可取。又记诸人容貌极详尽,后世据以考证古罗马诸帝造象,甚得其益云。
第十一章 杂诗文
十八 罗马自Hadrianus即位,至于东迁,四百余年间(117—526)文艺鲜可称道。盖希腊文化,渐复流行,希腊文人如Plutarkhos及Lukianos等,皆出此时。罗马皇帝Marcus Aurelius(121—180)治Stoikos派哲学,亦用希腊文著书十二卷,自述感想,其后Julianus(331—363)亦然。又自九十八年Nerva殁后,帝位归于外族,民种愈杂,国民精神,渐失统一,文艺遂亦不振。间有作者,大都客籍之民,已非复纯罗马人矣。
二世纪时,有近代诗人(Poetae Neoterici)者出,改作诗体,力求单纯,唯所作传世极少。Hadrianus亦能诗,属此派,有《小灵魂》(“Animula”)一章,问魂将何往,乃自悼之类,情辞宛转,独具美致,非仅因人而得存也。又有《爱神之夜祷》(“Pervigilium Veneris”)一篇,不详撰人姓名。Hadrianus复兴Venus之祭,春时歌舞迎神,以祈长养。此篇咏其事,凡七节九十五行。纯朴诙诡,如古Fescennini曲,述物色之美,又似Vergilius。每节末有重言云:
Loveless, mayst thou love tomorrow;
Loving, still tomorrow love.
英人Walter Pater以为此盖当时民歌,诗人采掇入诗,又足之成全篇也。诗本为迎春而作,故多欢愉之音。唯末节云,鸟鸣于泽,或白杨之下,而吾乃沉默。吾之春时,何日方至,吾乃得如燕子,不复喑乎。则转入惆怅,此盖纯为个人抒情之词,与民间赓歌,故复不同也。
Decimus Magnus Ausonius(310—395)生于法国之南方,初治辩学,为Bordeaux大学教授。后入为皇子师保,以功得官,进至执政。时罗马已以基督教为国教,Ausonius因亦改宗,唯其诗别无宗教感化,大抵自述身世之作。有《日务》(Ephemeris)一卷,记日常行事颇详。又诗铭一卷,伤逝诸什最佳。
Claudius Claudianus(365—404)本希腊人,居亚力山大府,后至罗马,习拉丁文,作诗多记当世大事。以前代名人为师法,故文辞雅正可观。Rutilius Namantianus系出高卢,生五世纪初,有诗二卷。希望太平,欲合天下为一家,犹有罗马精神。唯时局纷纭,日益离散,终有东迁之事,而罗马国民之诗,亦遂至Namantianus而绝矣。
十九罗马末期散文著作,几于尽出非洲。Juvenalis诗已言亚非利加为律师诞育地,其来已久,至是乃益著。Marcus Cornelius Fronto(100—175)生于Numidia,讲学罗马,曾为Aurelius师,官至执政。著尺牍五卷,尚存。Aulus Gellus为Fronto弟子,又游学雅典,治哲学。归后编定手记,成书曰Noctes Attici,凡二十卷,自宗教哲学,政治制度,以至博物考古,史传文学,无不毕备,而论文法字义者,尤为后世所重。其书虽近类典,然大率设为友朋谈论之辞,以联贯之,盖袭用Varro等之成法也。
Apuleius以百二十五年顷生于北非洲之Madaura。游学希腊,尝至罗马为律师。后行旅过Oea,识嫠妇Aemilia Pudentilla,随娶之。妇家不许,讼于官,以为妖术媚惑,Apuleius乃作《论辨》(Apologia)以自解。后定居Carthage,专事著述讲演,甚得国人敬重,至为之造像焉。讲学宗Platon,作书二卷阐明其说。又有《英华集》(Florida)一卷,自选演说文二十四首,为学子模范。唯其杰作,则为小说《变形记》十一卷也。
《变形记》(Metamorphoses)一名“金驴”(Aureus Asinus),记人因幻术化驴,终以神力得复人形,与希腊小说《人或驴》(Lukios e onos)事迹相类,自言仿Miletos派小说而作。九世纪时君士但丁主教Photius云,曾见Patras人Lukios所述志怪,为《人或驴》所从出。盖古时本有此说流行民间,为Milesiaka之一种,Lukianos与Apuleius皆据以作书,各有增损,故颇复不同。《变形记》言Lucius行旅至Thessalia,寓亲属家中,其妻Pamphile善幻,能化鸟飞去。Lucius请于其婢Fotis窃药自涂,误化为驴。仓卒不得解药,暂伏厩中,入夜盗至,并虏之去。遍历诸难,后一心祈Isis神乃现形,令食蔷薇花环,得解,遂受戒为Isis教徒。殆Apuleius自道,故书中初以Lucius为希腊人,至末乃言是非洲Madaura人。其结末殊庄重,与希腊小说异,盖游戏之作,而转为譬喻,别有寄托者也。
《变形记》概要,与《人或驴》相同,而描画益详,且多羼入故事,如卷一Sokrates之死,无鼻人之自述,Lucius之杀三酒囊,皆极诙诡可喜,盖亦取之Milesiaka,藉作藻饰者也。驴自盗窟遁出后,为Charite家奴货诸方士,又展转为磨工园丁游兵庖人所得,多阅世故。书中记其见闻,多涉人世罪恶,如卷九记妇人行诈事四,卷十记谋杀事二,皆极凶戾。唯文情幻化,不与实世相接,故不令读者生怖,且时杂滑稽趣味,或转入优美庄严之世界,如《爱与心故事》,及《Isis戒仪》,皆Apuleius书所独有,较之《人或驴》,殊胜之矣。
《爱与心故事》(Fabula de Psyche et Cupidine)本希腊童话,经文人编述为Erotika类小说,Apuleius又采掇入书,赖以得传,影响于后世文学美术甚大。或演绎之,以为言爱之譬喻,唯此实后起之说。初本出于原始民俗,在传说中,属破禁(Broken Taboo)类。列国多有其说,第见于文章,则此为最先。故名亦最著。缘其说既可供民俗学之考证,又经文人润色,独具优美之致,复与民间传说不同也。
二十 圣保罗生一世纪时,本犹太人,隶属罗马,奉基督教,终生奔走,以传道为事。用希腊文作《与罗马人书》,存《新约》中,实为教徒功首。尔时罗马文化渐就零落,人心摇动,及闻天国之义,遂多起而从之,至三二五年,Constantinus乃定基督教为国教。Plotinus(204—270)本希腊思想,和以东方密宗,立Neoplatonism。作《九卷书》(Enneas),宣传谊旨,一时归者颇众,势足相抗。四一五年,宗徒Hypatia为耶教徒所杀,此派遂绝。基督教之势力,遍于欧洲,罗马实为中枢。宗教著述,盛极一时,故记罗马文学,以基督教作者终焉。
基督教著作,初多限于护教。三世纪时,St.Hippolytus曾列举旁门之说,凡三十四家,其时论辨之烈,可以想见。及宗信定于一尊,始渐有文学出世。St.Ambrosius(340—397)为主教,笺释《创世记》。又仿Cicero,为文论牧师职分。St.Hieronymus(331—420)以拉丁文译《旧约》及福音书《使徒行传》等,为后世圣书定本,即所谓Vulgata是也。St.Angustinus(354—430)生于Numidia,少时放逸不羁,偶读圣保罗书,遂改行,归基督教,后进职至主教。作《忏悔录》(Confessiones),述少时情事极美妙,为自叙(Autobiographia)类中杰作,不仅以宗教得名也。